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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狭路相逢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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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看着就要过年了,舒以安趁着假期的时间去医院做了孕检,看着片子里那个小小的影子这些日子被这个小家伙折磨的精神才略微有了些安慰。

    怀孕六七个月的时候,舒以安的孕期反应才姗姗而来。孕吐加上夜里失眠,让她大部分时间看上去特别疲倦,吃什么吐什么,没有足够的营养能量来补充,不过几天的时间人就有些支持不住了。

    给热手宝充了电,有的时候趁着午休舒以安才能将将趴在桌子上睡了一会儿。有生过孩子的女同事安慰她:“挺过这一段儿就好了,我那时候也是,吐的昏天暗地什么也不想吃,半夜里常常腿肚转筋哭着醒过来,我老公就在一旁帮我揉,我醒着他就一直陪着,往往折腾到天亮才能睡着,那段日子啊……真是……”

    一旁的人察觉到舒以安的情绪不对,赶紧咳嗽提醒她闭嘴。这一咳嗽,女同事才想起来舒以安是单身,忙摆了摆手找个由头下楼吃饭了。只留下舒以安一个人看着鼓鼓的肚皮鼻间酸涩。

    变故发生在一天晚上。

    舒以安居住的单元楼里有一对男女不知为了什么忽然吵了起来,就住在她对面。正值晚上十一点的时间,争吵声很强烈,夹杂着辱骂和摔东西破裂的声音在夜里显得格外刺耳,隐约中还有男人的叫骂和女人的哭闹。舒以安被吵得忽然从梦中惊醒,接着就是胃里一阵又一阵的翻涌。

    舒以安蜷缩在卫生间的地砖上,眼中因为呕吐难受蓄满了泪水,一点儿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因为孕期本就脆弱的心脏也被隔壁的吵架惊得跳动剧烈。她勉强碰了碰自己赤着的双脚,一片冰凉。舒以安紧了紧身上的睡衣,孤独的身影在空旷的房间显得格外无助,有那么一瞬间,她想自己是真的要垮掉了。

    才不过一个小时的时间,楼道里变得嘈杂异常,接着就是震耳欲聋的砸门声。依稀还能听到三四个男人浓重的方言,舒以安扶着腰看着被砸的发出尖刺声音的大门,忽的惊恐起来。

    一个怀着孕的独身女人,在深夜遭到了一群陌生男人的砸门,期间还能听到类似棍棒的闷响。这让原本精神几近崩溃的舒以安快要承受不住,下意识的跑到屋里拿起手机报警。

    还没等拨出去,就有警车鸣笛而来。不止舒以安,整一个单元楼都被这样的砸门声吵醒,原来是那对吵架的夫妻其中一人回了娘家诉苦,娘家的几个哥哥一时没忍住心性才抄了家伙来小区捣乱,原本只是想教训一下那个男人,没想到惊动了警察。几个哥哥和那对吵架的男女都被以扰乱社会治安的罪名带走了,社区的管理人员也和受到严重惊吓的居民道了歉。

    等一切终归于平静,舒以安看着被自己用两把椅子死死堵着的门,再也忍不住的抱着自己哭出声来。

    在这个深夜,在这个自己和孩子被陌生人折磨得精神崩溃的深夜,她忽然分外想念一个人,在被砸门的那一瞬间,她下意识喊出了那个人的名字。

    手机通讯录里,褚穆两个字在黑暗中格外明亮清晰。舒以安怔怔地看着,霎时想起自己之前在电视上看到他的样子。

    那是晚上的新闻档,她窝在沙发里一下一下的按着遥控器企图找到一个能快速催眠自己的节目,正播着,却一下子被一个身影止住了动作。电视里的画面上男人跟在一个外国元首的身后,西装革履,风度翩翩。偶尔他会上前和那个外国人轻声交谈,虽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是从外国元首的充满笑意赞赏的脸上也不难得知。屏幕下方的字幕,赫然是某国出访在华的外交活动。

    虽然只有几秒钟,舒以安却被那一幅画面震的忘记了所有的动作,他看上去还是那么精致严谨,眉眼间的神色一如多年前自己遇到他时的温和倨傲。将近半年的时光啊……舒以安有些出神的望着早已转换的电视,心中一片蓦然。

    她不得不悲哀的承认,再见到他时,哪怕他一个音容相貌都足以让她伤筋动骨。也是从一晚开始,像是魔咒一样的,舒以安开始了为期漫漫的妊娠反应。实在难受的时候,她也会伸手戳戳肚子,有些不满的问小家伙,你这是再向我抗议吗?

