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且听风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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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忙忙碌碌中,时序再一次进入盛夏。正午的太阳有如一朵灼灼盛开的、散发着有毒香气的花朵,将街市的行人给熏蔫了。天上没有云,人们就把阳伞和凉帽当作云彩,抵挡炎热。其实,锐不可挡的阳光下,阳伞和凉帽只是一种摆设,起不了任何作用。

    就是在这样的一个正午,舒畅再次见到了裴迪文,是在上海的浦东机场。

    她刚从昆明采访震惊全国的“躲猫猫”事件回来,他来接他的母亲大人和小妈,还有他的宝贝女儿。她们和舒畅是同一班机,只不过,她们是在头等舱。真是浩浩荡荡的一行,两个菲佣,两个保镖,几大箱行李,在人群中非常显目。与舒畅同去昆明的实习生叶聪,扯了她一下,低声说:“那孩子怪怪的!”

    舒畅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一个穿着嫩黄色公主裙的小女孩,拄着拐杖踉踉跄跄地走着,嘴角挂着长长的口水,一个保养适宜看得出年轻时是个大美人的妇人追上去,忙不迭掏出手帕为她擦拭着。不远处,一个雍容华贵气质高雅的夫人冷冷地瞟了瞟这一幕,脚步不停往出关处走去。

    舒畅不知觉地停下脚步,心跳得很快,呼吸艰难,像是在烈日下呆得太久,有点中暑。

    虽然她从未与她们打过照面,可就是这般笃定。血源是这么的神奇,他俊逸的面容,原来是随妈妈。他的孩子康复得不错,已经不需要轮椅,似乎也长高了点。

    “你不会晕飞机吧!”叶聪瞧着舒畅白得没有血色的脸,问道。

    舒畅闭了闭眼,“没事!”

    她没有刻意寻找,也没刻意躲避,微微一抬头,就看到站在接机人丛中的裴迪文。他的震愕不亚于她,然后,他笑了,依旧温和,依旧温暖,依旧温柔。她强作镇定地对他颔首,淡淡的,浅浅的,维持一个下属对曾经关怀过自己的上司的礼貌。

    她没有上前寒暄,大小三个女人已经将他围住,叽叽喳喳,又是英文,又是粤语,又是拥抱,又是颊吻,好不热闹。

    他为什么会在上海,是公事还是私人旅行,逗留多久,过去的六个多月,身体好么,工作好么??????舒畅无意知道,她有点着急,上飞机前和宁致通过电话,他说来接他们的,人在哪?

    叶聪在来法治部实习前,已在校对部呆过一年,对裴迪文很仰慕。“是裴总!”他激动地告诉舒畅。

    裴迪文越过重围,向他们走来了。“叶聪,你好!”这是裴迪文的强项,能把报社上上下下职工的名字清楚地叫出来,从无误差。“你们这是从?”

    “去昆明采访。那是?”叶聪好奇地看了看正朝这边打量的高贵妇人。

    “我母亲去昆明旅游,和你们同一班机。我们也正要回滨江,一块坐车走吧!”裴迪文的语气轻松、温和,没有一点压力,把难以言说的复杂感情锁得严严的。

    “谢谢裴总,我们有车的。”上天,她终于看见了宁致,忙向裴迪文道别。她知道她的背影挺得有点僵硬,笑得也很勉强。那又怎样,至少在他面前,她做到了水波不兴。只是他??????像是很辛苦,耳边的发际有几根白色的发丝,笑起来,眼角的纹路像刀刻一般,脸颊看上去很清瘦。

    她想回头再看他一眼,最终放弃了。

    宁致也看到了裴迪文,他接过舒畅手上的行李,另一只手轻轻地搭着舒畅的腰,那动作是那么的自然,仿佛做过多次。“来之前去了趟医院,所以晚了。”

    “去医院干吗?”舒畅用手遮住额头,阳光强烈得让人睁不开眼。

    “舒伯伯昨天突发脑溢血,幸好是在白天,抢救及时。”

    舒畅用力地甩了下头,前一阵,舒祖康血压怎么也降不下来,她就有点担心。“现在完全脱离危险了吗?”

    宁致点点头。

    一路上,她再也没说话,只是死死地抱着电脑包。叶聪本想和宁致说两句昆明的风情,看她那样,摸摸鼻子,补眠去了。

    宁致直接把车开到了医院,下车时,舒畅扶着车门站起身,身子突地一矮,整个人瘫坐在地上:“我腿发软。”她无助地抬起头。

    宁致叹了口气,扶着她起来,往病房走去。

    又是病房,满眼都是病态的令人窒息的白。在舒晨生病时,舒畅把医院的角角落落都走遍了。她从没告诉过别人,她一踏进医院的大门,整个人就处于惊恐不安之中。仿佛这里是个深不可测的巨口,随时都能把她生命里重要的人吞噬。

    舒祖康虽然脱离危险,但人还没苏醒。双目紧闭,面色蜡黄如草纸,头发剃得精光,上面包着纱布,鼻孔里塞着氧气管,手臂上吊着药液。

    舒畅一看到这情景,鼻子一酸,泪就下来了。

    于芬抽泣着告诉她,当时情况有多可怕。是宁致飞车过去,安抚她,跑前跑后找医生做手术,一夜都没睡。舒畅这才注意到宁致真的是两眼血丝。

    “以前接工程时,几夜不睡是常事,没什么的。你今天走了几千里,倒是要好好睡一下。肚子饿不饿,医院旁边有家粥店,很干净的,粥也稠。”宁致说道。

    “宁致,我知道说‘谢谢’很苍白,可是这次真的很感谢你。如果没有你,我真的不敢想象。”舒畅抓住他的手。

    “舒舒,你现在越来越像个小女人。”宁致拍拍她的肩,刮了下她的鼻子,“与其向我说谢谢,不如和我说点别的。但我不想让你觉得我在要挟你,所以你还是和从前一样吧!公司电话打到爆,我过去看看。”

    舒畅无力地笑笑,送他出去。

    “公司里很忙吗?”她随口问道。

    宁致犹豫了下,转向她:“汇贤苑三期工程现在进入后期绿化,房子卖得特别的好。我们现在正在准备竞标一处大工程,要是能竞上的话,应该五六年内都可以高枕无忧。明天一家大的房产公司在滨江设立分公司,我要回去安排送个花篮,还要亲自到场祝贺。”

    “有生意往来的兄弟公司?”

    “不是,应该讲是一个强大的对手。以前可能无法抗衡,但我们公司在滨江打了几年基础,所以也难说谁是真正的赢家。那家公司就是恒宇集团设立的滨江分公司,总经理是裴迪文。”

    舒畅的心突地一跳,像是在胸膛里绊了个跟头。“恒宇集团的重点不是都在一线城市么?”

    “一线城市的土地有限,现在许多大的房地产公司也把重心慢慢转向中小型城市,特别是经济发达的中小型城市。”

    舒畅睫毛眨了几眨,“那是应该要去道贺下。”

    宁致看着她,欲言又止。

    舒畅自嘲地一笑,低下眼帘,掩下眼中的酸楚,“我知道你想讲什么。傻事只做一次,怎么可能再犯,那样就真成了个傻子。滨江不是我一人的,谁想来都可以。”

    宁致欣慰地捏了捏她的手。她摸到他一手的潮湿,发觉他刚刚非常紧张。

    舒祖康在晚上苏醒过来了,虽然神智不那么清晰,但他能认得舒畅与于芬,医生让他抬抬手、抬抬腿,没发现有半身不遂的现象。于芬喂他吃了点米汤,他握着她的手,四目相对,泪水迸流。

    第二天早晨,舒祖康差不多全清醒了,能口齿清晰地说话。“唱唱,爸爸倒下去的时候,心里面有两个遗憾,一个是我怎么能把你妈妈一个人扔下呢,另一个就是我还没看到我的小唱唱做个幸福的新娘。唱唱,患难之中见真情,你还要考检宁致多久呀!过了年,他都三十了。”

    体质太弱,几句话,舒祖康已说得气喘吁吁。

    “你爸爸的话你听见了吗?我们都快七十了,说不定哪天说走就走了,要是看不到你嫁人、生儿育女,死也不瞑目的。”于芬也跟着说。

    舒畅把热水倒进盆子里,又掺了些冷水,把毛巾沾湿,替舒祖康洗脸、擦手,出去倒水时,听到几声礼炮的轰鸣,然后白昼的强光下,盛开着朵朵灿烂的礼花。那个方向应该是省城的商贸区,有许多公司都在那里设有写字楼。

    她扶着栏杆,痴痴地看着。

    此刻,她已经退无可退,其实,没有人真的能逼迫到她,可是她想逼迫自己了。

    婚姻中,爱情并不太重要,认清了现实,才能走得更远。

    满目疮痍的她,现在想要的不是一时半刻的激情,她真正想要的是细水长流的永远。

    杨帆没有给她。

    裴迪文也没有给她。

    宁致从开始,就是把婚姻作为前题的。他也要一个永远,要一个家。于是,他意无反顾地断开从前,他耍了一些心计,他没有正式成为她家的人,却已在为她家承担责任。他还是她情窦初开时,就喜欢的人。

    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还在犹豫什么,还在徘徊什么,还在观望什么,还在等待什么。没有比这更皆大欢喜的结局。可是,她就像被定格了,就是走不向前。但是,她迟早是要上前的。

