六月忽然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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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忽然之间
一、正午的太阳又来拜访她的床，穿过窗户匍匐在她油光闪亮的脸上。在梦里她祈求阳光变黑，但阳光在这城市上空无限明亮，轻易地透射进她的房间，引得她条件反射地，感觉到在那蓝得没有一丝杂质的天空中，正反映着人行道上密密麻麻的脸，这些表情似有若无的面孔，再次把她从床拎起来。
“美好的一天开始于一杯纯白无暇的新鲜牛奶，还有一只芳香四溢的清亮苹果。”许林嘟囔着咒语，怒发冲冠着扑向冰箱，不过冰箱一览无余地空，以致于本来并不饿的肚子突然就像冰箱那么干瘪。一种熟悉的感觉又提醒许林，胃跟大脑是同一个器官，胃里没有粮的时候大脑从来都是空白的，现在又进入痴呆状态。“人的命怎么这么苦，连早饭都吃不上，人的命真是苦啊，连早饭都吃不，人的命就是苦啊，早饭都吃不上，人的命”
小亚把许林从魔障中救了出来，还带来了便当。许林感恩戴德地围着便当转了一圈又一圈。小亚问她“你妈妈这次旅行什么时候回来？”“半个月或者二十几天差不多一个月！”“也好，这是个机会，你可以彻底独立！”“哼哼，我可不是什么时候都有心情独立！”
许林蜷缩在沙发里，蓬头垢面地盯住小亚，充满希望的眼神燃烧出小亚整张脸的绝望。小亚招架不住，只好有气无力地说：“好吧，你妈妈回来之前我可以关照你，但是，我绝不会沦落成你的保姆。”许林谦虚地掩饰自己的感激之情，眼睛被粉干里面的辣椒渲染得通红。
许林工作的时候，小亚总是安静的，整个房间里只听见指尖敲击键盘的声音，不过许林是不会被打扰的，对故事的专注会屏蔽其他的一切。小亚并不喜欢许林写的故事，正因为这样，就更关注情节的发展，抓住自己忍无可忍的地方，激烈地进行指责，许林是不采纳小亚的意见的。作者的个性就是小说的主题，之所以故事要这样讲而不是那样，是故事开始之前就决定了的，简直就是没有办法改变的事。
这是一个爱情故事，被要求写成纯美的恋爱。正在进行的部分是，故事的主角强尼明白了他挚爱的女孩不爱他，许林不能确定强尼会哭还是会笑，或者他不会给出表情。他会抓住这份心动的感觉不放，还是会潇洒地摆出他魅力无敌的笑容呢？如果强尼完全释然，那个女孩会不会觉得有点失落呢，虽然她不曾真心爱过他，但是还是期待他对她的爱，会流连得久一些吧！就像爸爸，这么多年以来不停地换情人，也有时周旋在几个情人间，但还是不跟妈妈离婚，即使自己不爱了，还是要这个女人守在他的家里，全心全意地等他回心转意。而他公然地带着他的年轻美貌的情人，嘲笑妻子对他的爱，用大笔的家用和贵妇人的生活，囚禁着一个年华不再的女人。其实爸爸妈妈的爱情，即使现在也还让许林感动。当他们爱着的时候，爱情的香气溢满在粗茶淡饭中浓得化不开。妈妈的日记里，字里行间是小女人百分百的幸福。后来许林发现，妈妈心中固守着曾经的爱情，她不想有人名正言顺地代替自己，成为许远山的夫人。了解到这一点时，许林已经十六岁了，而妈妈的日记从许林三岁起就没再写过，那时爸爸还是友人眼中的好丈夫的形象，或许吧，只有把爱情当做信仰的人，才会觉察到廉价爱情的无味
察觉自己走神时，已是黄昏的天色了。小亚不知什么时候走了，日历上标示的交稿时间在“嘀嗒”接近，可是感觉正缺位，许林决定喝杯水顺便等待天黑。
二、
妈妈去美国了，这次出游是以寻找写作灵感、充实自己的名义，但是许林知道有位神秘男士与妈妈同行。妈妈以为保密的事情，爸爸却打探到并告诉了许林。
许林不喜欢读言情小说，但是妈妈写的爱情箴言她全部都收集。第一次写纯爱情，总觉得有点没头没脑，如果可以选择，自己宁愿在夜深人静时写鬼故事。可是约稿的编辑是妈妈的好友，也是目前唯止惟一欣赏自己文字的人，就冲着每次收稿时的几句表扬，也得像模像样的写下去。
“故事的主角强尼（为什么他叫这么个名字，反正就是强尼），他是个摄影师，有自己的小工作室，常常为报纸杂志拍拍照片。他喜欢拍瘦骨嶙峋的女模特，最好是肩胛骨锁骨肋骨都支出来那种。the beauty杂志请他帮忙，做一期关于爱情与年华的专题。一听说这个主题，他脑子里首先跳出来的就是米兰•昆德拉和布拉格的一条条街道，欲罢不能的纠缠让人产生错觉，仿佛徘徊在古老的街道，爱情就会从天而降，然后就婉转流传在一扇门又一扇门里，终会演绎成不朽的传说。于是就带着十几位美女模特飞去了那里。突然间爱情萌生，他的灵感如泉水般喷涌：忧郁的模特伫立在甜蜜的期待里，枯白的天空下美女正笑靥如花，黑色的风衣掩藏着满满的回忆一向喜欢冷色调的他，居然把这次的主题带离了孤独与寂寞。年华似水，爱情国度里芳草萋萋。编辑一看到照片，就向他祝贺爱情的降临。虽然是无话不谈的好友，可是他不能告诉他，谁是自己爱的人。
他的爱情不想让别人知道，这是他第一次有心动的感觉。出了总编办公室，在写字间右边的角落里，他看见了她。她正奋力揉搓着头发，这一定是她遇到了难题，她总是把长发抓在手里，好像这样问题就会自动给出答案。他专注于她留在眼前的影子，沉浸在深沉的微笑里面。一个什么人和他打招呼，他快乐地回应。走出电梯时，是她的手正把一绺头发拂向脑后，出了写字楼，是她在搅乱它们，好像要让它们打结似的。他就这样坐进自己的车子，这样一路告别红绿灯，一路回到自己的工作室，沉浸在微笑里，整个晚上也没走出来过”
小说里的爱情就是可以突然出现，让人措手不及的兴奋。不只爱情，小说里的好事都可以没有缘由地遇上，不像现实中永恒的总是空空的冰箱。活在小说里真是幸福啊，即使遇到一只笨笔，把场景布置的千疮百孔，把故事编造的支离破碎，他们还是可以悠然自得，没有衣食住行的繁琐，没有寂寞的呻吟，没有孤单的落寞，永远保有着风花雪月的幻想，着急的是小说外面的人，但是与他们是不相干了。
字没写几个，手指倒是僵硬着变了形。整个下午就在迷迷糊糊中过完。外面已经热闹起来了吧，因为街灯都亮了。看来小亚今天是不会来了，这小丫头最近业务还挺忙的，说不定交了新男友，搞不好真来闪电结婚呢。小亚是许林大学毕业后认识的。她家里开着一间小店，里面可以吃些家常小炒或者面条米线之类的，生意不坏。小亚说自己交过两个男朋友，但都被她甩掉了。用小亚的话说是，刚开始时怎么看怎么顺眼，后来怎么着都看不上眼。小亚说再看上谁立马就嫁掉算了，要不然的话这辈子别想嫁出去了。许林对周围的人很少费心观察，但她觉得如果给小亚画速写，只需要干净透明的眼神和微微簇着的眉毛就够了，或许还要加上紧紧抿着的嘴唇。
三、
