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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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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0

    高铁林透过望远镜发现佳木斯码头上一片混乱,数千名日本难民在猛烈的炮火下乱跑乱窜,不断有人被弹片击中倒下。他在嘴里不住地大骂:“这沙布洛夫是他娘的怎么搞的,怎么连老百姓都不放过呀!”高震海在一旁说:“那都是日本老百姓,政委。”“日本老百姓就不是老百姓了,她们大部分是女人和孩子!”高铁林大声说。

    这时,通讯员小魏跑上塔楼:“报告政委!”

    “什么事?”

    小魏从怀里掏出一封信,说:“特别执行委员会转来的一封信。”

    高铁林接过信细看:

    高铁林同志:希望你在配合苏军攻占佳木斯的任务完成后,立刻派一部分人去方正县,尽快在那里建立民主政权;如果可能的话,再抽出一部分兵力帮助逃亡佳木斯的日本难民尽快撤离,去方正县或哈尔滨,以免日本难民在混乱中被苏军炮火误伤。

    项维诚

    高铁林看完信的内容后,马震海一听就火了,大声嚷道:“去方正县建立民主政权没有问题,可让俺帮助那些该死的日本人撤离……哼,没趁火打劫就算便宜了他们……就这活儿,谁爱干谁干,我不去!”

    高铁林说:“这是命令!”

    马震海叫道:“命令我也不去,除非你把俺枪毙了!”说完,他抓下头上的帽子,猛地摔在地上。

    高铁林凝睇马震海:“你以为我就那么愿意帮助这些日本人吗?可命令就是命令!再说……他们都是些普通老百姓,如果我们现在不帮他们一把,这些人全得死在这儿!”

    马震海把脖子一梗:“活该!”然后他又乜斜着双眼看着高铁林说:“政委,是不是因为日本人救了你的命,你现在才想救他们?你有私情!”

    高铁林一听,大为震惊,手里的望远镜险些掉在地上,他像不认识似的看着马震海,半天才说:“马连长,你怎么突然像一个小肚鸡肠的娘儿们!不错,你说的可能对,连我都没想到呢!可咱们不能像关东军那样,他们杀咱们的老百姓,咱们就得杀他们的老百姓!他们是畜生,你也想当畜生吗?”

    一番话说得马震海哑口无言,但他仍不服气。

    高铁林知道一时无法说服马震海,便缓和了语气说:“那好吧,你留在这继续配合苏军处理佳木斯方面的事情,我带领侦察排去,这边的事情结束后,你们到方正与我会合。”

    姚长青走过来说:“政委,我跟你一起去。”

    高铁林想了想说:“好,你马上搞到一列火车。这样的话,今天晚上就可以到依林过夜。”

    姚长青应声而去。

    高铁林垂头丧气地回到了住处,见英子已经睡下,他用怪异的眼光瞅了瞅这个杀死钢蛋的孩子。见她脸上还挂着泪痕,知道她刚刚哭过。高铁花正在为英子洗衣服,见大哥脸色不好,便很小心地问:“怎么没见钢蛋和你一起回来?”“啊……”高铁林支吾道,“我叫他今晚待在小教堂里,跟着马连长。”说完,为了躲开妹妹搜寻的目光,他急忙转身出去。

    他来到自己的房间,正准备收拾东西,这时,亚美走进来。“哦,我还以为你睡了呢。”高铁林轻声说。亚美眨着惺忪的睡眼说:“睡不着。”高铁林问:“为什么?”亚美眼圈红了,哽咽道:“我不知道我今后的路该怎么走……”高铁林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亚美,我今天在塔楼上看见你在外边转悠,你在干什么?准备去哪儿?”亚美伤感地说:“准备去哪儿……我也不知道要去哪儿,诊所被炸成废墟,高岩医生生死不明,我只想找一个地方待一会儿,仔细想想今后该怎么办。”高铁林疑惑地说:“想找一个地方待一会儿?难道……你在这里不能想这些事吗?”亚美说:“院子里的人知道我是日本人,都用仇视的眼光看着我,恨不能把我吃了。”高铁林停下来看了她半天,说:“亚美,事已至此,你就不要多想了。”亚美悲凄地说:“我能不多想吗?没人会理解我现在的心情。”亚美说着掉下泪来。高铁林说:“以后没事不要到外边去,小心碰上意想不到的危险,或者被流弹打中。”亚美耸耸肩说:“我没有想到这些。危险……又有什么了不起?那么多的日本人都死了。”高铁林笑笑说:“可你亚美跟他们不一样,你有资格活下去!”亚美说:“有时候我想……”亚美的声音有些哑,“真的,我也许没有能力活下去了……我们的国家可能完了。”高铁林看了她一眼,默不作声。亚美起身走到窗前,向江口要塞和兵营的方向望去。

    亚美喃喃地说:“作为一个日本人,经历过今天的事情……就算我能熬到战争结束的那一天,也永远不可能再像过去那样生活下去了……一切都已经改变……这世界,还有世界上的人。每个中国人都有权仇视我们,我的同胞在中国人身上犯下了太多的罪行,他们必然要遭到报复。中国人不可能忘记日本人给他们带来的苦难,有朝一日肯定是要清算的!”