    晚上,宁致过来已经很晚了,参加了恒宇的开张酒会,说滨江市政府许多领导都出席了。他带着一些酒意,直嚷热。于芬让舒畅陪他到楼下花园里吹吹风。

    舒畅不知道宁致心里面的烦闷。

    酒会上,裴迪文走过来向他敬酒,走时,丢下一句。他说,我爱她。没头没尾的,声音也不大,却如宣告。

    宁致很有风度地点点头,我知道了,不过你没机会。

    裴迪文微微一笑,机会是争取来的,不是别人给的。他绕过宁致,径直走了过去。

    宁致一晚上,心里面就像燃着了团火。在裴迪文面前,他少的不是一点气势,一点风度。他巴不得快点结束,赶快来医院,看到舒畅。舒畅现在就站在他面前,他却又感到她很遥远。

    这么近,那么远,他心里苦涩地笑了,摸了下脸,在长椅上坐下。难以察觉,他的眼神微然暗沉。

    “要不要喝水?”舒畅在他旁边坐下。

    他摇摇头,嗅着花园中月季和美人蕉散发出的浓香,迟疑了会,从口袋中摸出一个锦缎的小方盒。他拉过她的手,把小方盒放在她的掌心里。

    舒畅一惊,本能地推开,大脑停转不知所措。

    他紧紧地扣住她:“我来医院的路上,看到千年翠钻的店铺还亮着灯,匆匆进去买的,很简单的式样,也不昂贵,可是我一眼就喜欢上了。舒舒,嫁给我!让我来照顾你的爸妈,让我尽情地爱你。”

    舒畅忽闪忽闪地眨眨眼,呆了半响,她意识到不能一直沉默下去,可愣了好一会,只说出一个字:“我??????”

    “不要马上答复,你先收下盒子。舒舒,我在这世界上太孤单了,只有你才给我温暖的感觉。十年,你变了许多,我从未像这样渴望去了解一个女人。了解你的坚强与脆弱,了解你的悲伤和喜乐,了解你的隐忍、渴望,后来,我才知道这就是爱。这份爱说出口,我很郑重,你也认真考虑下,好吗?”

    舒畅怔怔地看着他,手中的小方盒,沉若千斤。

    ***

    宁致在求婚后的第二天,和舒祖康的主治医生谈过话后,便去了北京。他每天都会和舒畅通电话,说他在北京的日程安排,北京的天气如何,应酬时不知不觉又喝高了。通话时间动不动就长达一小时,但他只字不提求婚的事。

    他真的是给了她考虑的空间和时间,一点都不催促。反到这样,舒畅更感到了自己真的应该早点表明态度。

    YES  OR  NO?我愿意?我不愿意?舒畅闭上眼,一个人在阳台上喃喃自语。

    “唱唱,是你们报社的裴总编呢!”医院病房的设施很好,有电视,有空调,还有独立的卫生间。晚饭后,于芬会看一会电视,舒祖康则是躺着听电视。

    舒畅扭过头,是滨江电视台乔桥主持的《BOSS访谈》,这期的嘉宾是恒宇集团的总经理裴迪文。裴迪文终于把胆量练大了,乔桥也如愿了。舒畅想起乔桥亲自到华东报社邀请裴迪文时的情景,浅浅一笑。

    乔桥穿了一身紫色的职业装,头发不知上了多少发胶,服贴得有些呆板。裴迪文则如同坐在咖啡馆里一样,神情闲雅,举手投足间,贵族气质自然流露。

    节目开始,先放了一段恒宇集团滨江分公司的开张剪彩的录像,镜头不时闪过一张张电视上常出现的面孔,最后落在裴迪文的身上,他身穿黑色的西服,胸前佩着礼花,头发往后梳理,露出光洁而又饱满的额头,俊美轩昂得让到场的媒体都发了狂,闪光灯响成一片。在他的身后,雍容华贵的储爱琳骄傲地看着他。

    “他怎么现在也做房地产?”画面定格,乔桥向观众介绍裴迪文。于芬纳闷地问。

    “他换工作了。”舒畅轻描淡写地说道。

    “那是?”乔桥指着储爱琳问裴迪文。储爱琳是开张仪式上唯一一个女人。

    “家母,特地从香港过来道贺的。”

    “你的父亲没有来吗?”

    “父亲身体不太好。”

    乔桥点点头,“你和你母亲感情很好。”

    “她是我生命里重要的女人之一。”

    乔桥扬扬眉,“裴总的口气,应该有之二、之三?”

    裴迪文嘴角弯起好看的弧度,“很快了吧!”

    他没有深谈,乔桥识趣,也没追问,这个节目毕竟不是娱乐频道的。“裴总,自从恒宇集团转战大陆市场,在北京、上海、广州、青台都设立了分公司,业绩一直稳居中国房地产之首。滨江只能算中小型城市,恒宇破例在这边设立分公司,是对你曾在此生活三年的回溃吗?”

    “回溃是一部分,主要的是我在滨江有一个梦,我想实现它。”

    “什么样的梦?”乔桥惊奇地瞪大眼。

    “说出来就不灵了。”裴迪文神秘地笑笑。

    乔桥耸耸肩,娇嗔道:“裴总还卖关子,不过,我想我们滨江八百万居民会有幸目睹这个梦的实现的。裴总,这次滨江市政府开发北城区,恒宇也是竞标单位之一,你对中标有几份把握?”

    “我可不想太快露出手中的底牌。”裴迪文避重就轻。

    舒畅惊愕地看看于芬,于芬兴趣盎然地盯着电视。“妈妈,北城区要开发了吗?”

    “知道呀,你们报社的报纸上前几天就登出了通知。”

    “那我们家会不会拆迁?”

    于芬点点头,“拆呀!宁致已经在帮我们找房子了。”

    “可??????可我们家那小楼是爷爷留下来的,院子那么大??????”舒畅也不知自己想说什么,心里就是有点发堵。

    床上的舒祖康说道:“政府都发通知了,难道我们还能抗拒?既然都是被拆,还不如让宁致的公司拆,也算支持下他的工作。”

    “致远公司负责拆迁?”舒畅抽了口冷气。

    “开发北城,拆迁是个大问题。政府原来拆迁东城时,有老居民吊死在一棵大树下,这事一直闹到中央。这次政府坏了,哪家公司竞标得中,拆迁就是哪家的事。”

    舒畅突地站起来。

    “你去哪?”于芬问。

    “我去买份报纸。”舒畅急匆匆地出了门。

    医院隔壁有条小街,有许多小饭馆,也有小旅店,其中有一两间书店和报亭。书店已关门了,报亭里还亮着灯。舒畅问老板有没有前几天的《华东晚报》。

    老板慢悠悠地抬起头,“不谈前几天的,今天的也售完了。舒记者写的那个‘躲猫猫’的系列报道,大家每天都等着看呢!你要看《华东晚报》,明天下午早点来。”

    舒畅扯了扯嘴角,叹了口气,拖着双腿,默默地往回走。

    她也不知自己激动什么、堵什么,北城是老城,那些个平房挤在滨江的北角落,确实是影响整个城市的协调性,开发是迟早的事。她家那小楼,她不过住了二十多年,爸爸在那呆了近七十年,他都不心疼,她疼什么?

    爸爸说得很对,与其都是被拆,还不如支持下致远公司呢!宁致为什么没和她提一句呢?忙忘了?也许是不让她操那个心。

    舒畅低着头走着,看着自己的身影被路灯拉得长长的,肩很窄,腰纤细,头发有些散乱,背稍稍有些佝。一阵夜风吹来,带着初秋薄薄的凉意,舒畅环抱住双肩,深呼吸。

    隔天,舒祖康说自己挺好的,有于芬侍候足够了,不让舒畅整天耗在这,催着她去上班。舒畅去询问了下医生,确实不需要自己在,也就乖乖地回报社。一到办公室,首先是准备记者例会的标题,正看资料呢,叶聪一脸笑地把写的几份稿子放在她面前,请她指点。指点好,舒畅继续忙标题,弄完,下班时间早过了。

    她一边打电话给于芬问爸爸的情况,一边等电梯。电梯下行,门一开,她抬头,马路对面,欧陆飞驰旁宛若华贵的骑士,在落日的余晖中优雅地接受路人的注目礼。她咬了咬唇,把手机放回包中,摸出那只锦缎的小盒子,打开,从里面拿出镶着一颗粉钻的戒指,缓缓地套上右手的无名指。

    欧陆飞驰的车窗开着,隔了一条马路,暮色四临,她却能把车内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心,不由得一揪。

    舒畅撩了撩头发,平静地看了看两边的车流,向欧陆飞驰走去。她刚走到马路中央时,欧陆飞驰的车门就开了,裴迪文下车,微笑地看着她走近。她柔顺的短发就已到肩下,烫成微卷的样式,衬得化着淡妆的面容眉目清丽。

    “你要是再喊我裴总,我就掐死你好了,省得被你给气死。”抢在她开口前,他先声明,语气温和却不容拒绝。

    她一僵,嘴巴张开,又闭上。

    “今天下班有点晚。饿了吧!”他接过她肩上的笔记本包,手指不经意间划过她的后颈。轻快熟稔的口吻,好像他们之间没有分开过半年。

    她微微一闪,抓紧包:“不上车了,我一会还得回去开车。”

    “吃过晚饭,我送你过来取车。这个给你先垫底。”他拉开副驾位车门,从里面拿出一个纸袋,里面是一杯奶茶和一块微温的烤红薯。多么怪异的搭配!