大学同学过生日，许林一大早跑到杭州。沈栋梁自告奋勇来接站。两个人一起出现在酒店包厢，立刻引起了大家的兴趣。谈话的主题也从毕业之后转移到他俩身上。沈栋梁暗恋许林四年，暗恋是美好的，大可以在多年以后对酒凭吊一番，可是他不知受了哪位江湖前辈的点拨，讨好般地接近许林的死党好友，当然采用迂回战术也不是什么太严重的罪过，让人措手不及地是他奋力地想把暗恋升级为初恋。在毕业晚会上，沈栋梁借着酒劲手脚并用地表白，结果是好朋友立刻给许林套上隐身衣，许林在她的视线里通身透明。四年的友谊化成了气泡，炸开了也没谁听到声响。许林对沈栋梁很生气，觉得此人其笨无比，对失去的友谊倒不是特别惋惜，太脆弱的东西，能够在众目睽睽之下跌碎，也是个完美的结局吧。现在两人表情态度语言上，都明显地很有默契，不能不让八卦军团奋勇作战。许林拼命抵挡着猛烈的攻势，头摇得像似要脱离身体。沈栋梁一脸坦然满眼坏笑，悠然地喝着茶，偶尔同情地对许林抱以真诚的同情。
许林在杭州读的大学，那时还不懂事，只想可以逃离爸爸妈妈都在的城市，终于没有勇气跑得太远。后来对爸爸的感情问题释怀了，她也毕业了，回到上海来。本来爸爸是要求许林到自己公司的外贸部门工作，但是出了点意外。许妈妈是专栏作家，常写些醒世明言、传世爱情发表。许林写过些杂七杂八的文字，许妈妈偷看后觉得女儿深得自己真传，于是推荐给朋友，都说许林卖文度日前景乐观。许林乐得不用朝九晚五，于是满脸堆笑地谢绝了爸爸。和妈妈的生活越接近，许林越是觉得妈妈心里有个空间，是她自己不肯承认但是从未消失的，即使是宝贝女儿和一个个专栏也无法填充。许林忘了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有意无意地在拆散她的家。有时候自己也觉得吓人，但是她认真地以为，妈妈需要一个可以相爱到老的男人，而这个男人摆明了不可能是爸爸。
许林由妈妈推荐了几篇稿子后，很被几位编辑看好，多半说风格清新奇丽，有一位编辑说构思精巧逻辑严谨，并且推断许林的智商在145以上，因为许林胡说了两篇侦探故事，其中还有点人鬼情节。当然这个胡说是许妈妈的评语，许林自己是很用心写很珍爱的，而且是喜欢这位编辑笔下的鬼个个风度翩翩才投给他的。许林现在费尽心思写的东西，要求写到十万字，将会收到丛书中，准备印出来赚纯情少年的眼泪。要写得煽情一点，就像韩剧那样。许林不擅长写泪眼婆娑楚楚可怜的小女子，难道不能有面无表情的小说女主角吗？终于许林决定写男主角，三十岁的成年人，总不至于大男人没事儿做了自己跟自己煽情吧？
晚上总是写东西的，现在在的情节是男主角爱上一个人，但是不肯说，他觉得哪一双耳朵都不配听他说，他觉得自己不配念出她的名字，但是也许，他只是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爱上了他。谁知道呢，心动的感觉谁都清楚，但是每天遇见那么多人，哪一位才是爱神指示的呢？许林盯着屏幕想象着那个悄悄爱着的男人，他的神经末梢会怎样的不敢传递他的手指的颤动。晚上九点正，沈栋梁的电话准时打来，两个人一直联络，讲些近来琐事，讲些偶尔的心情，对周围人不能说的事情都在电话里讲。许林从不觉得，她周六的晚上，是从放下电话开始的，如果沈栋梁的电话不打来，她整个晚上都不能安心做事。
四、
故事在继续：
“沐浴爱河的人，简直把情人节过成了玫瑰节，所以爱情当然至上，玫瑰却也是一定要涨价的。每年的情人节，强尼身边的美女都不同，但今天强尼不想约会。他推说不想刮胡子，婉拒了几位美女的邀请。确定这是他一个人的夜晚之后，强尼突然有点茫然，不知所措。习惯地又开车出门，在浓情蜜意的大街上兜兜转转。红绿灯指引着他来到这高架桥下，这是他19岁时失恋的地方，两个人刚从外滩回来，女孩执意在这里下车，可能就去了火星，因为再也没见过。以后他再没失恋，有几次他发现了厮守的苗头，于是就当机立断地抽身退步。他太抢手，难得像今天这样形单影只，像今晚这样没有咖啡也没有红酒。
强尼嗅到了伤感的味道，这似曾相识的熟悉禁固着他，喘不过气。又转过了几个路口，路边的酒吧灯火阑珊，强尼简直等不及要进去喝一杯。刚走出车门，就听到砰的一声，一辆红色“宝马”友好地招呼他的车。这声响让强尼兴奋，他立在那里等“宝马”主人现身。她打着手势急切地道歉，并承诺赔偿损失，不顾强尼一言不发的沉默，在皮夹里拣钱。强尼直直地伸出左手，接下了钞票。她看见他的刻着伤疤的左手，她扫见了他的车，瞥到胃他摘下的眼镜，她绕过他“踏踏”的高跟鞋踩得周围分外安静，毫不迟疑地一路踏进了电梯。
强尼坐回车里，怎样都平静不了自己的情绪，这其中铺展着十几年的游戏人间，奢华着灰飞烟灭的单纯”
故事里的人来不到现实，现实里的人却都有故事。小亚哭着没哭完的眼泪，跑到许林这里抱着许林继续大哭，哭到喉咙哑掉，就跌在沙发里哽咽。说自己又失恋了，这次感觉太难受，从来没这么心痛过，而且自己是被甩的那个。他已经彻底抛弃自己了，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三次分手了，无论如何没有希望了。第三者太强，自己没有还手余地。许林想起什么似的说是不是那个长头发的，身材像全聟贤的，笑容像李英爱的单眼皮美女？小亚怔住了，半天才问你怎么知道？许林说我看到你俩的照片，还有一次在楼下打电话，你们俩交情绝对超过我和你，这样的对手才是防不胜防。小亚脸突然红了，说就是她，伤自己心的是她，认识了她三年，原来就是为伤心的。边说着边摇摇手，像是要赶走面前的空气。小亚自己喝啤酒，许林随着啤酒罐转动着眼球。
“强尼应该怎么对待这一次的心动呢？认真还是游戏？是放弃还是争取呢？“她到强尼写字楼找他，强尼见到她居然有点意外。她叫辛雨，曾相互介绍过的，这次来是约过的，工作方面的事情。强尼客气而有礼，讲到工作上的事思路清晰，灵感不断，辛雨很是欣赏他。”
“许林，你不知道，我这次是被女人甩啦，上次我甩的也是女生，第一次的倒是男生，呵呵！”许林笑着看她，思维僵在原地。小亚浅浅地笑着：“说你不要以为我说酒话，我是说真的，单位的人怀疑我们是同性恋，我就辞职回家，她比我勇敢，还在那儿工作，现在她要嫁人了，这个月就嫁，就嫁给原单位的那个咖啡壶，就一个没咖啡就得死的家伙。她让我也找个人嫁了，呵呵，她让我嫁人。”许林不停地眨眼，像是睫毛都倒进眼里了。小亚像是下定决心似的，毫不犹豫地继续说：“我念高专时交过一个男朋友，过程呵呵还挺愉快，就是我觉得不太对劲儿，拖了快一年就跟他分了。然后，我一个学姐，对我很照顾，她分析说我可能先天性的对男人过敏。那时自己郁闷着呢，觉得同性恋也没什么，什么都没想就和学姐粘在一起了，直到她跟我讨论天长地久，我才认真考虑这件事。我想这事儿没办法了，但是不能是这个女人，自己心里别扭，得找一个不知道我和男人爱过的，或者不知道我爱女人的，不然的话这辈子没法过。工作之后遇到她，是她先找我的，我没看出来她和我一样，开始是聊天，都是一肚子苦水，后来也没说什么就在一起了。上个星期她跟我说，这么多年了，她真的受够了，她得结婚，再不这么难为自己了。”许林舌头打结不知道说什么，小亚看看她，自己笑了说：“你害怕啦，我不会对你下手的，或者你根本就看不起我的这种感情”小亚笑着看着许林，许林笑了：“不，不是的，你不要那样想，不过真是有点怪怪的，不是因为别的，我们一起这么长时间你居然能保密，真是的，我有点不知说什么，但是没什么不同的，今晚之后的和之前的，还有现在，都是一样的。”小亚爆发似的大笑，终于走过来抱着许林又哭了。许久她说，林林，怎么办，酒瓶都空了。
五、