    都说凌晨是一个人情感意志最薄弱的时候,舒以安摸着慢慢平静下来的心跳有些惴惴地想,她只打这一次,只听听他的声音就好。因为舒以安实在是,撑不住了。

    几乎是不受自己控制的按出了那个小小的绿色话筒,原本平复下来的心境又开始随着漫长的盲音揪了起来,每一次的滴声,都代表着她最大的勇气和最真实的脆弱。

    一声,两声,三声。

    褚穆微微皱眉看着屏幕上那串陌生的号码,起身往包厢外走,一旁的人忙伸手拦住他。

    “别接了肯定打错了,都这个点儿谁能找你啊。”

    震动声一遍一遍的在手心中颤着,好像一直颤到了心里去。忽略掉拦他的人,褚穆直接走到外面的隔音长廊上。

    “喂?”

    舒以安拿着手机的手指骤然捏紧了,五根手指的指尖都有些发白。听到电话那头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声音,眼泪止不住的往下落。另一只手死死地捂住嘴,生怕自己发出一丁点声音。

    听着电话那头很细微的呼吸声,褚穆脚步一顿。心就像不受控制似的往下沉了沉,他很慢很慢的深吸一口气,生怕惊动了那边的人一般试探地问了一声。

    “以安?”

    这一声以安,瞬间击溃了她所有的心理防线,原本被抑制在喉咙间的哭噎几乎如溃堤之水般逃蹿出来。这一秒钟,舒以安一下子懂得肖克临行前对自己说的那句话,他带给你的那种感觉,是我们所有人都无法给你的。

    褚穆带给舒以安的安全感无人替代。哪怕他们已经分开哪怕相隔千里,可是只要听到他的声音,她心里所有的恐慌和畏惧都会消失不见。

    原本在褚穆心中只是怀疑的猜测在她如小猫一样的呜咽中得到了确定,他迅速地拿开手机看了一眼上面的时间和号码,他刚想开口,周致涵忽然袅袅地站在褚穆身后,声音不大不小。

    “怎么还不进来啊?在等你呢!”

    透过沙沙电波传来的女声清脆好听,舒以安睁大了眼睛像是做了什么错事一样猛地按了电话。

    她把即将说出口的话狠狠地咽了回去……

    她想说,褚穆,我好想你;她想说,褚穆,我一个人带着宝宝真的好辛苦,快要撑不住了呢;她想说,褚穆,我过的一点也不好,哪怕我对所有人都说我很好,可是只有我自己知道,其实很糟糕。

    她那么多那么多藏在心底里不能示人的脆弱险些在刚才那一秒呼之欲出,可他却在凌晨的时间和别的女人在一起,她听到另一个女人对他娇嗔的呼唤。

    她把手机关掉扔得远远的,舒以安蜷在被子里有些恍惚的想,他好像过的真的很好,应该是自己贸然的打扰给他造成了困扰吧。

    听着被挂断的盲音,褚穆闭上眼背着周致涵无声地爆了一句粗。

    “别打断别人的电话是最基本的礼仪你不懂?”

    周致涵没想到只不过叫他一声他反应竟然这么大,也有点尴尬,脸上十分挂不住:“他们都在等你,毕竟庆祝你高升,不至于这么生气吧,什么重要的电话吗?”

    褚穆语气神色皆是不太好,冷冷的丢下一句“很重要”就头也不回的往外走。

    周致涵气愤地跺了跺脚紧跟出去:“褚穆,你有点良心行吗?好歹我等了你这么多年。为了你还特地从英国回来庆祝啊!”