    她没有接,固执地站在原地,右手抬了一下,无名指上钻戒的星光在夕阳下让裴迪文眼睛微微一闭。

    裴迪文的脸绷得很紧,隔了一会,他扯出了一个笑容,正是舒畅熟悉的样子,那个笑浮在脸上,眼神却是严厉的,他扣住她的手腕,不知怎么用了那么大的力,掐得她好痛,“只是共进晚餐,我能把你怎样?”

    舒畅无可奈何地问:“你看着我,会有好胃口吗?”

    “为什么没有?”他笑了,笑得很苦,“我一直都在期待这个夜晚的到来,好不容易一切安排妥当,我能抽出时间了。我有这个荣幸请你与我共进晚餐吗?”

    她是了解裴迪文的性子的,一旦认准的事,别人是没办法改变的。她探身坐进了车内。

    裴迪文上车,插钥匙发动车子,系上安全带顺手把车门锁了。他没有再说话,只专心地开车,次第亮起的路灯掠过他的脸,明暗变换间看不出他的喜怒。舒畅也侧头看向窗外,眼下近七点,正逢下班高峰,车开一会就要堵个几分钟。

    市中心,红绿灯前,车排得像条长龙。

    舒畅有些着急地拧着眉,“我们要去哪家餐馆?”

    裴迪文扭过头,昏黄的路灯照在他的脸的下半部,他露齿一笑,洁白的牙齿微微闪着光:“你这样子像是在应付我似的?”

    舒畅叹了口气,轻声说道:“裴迪文,我快要结婚了。”

    “日子定好了?请帖印了?”他挑眉,搁在方向盘上的手颤抖着。

    舒畅低下眼帘,突然不敢对视他咄咄逼人的眼眸,那里面有一团火在燃烧,“我不奢望得到你的祝福,但是请让我保持平静!”

    “你有激动吗?你有失控吗?”裴迪文沉下脸,“你平静得就象一潭静水,好整以暇地向我大秀你的幸福,我有说你什么吗?别那么敏感,幸福的大道上,是没有拦路虎的。”

    舒畅闭上嘴巴,没有再说话。

    裴迪文把车拐进了一条幽静的小巷,不起眼的门脸中,空间却不小,除了有个不大的院落外,还带了个小小的玻璃花房,室内空间分隔精巧,只十几张桌位。深色的地板刻意做旧,四壁挂着几幅身着旗袍的仕女图,老式的桌椅加绣花的靠垫,很有些老上海的味道。

    舒畅和谢霖来过这里。谢霖喜欢这里的情调,点一枝烟,点几道家常菜,要瓶花雕。舒畅后来也和胜男来过,她们两人感觉一样,都觉得这里令人窒息,透不过气来,她们更喜欢坐在大排档里,吃凉面喝杂啤。

    菜单送上来,她点了一个酸菜鲈鱼火锅,一个时蔬,一份蒸饭,裴迪文拿菜单翻了一下,加了个虾和豆腐煲。

    厅堂里,客人不算多,周璇的《夜上海》慵懒地在室内轻轻回响,菜很快就上来了。

    舒畅端起饭,指着鲈鱼火锅说:“这个菜做得很不错,酸中带鲜,你尝尝。”

    “你是想说,快点吃,然后和我说再见,是不是?”

    舒畅咬了下筷子,“算了,我不说话,吃饭。”

    “舒畅,”裴迪文扒了只虾,斟了点醋,放进她的碗里,“怎么不问我为什么要在滨江设立分公司?”

    “这里有很大的商机,有利可图。”

    裴迪文神情松驰地一笑,“年初的时候,不管我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的。我同意离开,就是为了今天的回来。舒畅,我做到了。”

    “哦!”她冷冷地应了一声,感到今天这火锅,厨师像失手了,她喝了几口汤,就什么也吃不下了。

    “我没有玷污过我们之间的感情,在爱你的时候,我就是自由之身??????”

    “不要说了。”舒畅打断了他,“那些和我已没有什么关系。”

    他在接受乔桥的访谈时,说起生命里重要的女人,没提到宋颖;恒宇分公司的开张仪式上,宋颖没出现,她就知道他有可能已恢复到自由之身。这半年来,裴家发生了什么事,她不太想知道。香港与滨江,相距上千公里。裴家豪宅与舒家小院,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人不必自卑,但也不能自不量力。

    她看着他,尽可能语气平和地说:“你可能想告诉我你对我仍存在某种好感,现在你可以给我名份。但是,裴迪文,当初我和你分手,不全是因为你有妻有女,还有你身价过亿的恒宇继承人的身份。我不是十七八岁的小女生,不读格林童话已很多年。我不是说我配不上你,而是我不适合你。长长的一辈子,光有爱是不够的,人还得有自我。我是在大陆长大的,而且因为晨晨的关系,爸妈把我当男孩长大。如果让我无所事事,每天不是购物就是出席各种各样的应酬,我会疯掉的。记者是一份辛苦的工作,但能让我感觉到活着的价值,得到别人的尊重,我苦也快乐着。还有,我爸妈都是普通的人,他们活了快七十岁,一直非常开心,也感到满足,我不想有朝一日,因为我的关系,他们突然感觉到自身的寒酸,感觉低人一等,在别人面前抬不起头来,那样,我就是幸福,那种幸福也是苦涩的。所以,什么都不要说了,吃完饭,我们就道别。”

    在她发表长篇阔论时,裴迪文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听她说完之后,他突然笑了:“这些就是你排斥我的理由?”

    舒畅默默地点了点头。

    “舒畅,你仍是爱我的,对不对?”他声音一哑,深情款款,“就是在你认为我有妻有女时,你也在爱着我。”

    舒畅瞠目结舌,有些无语。

    “有一个眼里只有利益、不懂得亲情的爷爷,有一个整天想着如何吃喝玩乐的父亲,再有一个追着品牌时装、昂贵首饰的母亲,还有一个表面上一团和气、心里却把你恨之入骨的小妈,这样的豪门,你认为在里面生活会开心吗?舒畅,富贵如云烟,那不是可炫耀的资本。其实,与你相比,我才是个穷人。”

    “父母是没得选择的,但是婚姻却要慎之又慎。我有权过自己想过的生活,不想委屈自己。我真的要结婚了,我不想再一次重复。”

    “你爱他么?”他看着她,目光里有痛楚,有辛酸,有紧张,有无奈。

    她笑了,“是的!”

    他的嘴唇闭得紧紧的,脸上毫无表情。

    “你在说谎。不过半年,你怎么可能就轻易地许下一生?”

    “那是因为我遇对了人。不仅仅是我,我的家人、朋友、同事都一致认可了他。和他一起,我没有心累的感觉。好了,真的够久了,我要回去了,我还得去医院看我爸爸。”舒畅怏怏地说。

    裴迪文招来服务员结账,两人从餐厅出来,外面已经是夜色深沉。裴迪文打开车门时,夜色里传来一声不确定的轻呼:“大哥?”

    裴迪文回过头,一个长发娇美的女子笑着走近,“我还以为看错了,真的是大哥呀!”

    “乐乐,你怎么会在这?”裴迪文讶声问。

    “还不是妈,唉,我刚回香港,就接到她的电话,又是嚎又是闹,说什么不习惯这里的水土,好像出了什么人命案,催着我过来接她回香港。正好有朋友也来滨江,我就过来了。这不,刚下飞机,吃完饭就去酒店看她。”

    “她们今天去附近的景点游玩,现在该回来了。”

    “这是?”裴乐乐发现站在裴迪文身后的舒畅,眼睛一亮。

    “这是我妹妹裴乐乐,这是舒畅。”

    “舒畅?”裴乐乐突然惊呼一声,“那个威力堪比核弹的舒畅?”

    “乐乐,不要没有礼貌。”

    裴乐乐忙捂住嘴,含笑打量着舒畅,友好地点点头,“你好!”

    舒畅干干一笑,“你好!”头不知怎么疼了。

    “快进去吃饭吧,我送舒畅回去。”

    “舒畅,这是我的名片,记得给我打电话,请我吃饭哦,你可是本地人,不要太小气,尽点地主之谊。”裴乐乐自来熟地捏了下她的手,掌下多了张散发出淡淡香气的名片。

    舒畅只能呵呵地扯动嘴唇,不知回答什么好。不过,看得出,裴迪文与裴乐乐这对同父异母兄妹,感情不错。

    裴迪文没有食言,真的把舒畅送回了报社。车停下,他却彻底熄了火,车窗紧锁,一动不动。

    “把那个戒指除下来。”他冷声说道。

    “你要干吗?”

    “如果你想激起我的妒忌,你已经成功了。我不是为商机而来到滨江,我是为了靠近你,为了挽回我们之间的一切,你不能就这样把我给打发了。你想要爱,你想要尊重,我给你,只给你。你想要工作,我同意。你的家人,我来照顾。”

    “你不要在那一厢情愿,我们结束了,早就结束了,很正式的分手了。”舒畅无力地说道,“我爱上了别人,你看着这里,我和他有了承诺,有了责任。不管怎样,我不会离开他的。他给我的是你永远给不了的。”她举起手,把戒指对着他。“裴迪文??????唔??????”