沈栋梁说婚期已订下来，两天后喜帖也郑重地寄过来了。小亚看着照片说：“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色迷迷的两个人。”许林拧着眉头说：“我还以为他不会这么早移情别恋呢，真是的男人就是没有好东西。”小亚大笑说：“你真可笑，人家从你这拿走过什么承诺吗，他是聪明人呢！”许林像是领悟什么似的，说：“我明白了，他是想给我点颜色看看，明明不喜欢我，还要常常打电话给我，等我习惯了就撤离我的生活，然后让我后悔，真是恶毒的男人。啊呀，人家现在可不是感觉空虚吗？”“别把自己当太阳啊，觉得你这女孩不错才保持联络吧，以为在你这里没有希望才相亲结婚吧，你也不对啊，每次通电话都很熟的样子，把人家挡在喜马拉雅山外边，我要是那男的啊，早跑了，哪能等到一年呢！”““你在搞笑吧，是他没事儿装绅士玩儿的，再说我又不喜欢他，怎么给他希望啊，又再说了，人家杨过等了16年呢！”“林林不要说得这么快嘛，杨过那是传说啊，江湖传闻不能全信的。现在是浮萍的年代啊，等你两个月就算情深义重了，这都快两年了，简直是情圣了！”许林败下阵来，说：“不知道什么原理，像是我被抛弃了，真是的，我还以为我是公主呢，原来成了路人甲已丙丁。”“路人算什么，如果他喜欢你，你当然是公主是女王是上帝都成，不喜欢你了你就狗尾巴草一根！但是你也别太失望，你不是说你们是君子之交吗？男人除了对公主好对朋友也挺好的。”
许林觉得孤独得要死，即使小亚就在眼前还是孤单。这种感觉太熟悉，许林知道自己又要想起肖远，肖远还在澳洲吧，有了阳光和海滩，那小子一定不回来了，最是没人性了。肖远啊，永远跳跃着的头发，永远干净的球鞋，那可是焦点人物呢！可是已经几年不联络，是自己坚持的，既然空间里不可触摸，时间里的聚会也就没有意义。怎么自己当初会那么想呢，身处远方的人，拼命抓住一点信息的牵连，藉此互相欺骗，说大家还在一起，说彼此还了解。如果没有亲眼所见，谁知道谁已经是什么状况呢？如果不能参与他真实的生活，那么就把一切完全托付给时间。现在想想，自己真是傻子，时间能做什么，除了削平感情的积累，除了淡漠记忆的皱纹，还能做什么？时间真是任性的存在，后悔就是它任性的代价。还是不要想起他吧，自己要改掉这个习惯。那么现在要做什么呢？而自己又怎么会有这样孤单的感觉呢？妈妈堕入爱河了，自己还没看过那位叔叔长什么样子，对妈妈的爱情是不是也有点嫉妒，自己孤单的可怜，就对人家的爱情酸酸的感觉。
六、
许林走进小亚卧室的时候，小亚正蒙头睡着。房间里像婴儿房似的摆满了玩具，有坦克有飞机有变形金刚，有芭比有维尼有傻笑的红唇美人。当初许林也有许多玩偶，上大学走时她都送人了，那时是带着真诚的伤感气息的，以为把东西全都分发完毕，自己就跟往日的不快乐告别了，西湖潋滟的水光会给她一个新的世界。
小亚和朋友的照片挂了满满一面墙，真是少见的小孩。写字台上堆了六七本日记，看来大家都过了藏日记的年纪了。闹钟突然清脆作响，小亚从床单下抓起来就甩到门上，闹钟严重内伤，许林惊魂未定之下，觉得逃跑总上上之计。走出来时，小亚妈妈正给客人结帐，一眼看到许林，就说还没起床是吧，你得把被子拉下来呀，不然不会醒的啊。哎呀小亚朋友多啊，这个生日那个生日的，谁生日都闹一个晚上您走好谢谢光临噢，下次下来噢昨天是有人结婚，像是从前的同事，他们关系很好的，好得像你们两个人似的，喝得酒气冲天，我正准备开早饭，她才回来。许林说阿姨您忙吧，跟她说我来过了。
六月的阳光迎头照下来，整个人都被灼伤了似的。昨天小亚怎么过的呢，她没告诉自己这个日子，是想快些忘掉吧，少一个人提起，记忆淡得会快些。自己爱的人在眼皮底下嫁人了，而自己并没有说反对的权利，大声地说爱都是奢望，一定难过死了。是不是幸福的人都是残忍的，自己嫁人就算了，还要让小亚去给祝福，或许小亚苦涩的微笑是她幸福城堡的最后一块瓦片。本来是想跟小亚说说自己如何不再属意于沈栋梁的，但是相比起来，自已的郁闷简直是个玩笑，小亚的不幸抚平了自己的创伤，许林怀疑这突然轻松的心情，是不是一种幸灾乐祸。
许林几天没写字了，刚被催过，要月底写完。还真是不知道这爱情故事该怎么发展，要不然写小亚算了，不算不精彩啊，不过那样会惹火她的，还是编一个吧。那么也许应该是这样写下去：
“强尼抱着轻松态度，见到辛雨就打个招呼，肆无忌惮地放电。辛雨对此应付得游刃有余，强尼原没看出来她还是个厉害角色。辛雨第一次和强尼在酒吧喝酒，就表明自己名花有主，而且婚期在即，正对强尼胃口。两个都是聪明人，不需要明说，事情自己会发展下去的。强尼吻着她的时候不只一次地想笑，自己被她迷住的时候，居然像个不谙世事的小男生，心动得那样彻底，以为她像梦一样不可触摸。自己是在做梦，一个不死心的白日梦。强尼想自己是不是要找到那个那个开宝马车的女人，问问她当年那个女孩的梦想实现没有，不用问也知道是实现了，上海滩总会满足女人的欲望。”
“她要爱情但更想要钱，毫不犹豫地讲出这些字的时候，她的不加修饰的头发正长长的直直的垂下，迷了他的眼睛。后来的许多时间里，他慢慢地抽出那一丝一丝的头发，从他的心底抽出，他带着自虐的快感，细细的体味着那一顿一顿的掣痛。还记得她轻挑舌尖，吐出的那些不算残忍但是伤人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叩击牙齿之后传递给他，在他还不懂得一笑而过的年纪。他话说得不婉转，也没说那些苍白的承诺——她的坚决吓住了他。终于走过了那年轻的、爱情重于生命的日子，于是可以负责任的说话，可以无所顾忌的扮酷扮潇洒，总还是记得，她曾那样不动声色地伫立在车辆稀疏的十字路口。”
“辛雨结婚之后多了份少妇的慵懒，强尼赞美她更有味道。辛雨说突然觉得他们两个人挺无耻的，强尼承认有同感。如果蜜月是一个时间上的定义，辛雨蜜月过得不错。她和强尼一起，跑到西藏去拍牧羊女，带了十几个模特，装扮起来拈着鞭子站在草原之上白云之下，让人幻想在她们身后，有座美轮美奂的城堡。虽然只有三天时间，倒也过得无拘无束。西藏的风从天上吹来，带着点脱俗的气息，沐浴过那样圣洁的风，强尼觉得自己应该挣脱些什么。生活里一切都是那样值得珍惜，唯一有多余嫌疑的，就是辛雨。强尼是没想过两人何时分手，但确信分手是必然的，而且会突然来临。强尼告诉辛雨自己要找个女人结婚，所以要专心一点，游戏玩得差不多了，该试试爱情了。辛雨说强尼太客气，分手就直接说，何必费力气找什么理由呢，看起来挺像那么回事的男人，这浑身上下的洒脱也还是装出来的。强尼不禁想笑，看来自己看上的女人都是狠角色，说话做事都不拖泥带水。自己遇上一个，就败一局。虽然肝火已经不那么旺盛，但还是暗地里觉得气不太顺。没了情人关系，总还是会有工作上的合作，创意上的争执，不难为情的吹捧，默契十足的玩笑。流光飞舞的生活里，一切都那么自然，一切都毫无痕迹。”
强尼不是小心翼翼呵护着他的心动吗？怎么会变成这样的，这是自己写的故事，怎么不按自己设想的来呢，强尼应该轰轰烈烈地爱一场啊，而且要又纯又美的爱情，怎么会变成这样？是不自己手底下流出的，也并不能由自己控制？
八、
