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书网 > 上海王 > 第13章

第13章

推荐阅读:弃宇宙渡劫之王全职艺术家天下第九三寸人间大符篆师仙宫大侠萧金衍大华恩仇引天刑纪

奇书网 www.qishu7.net,最快更新上海王最新章节!

    雨小了,淅沥之中,她在沿着城墙的马路上急行。寒风凄雨天,城墙边的僻路几乎没有行人。两个在菜场看戏时就打她主意的流氓,跟踪而来,抢先从小街奔到她前面的道上,拦住去路。

    首先他们抢了她衣袋里的钱,然后把她逼进墙角。她抓流氓的眼睛,被流氓猛抽了两耳光,衣服被撕破。另一个流氓本来负责把哨,说好轮流的,这时看周围无人,忍不住也跑了过来。她被两个男人压倒在肮脏的雨地上。

    无法对抗两个男人,她只得盯着石墙上的青苔,任他们占便宜。

    但是这两个男人不久就互相闹起来,争着解裤带,还要紧张地看周围的街,她趁机猛地跳起来,一头撞开两人,其中一人没有防备,竟然被冲倒在地上。

    她头发披散,顺着老城墙往北拼命地跑。一个男人已经气喘吁吁地放弃了,那个跌倒在地上的男人,恼羞成怒,手里拔出了尖刀紧追不舍。

    前面是墙,没有地方可逃跑躲藏,她发现自己跑进一条死弄堂。

    男人得意地大笑,端着刀直逼过来。

    突然她站定,回过身来,发狠地狂叫,脸形像一头狼。已经追上来的男人看着她,停住了脚,觉得这个女人可能是个疯子。这个地方也快接近闹市区,对一个大喊大叫的女人,好像讨不到什么便宜。男人懊丧地走开了。

    瘫坐在地上,她精疲力竭,喘着粗气,过了好一阵才恢复过来。

    她扶着墙拼命站起来,走出弄堂,雨也停了。

    她突然认出了这条街,这里离荟玉坊就隔着一条弄堂。她不知不觉竟跑到老地方来了。雨水积了弄堂一地。

    没有必要找路,几分钟后她就走到了荟玉坊。那里昨夜点起的彩灯到这时还亮着,上面写着姑娘的名字。她没有敲门,只是往门缝里看,里面一切依旧,二层楼三厢房的石库房,倚窗而立的那个女子是个新面孔。里面有人拨弄琵琶,咿咿呀呀地唱着苏州评弹,间或有个男人在笑着插嘴。

    书寓招待客人的规矩:一打茶围,二听曲,三摆酒。这三步到家后,才谈得上碰和。她的确只是个太起码的丫头料子,这三步都不会。

    新黛玉本就不想留她,她们中间没了常爷,更是不喜允她在眼前晃来晃去。

    她站立在荟玉坊门前,望着那些灯笼,苦涩的记忆重新卷来。

    常爷死后,她只能悄悄掉泪,医生例行检查,她伤口痊愈得不错,同时发现她还有其他麻烦,不过这次新黛玉对她还算过得去,没马上扫地出门,她被安置在一个简陋的房间,供给食物,与外界隔离,甚至从前的丫头秀芳和娘姨李玉都不让接触。待所有跟常爷相关的问题解决后,新黛玉迫使小月桂面对现实,要她回到川沙乡下嫁一个种田人。小月桂却不听从。她不愿像所有书寓被弃的女子,比如像余其扬的母亲和其他的命运一样被赶走。那天新黛玉拿走她的衣物、所有她喜爱的东西,苛刻地说:女人应有的快乐,一个家,做母亲,都不适合像你这种不吉利的人,接受天命,不要抱任何幻想了。

    她跪下求新黛玉,叩头,再叩头,都叩出血来,新黛玉还是抱着她的东西,冷冷地看着她,毅然转身离去。她当即昏了过去。过了好久,她醒过来,想去找新黛玉,可是门被反锁了,她撞门,大叫:“还给我呀,还给我呀!”没人回应,她的生命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了跳动。

    之后不久,新黛玉安排好一切,把她介绍给幺二堂子荟玉坊的鸨母。鸨母看她那鲜亮的模样,面孔挺动人的,就不顾她的大脚,从新黛玉手里买下了她,改名荷珠。

    身价一跌,什么都跌。上海市面幺二的码洋:陪客喝茶一元,侑酒二元,留宿三元。她自知不如别的姑娘色艺双全,无奈,只得减半。

    但是鸨母不同意,说:“幺二,虽然比不了长三,也是有面子的,不能坏了规矩。”

    她没办法,好不容易等到有个客人,就使出浑身解数尽快地让这男人明白头上尽量包涵一些,最后会尽量服务。她没有任何挑拣的权利。再没有生意,没有交足钱给鸨母,可能真要流落街头,租个破烂亭子间做最下等的野鸡拉客皮肉生意。她离穷途末路只有半步之遥。

    如果她不认这命,就只有退出上海。她绝不想离开上海。不是说回乡种田是下地狱,下田插秧累断腰也不见得送命,她根本没家可回。

    唯一的办法是下功夫做。

    荟玉坊有个新来的大脚荷珠姑娘,虽然货色粗一点,床上功夫却是一等。这口碑传开,客人渐渐不缺,有回头客,旧人也带新人来。

    她也学会了妓女与嫖客划拳行令的特殊语言:一对鸳鸯,满堂红,两枝春,五点梅。上床的男人,没有一个给她任何好感。她也曾想或许会遇到一个像一点常力雄的人,可是没有,甚至没有一人有任何一点像常力雄。