    褚穆脚步未停的径直走到车前,单手扶着车门声音清明。

    “那我现在明确的告诉你,我有妻子,对于你我不感兴趣也没有任何想法和期待。算是很清楚了吗?”

    周致涵虽然对褚穆很上心,但好歹也是快要三十岁的女人,面子远比爱情重要的多,如今被他这么直白的否认也是气得不行。

    “你们离婚了,我有机会,我们应该公平竞争。”

    褚穆冷笑,坐进车里,头也不回的走了。

    褚穆一只手控制着方向盘,一只手反复地按照那个号码拨回去,不出意外的是关机。褚穆烦躁地把油门踩得狠了些毫无目的在街上瞎转,原本他出公差回来一伙人借着他升职的名头瞎闹,不成想周致涵也跟了来,还真是!!

    想到电话里那道气息微弱压抑的呜咽,褚穆说成是心急如焚也不为过。他也根本不知道她正在哪里经历着什么,那种束手无策的感觉让他暴躁得不得了。

    看着那串号码,褚穆迅速地想到了个人,猛地踩了刹车打出一个电话。

    “十万火急,帮我查一个号码和所在地。”

    不过十几分钟的功夫,对方就有了回应。

    褚穆盯着屏幕上那两个字。唇间轻动,他缓缓念出这个足足找了半年都没有结果的地方。

    苏州。

    褚穆站在衣柜旁边想了想,还是多拿了几件衣服。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得到她,可还是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

    恰逢隋晴来他的单身公寓看他,手里拎了一大堆超市的半成品,站在门口一边换鞋一边嘱咐他:“后天过三十了,你一个人天天也不开伙,这是我在家给你包的饺子,回头冻冰箱里饿了就拿出来煮煮,一会儿还得给你妹妹送过去,你们俩啊,没一个让我省心的……”把东西搁在厨房里这一抬头,隋晴才看见儿子收拾好的行李,有些愣神。

    “你这是要出差?”

    褚穆拿过沙发上的大衣匆匆穿上:“不是,私事儿。”

    眼看着褚穆要拿着行李走,隋晴急了:“什么私事非得赶着过年的时候出去啊!儿子,你别吓唬妈,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

    隋晴紧张地拽住褚穆的衣角生怕他跑了似的,又开始絮叨:“你说说你,自打离了婚就搬到这儿来住,怎么劝都不回家,一个人也不知道是冷暖,你这非要挑这个时候走,褚穆,你跟妈说实话,是不是受刺激了还没从以安那儿走出来?”隋晴越说越激动,到最后忍不住都带了点颤音。

    褚穆想起褚唯愿前一阵跑到自己跟前说隋晴更年期的事,起初他还以为褚唯愿是吵架又没赢跟他瞎扯的,现在看来,多半是真的。他微哂的把袖子从隋晴手里扯出来,安抚地搂了搂隋晴的肩膀。

    “妈,我找到以安了。”

    隋晴有点没反应过来:“找到了?这大半年都没什么音信了……”

    想到昨晚那通电话,褚穆觉得自己一分钟都不愿意耽搁,拿过玄关上挂着的车钥匙,极简单的应了一声抬手开门欲走。

    “您早点回去吧,今年过年我就不回家了。”

    看着被关上的大门,隋晴抚了抚心口才慢慢消化过来,眉间的喜色显而易见,起初她还担心褚穆因为这事落下什么毛病,私下里也和褚父提起过,褚父当时在书房气定神闲地练着书法,神色泰然。

    “能有什么毛病,从小一帆风顺惯了,冷不丁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没缓过来罢了。让他吃了这个教训也好,省得以后再犯同样的错误。”

    隋晴忧心忡忡地看着慢慢被墨汁洇开的宣纸,瞪了褚父一眼:“介绍那几个丫头他看都不看,只怕你儿子以后就没了这条路啊……”正在隋晴担心褚穆可能就这么单身一辈子的时候,他竟然跟自己说,儿媳妇找到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隋晴回去的这一路上心里都在车里念叨,要是真的能把人带回来,这个年哪怕儿子不在家也是圆满的。