    高铁林有些心疼地望着亚美,说:“亚美,你不该想这么多,最起码,我们待你像亲人一样。”

    亚美好像根本没听见高铁林说什么,只顾说自己的:“一个人的品格可以被摧残殆尽,可以让他丧失意志,丧失所有自尊。可在他心里一旦埋下仇恨的种子,它迟早会发芽的,他会用百倍的报复来消解这些仇恨……我敢说,日本的末日就要到了,它将毁灭在无法消磨的仇恨之中。”

    此时,亚美已是满脸泪光。

    不知什么时候,高铁花也走进房间,她听见了亚美的话,便与高铁林交换一下眼色。她看明白了哥哥的意思,好好照顾亚美。

    高铁林收拾好行装,对铁花和亚美说:“我该走了。”

    亚美转过身来急迫地问道:“你去哪儿?”

    高铁林朝窗外一指,说:“刚刚接到命令,帮助那些走投无路的日本难民撤离佳木斯,到安全的地方去。”

    亚美不相信这是真的,瞪大双眼问:“你……帮助日本人撤离佳木斯?”

    高铁林点点头,接着向高铁花吩咐道:“铁花,替我照顾好亚美和英子,等这边的战事结束后,同马连长他们一起到方正去找我。”

    亚美说:“我跟你一起去!”

    高铁林知道现在自己是她的唯一依靠,但这是行不通的,便说:“不行,你走了,英子怎么办?你总不能带着她和我一起去吧?”

    亚美感动得热泪盈眶,说:“那……在方正等着我,一定等着我!”

    高铁林和姚长青带领侦察排的30多名战士来到码头,准备把走投无路的难民召集在一起。可这些人一看到荷枪实弹的抗联队伍来了,以为是来消灭他们的,吓得四散而逃,任凭高铁林喊破了嗓子,也无济于事。没办法,高铁林只好命令战士们反其道而行之,纷纷鸣枪示威。日本难民一听见枪声,生怕被打死,才安静下来,并在抗联战士的命令下凑到一起。

    高铁林这时才站到一只大木箱上,向日本难民大声道:“日本侨民们,我们是抗联游击队。你们大概都看见了,苏联红军已经攻占佳木斯,这里的关东军很快就要投降了!”

    日本难民出现骚动。

    “安静!安静……”高铁林只好大喊。一位抗联战士又向天空放了几枪,日本难民才安静下来,神不守舍地望着高铁林。

    高铁林继续喊道:“这里的关东军要被彻底打垮,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但你们不要害怕,我们不想把你们同关东军混为一谈,你们是普通百姓,不是士兵!由于战斗还没有结束,苏联飞机始终在轰炸,考虑到你们的安全,我们为你们安排好了一列火车。现在你们就可以到火车站坐火车离开佳木斯!我将亲自带人护送你们去哈尔滨,或别的安全的地方!”

    日本难民半信半疑地望着高铁林。

    这时,挤在人群中的大召威弘和阿崎婆认出了胳膊上还吊着绷带的高铁林,阿崎婆手指着高铁林说:“瞧那长官……是他!”

    大召威弘也兴奋地说:“是他……妈,我早看出来他是个好人。”说着他突然扯着嗓子大喊一声:“长官!我们听你的,我们去坐火车。”

    日本难民一听有人响应,哗的一声,纷纷向火车站的方向拥去。

    不久,列车就载着这些入侵国的难民,喘着粗气驶出佳木斯站。

    41

    青山小雪在“神尾悦子”家算是安顿下来了。

    第二天早晨,“神尾悦子”预备了很好的饭菜,款待青山小雪,可青山小雪脸色发青,满脸病容,毫无食欲可言。只是随便吃一口,就放下了筷子。

    饭后,二人坐在一起喝茶。

    “神尾悦子”问:“你离开佳木斯的时候就病了吗?”

    小雪恹恹地说:“没有,没病。”

    “神尾悦子”体贴地说:“你可能是由于路途劳累,再加上失去亲人的缘故。我以前也出现过悲痛引起的反应,出汗、呕吐、眩晕。”

    小雪的心思并不在这上。她抬起眼睛,恳求地望着“神尾悦子”:“你能帮我找到光政哥哥吗?我不能没有他……如果找不到他,我真的不想活了,一点儿也不想活了。我一个亲人也没有,只剩我一个人。”

    望着这个女孩可怜巴巴的样子,“神尾悦子”一时不知她的症结在哪里,是病了,还是在想念高岩光政。没办法,只有顺着她的话茬儿去说。

    “我现在也只剩一个人了。”

    小雪吃惊:“您……也是一个人?”