    到这时,对常力雄的想念便不同以前。与他在一起的每一幅图景,散落的点点滴滴聚集起来。重新回忆,重新进入一个鲜活的生命。她曾经一点一滴地从生命里割舍掉那些记忆,现在又聚回起来。

    常力雄最后看着她的神色,越来越切心割肺的真切。他死时连眼睛都未闭,这一点,让她非常不安。他死得太冤,她很想知道谁是杀他的真正凶手。

    不管到什么地步,她都不愿打出她曾是洪帮老大的相好的名声。

    她知道,只要她说出这个身份来,她的日子会好过得多。

    可是她没有,她卖自己的肉体,不卖她的心。在与新黛玉斗气的时候,她曾经威胁要这样做。现在她明白,她再沦落,心里最珍贵的东西,也不能受半点玷污。没有这点东西,她的生活只是行尸走肉。

    这一天,她被叫出局,坐轿子到局票指定的青苑阁。楼下是烟茶馆,楼上就是妓院,这儿是有名的野鸡窝。为什么还要远远叫她出局呢?

    原来是个苏北客商赚了一点钱,听说她的艳名,同时又叫来楼上四个咸水妹,同席摆阔充贾宝玉。

    按妓界的资格惯例,她作为幺二,不该与野鸡同席,但她觉得这种所谓的资格太无聊。只要这个商人出了叫局的钱,她就装聋作哑,含笑坐在席边。那几个野鸡,个个小脚扎得金莲窈窕,能唱能弹,还能唱几段京调,居然有板有眼上腔上调。

    她看了,心里实在害怕,她靠的是一点鲜活劲。要不了五年,可能只要三年,她的青春风貌,就会消失殆尽,手中这碗饭就端不成了。

    那一晚上吃饭,她担心商人有了对比,会看她不起,便竭力讨他欢心,仿佛对他一见钟情似的。最后席散后,商人叫了马车当护花使者。到了荟玉坊,她殷勤地端来香片茶,又烫暖了小酒,重新换一套漂亮的衣服出来。

    终于,这个苏北商人向鸨母提出要留宿。鸨母趁机加价,最后是三十元一夜谈妥。结果那一夜他被她伺候得高兴,出手大方,赏给她一张十元的银票小费。

    商人对她恋恋不舍,连着住了一周,要给她赎身,但是要到扬州办完事才能回上海,带她回家,让她安心等他。鸨母收了好几天银票,一看有了更高的收益,便来恭喜她,“做小也是有了个好归宿。”

    她只等了三天,便有个预感:这只是男人一时兴来,他不会来给她赎身。原因倒也简单:扬州商人一样不能娶个大脚婆做偏房,那会在地方上丢尽面子。

    等了半年,那商人也没影,她彻底死了心。她不是对未来没有算计的人,这种拼耗青春的职业,绝对不能再蹉跎下去。

    除了身体之外,别的本事她一点也没有,别人会唱的,她全没有学过。哪怕一时学起来,也抵不上野鸡的水平。

    她明白,第一紧要事:必须先赎身。不管往后是死路还是活路,先离开这里再说。

    既然没男人来赎,她自己又没这笔钱,就只得装作生了怪病,吃什么吐什么,整日里病病怏怏,全身酸痛。像是学演戏,一做上,就成了真的,而且浑身发烧,高烧不退。

    鸨母无奈,只得赶她走。她走不动,鸨母也不让她留,把她所有的衣物都扔在地上,说她有恶疾,会传染。

    草草提了几件杂物,离开荟玉坊。那一夜,她歪歪倒倒找到附近一家最便宜的新源客栈。向店小二讨了一碗稀粥,夜里又发起高烧,衣服浸透汗水,贴着皮肤。

    我就要死了,死得这么窝囊败落!她的手指绝望地抠着木床的档头。她不怕死,但死得比乞丐还不如,让她吞不下这口气。

    下半夜她睡着了,梦见常力雄。他把她抱在怀里,说不该丢下她,让她受苦,起码也该说做就做,娶了她,让她有个名分他再走不迟。

    说着说着他哭了。她从来没见过常爷掉眼泪,也许常爷一直没有机会对她垂泪,她也没有机会向他哭诉,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泪水无声无息涌来,这是常爷遭难后她头一回哭。她脱去他的衣服,发现他站在水塘边,就拉他上岸来。就在池塘边上两人水淋淋的身体交合在一起,她不让他松开她,她喊:“我又飞起来了!”这次他带着她一块儿飞起来,腾云驾雾几千里几万里,几个时辰都没有落下来。

    她大叫着醒来,枕头全湿了。这几年里,她从来就没有过这样真切的梦,至多只是看见常力雄的脸,望见他背影快跑如飞,就像那天夜里矫健地一步跃下楼。很奇怪,烧退了,头也不疼痛,病说好就好了。

    老人说,阴阳相冲!与死人交,会得不治重症!为什么她与常力雄交合了,反而病愈了呢?别人为禁事,她却能解通:常爷在冥界一直看顾她,见她临近绝境,就与她重温旧好来度她。

    此刻,命运让她站在荟玉坊门前,惊得她一身冷汗,这种生活比被男人追着强奸还让她害怕。她下了狠心:不管多高的代价,她也得借到钱,把戏班子弄进剧场,为了在上海站住脚,她什么都舍得。

本站推荐:诛仙合体双修武道神尊驭鲛记阎王神武至尊宦妃天下修罗刀帝不嫁总裁嫁男仆九阳神王

上海王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奇书网只为原作者虹影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虹影并收藏上海王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