    褚穆上了车并没有去机场,而是径直开到了舒以安之前工作的齐腾大厦,他想找到茱丽才是最直接能够找到舒以安的方法。

    她在这个城市认识的人不多,朋友更是少,除了苏楹这样的白领族能够在他褚穆眼皮底下把人悄无声息送走的,应该只有她的顶头上司颜七月了。

    茱丽把车停在地库里正拿着手机像机关枪一样嗒嗒嗒的往大厦里走,还没等进旋转门,就听到身后一道低沉清越的男声。

    “颜小姐。”

    茱丽抬了抬眼皮有些不确定的停住脚步,回过头看着面前挺拔清俊的男人不确定的指了指自己。

    “找我?”

    褚穆很浅的笑了一下,唇间意味深长:“当然,如果你叫颜七月的话。”

    茱丽脑子嗡的一声,猛然想起这个男人是谁。分明是舒以安的前任老公,那个外交官先生!!她硬着头皮走上前的这几步,饶是职场上厮杀的面不改色的茱丽都忍不住心颤。

    一个世廑的江北辰就够让她应付不过来的了,如今又来了一个本尊这让她该怎么招架?

    时间有限,褚穆不想绕弯子,直接跟她开门见山。

    “舒以安在哪儿?”

    茱丽默默地在心里骂了一声靠,风情万种的撩了撩头发,笑得那叫一个公关:“怎么一个两个都到我这儿来打听她的下落,早在半年前就辞职了。至于去了哪儿,我也不知道。”

    褚穆知道她一定会给出这个答案,虽然心里早就急得不行面上也得稳住自己。他偏头毫不在意的笑笑,忽然说出了一个地址。

    “这是贵公司在苏州的再加工厂,如果没猜错的话她应该在那里工作。颜小姐要是不想告诉我也没关系,让你们老板帮我查也不是不可以,当然……”褚穆无所谓的摊了摊手,“前提是你不想失去这份工作的话。”

    茱丽没想到褚穆竟然这么快的速度就查到了自己这里,美眸中满是惊讶,语气中忍不住多了些讽刺和攻击:“既然你知道这么多,又何必来我这里问她的下落。都已经离婚了还这么上心啊褚先生?那当初离婚做什么呢?”

    这两句话无疑惹怒褚穆,但是他面色平静地看着茱丽说完这番话非但没生气反而上前一步一下子低下声音。

    “她凌晨两点半给我打了电话,那头很明显在哭,我现在不知道她到底出了什么事,颜小姐,如果你不想看她出意外的话,请把地址给我。”

    茱丽顿时懵了,一把抓住褚穆噼里啪啦的问:“凌晨?在哭?她到底怎么了?”

    “所以,如果你还不想说,我就不敢保证她到底怎么了。”最后三个字被褚穆咬得很重,不知道是因为心里最深的恐惧还是因为此刻的焦急。

    茱丽大口的呼吸了几下,迅速抢过褚穆手中的电话敲了一个地址进去。褚穆看着光标处一闪一闪的字样,没有任何犹豫的转身朝车里走去。

    “谢谢。”

    “褚先生!”茱丽心有余悸的叫住他,看着微微回头的人茱丽暗自攥紧了手。“找到她对她好一点,别再伤害她了。”

    有些事总是这么阴差阳错的让人恼火,当褚穆踏上飞往寻找她的航班时,舒以安却已经坐上了回往家乡扬州的客运车。

    经过昨天那样的事,舒以安真的没办法说服自己继续留在那个房子里。再有两天就要过年了,看着慢慢亮起的天色,舒以安分外想念家人,想念把她宠在手心里的祖父。她想,幸好这茫茫人世里,她还有个依靠。

    褚穆下了飞机直接换乘火车赶到苏州,天气湿冷得要命,他穿着大衣在众多春运回家过年的人中穿梭竟显得有些狼狈,这是他第一次用这样平实的交通工具,不适应且很难接受,但是为了那个离开他很久很久的人,他却沉默的没有一点声音。

    他按照茱丽给的地址找到那个小区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四点了,正是家家准备晚饭的时刻,三楼,七十二阶台阶,褚穆每上一阶心里那种迫切感就强烈一分,看着那个小小的门牌号码他都想好了,只要她一开门,他就再也不放手了。

    可是,还没等手伸出来,门却被从里面打开了。

    门里门外的人见到对方皆是一愣。

    房东大姐看着门外这个年轻男人,用着自己并不太标准的普通话问道:“你找谁啊?”