许妈妈像只凤凰一样从天而降。爱情真是最神奇的养颜术，许林盯住妈妈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知道摇头摆手的惊叹。对女儿的赞美，许妈妈照单全收，得意得鞋底都不沾地了。
许林这几天很忙，跑来跑去地找爸爸谈离婚的事。她终于弄明白许爸爸之所以不离婚，百分之五十一是为了夫人的幸福。许爸爸从男人角度论证，男人的花心是永恒的，自己是钻石级花心男人，财力上胜过其他，反正许妈妈是注定找不到独占的感情，还不如保留富婆的身份。许林在保证不伤害爸爸自信的基础上，婉而又婉、转而又转地说薄了嘴皮，但许爸爸是耐心听取但绝不认同。后来无可奈何之下，只好破釜沉舟。她说现在妈妈已经爱上别人了，而且爱那个人胜过爱女儿，所以她的幸福爸爸就不要管了；而且妈妈又不要爸爸多少钱，可见财产并不是妈妈幸福的源泉；又而且妈妈已经跳进爱情的死海，或许就不顾全家的脸面，闹上法庭也说不定，这样的坏女人，我们就抛弃她吧许林差点说得唾沫横飞，觉得自己像在说疯话，赶紧来个急刹车，差点咽得背过气去。许爸爸见状，仔细看了许林几秒钟，一脸的恍然大悟，极其深沉地签了离婚协议书。
妈妈幸福地结婚了，婚礼办得十分盛大，女人任性起来真是不尽人情。妈妈又去美国了，准备度一个悠长的蜜月。送走妈妈，许林的兴奋劲也烟消云散了，恍然大悟地发现原来自己竟然是个孤儿。走进家门几乎崩溃，在楼梯上还奢望爸爸在屋里等自己，结果只有空空的屋子惨淡凄凉。听着寂静的声音飘来飘去，好像二十几年的人生完全蒸发了，自己处在轮回之外的荒无人烟的角落。站在原地看看屋子，俨然自己是刚嫁完女儿的母亲，浑身上下掩饰不住的落寞。已经很长时间没回家了，搬出去之后就没怎么回来过，这是自己小时候跑来跑去的地方，在这里摔倒了也不觉得疼。现在家没了，是自己马不停蹄游说的结果，要不是自己严正表明要放弃这个家，爸爸是不会给妈妈自由的，爸爸完全清楚，那么爱女儿的妈妈，是不会把家事闹得满城风雨的。这么多年来一直相信，自己是家里最清醒的人，直到突然没有家了，事实才证明自己是最看不开的。不管怎么说，妈妈现在开心多了，连说话的尾音都拖着幸福的回昧。想到妈妈像个小女孩的快乐，许林不禁微笑了。想想日子过来过去的，人人眼中朝气蓬勃的自己，不知为何挂了满身抖不落的沧桑感，真是太可笑，真是没想到。
九、
很久没搭地铁。正值六月天，风从地下灌进来，吹得头发轻舞飞扬。要是梦露此时站在地面，定会裙摆飞扬笑靥如花，再一次摇曳生姿地绽放在夜幕之下的暧昧晚风里。1号线呼啸着停下，没有人下车，人们拥挤着跨过黄线挤进车门，明明都上得了车，却还是要推攘着争抢着。谁都是谁的障碍，谁都以为自己的事是天底下最要紧的。地铁开走了，里面挤满了有表情的没表情的脸，在奔跑的速度里迅速地模糊着。一个笑容，忽然在窗上闪现，穿透了六月阳光的灿烂，他微低着头傻笑，他甩着头发有点难为情地笑，他拍着手大笑，十七岁里全部的快乐日子就这样笑着走过。现在风把它们吹回来了，在以为自己看淡了之后，再一次地遗忘之前。夏天，他若无其事地说要出国，去享受碧海蓝天；他善解人意地说四年的时间很短，本科读完就回来；他无限怜惜地说不要哭，却管不住自己的眼睛不泛红；他说会常打电话会常网上见面。可是自已怕离别，固执地以为空间会摧毁一切感情。结果十七岁就剩下了伤感，拉扯着二十几岁的人还和它纠缠。地铁走远了，可是贴在窗上的影子，还在忽闪着，一扇一扇。肖远现在在哪里呢，还在澳洲吧，他会不会也在哪个车站，忽然想起呢？想起没有送行的离别，想起不再联络的分手。自己读大学时学外语，也还是为了他，担心他再回来的时候，已经不会说中文。许林不禁对自己微笑了，平常感情要流露的时候，习惯了嘲讽地对待自己，只有想起肖远时完全失控，总是要认真的伤感一回。风吹来吹去的，很舒服，头上是半透明的白色的蓬，遮挡着燥热的肆无忌惮的汹涌。
编故事，编故事，故事里的事说是就是。故事里的可能性，如果不遇见太有个性的角色，一切都还算可以掌握。可是真实的生活里，一切皆有可能，而一切又都没发生，潜意识里的期待在某一个不经意的时候，把失意托出来，扰得人措手不及。像强尼，他以为是别人伤害了他，可是别人对他做了什么伤害的事情了呢？找寻自己所以为的幸福，有错吗？放开爱自已的人的手，是罪过吗？谁能为别人负责呢，即使是父母也不能要求太多，何况是依靠感情牵系的两个人？强尼会懂的，等失去了爱的能力时他会明白的，认真的爱是好的，即使那爱着的人是要分开的。但是又怎么能认真呢？孤单可以习惯，伤心却不能是自然的，那重量是难以承受的。或许吧，聪明的人还是要选择避开，过程是没有所谓的，反正都是一个结果。对，生活的轮盘不转了，但故事还得继续，要不要让强尼掉进恋爱里呢，总是要给点希望吧，强尼想不想谈场恋爱呢，那么是安静地两人的爱情，还是倾城之恋呢？或许强尼不想谈恋爱，或者不想和这个故事中的任何一个女孩谈恋爱，他爱的人，自己的笔下是写不出来的吧，不然，怎么一开始就没有幸福的开场？上帝怎么还没打开那扇传说中的窗？24小时的时间或许真是太长了，虚飘飘的生活填不满它；可是也太短了，根本不够时间来挽救明天的日子。于是一天追着一天，一天带着一天，就这样的彷徨着，就这样愤怒着，直到把人折磨得像个小媳妇似的，只会使小性子拧着眉头扣着双手。
强尼的故事怎么发展呢，本来是要写一个浪漫唯美的爱情故事，纯纯的让人感动，可是写着写着就写得像白开水，就像自己衣柜里的黑白灰主旋律。窗外的光，亮得很是热闹，搅扰着一扇又一扇门，躁动着这座不夜城。对面的那小伙子还在举着望远镜搜索吗，这样坚持做无聊事的人真是难得。许林拉上窗帘，倚在床头琢磨着要不要重新写一个故事，虽然交稿的时间已经差不多了，但是要不要重新写呢？很久不拉窗帘，在这样暗的光线里入睡还有点不习惯，不然的话还是重新写一个吧，写一个谁都不遗憾的故事。或许要这样开头，要美的，要纯的，要让人感动的：
“布拉格广场，白鸽翅膀上沾满日落之前的亮光。喷泉里熙攘的水珠争相跳跃，快乐地重复着单调的徒劳。强尼本想来这里说一声，一年前在这里许的那个愿望，他和那个微笑的女孩一起许的愿望，它实现了。可是从日出站到日落，他自己站成了一棵许愿树。一个小女孩向他走来，跟他道再见，他们本来是不相识的，小女孩洒满阳光的头发在他眼前摇摇摆摆地不见了。强尼笑了笑，自己这一整天就是为了有个小女孩跟自己说声再见，也许吧，就是这样的。他沿着广场上的长椅排列的方向走去。
一年前他们出差来这里，在这里许愿大家都要过得幸福。当时的心动是那样清晰，一年后的此刻它正折磨着强尼，可是两个人都忽略了，两个人的幸福，不等于相爱的幸福。此刻的上海可能正下雨吧，那晚阳台外面也在落雨，强尼是多么由衷地祝福她的新的爱情，可以在太阳底下茁壮成长的爱情，可以在朋友聚会上炫耀的爱情，可以挡住妈妈唠叨的爱情。飞机就要起飞了，强尼拦了部车直奔机场。登上飞机的那一刻，他不禁为自己的慌乱而失笑，自以为是的回忆真是要命，特别是在一切都那么适合胡思乱想的地方。急切想要看到上海的天空，那片天空下面，林次栉比的高楼会压制住他的任何奢望。可是还有欲望，欲望就更适合了，即使在黄浦江边吹吹风，吹过来的也是浦东的流光溢彩，不小心发个呆，神思里也满是奢华绚烂。强尼觉得很安心，疲倦的气息裹住了他，闻到这味道，他便睡着了。