    突然间,他奋力一拽,呼吸加速,把她拉进了怀里,狠狠地堵住了她的嘴唇。

    他的唇滚烫,覆在她的唇上,像会把她灼伤,漆黑的眸子中闪烁的火花,是她熟悉并为之迷醉的。

    舒畅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挣扎,可哪里挣得过他,她拼命地扭过头,躲开他的唇,叫道:“裴迪文,不要这样,你不能这样,唔??????”

    他急促地喊着她的名字,霸道地扣住她的颈,让她动不得。

    无奈之下,舒畅心一横,一口咬了上去。

    一阵锐痛。

    她努力抑制鼻中涌出的酸涩之意,头努力向后仰,避开他的嘴唇,疲惫地说:“请你尊重我,我是别人的未婚妻。”

    裴迪文终于抬起头,唇上立刻凝出血珠,一抹猩红,她只见他面部线条瞬间绷紧,看向她的眼神锐利得似乎能刺穿她。她惶恐地瞪大眼,静默片刻,他慢慢松开她,低下眼眸,平复呼吸,好一会才凛然地说道:“我不说对不起。”

    舒畅惊魂不定,看到他真的被咬得不轻,又有些不忍。

    他没有再说下去,任由唇上的血滴在膝盖上。他开了车锁,下车,转到她这边,替她开了车门,“开车小心。”

    她站在路边,看着欧陆飞驰渐渐被远处的灯光吞没。她若有所失地收回目光,唇齿间还有淡淡的血腥味,那是他的,她没有拭,然后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她竟然笑了。

    我不说对不起!那幅样子,什么翩翩贵公子,分明就是一恶霸。

    ***

    周五,舒祖康出院。为了庆祝舒祖康出院,晚饭,于芬准备得很丰富。

    舒祖康在客厅里晃着,对着桌子中央摆放的酥鱼和糖醋排骨、酱鸭、脆黄鲜嫩的莲藕夹肉,不住地咽着口水。吃了几天清淡的流汁,他馋坏了。

    “这个是给宁致和舒畅的,你的在那边。”于芬指着搁在桌子另一端的黄芪猪肉羹、萝卜豆腐汤,瞪了瞪眼。舒祖康不甘心地叹气。

    舒畅洗了一盘刚上市的大黄桃走进来,见爸爸这样,笑道:“爸,你平时对别人说起来一套一套的,怎么自己做了病人,却不配合呢?等你彻底好了,我带你去吃大餐。”

    “那得哪一天呀!”作为高血压患者,有些食物,是要终生禁口的,舒祖康是医生,当然懂的。

    “你越老越像孩子,忍着吧,才能陪我久点。你如果放纵自已贪嘴,再犯病,怕是神仙也救不了你,那时扔下我一个人,你忍心吗?”

    舒祖康无奈地作投降状,可怜巴巴地说道:“我不吃好了吧!”

    于芬这才露出笑容,抬头看看墙上的挂钟,“唱唱,你给宁致打个电话,看他有没从公司出来呢!现在晚上凉,菜摆一会就冷了。”

    舒畅应了声,拿着手机跑出客厅。院中,葡萄架上又是累累的满架果实,芍药花在晚风里翘首弄姿。

    宁致从北京回来,没让舒畅去接,他上飞机前,给舒畅打了通电话,说宋思远和他一同过来,另外同行的还有几个银行的人和公司财务总监。他回到滨江后,好像一下子忙了起来,忙得都没空到医院看舒祖康。晚上和舒畅打电话,舒畅听到电话那端一片寂静,敲打键盘的啪哒声特别清晰,宁致嗓子沙哑,语气疲惫,像一直在加班中。

    “在哪里?”电话响了几声,舒畅才听到宁致的声音响了起来。

    “呃?舒舒,我在公司。哦,天啦,晚饭,我这就过去。”宁致恍然大悟,手忙脚乱地收拾桌上的资料。

    舒畅笑笑,“慢点开车,明天是周六,不着急的,再晚我们都等你。”

    “不,不,我很快就到。”

    舒畅慢慢地合上手机,摘了一串葡萄托在掌心观看。葡萄已经熟透,颜色红艳如玛瑙,看着就忍不住直咽口水。她记得工作前,她和晨晨都等不得葡萄熟透,夏夜坐在院中,你一颗我一颗的,就早早把葡萄吃光了,其实一点都不好吃,又酸又硬,可是他们却吃得很香甜。芍药的花看着很丰满、娇丽,味道却不乍的,她和晨晨偷偷尝过。院墙那棵梧桐树很多年了,天气热了后,会开出满树紫色的小碎花,上面还有一个鸟窝,不过,现在是空的,鸟儿不知是不是迷路,找不着家了?

    如果有一天这里被夷为平地,重新建起一幢幢高层的建筑,她再想起以前的事,连个怀旧的地方也没有了。

    舒畅抬起头。天空很高,很蓝,一弯秋月斜斜地挂在东方,遥不可及,看得久了,心都凉了。

    宁致的脸色很憔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下方一片青黑,于芬很是心疼,不住地给他夹菜,催他多吃点。人太疲倦,反到没胃口吃东西,宁致只动了几筷子,就说饱了。

    “今天还要不要回公司?”于芬问。

    宁致摇头,“不回了,今晚我陪伯伯下棋、喝茶。”

    “下棋、喝茶,以后哪天都可以。吃好饭,两个人出去走走,方便消化。”于芬看舒畅对宁致连个喧寒问暖的话都没有,有些急了,这哪像是热恋中的两个人。

    “走得动吗?”舒畅带宁致在小巷子里散步。巷子里纳凉的人很多,走几步就要停下来打个招呼。

    “我没那么柔弱,只是有点累。”宁致笑了。

    “那我们去江边走走!”

    “嗯!”

    两人掉过头,拐进另一条路。那条路上人稀少些,路灯也暗,宁致握住了舒畅的手。

    舒畅怔了下,乖乖地由他牵着。

    “是不是公司接了新项目,才会这么忙碌?”她扭过头看他。即使现在,在月光下,这么悠闲地散着步,宁致的眉仍蹙着。

    “不是新项目,而是在准备北城开发的竞标书。这次滨江市政府不仅在地价上让各家竞争,而且还要看各家的整体设计规划。滨江是全国的园林城市、旅游城市,政府可能考虑整个城市的协调性,这就让我们犯难了,搞不清政府到底在卖什么药。拼足了力气,筹到资金,设计达不到要求,一切还是白忙。现在竞标的公司不仅忙着筹资金,还在网罗优秀的设计师。唉,真是烦!”

    “你不要有太多压力,致远公司在滨江已经很有口啤,和其他公司比,胜算会大一点。”舒畅帮不了什么忙,只能挑些中肯的话劝慰他。

    宁致苦笑,“你不了解情况。恒宇集团也竞标了。”

    舒畅没有接话。裴迪文在电视上高调地讲过了,她隔天在报社里,看到当天晚报房市版,也用了大篇幅介绍恒宇集团,同时提到了他们开张后的第一个项目,就是北城的开发。

    “恒宇集团在北京、上海、广州都有大的项目,北城这个项目对他们来讲,并不算大,裴迪文过来插一手,我觉得他是另有目的。”

    宁致的声音冷如寒冰,舒畅手臂一僵,一种无力感漫上心头。

    “不要看他一派斯文、儒雅,出手却是又狠又准,他不知怎么找到了滨江有名的建筑设计师迟灵瞳,就是那个设计憩园的。”

    舒畅对迟灵瞳很熟悉,和池小影是一届,明明比她小两岁,却做了她的学姐。在大学时,拿奖拿到手软,一工作,很快在建筑业声名远扬。但迟灵瞳如一颗流星般,在最灿烂的时候,突然销声匿迹。

    “有了迟灵瞳,立刻就增几层胜算,我还听说,裴迪文已答应市委书记,恒宇集团要为滨江建一座国内一流的大剧院。他如此张扬,仿佛胜券在握,根本没把其他竞标公司放在眼中。舒舒,是不是讲这些很闷,你一直没讲话?”两个人不知不觉走到了江边,风声、江涛声,把讲话的声音遮住了,宁致停下脚,发现舒畅一直在沉默着。

    “我不知说什么好,也帮不了你什么,只能扮演一个倾听者。”舒畅淡淡一笑。

    宁致犹豫了一会,眼帘低着,目光从帘下缓缓地落在她脸上,“裴迪文??????有找过你吗?”

    舒畅心里面立刻就有点不舒服,但她没流露出来,坦白地点点头,“前几天见过一面。”

    “他和你聊了什么?哦,舒舒,你别乱想,我不是怀疑你,我只是想问他??????有提到北城开发的事?”

    舒畅沉默了下,惨淡地笑:“我不是负责房市版的,他和我说这些也没用。我和你走这么近,他不会傻到在我面前漏了口风。”

    “不管他是不是冲着我来争这个项目,我都不会放开你的。”宁致的手微微一紧,温柔地看着舒畅,“什么都改变不了我对你的爱。”

    舒畅听着江水撞击着堤岸,带着湿意的风吹在身上有点发冷,“宁致,咱们回去吧!”她皱起了眉头,忽视心中的异样。

    “你生气了?”宁致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我怎么可能和你生气呢,你已这么累。”

    “舒舒,你没穷过吧,在加拿大的时候,爸爸死后,家里一下断了经济来源,我妈又不会说外语,整天忧忧郁郁的,我又要读书,又要打工。一点点钱,总要计划好几遍,才敢花。现在这种日子,我以前想都不敢想。所以就是累一些,我也情愿。”

    舒畅安慰地拍了拍他的手臂,轻声说:“走吧!”