    “神尾悦子”说:“是的,我的爸爸、妈妈和妹妹,都死于这场战争。还有,我的未婚夫至今下落不明。”

    青山小雪紧紧地闭上眼睛。她突然觉得痛苦难忍,无穷无尽的死亡,无穷无尽的痛苦。她觉得屋子在旋转,自己也在旋转。

    “神尾悦子”走过来,温柔地抚摩着小雪的头发,说:“我完全能够理解你的痛苦,小雪,我一定设法……我一听到什么消息,就马上告诉你。”小雪抱住“神尾悦子”的腰,把头埋在她的怀里。

    “神尾悦子”说:“小雪,在你眼里,高岩医生是怎样一个人?”

    小雪抬起头看着“神尾悦子”,目光突然迷离,一时间像充满遐想,喃喃地说:“他是天下最好的人。智慧,又勇敢,同他在一起,你会感到非常安全,非常高兴。”

    “神尾悦子”从女孩的话语里听出她内心的秘密,她露出微微的笑容。

    “小雪姑娘,你就安心地待在这里吧,高岩医生既然让你到这儿来,就一定会到这儿来找你的。他不会扔下你不管的。”“神尾悦子”安慰她说。

    果不其然,第二天上午,“神尾悦子”满面春风地走进小雪的房间,高兴地说:“小雪,请跟我来一下。”小雪不知“神尾悦子”为什么这么高兴,疑惑地跟在她的身后走进客厅。进了客厅,小雪愣住了,随后眼泪也涌出来,见高岩光政居然坐在椅子上微笑地望着自己,身边还坐着一个相貌靓丽的女人。

    小雪情不自禁地扑到高岩的怀里,说:“光政哥哥……你到哪里去了?是他们放你出来的?”

    高岩轻轻地揽着小雪,温柔地说:“我是逃出来的,是园田医生帮我逃出来的。”说完,他看着园田早苗诡谲地一笑,因为他编造了一个有利于园田早苗的谎言。

    小雪一听,竟以主人的姿态向园田早苗点点头,说:“谢谢你,园田医生。”

    小雪又转向高岩,紧紧地抱住他,“光政哥哥,你不会再留下我一个人了吧?你要向我发誓,从今以后,再也不和我分开。”

    高岩攥着拳头说:“我发誓,小雪。我们一起去安东回日本,再也不分开。”

    小雪感到一股热流顷刻流遍全身,眼泪再一次涌出来。

    高岩抚摸着她的头说:“别这样小雪,以后就好了。”

    当天下午,高岩、园田早苗、小雪一行三人就与“神尾悦子”告别,他们准备坐火车去哈尔滨。小雪与“神尾悦子”紧紧拥抱,含泪说:“谢谢你……悦子姐姐……”“神尾悦子”微笑着望着小雪,说:“看好光政哥哥,再把他弄丢,我可就帮不上你了。”小雪面带羞涩,说:“不会的,不会的。”

    园田早苗和青山小雪抱着东西向火车站走去,高岩握着“神尾悦子”的手,小声说:“柳霞同志,你要多保重!”柳霞说:“你也要多保重。”然后他们挥手告别。

    火车上很拥挤,大部分都是逃难的日本侨民,除了孩子的哭声、叫声、不如己意的吵闹声外,大人们很少说话,一双双眼睛茫然四顾,瞪着对前途的忧虑,还有生死未卜的恐慌,那种凝重的气氛让人喘不过气来,不亚于世界末日来临。高岩他们一路寻找座位,竟然挤到最后一节车厢,园田早苗和青山小雪才勉强坐下,高岩只好戳着高大的身材,像保镖一样站在她们身边。小雪坐在一个蜷缩而卧的男人脚下,看着那双沾满泥巴的脚,她直皱眉头,非常担心那双脚会蹬在自己身上。高岩注意到这一点,而且从这男人的装束看,断定他是个逃难的日军士兵,很有可能是被打散的散兵游勇。从他那旁若无人的睡姿可以看出,昔日的霸道仍在,因为过道上有那么多人站着,而他独卧,这无疑是个兵痞。

    过了一会儿,这个男人突然醒来,抬起脑袋看了一眼,见自己的脚下坐着一个人,竟毫不客气地将一双泥脚搭在那人的腿上。

    小雪尖叫了一声,看着怀里的那双泥脚,求救般看着高岩。

    高岩早已气愤在胸,又见他这样放肆,走过来一把薅住那逃兵。说:“请你放尊重点儿,这不是你家的车!小心我拎着你那双臭脚把你扔出窗外!”