六月•忽然之间
一、正午的太阳又来拜访她的床，穿过窗户匍匐在她油光闪亮的脸上。在梦里她祈求阳光变黑，但阳光在这城市上空无限明亮，轻易地透射进她的房间，引得她条件反射地，感觉到在那蓝得没有一丝杂质的天空中，正反映着人行道上密密麻麻的脸，这些表情似有若无的面孔，再次把她从床拎起来。
“美好的一天开始于一杯纯白无暇的新鲜牛奶，还有一只芳香四溢的清亮苹果。”许林嘟囔着咒语，怒发冲冠着扑向冰箱，不过冰箱一览无余地空，以致于本来并不饿的肚子突然就像冰箱那么干瘪。一种熟悉的感觉又提醒许林，胃跟大脑是同一个器官，胃里没有粮的时候大脑从来都是空白的，现在又进入痴呆状态。“人的命怎么这么苦，连早饭都吃不上，人的命真是苦啊，连早饭都吃不，人的命就是苦啊，早饭都吃不上，人的命”
小亚把许林从魔障中救了出来，还带来了便当。许林感恩戴德地围着便当转了一圈又一圈。小亚问她“你妈妈这次旅行什么时候回来？”“半个月或者二十几天差不多一个月！”“也好，这是个机会，你可以彻底独立！”“哼哼，我可不是什么时候都有心情独立！”
许林蜷缩在沙发里，蓬头垢面地盯住小亚，充满希望的眼神燃烧出小亚整张脸的绝望。小亚招架不住，只好有气无力地说：“好吧，你妈妈回来之前我可以关照你，但是，我绝不会沦落成你的保姆。”许林谦虚地掩饰自己的感激之情，眼睛被粉干里面的辣椒渲染得通红。
许林工作的时候，小亚总是安静的，整个房间里只听见指尖敲击键盘的声音，不过许林是不会被打扰的，对故事的专注会屏蔽其他的一切。小亚并不喜欢许林写的故事，正因为这样，就更关注情节的发展，抓住自己忍无可忍的地方，激烈地进行指责，许林是不采纳小亚的意见的。作者的个性就是小说的主题，之所以故事要这样讲而不是那样，是故事开始之前就决定了的，简直就是没有办法改变的事。
这是一个爱情故事，被要求写成纯美的恋爱。正在进行的部分是，故事的主角强尼明白了他挚爱的女孩不爱他，许林不能确定强尼会哭还是会笑，或者他不会给出表情。他会抓住这份心动的感觉不放，还是会潇洒地摆出他魅力无敌的笑容呢？如果强尼完全释然，那个女孩会不会觉得有点失落呢，虽然她不曾真心爱过他，但是还是期待他对她的爱，会流连得久一些吧！就像爸爸，这么多年以来不停地换情人，也有时周旋在几个情人间，但还是不跟妈妈离婚，即使自己不爱了，还是要这个女人守在他的家里，全心全意地等他回心转意。而他公然地带着他的年轻美貌的情人，嘲笑妻子对他的爱，用大笔的家用和贵妇人的生活，囚禁着一个年华不再的女人。其实爸爸妈妈的爱情，即使现在也还让许林感动。当他们爱着的时候，爱情的香气溢满在粗茶淡饭中浓得化不开。妈妈的日记里，字里行间是小女人百分百的幸福。后来许林发现，妈妈心中固守着曾经的爱情，她不想有人名正言顺地代替自己，成为许远山的夫人。了解到这一点时，许林已经十六岁了，而妈妈的日记从许林三岁起就没再写过，那时爸爸还是友人眼中的好丈夫的形象，或许吧，只有把爱情当做信仰的人，才会觉察到廉价爱情的无味
察觉自己走神时，已是黄昏的天色了。小亚不知什么时候走了，日历上标示的交稿时间在“嘀嗒”接近，可是感觉正缺位，许林决定喝杯水顺便等待天黑。
二、
妈妈去美国了，这次出游是以寻找写作灵感、充实自己的名义，但是许林知道有位神秘男士与妈妈同行。妈妈以为保密的事情，爸爸却打探到并告诉了许林。
许林不喜欢读言情小说，但是妈妈写的爱情箴言她全部都收集。第一次写纯爱情，总觉得有点没头没脑，如果可以选择，自己宁愿在夜深人静时写鬼故事。可是约稿的编辑是妈妈的好友，也是目前唯止惟一欣赏自己文字的人，就冲着每次收稿时的几句表扬，也得像模像样的写下去。
“故事的主角强尼（为什么他叫这么个名字，反正就是强尼），他是个摄影师，有自己的小工作室，常常为报纸杂志拍拍照片。他喜欢拍瘦骨嶙峋的女模特，最好是肩胛骨锁骨肋骨都支出来那种。the beauty杂志请他帮忙，做一期关于爱情与年华的专题。一听说这个主题，他脑子里首先跳出来的就是米兰•昆德拉和布拉格的一条条街道，欲罢不能的纠缠让人产生错觉，仿佛徘徊在古老的街道，爱情就会从天而降，然后就婉转流传在一扇门又一扇门里，终会演绎成不朽的传说。于是就带着十几位美女模特飞去了那里。突然间爱情萌生，他的灵感如泉水般喷涌：忧郁的模特伫立在甜蜜的期待里，枯白的天空下美女正笑靥如花，黑色的风衣掩藏着满满的回忆一向喜欢冷色调的他，居然把这次的主题带离了孤独与寂寞。年华似水，爱情国度里芳草萋萋。编辑一看到照片，就向他祝贺爱情的降临。虽然是无话不谈的好友，可是他不能告诉他，谁是自己爱的人。
他的爱情不想让别人知道，这是他第一次有心动的感觉。出了总编办公室，在写字间右边的角落里，他看见了她。她正奋力揉搓着头发，这一定是她遇到了难题，她总是把长发抓在手里，好像这样问题就会自动给出答案。他专注于她留在眼前的影子，沉浸在深沉的微笑里面。一个什么人和他打招呼，他快乐地回应。走出电梯时，是她的手正把一绺头发拂向脑后，出了写字楼，是她在搅乱它们，好像要让它们打结似的。他就这样坐进自己的车子，这样一路告别红绿灯，一路回到自己的工作室，沉浸在微笑里，整个晚上也没走出来过”
小说里的爱情就是可以突然出现，让人措手不及的兴奋。不只爱情，小说里的好事都可以没有缘由地遇上，不像现实中永恒的总是空空的冰箱。活在小说里真是幸福啊，即使遇到一只笨笔，把场景布置的千疮百孔，把故事编造的支离破碎，他们还是可以悠然自得，没有衣食住行的繁琐，没有寂寞的呻吟，没有孤单的落寞，永远保有着风花雪月的幻想，着急的是小说外面的人，但是与他们是不相干了。
字没写几个，手指倒是僵硬着变了形。整个下午就在迷迷糊糊中过完。外面已经热闹起来了吧，因为街灯都亮了。看来小亚今天是不会来了，这小丫头最近业务还挺忙的，说不定交了新男友，搞不好真来闪电结婚呢。小亚是许林大学毕业后认识的。她家里开着一间小店，里面可以吃些家常小炒或者面条米线之类的，生意不坏。小亚说自己交过两个男朋友，但都被她甩掉了。用小亚的话说是，刚开始时怎么看怎么顺眼，后来怎么着都看不上眼。小亚说再看上谁立马就嫁掉算了，要不然的话这辈子别想嫁出去了。许林对周围的人很少费心观察，但她觉得如果给小亚画速写，只需要干净透明的眼神和微微簇着的眉毛就够了，或许还要加上紧紧抿着的嘴唇。
三、
大学同学过生日，许林一大早跑到杭州。沈栋梁自告奋勇来接站。两个人一起出现在酒店包厢，立刻引起了大家的兴趣。谈话的主题也从毕业之后转移到他俩身上。沈栋梁暗恋许林四年，暗恋是美好的，大可以在多年以后对酒凭吊一番，可是他不知受了哪位江湖前辈的点拨，讨好般地接近许林的死党好友，当然采用迂回战术也不是什么太严重的罪过，让人措手不及地是他奋力地想把暗恋升级为初恋。在毕业晚会上，沈栋梁借着酒劲手脚并用地表白，结果是好朋友立刻给许林套上隐身衣，许林在她的视线里通身透明。四年的友谊化成了气泡，炸开了也没谁听到声响。许林对沈栋梁很生气，觉得此人其笨无比，对失去的友谊倒不是特别惋惜，太脆弱的东西，能够在众目睽睽之下跌碎，也是个完美的结局吧。现在两人表情态度语言上，都明显地很有默契，不能不让八卦军团奋勇作战。许林拼命抵挡着猛烈的攻势，头摇得像似要脱离身体。沈栋梁一脸坦然满眼坏笑，悠然地喝着茶，偶尔同情地对许林抱以真诚的同情。