    她当然也穷过,穷得对谢霖说恨不得去卖身。为了几个钱,深夜和胜男泡在酒吧里捉新闻,差点得罪了黑道上的人。不过,这些她不会和宁致说的。宁致心里面全是北城开发的事,其他的他都听不进去。

    ***

    这天,赵凯为外来的农民工义务培训法律知识讲座班正式开讲,舒畅与叶聪过去采访。路上,舒畅对叶聪说,“今天,你唱主角,我就偷懒啦!一会你去和赵律师聊聊,到课堂上听听,我猫他办公室休息,唉,这几天因为我爸住院,都没睡踏实。”

    叶聪当然知道舒畅是把机会让给自己,心里面一暖,脸上没表现出来,“今天采访任务不重,结束后,我们先去打球,再去吃顿大餐!”

    “你确定要今天?”舒畅嘴角诡异地弯起。

    叶聪眼睛眨巴眨巴几下,突然一拍大腿,“今天是七夕节,嘿嘿,你有约了?”舒畅想了想:“好像没有哎!”

    “那我们今天就凑合下吧!等我以后有了女朋友,你想和我过七夕节就难喽!珍惜眼前人,这么杰出的大帅哥。”

    舒畅噗地笑出声:“你还真敢臭美,说得像我和你一块疯,多荣幸似的。”

    赵凯的讲座班就在自己事务所楼下的一间门面房内,农民工来了很多,四个坐的小长桌挤了六个人,一眼看去,屋子里全是黑压压的头顶。他们很认真地坐着,带了本子带了笔,恭敬地看向赵凯。

    舒畅向赵凯介绍了叶聪,赵凯让事务所打杂的大嫂把舒畅领去自己的办公室。一堂课一个小时,很快就会结束。

    大嫂给舒畅倒了茶,就出去忙自己的事。舒畅说是休息,但在陌生的环境里,哪里静得下心来。她背着手,在室内踱着步,四处张看着。赵凯的办公室布置得很办公化,挨墙是一大排档案柜,一张大的办公桌上堆满了卷宗,办公桌对面放着两把椅子,是给咨询人坐的,墙角是张大沙发,上面叠着两个抱枕,大概是又给客人坐,又给赵凯休息的。

    桌上的卷宗是赵凯手中正在诉讼的案子,里面会涉及到一些当事人隐秘的事,舒畅只扫了一眼,目光便移开了。档案柜都上着锁,舒畅隔着玻璃门,慢慢地浏览着。有些案件的名称,她也采访过,一看到,就想起当时的情景。

    这屋内唯一能翻阅的,可能就是赵凯的书柜了。只是??????舒畅瞧着那些大部头的法律著作,直咂嘴,头隐隐就发疼了。一本讲述美国十大杰出律师最成功的辩护案例的《法庭之王》跃入眼帘,舒畅信手把它抽出来,坐到沙发上,她觉得这本书可能有点意思。

    赵凯好像很喜欢这本书,书角都翻得有些起毛,里面还夹着书签?舒畅眼睛瞪得大大的,呆愕地看着夹在书页中间的信笺。

    在岁月的激流里,信封的颜色已褪去不少,但仍看出本色是柔和的粉红,书写人怕是有些紧张,收信人的地址写得七上八下,但收信人的姓名写得很工整,一笔一划,似是用心在雕刻。

    其实这信封已是第四张了。天气刚热,她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写了又写。要不是不慎把墨水滴在上面,要不就是是汗滴在纸上把字染化了,直到第四张,她才稍微感到有些满意。把信纸轻轻塞进信封时,她的心像要从喉咙口跳出来,手一直在哆嗦。不知怎么,想起英语老师在课堂上给她们放的一首外文歌《以吻封缄》,悄悄地看了看外面,然后快速地在收信人的名字上轻轻地印下一吻,小脸刷地羞得通红通红。信封上邮票也是贴歪的。

    舒畅轻轻的抚摸着信笺,女孩子家第一次表白,得需要多大的勇气!可惜还是唱了一出独角戏。

    她自嘲地笑了笑,咬了下唇。又发现宁致的一个谎言,这封信他根本就没收到,有关情形大概是从赵凯这儿听去的。这件事也不算是个大事,宁致太着急想博取她的信任,故意这样说。

    世上没那么多坏人,再说自己也没什么可让别人坏的地方,舒畅对自己说:不要太神经质。

    采访结束,叶聪举起双臂,夸张地做了个胜利的姿势,“今天的任务顺利完成。接下来,你所有的时间都乖乖听我安排。”他对舒畅挤了挤眼,“不准反驳。”

    舒畅服从地点头,“好,长官!”

    两人去了球馆,先是单打,一场球下来,有一对男女跑过来,问两人愿不愿意一起双打。

    舒畅虽然不常运动,但正常在外东奔西跑的采访,体质还不错。叶聪的球技好,她打着轻松,两人渐渐占了上风,连赢三局,乐得舒畅眉开眼笑。

    球打完,在球馆的淋浴间洗澡换了衣服,出来一看,天已黄昏。“我们的约会现在正式开始。”叶聪潇洒地一甩头发。

    运动完,舒畅感到神清气爽,浑身每个细胞都激动得想往外跑,“行,疯到凌晨,我也奉陪。”

    叶聪抢过车钥匙,打开车门,翩翩有礼地向舒畅做了个请的手势。

    奇瑞在下班的车流中,像尾鱼似的穿来梭去。停下来时,舒畅抬头看向窗外,大叫道:“叶聪,你疯了,怎么来这里?”这里是滨江最好的五星级酒店------华兴大酒店。

    “这家酒店的西餐非常正宗,行政主厨是从欧洲请来的。舒畅,你说过全部听我的。我平时过得也很节省,今天就让我奢侈一回。”叶聪见舒畅一脸不赞同,忙说道。

    舒畅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行,你不知道这一餐可以吃掉你半月工资,钱很辛苦地赚来,不能容易地花掉。”

    “你别煞风景了,约会怎么能谈钱,多俗气呀!舒畅,就一次,好不好?”叶聪的语气带着恳求。舒畅明白叶聪这是间接地在向自己表达谢意呢,她咬了下唇,“那我们AA制?”

    “救命呀,你这个女人是外星球的吗?”叶聪急得都快抓狂了。“姑奶奶,你看后面的车都在鸣喇叭。我们再不下车,酒店保安就要冲过来了。我很想吃西餐,你就当日行一善,陪下我?”

    舒畅扭头朝后看看,正对上后面开车的人横眉怒目,不仅如此,门僮和保安的目光都齐刷刷地射向这里。她无奈地闭了闭眼,“好,陪着你当一回冤大头。”

    叶聪松了口气,推开车门,把车钥匙交给泊车的小弟,自己又绕过车身,帮舒畅开门。“这样才乖。”

    舒畅瞪了瞪他,“我一会挑最贵的点。”

    “挑最贵的那是暴发户,真正高雅的人只点自己喜欢的。”

    “假洋鬼子。”

    “你不知海龟现在很吃香?”

    两人坐了电梯直到二十楼的西餐厅。餐厅里的光是金黄色的,少数是电灯,多数是蜡烛。餐具是银或不锈钢,闪着高贵的光泽。偌大的厅堂,没几桌空桌。男人女人喁喁交谈,偶尔有杯盏清脆的碰撞声。

    “我姓叶,下午打电话过来订过位。”叶聪对领班经理说。

    领班经理微笑地向两人颔首,“叶先生,你的桌子早为你预留好了。”

    “你原来蓄谋已久?”舒畅凑近叶聪的耳边说。

    “不早订的话,现在我俩只能站在傻痴痴地看着人家吃。”

    “难道外国人也过七夕节?”

    “你瞧瞧里面有几个外国人?过中国的情人节,吃西方的餐点,这叫中西结合。”

    舒畅叹气,自己是落伍了。

    领班经理给两人留的位置在大厅的里端,挨着窗,低头看下去,是华兴大酒店引以为豪的屋顶花园,花园中柔光四溢,映得繁花簇簇,如梦境一般。

    叶聪让服务生开一瓶法国香滨,“这种是汽泡酒,带甜味,基本不会让人喝醉,一会要开车,咱们就喝点这个。”

    舒畅点点头,不想扫叶聪的兴。进了这里,只能把头伸向前挨宰。服务生将镇在冰桶内的酒拿上来打开,倒入高脚杯内,深桃红色的酒液看着十分诱人,而且散发出浓郁果香。舒畅浅抿了一口,微辣中带着甜香,口感绵远而悠长。

    头盘、意粉一样样上来。西餐样子看着很赏心悦目,只是舒畅真的吃不惯这种口味。牛排煎得七成熟,看上去还带着血丝,舒畅觉得一看就饱了。

    “我去下洗手间。”她不想影响叶聪的胃口,找个地方转一下,等着后面的甜点!舒畅低着头推开洗手间的门,不想撞着从里面正要出来的一个人。

    “对不起。”两个人一同道歉。

    话音刚落,两人讶然地一起抬头,笑了。

    “学姐,好久不见。”舒畅很意外竟然在这里遇到了迟灵瞳。

    迟灵瞳属于那种一看就是极慧黠的女子,秀洁的额头,大大的眼睛灵动神奕。那眼瞳不像常人是琥珀色的,她和孩童一样,乌黑漆亮,没有一丝杂质,转来转去时,显得有些俏皮。

    “快三年了吧!”迟灵瞳长睫扑闪了几下,“我昨天到北城区测量时,经过你家小院。”

    “你认识我家?”舒畅很惊讶。她在学校和迟灵瞳只是认识,并没有深交。

    “裴总指给我看的。哦,他也在这里,去打个招呼吧!”