    不料这家伙毫不示弱,他翻过来揪住高岩的衣襟说:“告诉你小子,我是帝国军人,是从战场上刚刚下来的帝国军人。你们这些只能添乱的猪!”

    高岩冷笑道:“是的,我早就看出你是一个帝国军人,是一个只顾逃命的帝国军人!”

    逃兵受到侮辱,双眼瞪圆,不住地耸着身子,看样子他想打人。与此同时,人们看见他只有一只胳膊,以用来揪住高岩。想打人,却没有那只手。

    这时,小雪站起来,拉住高岩说:“光政哥哥,快放过他吧,他不是故意的,你看……他为了圣战都失去了一只胳膊。”说话的同时,她满眼同情地看着他。

    “什么……圣战……”小雪的话令高岩大吃一惊。他同时也松开了那个逃兵,很失落地靠在椅子边上,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个富于同情心的姑娘。

    高岩的心很难受,一个单纯的日本女孩,连一个逃难的日本士兵都这么同情,那她将来会如何面对她那罪债累累的父亲?她会因为亲情而漠视良知吗?会勇敢地站在正义的一边吗?这很难。虽然这些与自己的工作并无大碍,但从感情上讲,他不希望小雪这样同情战犯,因为她毕竟是个可爱的姑娘。

    园田早苗在默默地注视着一切。她看一眼高岩,又看一眼小雪身上的泥。闭上眼睛,她装作睡去了。

    列车继续走着,好像对发生在它身上的事毫无兴趣。

    42

    大召亚美守着英子,等于伴着孤独。这孩子什么也不说,只是一味地哭。她还没有从杀死钢蛋的惊悚中恢复过来。她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很大的错事,很难得到大人的原谅。所以,她经常从睡梦中醒来,叫喊着要妈妈。亚美只好一味地安慰她:“英子别哭了,所有的人都知道你不是故意杀人的,没人责怪你,睡吧。睡醒之后,一切都好了。”英子又昏昏沉沉地睡去了,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亚美的心顿时空落落的。

    她推开朝着大杂院的那扇窗户,院子里中国小孩子的笑声一下子灌进来。她暗叹,才一天的时间,外面的世界全变了!站在窗前,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昂起头让太阳晒着自己的脸。她忽然觉得与其他的日本人相比,自己是幸福的,她知道,这幸福来自高铁林的关照。由此庆幸自己做了一件好事,如果不是因为当初与哥哥救了这位抗联长官,很难想象他能不能这样照顾自己。看来种什么因,得什么果,这是不变的真理。

    高铁花走进来,见亚美发呆,便问:“亚美,想什么呢?”

    “你听……孩子的笑声。”亚美回头说,“特别是女孩子的喳喳声,多像鸟叫。”

    高铁花细听了听,说:“那是七哥的闺女,七哥是个哑巴。媳妇生下孩子不到一个月就死了,是被关东军强奸后杀死的。一个哑巴男人把孩子带这么大,也真不容易。”

    亚美听了身子一颤,脸色一下黯淡下来。

    过了一会儿,孩子的声音渐渐远去了,她们可能跑到外边玩去了,因为外边也开始阳光灿烂了。

    “铁花姐,你结婚了吗?”亚美突然问。

    铁花摇摇头,说:“现在还在打仗,哪顾得上啊!”

    亚美叹息一声,说:“对中国人来说一切都要结束了;对日本人来说,噩梦刚刚开始……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高铁花说:“除了大哥外,还有二哥、三哥。二哥拉了一帮人当了‘龙江会’的大掌

    柜,三哥小时候被一对善良的日本夫妇收养,至今下落不明。爹娘都死了,是去年这个时候被关东军杀死的,就在东大屯我家院子里。”

    亚美低下了头,脸色顿时变得惨白。

    “战争使你失去了那么多亲人,我替你难过。”亚美小声说。

    高铁花接着说:“俺爹娘一辈子与世无争,脾气好极了。特别是俺娘,从未与别人红过脸。在他们死后相当长的一段日子里,我觉得生活一点儿意思都没有,心里除了仇恨,没有别的。如果不是还有两个哥哥活着,我真不知怎么办好。那时候,心里只想着一件事,有朝一日一定要亲手杀死参与大屠杀的关东军,为爹娘报仇。”

    亚美走过来,握住高铁花的手说:“世上大多数人都是后来变坏的,包括那些参与大屠杀的士兵。那些人在国内的时候并不是那样,他们家里也有年迈的父母,也有兄弟姐妹。面对活生生的老人和孩子,说杀就杀,真是让人难以理解,即使禽兽也不该如此呀!有时候……我真替他们羞耻……这些罪孽是无法救赎的。”