    褚穆皱眉往中年女人身后看了看,虽然早就着急万分,但还是极有耐心和教养对着中年女人打招呼。

    “您好,我找住在这里的人,她叫舒以安。”

    房东大姐恍然大悟,一拍门把手:“哦呦!你找她啊,搬走咧!”

    褚穆的心狠狠往下沉了沉,“搬走了?什么时候?”

    “就在今天上午,小姑娘给我打了个电话就退房啦,我还欠她一个月的房租呐!你看。”

    中年女人从衣口袋掏出一个信封,上面租住票据上清秀的字体褚穆再熟悉不过。

    “可能是吓到了,说来也是倒霉催,这个小区治安一向很好的,昨天晚上出了那样的事也难怪那个姑娘要退房。对门吵架砸我的门啊,老大不公平的。”

    褚穆眉间一凛,看着门上明显砸过的痕迹想到她带着哭音的呼吸,喉间干涩异常。

    “昨天出了什么事?她受伤了吗?”

    “小事情,对门夫妻吵架娘家不服气来这里找女婿报仇,结果砸错了地方,侬看看,我这里,还有楼上几家都被砸了。不过好在没什么事,没伤到人就被警察带走了。”说到这儿,房东大姐有所戒备的看了他一眼。“小伙子,你是这个姑娘的什么人?你来这里干什么的?”

    褚穆现在满脑子都是舒以安一个人蜷缩在这个房子的角落给自己打电话的样子,就连手中的行李袋都在自己的恍惚中掉在了地上。

    “我是她一个朋友。”他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资格被叫做她的丈夫。

    房东大姐摆摆手示意褚穆往后退退,一面锁门一面自顾自的唠叨:“那个姑娘说是回老家过年了,你要是知道她老家在哪就去那里找她吧。”

    “哎呀你说,这冰天雪地的,她一个孕妇挺这个大肚子也蛮艰难……”

    “……孕妇?”褚穆皱眉打断她的话,迅速地掏出手机,强稳住有些发抖的手把相册中那个女人找出来,声音隐隐地在颤。

    “你说的是她吗?

    楼道中的光很昏暗,房东大姐眯着眼看着屏幕上站在雪地里的年轻的女孩有些吃力的辨认

    “就是她,没错的。”

    黄昏中,褚穆顿时感觉脑中嗡的一声像被雷劈般的全身僵硬,眼中全是不可置信。

    舒以安,她竟然,还怀着孕!

    傍晚的时间小巷里静悄悄的,偶尔走过去能依稀听到墙里面的人家开饭的声音,舒以安提着箱子在石板路上发出十分清晰的吱嘎声。周遭的一切都和自己离开时的一样,就连空气中那种湿润寒冷的味道都能与自己儿童时期的记忆所重合。

    青山见到舒以安的时候,有些沧桑的脸上先是浓浓的惊讶随即就马上笑开了,忙把院子的门开的大了些接过舒以安的行李箱。

    “你这丫头怎么回来也不说一声,刚才还跟舒老讲起你,想着你什么时候能打电话回来呢,可巧人就到了。”

    看着自己熟悉的院落,青砖白瓦的古朴巷子让舒以安才真的是有一种回家了的感觉,冲着青山笑了笑,缓步迈进来:“是我回的突然了,祖父在休息吗?”

    青山往后走了几步这才看到舒以安隆起的肚子,喜色难掩:“刚喝了茶正在书房里养神呢,要是知道了这件大喜事准得高兴坏了,您一个人回来的?姑爷没陪着一起?”