    舒畅忙摇头,“不打扰你们了,我??????先进去??????”

    迟灵瞳笑了笑,让开身子。

    舒畅一走进洗手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神情惊惶,她狠狠地拍打了两下。腿突然有些发软,撑着洗脸台,有点不愿出去。世界很小,滨江应该很大,出来吃个晚饭都会选同一个餐厅,真让她欲哭无泪。

    磨蹭了好一会,舒畅无奈走出洗手间。刚进餐厅,一眼就看到裴迪文已经坐她的位置上和叶聪讲着话。

    裴迪文穿着冷灰的衬衫,系紫色的领带,看到她走过来,风度优雅地站起身,“好巧!”

    舒畅瞪大眼,窘然地看着他伸过来的手。当着满餐厅的人,她却不能不回以礼貌,“裴总好!”

    裴迪文握着她的手,中指准确地探向她的无名指,嘴角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然后松开。

    舒畅羞恼得咬着唇,她不自觉地十指交织,该死,刚刚应该把戒指找出来戴上的。

    “你跟我过来一下。”裴迪文向叶聪点下头,对舒畅说道。

    “什么事?”舒畅有点着慌。

    “就一会功夫。”裴迪文领先往另一侧的包间走去,舒畅看了看叶聪,叶聪笑眯眯地向她摆摆手,“去吧!”

    舒畅迟疑了下,跟了上去。所谓的包间只是用几盆植物与大厅相隔出来的一个僻静的地方,桌子是长条桌,坐的人比较多,有舒畅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认识的人是迟灵瞳、裴迪文的妈妈、裴乐乐,不认识的几个是长着一脸精英相的青年男子。

    裴乐乐一看到舒畅,嘴巴刚要张,裴迪文对着她暗示地挤了下眼,她慌忙捂住。

    “妈咪,这位就是我跟您说起过的舒畅小姐。”裴迪文对储爱琳说。

    舒畅怔然,这个介绍有点太正式化了,她忙礼貌地打招呼:“裴夫人,您好!”

    储爱琳今晚穿着丝织的黑色长裙,脖子里配一条色彩略微出挑的丝巾,脸上薄施脂粉,化了淡妆,仪态依然高雅出众。她打量了下舒畅,点头:“舒小姐你好!既然碰上,一块用餐吧!”

    “不了,我和朋友快结束了。”舒畅满脸的肌肉僵硬着,在一双双探究的目光下,她的笑容很不自然。

    接着,裴迪文又向舒畅介绍了其他几位,除了迟灵瞳,那几个都是他的特别助理,分管不同的领域。

    “不要介绍我。”裴迪文目光转向裴乐乐时,她举手声明,“我喜欢自我介绍。”

    她站起身,挽着舒畅的胳膊,“走,去见见陪你过情人节的朋友。”

    “乐乐?”裴迪文拧起了眉。

    裴乐乐吐了下舌,“大哥放心,我不添乱的。”

    她拉着舒畅离开包间,舒畅偷偷吐了口气。

    “是个小毛孩呀!”裴乐乐四处张望,看到正望着这边的叶聪,不以为然地哼了声,“我还以为是何方神圣呢!”突地,她眼中溢满幽怨,指责地看向舒畅,“舒畅,我不喜欢你。”

    舒畅一头雾水。

    “我天天把手机开着,等你电话,等你请我吃饭,我都快回香港了,你连个声都不吱一下。我又没说要吃大餐,你带我去大排档,或者去夜市吃滨江小吃,都可以呀,为什么你就这么小气呢?”

    “我??????”舒畅张口结舌。

    “不要找理由说你很忙,吃个饭不会花很长时间的。是你没诚意,哼!好歹我大哥以前也做过你上司,没想到人走茶就凉,你好势利!”

    “我没有??????。”

    “那你是答应请我了?什么时候?地点在哪?”裴乐乐神情得意的像只偷油成功的老鼠,吱吱直笑。

    舒畅暗暗咬舌,哭笑不得,有种被逼无奈的感觉,“你想吃什么?”

    裴乐乐把脸腮当琴键,手指不停地跳跃着,“我要好好想想,你先把时间定下来,明晚六点吧!”像是怕舒畅反悔,一说完,裴乐乐就溜了。

    舒畅回到位置,叶聪追着裴乐乐俏丽的身影,留恋不尽地问: “那位美女是谁呀,真的很漂亮。”

    舒畅白了他一眼:“天上谪仙,没有可能的。”

    叶聪理直气壮地反驳,“只要有心,一切皆有可能。”

    甜点上来,七夕节的缘故,餐厅每桌赠送两份冰淇淋。叶聪和大部分男人一样,不爱吃甜食,两份冰淇淋都推给了舒畅。舒畅此刻根本就是食不下咽,总觉得背后如芒在刺,偷偷回头,并没有谁看过来。

    又有点疑神疑鬼了,舒畅叹息。

    吃完甜品,叶聪去结账,收银小姐笑咪咪地说,今天七夕节,餐费一律打五折。叶聪乐了,像捡了多大的便宜,本来是咬着牙准备荷包大出血的。他忙不迭地问收银小姐,这么好的事,下次是什么时候?中秋?国庆?

    收银小姐脸上的笑一下冷了,用力对他翻了个白眼。

    七夕节,餐厅恨不得餐费收双倍的钱,哪里有可能打五折。舒畅无奈地深呼吸,眼角的余波瞟到裴迪文挺拨的身影消失在厅门后。

    两人走出餐厅,叶聪去停车场取车,让舒畅站在外面等着。舒畅掏出手机看时间,快九点了。两道光束射了过来,把人影拉得又长又瘦,舒畅让到路边,抬起来,裴迪文的目光穿过欧陆飞驰的车窗,温柔地落在她身上。

    他下车拉开车门:“上车吧,我送你回家。”

    “我有车的。”舒畅不着痕迹地退后了几步。

    “我刚在停车场让叶聪把车先开走了,说乐乐找你聊天呢!”

    “你撒谎!”

    “你没撒谎吗?”裴迪文目光落向她光溜溜的右手。

    舒畅无语地把头扭向一边。

    裴迪文挑了下眉,突地一把抱起她塞进车内,“啪”地关紧车门,然后转过去,从另一侧上了车。

    舒畅看着窗外飞掠而过的夜景,无力地闭上眼:“裴迪文,你到底要干吗?”

    “你知道的。”

    “我不想知道。那样的痛,一次就够了。”舒畅眼眶里泛出一丝湿雾,“你不要把你的意识强加于我,回香港去,放弃北城区的项目,我不想再领你什么情意。”

    裴迪文注视前方,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关节有点泛白。“从滨江回香港的半年,我一直保留着滨江的手机号,集团的事务特别忙碌,一忙就忙到半夜。我大部分时间都睡在办公室内,有时凌晨醒来,我以为还在憩园,睁开眼就喊:舒畅。听着自己的声音在办公室内回荡,不知道有多凄凉。那个时候,特别想给你打电话,一次次号码拨出来,又慢慢删除。我知道我的状况还没有彻底好转,我需要忍耐,等到我可以给你完完全全一块没有委屈的天空时,我再出现在你的面前。”

    “我的适应能力比你强,我的一切已回到正常的轨道,我不想再脱轨。”舒畅冷冷地说道。

    裴迪文悲凄地笑笑,车很快开进北城,拐上了小巷,他在巷子头停下了车。

    舒畅拿着包,推门下车时,她听到裴迪文认真地说道: “舒畅,不管你会不会再接受我,我都不会放弃北城区,我会帮你守住美好的回忆。”

    ***

    为了请裴大小姐吃晚饭,舒畅还真花了点心思。她特地找了综合版的几位记者,打听滨江市内哪家餐馆的菜很有特色。有个记者推荐了一户农家菜馆,说里面的菜很有乡土味,却又非常精致,和平常的一些大餐馆风格是不同的。不过,地点有点复杂,藏在某条小巷子的小院里。舒畅听得头晕,让同事画了张地图。

    四点时,裴乐乐打来电话,提醒两人六点有约。舒畅失笑,有点怕了这位裴小姐。裴乐乐真是体贴的客人,早早地就站在大酒店的门口等着。

    上了车,她红唇一弯,长发一甩:“舒畅,你今天表现不错,我好像有一点喜欢你。”

    “你还是别太喜欢我好!”舒畅把车调了个头,按照同事绘的地图,往某条幽深的小巷前进。

    “你怎么连个手环、链子都没有,我大哥不会这么小气吧,他年前就让我帮你设计了一整套的首饰,没给你?”裴乐乐闲不住,在椅子上动来动去,侧过身,看着舒畅光光的手臂和脖颈,纳闷了。

    “我们??????只是上司和下属的关系,并不是可以互送礼物的朋友。”舒畅淡漠地说道,额头上不住地往外渗汗,这小巷真是窄,车不好开。

    裴乐乐鬼鬼地睨着她:“这叫矜持还是矫情?你骗谁呀,你知道大妈和我妈这次来滨江干吗的,我告诉你,在裴家,女人可以随意花钱,学学插花、珠宝设计,但是不准过问生意上的事。她们别看尊称什么夫人,但开张、剪彩这样的仪式是没机会参预的。大哥把她们特地从昆明拉过来,就是为了把你正式介绍给她们,然后顺利的话,大妈要和你爸妈一起吃个饭。”

    舒畅手中的方向盘一滑,车“咚”地声撞上巷子里的一棵树,落叶像雨一般,纷纷飘落。

    “激动了吧?嘿嘿!”裴乐乐很得意,“说什么你和大哥只是上司和下属,你们不仅同居过,而且还有过孩子。只是??????唉,有次大哥喝醉了,突然痛哭流涕,说他梦到那孩子,孩子张着两只小手,喊他爸爸,他想抱孩子,却怎么也使不上力气。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大哥流泪。舒畅,你??????”

