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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灰色的,像霧一樣,無邊無際地攏在向晚的城市上空。

    男人壓低著帽沿,匆匆走過鬧街,他的雙手緊緊圈抱著自己,卻無論如何擋不住刺骨的寒意,看起來總顯得畏縮。

    「好冷……早知道外頭這麼冷,就不出來了。」

    是走在家去的路上,住處就在下一個轉角後的黑巷裡,特別僻靜。

    男人掏出了口袋裡的大門鑰匙,抖索地扭開鎖頭,推門而入。

    進屋後,關上厚重的大門,就再也聽不見街上的噪音了。

    「唔……」

    沒有了獨自外出的緊張感,男人虛脫般地垂下了雙肩,拖著腳步走向裡頭的房間。

    那是異常大而空曠的屋子,但男人經常坐臥的地方,卻只是其中是一個沒有對外窗子的房間,潮濕陰暗冰冷,毫無裝飾,連四面斑駁灰白的牆都顯得特別慘淡。

    男人習慣性地將房門落上鎖,沒有日光的屋子變得幽暗,但他卻不開燈。

    他不開燈,唯一的光源是來自於長桌上並排著的三部電腦;這些電腦從不關機,持續閃爍著刺目的螢幕光。

    男人把摘下的帽子和帶回來的便當盒,一起丟到電腦桌的角落,然後他會在椅子裡呆坐。

    是的,就只是那樣坐著,並不管時間流去了多少。

    他不在乎時間。

    這房間裡原本沒有鐘。

    他是不需要鐘的。

    只要在這個房間裡,男人的生命在這一秒,在下一秒,甚至在無數秒之後,都不會有任何變化。

    他安於這樣可預測的生命,他依賴這樣封閉而安穩的世界。

    這樣很好,很安全……他願意就這樣待著,像一隻深深地蟄伏在地底之下的蟲。

    蟲子嗎?

    「嘻嘻嘻……」

    這樣真的很好。

    啊,就是冷了一點。

    「真冷啊……」

    有什麼辦法呢?這座城市,原本是沒有春天的……

    天空總是陰霾密佈,黑壓壓地永遠不見晴朗。

    於是冴島家的權座,今年早早地在客廳的壁爐裡生起火來了。

    實在是沒辦法,今年這場秋雨停停落落的,氣溫一下子就掉了下去。

    鋼牙大人自然是不怕冷的,就是可憐了近來特別體弱畏寒的薰小姐。

    「薰小姐,妳坐過來這邊啊,這個位置比較溫暖。」

    任憑權座一個勁地低哄,薰一句話也沒搭理他,權座才覺得奇怪,一回頭發現薰早已經瞇著眼睛睡暈在沙發角落裡,他輕聲嘆了口氣,走過去喚道:「薰小姐,薰小姐別睡這兒呀。」

    鋼牙正走進家門,沒見到權座過來招呼他,出聲問了句:「權座,你在做什麼?」

    「噢,鋼牙大人,您回來了。」

    權座的表情略顯訝異,大概沒料到鋼牙這麼早就到家了,他聽札魯巴說過這次出現的駭魔不大好應付,估摸著主人來家的時間應該會推遲的。

    「昨晚辛苦了,鋼牙大人,情況還可以嗎?」

    「嗯。」

    鋼牙的儀容齊整,俊挺的臉上絲毫不見一點疲累,就是金褐色的頭髮有些微的濡濕,屋外的秋雨似乎還沒有停的跡象。

    下雨啊……

    權座喃喃說道:「果然還是得讓薰小姐坐靠近壁爐一些呢,這又濕又冷的天氣,是誰都受不了。」

    「她怎麼了?」鋼牙低聲問道,目光不自覺地落在權座身後的薰身上。

    薰蜷著身子,整個人俯臥在沙發的扶手邊,大半張的小臉都讓披散的長髮掩住了,看不出有什麼異狀。

    札魯巴說:「根本睡死了。」

    「這樣睡會感冒的。」權座兀自地碎碎念道:「昨晚又沒睡好呢,也沒吃什麼東西,這樣下去怎麼得了?」

    札魯巴忍不住說:「權座,你像那丫頭的老爹。」

    「有什麼辦法?我就是擔心哪。」權座轉臉朝鋼牙說道:「鋼牙大人,得要麻煩您,把薰小姐移到壁爐邊的躺椅上。」

    鋼牙皺著眉,似乎有些猶豫,好半晌才過去彎身橫抱起薰,走向壁爐。

    薰發燙的小臉就勢貼在鋼牙胸前濕冷的軟甲上,她立即便醒了。

    好冷……鋼牙?