    亚美说不下去了,连呼吸都有些急促,两个女人对视着,沉默了好半天。亚美说:“日本人在国内接受的教育就是忠于天皇,要有武士道精神。在他们眼里,到中国作战、杀人是非常正常的事情。甚至认为他们来中国是帮助中国人统一,把中国从欧美的压迫中解放出来,实现大东亚共荣。”高铁花说:“可你知道日本士兵究竟做了些什么吗?他们把杀人当作游戏,把强奸当作一种快乐。我亲眼看见他们把中国妇女强奸杀死后,还要在下边插上高粱秆或玉米棒作为羞辱……这就是所谓的共荣。”

    高铁花说到这里,因气愤而握紧了双手。大召亚美不但手被她捏得生疼,而且感到精神也被她捏垮了。她的脸色非常难看。

    高铁花看在眼里,怕自己的话语伤害到她,便勉强笑笑说:“当然了,像你这样的日本人也真是难得。你不但冒生命危险救下我哥哥,还把他送到城里的诊所里治伤。所以说,关东军代表不了所有的日本人,我会永远感激你的。”

    亚美凄然地说:“那没什么,面对死亡和不幸,我没别的选择……我毕竟是个护士。”

    “不……你完全可以不那么做,这也许就是一个人的本性吧!”

    “一个人的……本性?”亚美若有所思地重复这句话,“如果抛弃国家和民族的观念,那人……就只有善恶了……对吗?”

    高铁花说:“我知道你们日本人国家和民族观念都很强,可你知道关东军接到大本营放弃满洲的命令后,是怎样制定在华日本人的遣返政策的吗?“

    “怎么制定的?”亚美急切地等待高铁花说下去。

    高铁花说:“乘车遣运的顺序是:关东军家属;官吏及其家属;国策会社职员及其家属;再到一般日本人。根本没有提到你们开拓民。在这些高人一等的日本人逃亡的时候,关东军士兵甚至用刺刀驱赶其他日本人,以免挡住他们的去路。”

    “啊……”亚美大吃一惊。

    “还有,他们还鼓动来不及逃亡的下等侨民,与入城的苏军进行巷战。每人发他们一支枪,要他们决战到死。这些被鼓动的日本侨民,包括中小学生,还有女人,都走出家门,现在正在长春大街上挖战壕呢!他们还在高呼‘皇国兴废在此一举,一心一意击退宿敌,皇军万岁,大东亚共荣圈万岁’。”

    亚美听得有些傻了,她松开铁花的手,跑到窗前,呆呆地望着窗外。

    “这就是所谓的‘大日本帝国’,所谓的‘大和民族’。你想一想,这是谁的帝国?谁的民族?”

    大召亚美趴在窗户上,呜呜地哭起来。

    43

    高岩他们乘坐的火车突然在江边停下来,“咯噔”一下,吓了人们一跳。好像灾难突然降临了。小雪扑到高岩的怀里,紧紧抱住他的腰,可怜巴巴地看着他。高岩心里一震,觉得这位孤苦伶仃的姑娘,已经受不了半点儿刺激了。火车的工作人员从这节车厢串到那节车厢,大声宣布:“为了阻止苏联人进攻,昨天晚上关东军已经把江桥炸断了!”

    人们开始恐慌起来,有人大声说:“这个时候苏联人打过来,我们就全完了!”

    这时,一个列车员又传达了车长的话:“火车不能再往前走了,大伙要么走着去哈尔

    滨,要么就跟列车重新回到佳木斯。”

    车上所有的人都决定徒步去哈尔滨,几乎没有一个愿意再回佳木斯的。一阵骚乱以后。列车里空空如也,逃难的人们四散而去。

    高岩拽着小雪,小雪拽着园田早苗,步入一条小道。“光政哥哥,我们去哪儿?”小雪不住地问。到一个僻静处,高岩停下来说:“走这条小路去哈尔滨,最多只要大半天的时间。小雪,如果你们觉得累,咱们就慢点儿走。”小雪和园田早苗几乎同时说:“没关系,我们能行。”小路在一个山脚处拐弯,地方一下子变大了,一个日本人的开拓村豁然出现在眼前。然而,就在要进村之前,他们被一片死寂所震撼。

    他们停在那里,不敢向前迈步。这个看起来曾经红红火火的村子,现在静得像被人扼住了喉咙,大气都喘不出;又像是隐藏着牛鬼蛇神,埋伏着千军万马,充满着阴森森的杀机。看四外,农田业已耕种,花草已经殷实,地面上仿佛刚刚留下人的脚印。可村子上空却被浓重的死气笼罩着,连一丝炊烟都看不到。

    小雪发着颤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连一个人都看不见?”