许林在杭州读的大学，那时还不懂事，只想可以逃离爸爸妈妈都在的城市，终于没有勇气跑得太远。后来对爸爸的感情问题释怀了，她也毕业了，回到上海来。本来爸爸是要求许林到自己公司的外贸部门工作，但是出了点意外。许妈妈是专栏作家，常写些醒世明言、传世爱情发表。许林写过些杂七杂八的文字，许妈妈偷看后觉得女儿深得自己真传，于是推荐给朋友，都说许林卖文度日前景乐观。许林乐得不用朝九晚五，于是满脸堆笑地谢绝了爸爸。和妈妈的生活越接近，许林越是觉得妈妈心里有个空间，是她自己不肯承认但是从未消失的，即使是宝贝女儿和一个个专栏也无法填充。许林忘了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有意无意地在拆散她的家。有时候自己也觉得吓人，但是她认真地以为，妈妈需要一个可以相爱到老的男人，而这个男人摆明了不可能是爸爸。
许林由妈妈推荐了几篇稿子后，很被几位编辑看好，多半说风格清新奇丽，有一位编辑说构思精巧逻辑严谨，并且推断许林的智商在145以上，因为许林胡说了两篇侦探故事，其中还有点人鬼情节。当然这个胡说是许妈妈的评语，许林自己是很用心写很珍爱的，而且是喜欢这位编辑笔下的鬼个个风度翩翩才投给他的。许林现在费尽心思写的东西，要求写到十万字，将会收到丛书中，准备印出来赚纯情少年的眼泪。要写得煽情一点，就像韩剧那样。许林不擅长写泪眼婆娑楚楚可怜的小女子，难道不能有面无表情的小说女主角吗？终于许林决定写男主角，三十岁的成年人，总不至于大男人没事儿做了自己跟自己煽情吧？
晚上总是写东西的，现在在的情节是男主角爱上一个人，但是不肯说，他觉得哪一双耳朵都不配听他说，他觉得自己不配念出她的名字，但是也许，他只是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爱上了他。谁知道呢，心动的感觉谁都清楚，但是每天遇见那么多人，哪一位才是爱神指示的呢？许林盯着屏幕想象着那个悄悄爱着的男人，他的神经末梢会怎样的不敢传递他的手指的颤动。晚上九点正，沈栋梁的电话准时打来，两个人一直联络，讲些近来琐事，讲些偶尔的心情，对周围人不能说的事情都在电话里讲。许林从不觉得，她周六的晚上，是从放下电话开始的，如果沈栋梁的电话不打来，她整个晚上都不能安心做事。
四、
故事在继续：
“沐浴爱河的人，简直把情人节过成了玫瑰节，所以爱情当然至上，玫瑰却也是一定要涨价的。每年的情人节，强尼身边的美女都不同，但今天强尼不想约会。他推说不想刮胡子，婉拒了几位美女的邀请。确定这是他一个人的夜晚之后，强尼突然有点茫然，不知所措。习惯地又开车出门，在浓情蜜意的大街上兜兜转转。红绿灯指引着他来到这高架桥下，这是他19岁时失恋的地方，两个人刚从外滩回来，女孩执意在这里下车，可能就去了火星，因为再也没见过。以后他再没失恋，有几次他发现了厮守的苗头，于是就当机立断地抽身退步。他太抢手，难得像今天这样形单影只，像今晚这样没有咖啡也没有红酒。
强尼嗅到了伤感的味道，这似曾相识的熟悉禁固着他，喘不过气。又转过了几个路口，路边的酒吧灯火阑珊，强尼简直等不及要进去喝一杯。刚走出车门，就听到砰的一声，一辆红色“宝马”友好地招呼他的车。这声响让强尼兴奋，他立在那里等“宝马”主人现身。她打着手势急切地道歉，并承诺赔偿损失，不顾强尼一言不发的沉默，在皮夹里拣钱。强尼直直地伸出左手，接下了钞票。她看见他的刻着伤疤的左手，她扫见了他的车，瞥到胃他摘下的眼镜，她绕过他“踏踏”的高跟鞋踩得周围分外安静，毫不迟疑地一路踏进了电梯。
强尼坐回车里，怎样都平静不了自己的情绪，这其中铺展着十几年的游戏人间，奢华着灰飞烟灭的单纯”
故事里的人来不到现实，现实里的人却都有故事。小亚哭着没哭完的眼泪，跑到许林这里抱着许林继续大哭，哭到喉咙哑掉，就跌在沙发里哽咽。说自己又失恋了，这次感觉太难受，从来没这么心痛过，而且自己是被甩的那个。他已经彻底抛弃自己了，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三次分手了，无论如何没有希望了。第三者太强，自己没有还手余地。许林想起什么似的说是不是那个长头发的，身材像全聟贤的，笑容像李英爱的单眼皮美女？小亚怔住了，半天才问你怎么知道？许林说我看到你俩的照片，还有一次在楼下打电话，你们俩交情绝对超过我和你，这样的对手才是防不胜防。小亚脸突然红了，说就是她，伤自己心的是她，认识了她三年，原来就是为伤心的。边说着边摇摇手，像是要赶走面前的空气。小亚自己喝啤酒，许林随着啤酒罐转动着眼球。
“强尼应该怎么对待这一次的心动呢？认真还是游戏？是放弃还是争取呢？“她到强尼写字楼找他，强尼见到她居然有点意外。她叫辛雨，曾相互介绍过的，这次来是约过的，工作方面的事情。强尼客气而有礼，讲到工作上的事思路清晰，灵感不断，辛雨很是欣赏他。”
“许林，你不知道，我这次是被女人甩啦，上次我甩的也是女生，第一次的倒是男生，呵呵！”许林笑着看她，思维僵在原地。小亚浅浅地笑着：“说你不要以为我说酒话，我是说真的，单位的人怀疑我们是同性恋，我就辞职回家，她比我勇敢，还在那儿工作，现在她要嫁人了，这个月就嫁，就嫁给原单位的那个咖啡壶，就一个没咖啡就得死的家伙。她让我也找个人嫁了，呵呵，她让我嫁人。”许林不停地眨眼，像是睫毛都倒进眼里了。小亚像是下定决心似的，毫不犹豫地继续说：“我念高专时交过一个男朋友，过程呵呵还挺愉快，就是我觉得不太对劲儿，拖了快一年就跟他分了。然后，我一个学姐，对我很照顾，她分析说我可能先天性的对男人过敏。那时自己郁闷着呢，觉得同性恋也没什么，什么都没想就和学姐粘在一起了，直到她跟我讨论天长地久，我才认真考虑这件事。我想这事儿没办法了，但是不能是这个女人，自己心里别扭，得找一个不知道我和男人爱过的，或者不知道我爱女人的，不然的话这辈子没法过。工作之后遇到她，是她先找我的，我没看出来她和我一样，开始是聊天，都是一肚子苦水，后来也没说什么就在一起了。上个星期她跟我说，这么多年了，她真的受够了，她得结婚，再不这么难为自己了。”许林舌头打结不知道说什么，小亚看看她，自己笑了说：“你害怕啦，我不会对你下手的，或者你根本就看不起我的这种感情”小亚笑着看着许林，许林笑了：“不，不是的，你不要那样想，不过真是有点怪怪的，不是因为别的，我们一起这么长时间你居然能保密，真是的，我有点不知说什么，但是没什么不同的，今晚之后的和之前的，还有现在，都是一样的。”小亚爆发似的大笑，终于走过来抱着许林又哭了。许久她说，林林，怎么办，酒瓶都空了。
五、