    她沒敢睜開眼睛,就這樣躺在男人的雙臂裡,有些貪戀地呼吸著他身上的氣息。

    唔,不想睜開眼睛。

    鋼牙……大概也就這種時候會對她溫柔一點的吧?

    喜歡在他懷裡的感覺,喜歡他輕手輕腳地把自己放進躺椅裡的溫柔,讓薰覺得很溫暖,很安全……但這個人卻很快地放下了她,並且退開了去。

    啊,討厭。

    薰訝異自己心中莫名的失落,但她小心翼翼地掩藏著自己的臉,繼續裝睡,不讓任何人發現。

    權座取來了厚的毛毯,見鋼牙把薰放下以後,隨即以毛毯將薰嚴密地包覆起來。

    「這樣下去真不是辦法。」他朝鋼牙問道:「鋼牙大人,阿門法師有提到何時會去紅蓮之森取瑪蘭卡斯的果實嗎?」

    「嗯,左右就是這兩天吧。」

    「是嗎?」權座點了點頭,說道:「是這樣就好了,我也應該開始來準備淨化儀式所需要的物品了。」

    權座的話還沒說完,薰已經按耐不住地開口打斷了他:「你們,在說什麼啊?我聽不懂。」

    「啊,薰小姐醒了?」

    雖然還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樣,但薰已經坐起了身子,「什麼淨化儀式?跟我有相關嗎?我聽見你們提到我的名字。」

    權座的心中一悚,連忙推托:「噯呀,算算時間,廚房裡燉湯的火侯也差不多了,今天是薰小姐喜歡的匈牙利牛肉湯呢,天冷的時候喝這個最好了……啊,對了,還得準備一點烤麵包,烤麵包烤麵包。」說著,竟一路脫身走了。

    老管家走開之後,鋼牙只能獨自面對薰詢問的目光。

    薰明知道這兩個人肯定瞞著她什麼事,她不願意放棄追問,於是轉向了鋼牙,「吶,到底是怎麼回事?權座先生的態度好奇怪,有什麼事情不能告訴我嗎?」

    「嘖。」薰少見的固執令鋼牙也覺得棘手了,但他是絕不可能說出實情的,他亟欲擺脫薰的纏問。

    「沒有什麼好說的。」

    是相較於平常更為冰冷的語氣。

    薰果然畏縮了,但很快又鼓起了勇氣,站起身並且走近了鋼牙。

    「吶,鋼牙。」

    「嗯?」

    「我昨晚又做惡夢了,你知道……我夢見了什麼嗎?」

    「不知道。」

    薰又瑟縮了下,過了好一會兒,才略帶遲疑地開口問了:「我想問你,你當初為什麼……沒有殺了我?」

    「什麼意思?」

    「我是說,那不是違背魔戒騎士的規定嗎?」她自顧自地往下問:「我一直搞不懂,殺了我……對你而言,應該是比較容易的,不是嗎?我也搞不懂,如果我沒有被殺,你會怎麼樣?我又會發生什麼事?」

    薰是下定了決心,一口氣問完困擾了她好久的疑問。她絕不敢抬頭去看鋼牙的臉,只是一逕地盯著自己光裸的雙腳,等待著鋼牙的回復。

    然而等待是一段漫長而煎熬的時間,鋼牙依然維持著他一貫的沉默。

    「你……」你還是什麼事都不願意告訴我嗎?

    算了。

    那就算了。

    就在薰幾乎以為他永遠都不會開口了,這個人卻又忽然說道:「魔戒騎士,原本就是保護人類的。」

    「欸?」

    是嗎?

    是這樣啊……原來,這就是答案了嗎?

    「是呢,我真笨。」

    冴島鋼牙是最強的魔戒騎士,是人類的保護者,她一直都很清楚的,不是嗎?既然如此,那她是在期待什麼?