    高岩不屑地一笑,说:“我们去看看。别怕,跟着我。”

    于是,他们手拉着手,小心谨慎地向村子走去。街道两旁的房子都紧闭门窗,好像从来没有生灵光顾过;又像每扇门窗都有可能猛然洞开,或伸出利爪,或飞出利剑。总之,令人毛骨悚然。

    高岩说:“这里的人已经把村子遗弃了。”

    小雪低声说:“真像噩梦刚刚开始。”

    园田早苗一边慢慢往前走,一边小心地四下张望,长出一口气说:“如同世界的末日。”

    高岩开玩笑说:“我好像觉得,自己很不幸。或者,十分幸运。真想回到妈妈的肚子里去。”

    园田早苗哇的一声:“你在和鬼魂说话吗?”

    高岩说:“这里还能有谁?好了,待我前去探个究竟,我活要见人,死要见鬼。”

    高岩刚想前去,园田早苗突然驻足说:“不必了,这里好像发生过鼠疫或霍乱。”

    高岩说:“不,即使真的发生鼠疫或霍乱,也该有一个能喘气的人。再说,他们的门上并没有标志。”

    突然,小雪惊叫道:“瞧!你们看!”

    高岩和园田早苗顺着小雪手指的方向望去,看见水井的旁边倒挂着一个人。

    高岩觉得周身倏地一下,毛发瞬间竖起来了。他稳定一下自己,示意她们俩站住别动,然后自己一步一步向水井走去。站在井口往下一望,见井里填满了尸体。高岩大喊一声,“天哪!这里的人都自杀了!”

    随后,他们把全村的井都走了一遍,发现里面全都填满了尸体。小雪吓得浑身发抖,坐在一块石头上再也不想动了,死死地抓住高岩的手,也不想让他再动。园田早苗推开一家院门走进去,看见院子里躺着两个女人和三个孩子,她俯下身去看了看,便冲外面大喊:“氰化物中毒!”高岩拽着小雪向这里跑来,园田早苗继续说,“看来全村人不是投井自尽,就是服毒自杀。而且……几乎都是女人和孩子。”

    小雪把目光从远处收回,说:“还有被烧死的,那边有几间房子被烧毁了。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以后还会发生什么?”

    园田早苗看着这些尸体,喃喃道:“最终让女人和孩子来殉葬……这是世界上最无耻的战争!”

    高岩气愤道:“这些狂妄一世的关东军,他们除了杀掉别人的女人和孩子,再让自己的女人和孩子自杀,他们还干了什么?”

    从这个村子出来,他们都换了心情,残酷的死亡洗礼了他们的灵魂,几乎模糊了对生命意义的思考。甚至对自己生命的存在都感到一片茫然。好在理性告诉高岩,自己所做的正是为了改变这一切。

    很快,他们恍恍惚惚地钻进一片原始森林。

    高岩觉得,人一旦进入原始森林,就显得像一片落叶一样渺小。天大地大,好像一下子都浓缩在这里,神秘而空旷,宁静而野蛮。他们在树林里走着,不再言语。被这种气氛笼罩着,心里沉甸甸的。一只叫声悦耳的鸟,跟着他们,从这个枝头落在那个枝头,充满好奇地关注着他们的行踪。

    小雪走着走着,突然停下来。她耳朵尖,首先听到森林的远处传来隆隆的轰鸣声。她惊叫一声:“飞机,是苏联飞机!”

    高岩抬起头,果然见一架苏联飞机由远及近在森林的上空盘旋。

    小雪不安地问:“他们能发现我们吗?”

    园田早苗说:“你放心好了,森林是个可怕的东西。但它既危险又安全,能藏几个师团。”说完,她又拽了拽高岩的衣襟说:“歇一会儿吧,我和小雪都累了。”

    高岩说:“这架飞机提醒我们,用歇一会儿来躲避它的追踪吧,尽管它发现不了我们。”

    于是,他们在一棵参天大树下坐下来。

    小雪把头枕在高岩戳起的膝盖上,闭上了眼睛。嘴里却嘟嘟囔囔地说:“光政哥哥,如果我们三个,都化作一棵大树待在这里,那该多好哇。”

    高岩抚摸着小雪的头,看着园田早苗笑了,然后小声说:“看来小雪要睡了。”

    不一会儿,小雪均匀的呼吸声告诉他们,她已经进入了梦乡。

    园田早苗说:“让她多睡一会儿吧,真够她受的。”说着,她的双眼也有些发饧。

    正当高岩也有些昏昏欲睡的时候,一群鸟聒噪着飞过去。“扑啦啦”的声音把他们全惊醒了。

    小雪说:“是鸟叫……”

    高眼望着这些鸟,若有所思地说:“而且是一群鸟。”

    “这群鸟肯定是被人惊起来的。”园田早苗说。

    “不好!”高岩站起来,“我们得马上离开这里。”

    小雪拽着高岩的手站起来,不解地问:“为什么?”