    舒畅脸突然白得像张纸,嘴唇和手不住地颤抖着,她努力地挤出一丝笑:“裴小姐,你会开车吗?”

    裴乐乐会开车,却看不懂舒畅放在方向盘旁边的那张地图,舒畅此时又像全身虚脱般,话都讲不齐整。她只得把车移动下,看见前面有家干干净净的药膳馆,索性就地用餐。

    “药膳,营养又美味,这家挺好。”裴乐乐安慰地对舒畅说,一点也没因为扔下那么一大枚炸弹感到丝毫内疚。

    舒畅连笑都笑不起来,那个匆匆来去的小生命,一直是她内心里的一根刺,一碰就隐隐作痛。她以为她已把一切深深地隐藏,收拾得好好安放在某一个没有人触摸的角落里。此刻,昔日的点滴一点点流淌在眼前,她咬着牙压制着自己想要冲口而出的一声叹,这样的用力让眼睛有些涩涩的感觉,她只能仰起头看着渐渐昏暗的天空,努力让这一阵情绪波动过去。

    裴乐乐长期居住国外,居然中文还不错。她看着菜单,也不问舒畅意见,自顾点了一堆的汤汤水水,美其名曰:“秋天就要多补补,补结实了,才好过冬。”

    服务员先给两人上了壶姜茶,两人边喝边等菜。

    舒畅抿着茶,看看裴乐乐,不知该聊什么,想了半天才找到一个开头,“你和你大哥感情好像不错。”

    裴乐乐娇憨地闭了下眼:“那当然,我是女生,对任何人都形不成威胁。”

    舒畅又为她的回答露出一脸傻傻的神情。

    裴乐乐理解地笑笑:“普通人家,没什么家资,不管男生女生都得出外打拼,可以理直气壮地大讲男女平等。可是在我们那种人家,长子与次子,谪出与庶出,都有巨大的差别。像我最多是嫁妆丰厚,至于家产,那和我没半点关系。所以讲我虽然是庶出,但因为我是女生,在裴宅里可以过得非常悠哉,大妈也当我如亲生般,反倒我妈唠叨个没完。唉,她就是不懂眼头见色,也不知自己现在的地位有多尴尬,要不是爷爷镇着,我爸对她那点情份,十年前就消失得干干净净。豪门生活也如职场、战场,识时务者方为俊杰。”

    舒畅理解不了这种复杂的家庭模式,她的第一反应像在听故事,可看着裴乐乐俏皮的眼中闪烁着无奈的波光,她只能说不管是清贫人家还是豪门大户,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正好服务员上菜,一大盆猪手,她连忙说:“这个猪手闻着很香,闻着没什么药味。”

    裴乐乐一翻眼睛:“是我点的。”

    服务员听到也笑了,替两人用刀具把猪手分开,又上了几盘菜,然后恭敬地让两人慢用。

    “其实我二哥也非常优秀,不差似大哥,只可惜他是庶出。”裴乐乐拿起筷子,突然冒出一句。

    裴乐乐口中的哥哥应该是与她同父同母的裴迪声,舒畅想起赵凯资料上讲他是天才设计师,天妒英才,英年早逝。

    裴乐乐抿紧唇,眼中慢慢地溢出泪水,她慌乱地从身后包包里找出纸巾,胡乱地拭着,“他??????都走了快四年,我很想他,但却不能提。有时候,我真想拿把刀,把宋颖那个女人给剁了,然后吃光她的肉,把骨头埋在后花园。”

    舒畅被裴乐乐愤怒仇恨的口气吃了一惊,“能??????换个别的方式吗?”她故意轻快地调侃。

    裴乐乐眼瞪得溜圆,“这还是轻的了。知道吗,我两个哥哥都被这个女人害得很惨。”

    舒畅局促地“嗯”了一声,不太能消受裴乐乐这份突如其来的信任。她仿佛看到裴宅神秘的大门在她眼前缓缓开启,她逐渐看清了里面的设施。她隐隐觉着害怕。裴乐乐暴露出来的家事越多,让她感到越发混乱。“裴小姐,菜都凉了,快吃吧!”

    “我不饿。”裴乐乐打开了话闸,就不想关了。她猛喝一大口姜茶,“不要叫裴小姐,叫我乐乐好了。”

    舒畅笑得悻悻的。

    “我大哥一定没和你说起这些吧?”

    舒畅低下眼帘。

    “舒畅,你不了解男人的。当着自己心爱的女人的面,他们是不会把衣衫掀出来,让她看到里面旧日的伤疤。我大哥又是那种苛刻得极似于完美的男人,就是被你误会着,他也有可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何况是那么一个无法启口的伤疤呢!”裴乐乐像是跌入了往事,闭上眼,沉默了好一会。

    “那就不要说了,毕竟已经是过去。”

    “我要是不说,你心里面那道坝就不倒,那我大哥什么时候能追到你,我们裴家什么时候能像个正常人家过日子?”裴乐乐猛地睁开了眼。

    舒畅愕然,裴乐乐这个强要来的晚餐,果真是有目的的。

    “这些事,确实称得上是家丑,就连香港几家最能挖八卦的周刊,都不知道。我有时很佩服大哥的隐忍和宽容,若不是他,恒宇集团只怕在去年的金融风暴中就一蹶不振。去年恒宇的股票跌至上市以来的最低点,人心惶惶,爷爷突发心脏病,大哥不计前隙,与荣发银行联手,和宋颖出双入对,打破两人不合传闻,让外界以为恒宇背后仍有雄厚的资金支撑,这样又把恒宇的股指重新攀回了原点。宋颖以为大哥回心转意,那个得意的样,真令人恶心,其实那只是应付媒体的假象。舒畅,我大哥和她四年前就离婚了。”

    舒畅都不知该用什么表情面对裴乐乐,她把手放在桌下,在膝盖上拭了拭。两手都是汗,腿也控制不住的有点发抖。裴乐乐就像是个高明的相声大师,包袱太多,她只要张大嘴巴,傻乐就行,根本不需要装出一幅感兴趣的样子。不是不震惊的,可是却又不感到有太多意外。

    裴乐乐给自己斟满水,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做出一幅长谈的样子。

    “宋颖和我二哥是同学,两个人在高中时就恋上了。后来二哥去国外读书,宋颖留在香港。毕业后,二哥进恒宇做设计师,宋颖到她家银行做事。那时,我大哥还在法国呢!大哥修的是建筑和新闻双硕士,他毕业后就在法国一家杂志社做总编,业余时间看看各国的古建筑。现在想起来,大哥那时是懂二哥,他在国外住那么多年,就是想给二哥一个广阔的天地,让爷爷看到二哥的表现。只是二哥再好,却不是谪出,也不是长子。工作做出一番成绩后,二哥向宋颖求婚。宋荣发知道后,对宋颖说,你可以嫁裴家,但是只能嫁给裴迪文。”

    “恒宇集团那时还不算是香港的楼王,手上有几个大项目,但周转资金吃紧,我爷爷想找一家实力雄厚的银行长期联合,荣发银行就是其中一家。爷爷和宋荣发有次吃饭时,谈起这个计划。宋荣发不说同意,也不说不同意,闲闲地问爷爷,我大哥什么时候回香港,有没谈婚论娶呢?我爷爷当然懂宋荣发的言下之意,于是在桌上就谈好了两家联姻的事,那是在我二哥求婚之前。爷爷立即电召大哥回香港进恒宇工作,并委以工程部经理之职,地位在二哥之上。二哥是个心高气傲的人,觉得大哥什么也没付出,就能坐到这样的高位,很是不服。再加上又知道了大哥和宋颖要订婚的事,他一怒之下,离家出走。”

    “我大哥还蒙在鼓里,以为爷爷身体不好,进恒宇帮忙是份内的事。他和爷爷去宋家做客,也当作只是生意上的应酬。宋颖之前与我大哥没有碰过面,一见之下,大吃一惊,她可能没想到大哥会是这么英俊,芳心立刻就倾斜了,可能宋荣发也做了不少工作。酒席间,爷爷和宋荣发就暗示了不久之后的婚礼。大哥当时没吱声,回来后就向爷爷表示不同意。爷爷是大家长作风,只生了我爸一个儿子,因为溺爱,成了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他吸取教训,在大哥的教育上,非常严厉,而且早早让大哥自立。他对大哥讲的话就如同圣言一般,不可违抗。然后我大妈也来劝我大哥,说如果和宋家联姻,恒宇才能发扬广大,他是恒宇未来的接班人。”

    说到这儿,裴乐乐又重重地叹息。舒畅没有出声,见她杯中的茶空了,忙给她斟上。

    “香港的豪门,没有几家婚姻是因为相爱而结合的,为了家族利益,很多时候都会选择商业联姻。我大哥当时也没心仪的人,宋颖又对他很热情,表现得一幅娴雅的淑女样,他不喜欢,但也不讨厌,为了恒宇,他牺牲了自己的小爱。他那样的男人,一旦付出承诺,便是一辈子。”