    「吶,在你保護的那些人類裡面,也包括我嗎?」

    這回,她很努力地迎視著鋼牙那深不見底的雙眼,男人卻也安靜地回應了:「嗯。」

    嗯……好吧,那就這樣吧。

    這樣也好。

    女孩勉強地笑了一笑,是一抹略帶憂傷的微笑。

    「吶,鋼牙。」

    「嗯?」

    「那我們就說好了,你……要一直保護我,一定喲。」

    一定。

    請你記住,你是人類的守護者,而我卻只有你。

    這世間的人類何止千萬?我卻只能看著你。

    因為你是光。

    我的光──

    「吶,妳在發光呢,多美的小傢伙。」

    男人在家門前暗巷的廢物堆裡,發現了一個好小的玻璃缸。

    巷子裡明明相當黑暗,那破缺的圓形玻璃缸卻圍著一圈奇妙的光暈。

    男人好奇地探看,原來玻璃缸裡頭有一條小魚,細小的身子正在放光,銀白閃爍的,像一抹月光。

    「為什麼獨自在這麼骯髒黑暗的地方?妳也被拋棄了嗎?」

    隔著透明玻璃,男人和小魚黑點似的眼睛四目凝望。

    「可憐的小傢伙,想跟我回家嗎?」

    彷彿真有靈性一般,小魚回應似地輕啄了下男人嘴唇位置的玻璃缸。

    「啊,乖孩子。」

    男人如獲珍寶似地將小魚缸揣進懷裡,「跟我回家吧,我會照顧妳。」

    我們都是這座城市裡孤獨的存在。

    「對了,得幫妳取個名字才行。」

    我會一直保護妳,而妳也要永遠的愛我。

    「不如,就叫妳春天吧?春天,喜歡嗎?」

    原本蟄伏在缸底的小魚忽然開始輕快地游動起來,極為歡悅的模樣,男人難得地笑開了。

    這個城市有多寒冷啊,我們彼此都需要對方的溫暖。

    親愛的,妳就是春天。

    缺了一角的小魚缸被擱在冰冷的電腦桌邊,男人沿著缸緣小心翼翼地投入些許飼料,仔細觀察著小魚的反應。

    怎麼都不吃?

    「春天,我的春天,妳不餓嗎?」男人輕輕地敲著魚缸,期望得到一點回應,「哎喲,痛。」一不小心卻被玻璃缸的缺角割傷了手。

    暗紅色的血珠滴滴答答地落進玻璃缸,在水裡迅速的渲染開來,原本在水底靜止不動的小銀魚,竟發了狂似地衝向水面,在血中唼喋不已。

    男人先是嚇了一跳,繼而驚奇地喃喃說道:「春天,妳喜歡血的味道嗎?妳真特別呢。」

    只有血的味道能吸引這條魚的食慾。

    「妳這麼特別,這個世界上,大概也只有我能保護妳了。」

    只有他,能保護他的春天,也唯有依靠他,春天才有生存下去的機會。

    啊,從來只有自卑與自憐的男人,打從心裡生出了無窮的自信還有保護欲。

    是獨一無二的存在,是從人類的孤獨與寂寞裡出生的駭魔,生存在蓄水的空間裡,必須依附某個人類的飼養與保護。

    札魯巴說:「說起來,其實挺脆弱的呢。」

    鋼牙的目光正盯著一堆廢棄物裡的小凹槽。

    「札魯巴,原本的〝門〞應該是在這裡的,不是嗎?」

    「嗯,沒有錯,看樣子我們晚了一步,這下子可麻煩了。」

    鋼牙垂眼思索了幾秒鐘,接著高舉起手臂,讓札魯巴暴露在濕冷的空氣裡。

    「你可以感受得到那傢伙的氣味嗎?」

    「嗯,可以,但還是不足以追蹤到牠,那頭駭魔現在肯定就藏身在某個人類的住處,我能探測到大概就在這附近,但具體的位置還是沒辦法確定。」

    「是嗎?」

    那就沒有辦法了。

    「總之,今天還是先去番犬所回報吧。」說到這兒,札魯巴忍不住呻吟了聲,「哎喲,就這樣空手回去,那三個傢伙肯定又有話說。」

    嗯,那是。

    東番犬所的三名神官,最近態度愈見跋扈了,連札魯巴都快要受不了。

    唔,的確相當棘手。

    「最近,駭魔的活動變得頻繁了,身為黃金騎士,你是不是該花更多一點的努力在獵捕駭魔的工作上?」

    來了。

    札魯巴對鋼牙悄聲道:「你看吧,果然有一番囉嗦。」

    三神官不負所望,開始輪番譏諷。

    凱爾先說:「你手頭正在獵捕的駭魔不好追蹤吧?提醒你要更有效的利用誘餌喲。」

    羅絲接道:「怎麼?你聽不出來嗎?就是在說住在你家的那個女孩呢。」

    貝爾冷哼道:「我看那已經不是捉拿駭魔的誘餌了吧?」

    羅絲頗不以為然地笑了兩聲:「嘛,似乎已經成為必須保護的存在了呢?」

    末了還有凱爾的總結:「跟當初說的都不一樣,哧!」

    鋼牙畢竟不高興了,「魔戒騎士的責任,原本就是保護人類的,不是嗎?」

    「喲,話說的那樣冠冕堂皇呢。」

    「你想保護的不是人類吧?」

    「你真正想保護的,只有那個女孩而已!」

    鋼牙無法反駁,他的心裡有鬼──

    冴島鋼牙,你斬殺駭魔真是為了保護人類嗎?你忝為魔戒騎士,你配稱為牙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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