    高岩解释道:“在对面的那片树林里肯定隐藏着许多人。”

    小雪问:“他们是谁?中国人吗?”

    高岩低声说:“应该是苏联人……苏军的先头部队。”

    小雪害怕地说:“那……怎么办?“

    正说着,坦克声越来越大地传来。而且,很快就出现在他们的视线里,后面还跟着十几名士兵。

    他们已经来不及躲藏了。苏军士兵已经发现了他们,而且有几个正向这边走来。

    园田早苗说:“我们被发现了。”

    “是的,已经被发现了。不过,不要紧。”高岩盯着苏军士兵说。他的大脑正在高速运转,想着应对之策,“你们待在这儿千万别动,等我把苏联人引开,再来找你们。”

    园田早苗一听,一按小雪的肩,她们就蹲下来。高岩一个箭步从草丛中跳出来,故意把自己暴露给苏军士兵,然后向森林深处跑去。几个苏军士兵果然上当,吆喝着去追赶高岩。见高岩跑得像兔子一样快,便在高岩后面开起了枪,打得树叶乱飞。隐藏在树林中的那辆坦克也趁势冲出来参加了这场追逐。高岩只顾拼命飞跑,子弹在他的耳边“啾啾啾”地飞过。当他跑到一片沼泽前,朝身后看了看,见苏联士兵已经追上来,然后他凭经验涉过这片死亡陷阱般的沼泽。苏联士兵追到沼泽边上停住了,“哇啦哇啦”地说着什么,其中还夹杂着得意的大笑声,他们已经确信这个善于逃跑的人已经淹死在沼泽地里。当坦克声裹着苏联士兵渐渐远去的时候,高岩在沼泽地的对岸站了起来。他已筋疲力尽,但他还是毅然迈向沼泽地。他必须返回到和两位姑娘分手的地方去。

    令高岩难以想到的是,好像转眼之间跑出的路程,在返回过程中却显得极其漫长。他甚至怀疑自己走错了路,但自己留下的脚印和刮倒的树枝使他否定了这种怀疑。他顾不上停下来休息一会儿,一直走到确信离他们分手不远处,他才松了一口气,步伐也因突然的精神放松而变得散乱。他扶着一棵树干,稍稍停歇下来。

    突然,一只野兔从他的身边飞窜过去,显然它受到了惊吓。两位静静隐藏的姑娘不可能使它如此,难道她们出现了不测?想到这里,高岩重新警觉起来,加快了脚步向前走去。正像他所预料的那样,眼前的情景令他惊呆了。

    两个苏军士兵的武器和上衣都扔在一边,他们正在撕扯着拼命挣扎叫喊的园田早苗和青山小雪。其中一个士兵已经重重地压在小雪的身上,拼命地往下扒小雪的衣服。另一个士兵把园田早苗紧紧地顶在一棵树干上,拼命地亲吻着她的脖子。高岩顿时觉得全身的血液都涌向头顶,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捡起一块“手把石”就狠狠地向压在小雪身上的苏军士兵掷去,只听“嘎巴”一声,正中他的头部。那个士兵“吭哧”一声就从小雪身上滚下去。纠缠园田早苗的士兵一看同伴受伤,放开园田早苗就往高岩这边扑来。高岩早有防备,他一闪身躲过苏军士兵的高大身躯,随后在底下横扫一脚,便把那家伙扫倒在地,然后一个饿虎扑食骑上去。还没等那家伙反应过来,高岩又重重地两拳打在他的左右太阳穴上。苏军士兵像狗一样叫了两声,便一动不动了。

    高岩喘着粗气站起身来,望着两位备受惊吓的姑娘。她们也望着他。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两位姑娘一起向他扑来,拼命地拥抱他,撕扯着他,亲吻着他。

    高岩好不容易才透过气来,他说:“好了好了,姑娘们,你们的眼泪弄脏了我的脸。”小雪哪管这些,嘴里不住地叫着“光政哥哥”,不住地把热吻送给他。

    “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里,这两个家伙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醒来。我们必须尽快走出森林……不过,我想已经快了。”

    高岩一边说着,一边把两位姑娘搂得更紧,好让她们尽快安静下来,好继续赶路。

    44

    高铁林他们遣送难民的列车也因铁路损毁而停在路上。车上的难民也和高岩他们一样,步行向哈尔滨走去。只不过他们的行程是在抗联战士的引导下有序进行的。可在离哈尔滨不远处,一片沼泽拦住了他们去路。高铁林仔细观察一会儿沼泽地,对姚长青说:“告诉所有的人都找一根木棍做支撑。从现在起,无论是谁,都要自己靠自己,谁也帮不了谁!我走在前面,告诉他们都走在我的后面,一个跟一个。这左右两边都是烂泥坑,一旦你陷进去连叫娘都来不及了。”说完,高铁林右胳膊挎着绷带,左手拄着木棍,“扑哧”一声就跨下沼泽,摇摇晃晃地向前走去。