    “之前,你二哥没把她带回家里去?”舒畅忍不住插了句话。

    “我说过我二哥是个骄傲的人,庶出的身份让他够压抑了,他为了扬眉吐气,一心想做出成绩,再隆重地把宋颖介绍给家里,他私下不想让宋颖受一点委屈。他们恋爱几年,我们都不知道的。不久,就有了那场撼动全港的梦中婚礼。婚礼之后,二哥回来了,整个人瘦到脱形,他找到爷爷,要他一碗水端平,不然他就当自己不是这个家的人,另谋他职。我爷爷惜他,也想弥补他,于是,让大哥开发欧洲市场,二哥开发大陆市场。大哥出国了,二哥来到大陆。两年之后,两人都创下了可观的业绩。二哥不再像以前那样整天阴沉沉的,好像重拾了自信,嘴角经常挂着笑意,我问他,他都神秘地一笑。四年前的冬天,是个雨夜,管家突然接到警察的电话,说街上发生了一起车祸,里面的的人好像是二哥和宋颖。我爷爷立刻让警察封锁了所有消息,和我爸妈赶去现场。二哥的车和一辆载货的大卡车直接相撞,方向盘都嵌进了二哥的身体内,车中血肉模糊,宋颖坐在后座,人是昏迷的,额头上只受了点轻伤。送到医院,医生检查后,告诉爷爷,没有大碍,而且腹中的孩子也很好。爷爷和我爸妈一听说孩子都吓住了,医生说都四个月了,只是宋颖瘦弱,又穿大衣,孕相不明显。爷爷脸色铁青,一言不发地回到裴宅。大哥离开香港近一年,孩子四个月,用膝盖也知道孩子是谁的。恒宇的发言人对外承认了二哥的车祸,宋颖受伤的事只有我们家人知道,发现的那个警察,爷爷给了他一大笔钱,让他回家养老。”

    “大哥是第二天回来的,宋颖已从医院接回了家中,她闭着嘴,什么也不说,我妈哭得像个泪人,家里的气氛很沉重,下人们大气都不敢喘。大哥沉默了一天一夜,从房里走出来时,看了看我妈,说:留下孩子吧,毕竟是二弟唯一的血脉。宋颖突然大叫道:这只是个意外,我不要孩子。以后我们会有自己的孩子。大哥笑了,问她:我们还有以后吗?爷爷也发了话,要孩子。宋荣发夫妇没有过来看宋颖一眼,可能是没那个脸面!五个月后,孩子出生了,弱智加双腿残疾,宋颖看都不看孩子一眼,让女佣送到福利院去。我妈妈舍不得,求她留下孩子。满月之后,大哥让管家把孩子登记在自己的名下,然后和宋颖离婚。宋颖搬回了宋家,对外说帮父亲打理生意,孩子由我妈抚养。爷爷让人不要对外张扬此事。我大哥对爷爷说他有点累,现在大陆市场和欧州市场发展都很稳健,他想离开恒宇,做点自己喜欢的事。我爷爷没有拦阻,只说给他三年。他来到了这里,做了《华东晚报》的总编。事实证明,他来对了,他遇到了你。”

    舒畅短促地一笑,心像被谁紧攥着,她有些呼吸困难,不得不一直张开嘴大口吸气。

    桌上的菜早冷了,两人都没动筷,倒是姜茶,连着添了两壶。裴乐乐话讲太多,嘴唇发干,不住地喝茶。她大概怕威力不够,又加了几句:“其实这次大哥肯回恒宇,有一大部分是因为你。他说服荣发银行贷款给恒宇,就是想拿下滨江北城区开发的项目。宋颖过来调研,一口就否决了,但他坚持,写了厚厚的一本潜在商机的可行性报告直接送到宋荣发那儿,宋荣发这才同意贷款。他和宋颖现在只是业务上的公事化的接触,并没有其他。就在滨江分公司开张的前一周,大哥正式向媒体公布他已与宋颖离婚的事实。舒畅,你别钻牛角尖,也别怪大哥。他并是一个可以为所欲为的人,他的一言一行都会影响到恒宇的命运,有些事,需要一个过程。别轻易放弃他,试着站在他的角度多理解他。”

    时间不早了,买单出来,一路上两人都没说话。舒畅先送裴乐乐回的酒店,道别之后,她没有急于回家,而是把车开到了憩园。她没有进去,车子停在院墙外面,开了车窗,任秋夜的凉风肆意地吹拂过来。

    她默默地盯着其中一扇窗,闭上眼,都能描绘出里面的布置。只是,现在听说是空关着的。

    天空中,大半轮的明月悬在憩园的上空,浮云缓缓流动,月光时而明亮,时而黯淡,并没有多少星星。

    有许多个夜晚,她依在他的怀中,也像这样,仰望着天上的月亮。她倾听着他的心跳,他俯下头吻她的头发,然后嘴唇慢慢移向她的额头,再灼热地烙在她的唇上。月光柔柔地洒在两人的肩头。

    舒畅对着夜空,嘴角浮出一丝苦涩的微笑。

    此情,此景,早已不再。

    昨天,她对裴迪文说:这样的痛,一生只能经历一次。这样的痛,是用全幅身心去用力地爱着天边一个遥远的人儿,看得见他的影子,却触摸不到他的体温。明明相爱着,却注定不能相守。

    不管是宁致的话,还是赵凯提供的资料,即使在香港亲眼目睹,她伤心欲裂,心里面却总还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在告诉自己:裴迪文不是那样的人,他一定有苦衷。她痴痴的盼望,她的想法是对的。

    那样的心灵契合,那样的温柔体贴,一个朝三暮四的男人是不可能做到的。她不止一次想回头,走到他身边,扑进他的怀中。在那些无助而又矛盾的日子里,她是那么那么想念他的温暖。

    但是,太多的事击碎了她,一个又一个的谎言淹没了她。她的心慢慢地冷却,直到结上厚厚的一层冰。

    男人的脸面有那么重要吗?相爱的人,应该共享快乐,也应共肩风雨。她不是呆在象牙塔里的水晶娃娃,她经历的事没有他那么轰轰烈烈,但也够绕梁三日。当她决定接受他的爱时,她自如地在她面前敞开了一切,渴望他的抚慰,渴望他的倾听,渴望他的帮助。他却把过去的事深深埋在心底,宁可被她误会着,远离着。他这样,不仅让她伤心、绝望,还失去了他们之间的孩子。

    是不是他就看准了,她的心定然会为他坚守着?还是在他心里面认为,她喜欢他,是把他当成了一个完美的偶像来崇拜,眼里揉不得一粒沙。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句话描绘的就是一个相互依偎的画面。你给我力量,我给你温暖,不能只索取,不付出。

    他为什么会喜欢她,想从她这得到什么呢?孤单时一个拥抱?

    他是一个完美的上司,却不是一个很好的男朋友。他在自己的外围包裹着一层防护罩,不让她看清他。

    现在,裴乐乐撩开了他神秘的面纱,她看清了他,却没有一丝劫后重生、苦尽甘来的喜悦感。

    不是爱与不爱,而是她无法接受他们之间永远充斥着隐瞒和谎言。他不会变的,即使以后他们在一起,遇到事,他还是会咬着牙独自承受,却为她撑起一块没有委屈的天空,让她无忧无虑地生活着。有一天,当她得知她幸福时,他却在痛苦中,她还会无忧无虑吗?

    还有他身家过亿的背景,也是一个挑战。

    裴乐乐长篇讲述中,就是裴家子女都过得那么艰难,作为一个豪门长媳,她能胜任吗?

    在冰冷的现实面前,爱只是夜空盛放的烟花,一瞬灿烂,却无法点亮黑暗。

    有一天,如果她勇敢地为他放弃所有随他去香港,他也不会让她委屈地做只米虫,可能会在恒宇某个部门挂个职,做做慈善事业,他出去应酬时,她在他身边做道风景。他身上的重任,让他不可能整天陪在她身边,忙起来,有可能几月都见不上面。她会越来越消沉,再深的爱,慢慢也会在时光中磨尽。她是小门小户的女子,适应为五斗米折腰的辛累,回家依在老公的怀里,抱怨物价过高、天气越来越不好、孩子调皮又没写作业,过热呼呼的日子。

    她真的怕自己不知觉成了一个怨妇。一个怨妇,还能得到他全身心的爱吗?如果再加上谎言和隐瞒,她真的不知自己会变成什么样的一个人。

    也许在很久之前,她就预感到了今天,但还是绝然转身。

    做一个在他心中占有一席位置的女子吧。让他在老了之后,记得在很久很久以前,他曾爱过一个女子,那位女子独立、坚强,做过他的下属、学生。

    想着他那些年的辛苦,那么尊贵的男人,被老天这样戏闹着,却没有倒下,何其艰难呀,心里面为他又不禁涌上铺天盖地的疼惜。可是他的那一面,不让她看到。于是,她把所有的不舍咀嚼又咀嚼,再咽进肚中。

    一片流云飘过来,遮住了月光,舒畅的面孔陷入黑暗之中,她抬手拭去眼中的泪。

    很久之后,她才调转车头回家。夜色里,她喃喃地说:“裴迪文,我爱你,但是我要慢慢把你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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