沈栋梁说婚期已订下来，两天后喜帖也郑重地寄过来了。小亚看着照片说：“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色迷迷的两个人。”许林拧着眉头说：“我还以为他不会这么早移情别恋呢，真是的男人就是没有好东西。”小亚大笑说：“你真可笑，人家从你这拿走过什么承诺吗，他是聪明人呢！”许林像是领悟什么似的，说：“我明白了，他是想给我点颜色看看，明明不喜欢我，还要常常打电话给我，等我习惯了就撤离我的生活，然后让我后悔，真是恶毒的男人。啊呀，人家现在可不是感觉空虚吗？”“别把自己当太阳啊，觉得你这女孩不错才保持联络吧，以为在你这里没有希望才相亲结婚吧，你也不对啊，每次通电话都很熟的样子，把人家挡在喜马拉雅山外边，我要是那男的啊，早跑了，哪能等到一年呢！”““你在搞笑吧，是他没事儿装绅士玩儿的，再说我又不喜欢他，怎么给他希望啊，又再说了，人家杨过等了16年呢！”“林林不要说得这么快嘛，杨过那是传说啊，江湖传闻不能全信的。现在是浮萍的年代啊，等你两个月就算情深义重了，这都快两年了，简直是情圣了！”许林败下阵来，说：“不知道什么原理，像是我被抛弃了，真是的，我还以为我是公主呢，原来成了路人甲已丙丁。”“路人算什么，如果他喜欢你，你当然是公主是女王是上帝都成，不喜欢你了你就狗尾巴草一根！但是你也别太失望，你不是说你们是君子之交吗？男人除了对公主好对朋友也挺好的。”
许林觉得孤独得要死，即使小亚就在眼前还是孤单。这种感觉太熟悉，许林知道自己又要想起肖远，肖远还在澳洲吧，有了阳光和海滩，那小子一定不回来了，最是没人性了。肖远啊，永远跳跃着的头发，永远干净的球鞋，那可是焦点人物呢！可是已经几年不联络，是自己坚持的，既然空间里不可触摸，时间里的聚会也就没有意义。怎么自己当初会那么想呢，身处远方的人，拼命抓住一点信息的牵连，藉此互相欺骗，说大家还在一起，说彼此还了解。如果没有亲眼所见，谁知道谁已经是什么状况呢？如果不能参与他真实的生活，那么就把一切完全托付给时间。现在想想，自己真是傻子，时间能做什么，除了削平感情的积累，除了淡漠记忆的皱纹，还能做什么？时间真是任性的存在，后悔就是它任性的代价。还是不要想起他吧，自己要改掉这个习惯。那么现在要做什么呢？而自己又怎么会有这样孤单的感觉呢？妈妈堕入爱河了，自己还没看过那位叔叔长什么样子，对妈妈的爱情是不是也有点嫉妒，自己孤单的可怜，就对人家的爱情酸酸的感觉。
六、
许林走进小亚卧室的时候，小亚正蒙头睡着。房间里像婴儿房似的摆满了玩具，有坦克有飞机有变形金刚，有芭比有维尼有傻笑的红唇美人。当初许林也有许多玩偶，上大学走时她都送人了，那时是带着真诚的伤感气息的，以为把东西全都分发完毕，自己就跟往日的不快乐告别了，西湖潋滟的水光会给她一个新的世界。
小亚和朋友的照片挂了满满一面墙，真是少见的小孩。写字台上堆了六七本日记，看来大家都过了藏日记的年纪了。闹钟突然清脆作响，小亚从床单下抓起来就甩到门上，闹钟严重内伤，许林惊魂未定之下，觉得逃跑总上上之计。走出来时，小亚妈妈正给客人结帐，一眼看到许林，就说还没起床是吧，你得把被子拉下来呀，不然不会醒的啊。哎呀小亚朋友多啊，这个生日那个生日的，谁生日都闹一个晚上您走好谢谢光临噢，下次下来噢昨天是有人结婚，像是从前的同事，他们关系很好的，好得像你们两个人似的，喝得酒气冲天，我正准备开早饭，她才回来。许林说阿姨您忙吧，跟她说我来过了。
六月的阳光迎头照下来，整个人都被灼伤了似的。昨天小亚怎么过的呢，她没告诉自己这个日子，是想快些忘掉吧，少一个人提起，记忆淡得会快些。自己爱的人在眼皮底下嫁人了，而自己并没有说反对的权利，大声地说爱都是奢望，一定难过死了。是不是幸福的人都是残忍的，自己嫁人就算了，还要让小亚去给祝福，或许小亚苦涩的微笑是她幸福城堡的最后一块瓦片。本来是想跟小亚说说自己如何不再属意于沈栋梁的，但是相比起来，自已的郁闷简直是个玩笑，小亚的不幸抚平了自己的创伤，许林怀疑这突然轻松的心情，是不是一种幸灾乐祸。
许林几天没写字了，刚被催过，要月底写完。还真是不知道这爱情故事该怎么发展，要不然写小亚算了，不算不精彩啊，不过那样会惹火她的，还是编一个吧。那么也许应该是这样写下去：
“强尼抱着轻松态度，见到辛雨就打个招呼，肆无忌惮地放电。辛雨对此应付得游刃有余，强尼原没看出来她还是个厉害角色。辛雨第一次和强尼在酒吧喝酒，就表明自己名花有主，而且婚期在即，正对强尼胃口。两个都是聪明人，不需要明说，事情自己会发展下去的。强尼吻着她的时候不只一次地想笑，自己被她迷住的时候，居然像个不谙世事的小男生，心动得那样彻底，以为她像梦一样不可触摸。自己是在做梦，一个不死心的白日梦。强尼想自己是不是要找到那个那个开宝马车的女人，问问她当年那个女孩的梦想实现没有，不用问也知道是实现了，上海滩总会满足女人的欲望。”
“她要爱情但更想要钱，毫不犹豫地讲出这些字的时候，她的不加修饰的头发正长长的直直的垂下，迷了他的眼睛。后来的许多时间里，他慢慢地抽出那一丝一丝的头发，从他的心底抽出，他带着自虐的快感，细细的体味着那一顿一顿的掣痛。还记得她轻挑舌尖，吐出的那些不算残忍但是伤人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叩击牙齿之后传递给他，在他还不懂得一笑而过的年纪。他话说得不婉转，也没说那些苍白的承诺——她的坚决吓住了他。终于走过了那年轻的、爱情重于生命的日子，于是可以负责任的说话，可以无所顾忌的扮酷扮潇洒，总还是记得，她曾那样不动声色地伫立在车辆稀疏的十字路口。”
“辛雨结婚之后多了份少妇的慵懒，强尼赞美她更有味道。辛雨说突然觉得他们两个人挺无耻的，强尼承认有同感。如果蜜月是一个时间上的定义，辛雨蜜月过得不错。她和强尼一起，跑到西藏去拍牧羊女，带了十几个模特，装扮起来拈着鞭子站在草原之上白云之下，让人幻想在她们身后，有座美轮美奂的城堡。虽然只有三天时间，倒也过得无拘无束。西藏的风从天上吹来，带着点脱俗的气息，沐浴过那样圣洁的风，强尼觉得自己应该挣脱些什么。生活里一切都是那样值得珍惜，唯一有多余嫌疑的，就是辛雨。强尼是没想过两人何时分手，但确信分手是必然的，而且会突然来临。强尼告诉辛雨自己要找个女人结婚，所以要专心一点，游戏玩得差不多了，该试试爱情了。辛雨说强尼太客气，分手就直接说，何必费力气找什么理由呢，看起来挺像那么回事的男人，这浑身上下的洒脱也还是装出来的。强尼不禁想笑，看来自己看上的女人都是狠角色，说话做事都不拖泥带水。自己遇上一个，就败一局。虽然肝火已经不那么旺盛，但还是暗地里觉得气不太顺。没了情人关系，总还是会有工作上的合作，创意上的争执，不难为情的吹捧，默契十足的玩笑。流光飞舞的生活里，一切都那么自然，一切都毫无痕迹。”
强尼不是小心翼翼呵护着他的心动吗？怎么会变成这样的，这是自己写的故事，怎么不按自己设想的来呢，强尼应该轰轰烈烈地爱一场啊，而且要又纯又美的爱情，怎么会变成这样？是不自己手底下流出的，也并不能由自己控制？
八、
许妈妈像只凤凰一样从天而降。爱情真是最神奇的养颜术，许林盯住妈妈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知道摇头摆手的惊叹。对女儿的赞美，许妈妈照单全收，得意得鞋底都不沾地了。