    跟在高铁林后边的难民也一个接一个走进沼泽,他们用木棍试探着前边的路,在泥潭中艰难地拔着双脚。沼泽的上空飘浮着一股潮湿腐臭的气味,成群结队的飞牤追逐着喷散热气的人体。这些都给过沼泽的人带来了难度。

    姚长青和侦察排的战士们向日本难民吆喝道:“别停下,一停下就会陷进去。”他一边喊着一边回头看着这些人。碰巧,正好看见鹤田洋一要回过头去帮一个走偏路线的难民。姚长青厉声道:“站住!你干什么去!”鹤田洋一说:“我去帮……”没等他把话说完,姚长青大喊:“回来,不能走回头路!”鹤田洋一迟疑了,那个难民在鹤田洋一和众多难民的目光里,一点一点地陷进沼泽里,最终只剩下两只手在挣扎。

    这时,高铁林在前边吆喝道:“别慌,好好走!没多远就到前边的小岛了,到那儿咱们再歇着。”

    阿崎婆看见那么多孩子和女人陷进沼泽里,想哭都没有眼泪。她多次想停下来,或者找一个危险的地方,也把自己这把老骨头扔在这里,都被良子和叶子死死地拽住了。她不住地对良子和叶子说:“我们这是干什么?回日本吗?我们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就是为了回到那个地方去?那个地方令我感到可耻呀!”叶子和良子无言以对,只有默默地流眼泪。她又说:“我不想回去了,我的脚坏了,也走不动了,就让我留在这儿吧。你们的爸爸也留在这了,那么多日本人都留在这儿了,我们回去怎么交代?我们被抛弃了,还回去干什么?他们巴不得我们都死了。”

    高铁林早就发现她的情绪不对,总是哭哭啼啼的,就过来劝说她。她一看见高铁林就号啕大哭起来:“你们看见了吗?叶子,良子,如今站在我们面前,帮助我们的是什么人哪?是被我们的士兵杀了父母的人。唉……唉……我不回去了,你们走吧。我不想回到那个可耻的地方……唉……唉……哪里的黄土不埋人哪!”

    一番话说得高铁林的心也酸酸的。他走过来,架着阿崎婆的胳膊就往前走。阿崎婆又哭诉起来:“长官哪,在你们面前,我们没脸活人了。让我死吧,我不想回日本,我生不能做中国人,死就做个中国鬼吧。”她的哭诉让身边的日本人都感到无地自容,都低着头偷偷地抹眼泪。

    高铁林一口气把阿崎婆扶到小岛上。看着坐在那里的白发苍苍的阿崎婆,高铁林一下子想到了自己的母亲,他鼻子一酸,眼泪就要掉下来。便匆匆对叶子和良子说:“看好

    她,她的心情太糟了。”良子和叶子使劲点头。

    就在高铁林转身要离开的时候,猛眼看见良子竟然挺着大肚子。他刚想说什么,又把话咽了回去。良子意识到自己的大肚子引起了中国长官的注意,担心自己成为累赘,便急忙说:“没事,长官,如果我走不动,我就死!”

    一句话,顿时让高铁林火冒三丈,他大吼道:“你们日本人到底是咋了,咋动不动就死死的!都哪根神经搭错了,啊?”他的大嗓门吓得良子浑身哆嗦起来,高铁林顿时又觉得她可怜,急忙缓和语气说:“听着,要活着,蝼蚁尚且贪生,何况我们人呢?你们日本人不是生下来就是为了死的吧,我相信不是。那就好好活下去,活着活好才是生命存在的意义。”

    这一惊一哄,令良子和叶子都受不了,她们抱着阿崎婆哭作一团。

    高铁林站在小岛上,不住地吆喝着,指挥抗联战士去救那些就要掉队的难民,鼓励着难民要坚持住;也骂那些企图自杀的不争气的日本人。

    看见众多难民都走出沼泽,他由衷地松了一口气。但见一个个的浑身泥水、破衣烂衫、因为鞋子陷在泥里只好光着脚走路的人不人鬼不鬼的日本人,他心里翻江倒海。心想这些日本军国分子为了“共荣”发动的这场战争,却把他们本国百姓的苦难压在中国人民的肩上,这算什么事?无论如何都有些不符常理。想到这里,他苦笑了一下,望望前边的路,不禁怅然。前边还有密不透风的灌木丛等着这些人,那可怕的瘴气真够人受的。又不知将有多少难民因此掉队,让那些准备啄食尸体的乌鸦“嘎嘎”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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