    听到姑爷两个字舒以安下意识的停了一下,想到家里还不知道自己发生的事只能掩饰着情绪往院中走,语气故作轻松:“青山伯伯,怎么是我一个人呢?”她微笑着指了指肚子,带着些小女儿的娇气,“我这也应该算是两个人啊。”

    青山哈哈的笑了笑,提着箱子朝院子一侧的厢房走去:“走了这么长时间肯定累了,我让厨房给你炖一锅汤一会儿送进去,你先去看看舒老。”

    舒雪鸿正在窗下的躺椅上咿咿呀呀的听着戏,书房中间的火炉烧得正旺。八十几岁的老人又过了一个年头精神头倒也是很足,一只手有节奏的打着拍着扶手兴致正浓。舒以安轻手轻脚地推开门的时候,老人还没察觉。

    “青山,给我这茶杯续上热水。”

    舒以安抿唇偷偷笑了笑,拿起火炉上坐着的小铜壶给老人的茶杯里又加了些热水。屋内的窗户上因为温差的关系上了不少的霜,舒雪鸿叹了一口气慢慢拿着茶杯呷了口水才抬起头。

    这一抬头,老人都愣了。

    舒以安穿着鹅黄色的大衣正站在他桌前,笑得柔和。

    “祖父,我回来了。”

    舒雪鸿还以为自己是出了什么幻觉,忙搁下茶杯摘下老花镜揉了揉眼睛:“这是,这是我孙女回来了?”

    一年多没见了,老人是想她想的厉害。年前生了一场大病还特地嘱咐管家别把消息传到北京去生怕影响了她,如今自己满心惦念的小孙女这么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舒雪鸿还真是没反应过来。

    “怎么赶着这个时候回来了?青山也没跟我说你今年回来过年啊。还有你这……”舒雪鸿看着舒以安鼓鼓的肚子,惊诧的不得了。“什么时候怀上的?褚穆陪着你一起来的?”

    舒以安蹙眉一半撒娇一半生气的靠在老爷子的大木椅上,“您那么多问题我回答哪一个?就我自己回来看您不好吗?”

    老爷子只顾着高兴一连说了三四个好字,忙拄着拐杖屋里屋外给她张罗住下的地方。因为舒家这院子里甚少有这么大的喜事,一直照顾老爷子的管家仆妇也是极为上心的。从厢房到被褥,皆是用的最上乘的。

    屋子是她十几岁时一直住着的,推开窗就能看到院子里的柳树和池塘,为了讨吉祥床褥上特地换了大红色的苏绣喜鹊。舒以安重新住到这里,看着屋内的陈设心酸的不得了。这个从幼时就把自己捧到手心里宠大的祖父啊……哪怕自己都要做一个妈妈了,他也依然像当初一样那么保护自己。

    舒雪鸿挺直了脊背在书房里待了半晌才觉出不对。匆匆走到舒以安的房间表情有些严肃。

    “上秋的时候褚家给我来了个电话,说是问候我好不好,我当时接了还特地让你听电话,那边也是支支吾吾的说你忙,以安,你可得跟我说实话,是不是你在那边受了什么委屈才回来的?”

    舒以安拿着汤碗的手一下子停住,垂下眼睛。

    “没有啊,就是想你了回来陪你过个年,您怎么会这么想。”

    见着舒以安的反应,老头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气呼呼的一把把拐杖敲在地上:“你打小就不会撒谎!这大冬天的褚家可能让你一个人挺着大肚子回来?是不是和褚穆吵架了?你说,有祖父给你撑腰呢!”

    最让人感觉到幸福心酸的那一刻大概就是你一个人茕茕孑立的时候,你的家人给你一处栖身的窝并且告诉你,别怕,有我们在。

    舒雪鸿虽然已经年迈,但是这一句话也足以让舒以安温暖很久很久。像个小孩子一样的,她吸了吸鼻子把被子又盖的高了点。

    “祖父,我和褚穆离婚了。”

    舒雪鸿神色一震,却也是没说什么,只慢慢问了一句。“什么时候离的?这孩子是他的?”

    “是他的,我们离婚的时候他不知道我还有孩子。我离开北京半年多了。”

    舒雪鸿叹了一口气:“难怪那个时候要给我打电话呢,想来应该是要问问你回来了没有。你说说你一个女孩子,怎么那么大的胆子敢一个人带着孩子,这幸好是回来了,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可怎么跟你的爸妈交代啊……”

    “祖父。”舒以安低下头极为悲伤的叫了一声。

    “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啊。那说到底,是褚家那小子对不起你?”