许林这几天很忙，跑来跑去地找爸爸谈离婚的事。她终于弄明白许爸爸之所以不离婚，百分之五十一是为了夫人的幸福。许爸爸从男人角度论证，男人的花心是永恒的，自己是钻石级花心男人，财力上胜过其他，反正许妈妈是注定找不到独占的感情，还不如保留富婆的身份。许林在保证不伤害爸爸自信的基础上，婉而又婉、转而又转地说薄了嘴皮，但许爸爸是耐心听取但绝不认同。后来无可奈何之下，只好破釜沉舟。她说现在妈妈已经爱上别人了，而且爱那个人胜过爱女儿，所以她的幸福爸爸就不要管了；而且妈妈又不要爸爸多少钱，可见财产并不是妈妈幸福的源泉；又而且妈妈已经跳进爱情的死海，或许就不顾全家的脸面，闹上法庭也说不定，这样的坏女人，我们就抛弃她吧许林差点说得唾沫横飞，觉得自己像在说疯话，赶紧来个急刹车，差点咽得背过气去。许爸爸见状，仔细看了许林几秒钟，一脸的恍然大悟，极其深沉地签了离婚协议书。
妈妈幸福地结婚了，婚礼办得十分盛大，女人任性起来真是不尽人情。妈妈又去美国了，准备度一个悠长的蜜月。送走妈妈，许林的兴奋劲也烟消云散了，恍然大悟地发现原来自己竟然是个孤儿。走进家门几乎崩溃，在楼梯上还奢望爸爸在屋里等自己，结果只有空空的屋子惨淡凄凉。听着寂静的声音飘来飘去，好像二十几年的人生完全蒸发了，自己处在轮回之外的荒无人烟的角落。站在原地看看屋子，俨然自己是刚嫁完女儿的母亲，浑身上下掩饰不住的落寞。已经很长时间没回家了，搬出去之后就没怎么回来过，这是自己小时候跑来跑去的地方，在这里摔倒了也不觉得疼。现在家没了，是自己马不停蹄游说的结果，要不是自己严正表明要放弃这个家，爸爸是不会给妈妈自由的，爸爸完全清楚，那么爱女儿的妈妈，是不会把家事闹得满城风雨的。这么多年来一直相信，自己是家里最清醒的人，直到突然没有家了，事实才证明自己是最看不开的。不管怎么说，妈妈现在开心多了，连说话的尾音都拖着幸福的回昧。想到妈妈像个小女孩的快乐，许林不禁微笑了。想想日子过来过去的，人人眼中朝气蓬勃的自己，不知为何挂了满身抖不落的沧桑感，真是太可笑，真是没想到。
九、
很久没搭地铁。正值六月天，风从地下灌进来，吹得头发轻舞飞扬。要是梦露此时站在地面，定会裙摆飞扬笑靥如花，再一次摇曳生姿地绽放在夜幕之下的暧昧晚风里。1号线呼啸着停下，没有人下车，人们拥挤着跨过黄线挤进车门，明明都上得了车，却还是要推攘着争抢着。谁都是谁的障碍，谁都以为自己的事是天底下最要紧的。地铁开走了，里面挤满了有表情的没表情的脸，在奔跑的速度里迅速地模糊着。一个笑容，忽然在窗上闪现，穿透了六月阳光的灿烂，他微低着头傻笑，他甩着头发有点难为情地笑，他拍着手大笑，十七岁里全部的快乐日子就这样笑着走过。现在风把它们吹回来了，在以为自己看淡了之后，再一次地遗忘之前。夏天，他若无其事地说要出国，去享受碧海蓝天；他善解人意地说四年的时间很短，本科读完就回来；他无限怜惜地说不要哭，却管不住自己的眼睛不泛红；他说会常打电话会常网上见面。可是自已怕离别，固执地以为空间会摧毁一切感情。结果十七岁就剩下了伤感，拉扯着二十几岁的人还和它纠缠。地铁走远了，可是贴在窗上的影子，还在忽闪着，一扇一扇。肖远现在在哪里呢，还在澳洲吧，他会不会也在哪个车站，忽然想起呢？想起没有送行的离别，想起不再联络的分手。自己读大学时学外语，也还是为了他，担心他再回来的时候，已经不会说中文。许林不禁对自己微笑了，平常感情要流露的时候，习惯了嘲讽地对待自己，只有想起肖远时完全失控，总是要认真的伤感一回。风吹来吹去的，很舒服，头上是半透明的白色的蓬，遮挡着燥热的肆无忌惮的汹涌。
编故事，编故事，故事里的事说是就是。故事里的可能性，如果不遇见太有个性的角色，一切都还算可以掌握。可是真实的生活里，一切皆有可能，而一切又都没发生，潜意识里的期待在某一个不经意的时候，把失意托出来，扰得人措手不及。像强尼，他以为是别人伤害了他，可是别人对他做了什么伤害的事情了呢？找寻自己所以为的幸福，有错吗？放开爱自已的人的手，是罪过吗？谁能为别人负责呢，即使是父母也不能要求太多，何况是依靠感情牵系的两个人？强尼会懂的，等失去了爱的能力时他会明白的，认真的爱是好的，即使那爱着的人是要分开的。但是又怎么能认真呢？孤单可以习惯，伤心却不能是自然的，那重量是难以承受的。或许吧，聪明的人还是要选择避开，过程是没有所谓的，反正都是一个结果。对，生活的轮盘不转了，但故事还得继续，要不要让强尼掉进恋爱里呢，总是要给点希望吧，强尼想不想谈场恋爱呢，那么是安静地两人的爱情，还是倾城之恋呢？或许强尼不想谈恋爱，或者不想和这个故事中的任何一个女孩谈恋爱，他爱的人，自己的笔下是写不出来的吧，不然，怎么一开始就没有幸福的开场？上帝怎么还没打开那扇传说中的窗？24小时的时间或许真是太长了，虚飘飘的生活填不满它；可是也太短了，根本不够时间来挽救明天的日子。于是一天追着一天，一天带着一天，就这样的彷徨着，就这样愤怒着，直到把人折磨得像个小媳妇似的，只会使小性子拧着眉头扣着双手。
强尼的故事怎么发展呢，本来是要写一个浪漫唯美的爱情故事，纯纯的让人感动，可是写着写着就写得像白开水，就像自己衣柜里的黑白灰主旋律。窗外的光，亮得很是热闹，搅扰着一扇又一扇门，躁动着这座不夜城。对面的那小伙子还在举着望远镜搜索吗，这样坚持做无聊事的人真是难得。许林拉上窗帘，倚在床头琢磨着要不要重新写一个故事，虽然交稿的时间已经差不多了，但是要不要重新写呢？很久不拉窗帘，在这样暗的光线里入睡还有点不习惯，不然的话还是重新写一个吧，写一个谁都不遗憾的故事。或许要这样开头，要美的，要纯的，要让人感动的：
“布拉格广场，白鸽翅膀上沾满日落之前的亮光。喷泉里熙攘的水珠争相跳跃，快乐地重复着单调的徒劳。强尼本想来这里说一声，一年前在这里许的那个愿望，他和那个微笑的女孩一起许的愿望，它实现了。可是从日出站到日落，他自己站成了一棵许愿树。一个小女孩向他走来，跟他道再见，他们本来是不相识的，小女孩洒满阳光的头发在他眼前摇摇摆摆地不见了。强尼笑了笑，自己这一整天就是为了有个小女孩跟自己说声再见，也许吧，就是这样的。他沿着广场上的长椅排列的方向走去。
一年前他们出差来这里，在这里许愿大家都要过得幸福。当时的心动是那样清晰，一年后的此刻它正折磨着强尼，可是两个人都忽略了，两个人的幸福，不等于相爱的幸福。此刻的上海可能正下雨吧，那晚阳台外面也在落雨，强尼是多么由衷地祝福她的新的爱情，可以在太阳底下茁壮成长的爱情，可以在朋友聚会上炫耀的爱情，可以挡住妈妈唠叨的爱情。飞机就要起飞了，强尼拦了部车直奔机场。登上飞机的那一刻，他不禁为自己的慌乱而失笑，自以为是的回忆真是要命，特别是在一切都那么适合胡思乱想的地方。急切想要看到上海的天空，那片天空下面，林次栉比的高楼会压制住他的任何奢望。可是还有欲望，欲望就更适合了，即使在黄浦江边吹吹风，吹过来的也是浦东的流光溢彩，不小心发个呆，神思里也满是奢华绚烂。强尼觉得很安心，疲倦的气息裹住了他，闻到这味道，他便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