    “不是的!”舒以安惊慌地摇头否认,“不是,是我们生活合不来才分开,和别的无关。”

    眼看着就要入夜,舒雪鸿摆摆手步履蹒跚地走了出去。临行前摸了摸小孙女的头十分怜爱。

    “你先在这儿安安心心的过个年,别的不要想太多,离了就离了,他褚家不要你也得掂量掂量能不能够得上我舒雪鸿的孙女。你要是不想回去,祖父的家底也够你们娘俩活到老。但是这个说法,我老头子也一定得跟他们要个明白。”

    他们舒家小心翼翼护着周全长大的至宝,怎么能这么可怜的孤身返乡呢。他褚家小子是怎么和自己保证的?言忠信,行笃敬?看他倒是都忘在了脑后!

    从苏州到扬州,两百多公里,特快列车也要将近两个小时。褚穆就是在这样的夜晚从一个年头跨到了另一个年头,这是他有史以来最狼狈最漫长的一次跨年。

    车厢的吸烟隔间里,他倚着轻微颠簸的车厢有些疲惫的闭上眼把舒以安离开时的所有始末都仔仔细细地回忆起来。可是任凭他怎么想,都找不到有关舒以安还怀着孩子的一丝细枝末节。天快亮的时候,他掐掉烟敛着眉眼想,可能那个时候她真的是狠了心要走,所以连让他知晓自己当父亲的机会都不曾给予一分一毫。

    转眼就是大年三十。

    舒以安感觉自己睡了好长好长的一觉,绵长且安稳,天气也十分应景的响应了那句瑞雪兆丰年的老话,早上醒来的时候窗外已经落了一层薄薄的雪。

    深吸一口气换上了十分喜气的红毛衣和笨重的羊毛靴子,她一大早就和管家几人等在舒雪鸿门外给老人拜年讨红包。舒雪鸿笑呵呵的拿出几个分量很重的红包,先是给家里一直照料他的几个人,最后才轮到舒以安。

    舒以安嘻嘻的笑着晃了两下拳头:“祖父,新年快乐恭喜发财!”

    舒雪鸿把最后一个红包抽出来塞到小孙女手里,敲了敲她的额头:“这可不是给你的,是给我重孙子的。”红包里是老爷子这些年所有的积蓄,也算是他老头子给这母子俩一个保证。

    拜过年就要扫房挂灯笼了,舒以安跟着几个人在门口看热闹,圆圆的红灯笼十分有年味儿。因为院子处在一个上坡,一只灯笼没挂住竟然顺着下坡咕噜噜的滚了下去,舒以安自告奋勇的去捡,忽略掉身后一众人劝她小心的话。

    “没关系,一个灯笼跑不了多远的。”

    红色的灯笼像是长了脚一样轱辘得越来越远,舒以安扶着腰亦步亦趋的追在后头,脸色十分红润。最后幸亏有人往前走的时候用脚挡住了它的滚动,她才好不容易气喘吁吁的地逮住它。

    她累得呼出一口气直起身体,微微笑着想向帮忙的人道谢。

    这一抬头,原本弯着的唇角顿时僵住。

    漫天簌簌飘落的雪花,褚穆站在仅仅离她两步远的的地方,风尘仆仆,面沉如水。一双浓黑深邃的眼一瞬不瞬地看着这个身怀六甲的女人。

    舒以安一只手抓着大红灯笼就这么傻兮兮地站在他的对面,不知所措。任凭她如何垂下眼睛去躲他的眼神,此时高高隆起的肚子就像是一个顽皮的孩子在向那人炫耀。

    没人知道褚穆在看到舒以安的那一秒钟,有多庆幸。看着那个将将比自己胸口高出一点点的女人,目光落到她冻得有些发红的手上,他忽然沉默的地摘下自己戴着的质地精良的皮手套强制性的抓起她的手套了上去,声音克制又隐忍。

    “舒以安,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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