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诺重君须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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逸尘仿佛向来都对这西北的雪格外钟意，一出马厩就四蹄轻疾，兴奋得不得了。
与雪同色一路飞驰的战马，藏青及墨色的由远及近的衣袍，被柔而冰冷的风斩切得断断续续的话语声……两人一骑在这灰蓝色的天地间一不小心成了谁人无意间写就的水墨丹青。
“逸尘！”纵使这几年早已彼此默契，萧紫一还是被不听劝的逸尘颠得很无奈。
原本于身后安之若素的张续断见状奕奕然从萧紫一手中接过缰绳用力紧勒，逸尘仰头便是一声长嘶，终是慢了下来。
“头一次见你你就穿着军服，不至于连自己的战马都制不住吧？”
“逸尘它喜欢下雪天，所以我本就没打算拘着它，只是今天它心情好像好得出奇。”
拽着马鞍的萧紫一本想回头称谢，不小心触碰到张续断的衣袖，便莫名地心生了十二分的紧张。
张续断因紧紧攥了缰绳而伸出的双手倒像是无意中将萧紫一松松护在了怀里，而表情，却仍是初见时的云淡风轻。
“你学骑马是不是很早？”萧紫一想了想终是打破了沉默。
“嗯，路还不会走的时候，父亲就已经常带着我骑马在草原上来去了。”
“那是挺早的。”萧紫一有些咋舌，“原来你小时候生活在草原啊。”
“很久了，都已经忘了。”
“五原城真的有影河？”萧紫一知道张续断不想提，也小心地没再追问。
“是在城外，眼下这个速度的话，大概要走半个时辰。”萧紫一的表情，张续断看不见，心下却了然。
“我们赶时间吗？”萧紫一语气里有些闷闷的。
“仓台我倒是可以随时回，但是这雪如果一直下，酉时之前怕是赶不回来了，那样的话你怕是要违了归队的纪律了。”张续断解释道。
“好吧。”萧紫一低了头去，却是不再言语了。
张续断以为萧紫一是默认了自己的担心，于是拍了拍逸尘的头。逸尘听命，再一次飞奔而去。
“奇台，你别老在那儿转来转去的了，晃得我头晕。”毡帐内，一身玄色异族衣袍的中年男子在木塌上肃然而坐，却是手扶了额头，脸色异常苍白。
“大王您身体还没恢复就去歇着吧，这里有晚青和我在，您不用担心。”络腮胡须的奇台虽如此说，却还是在帐内找了个位置不甚安分地坐下。
“可别带上我，我只管治病救人，别的一概不管。”莫晚青倒不去顾及奇台言语中一贯的热络，冷清清丢了一句话过去。
“谁告诉你我在担心了？”颇为头痛的挛鞮都看了一眼莫晚青，有些无语地转向了奇台，“是你自己一直在那心神不宁的。”
“沙雅、乌苏、图木斯……我们早已经退无可退了，如今这几个地方也要丢了，我怎么可能平静得下来？”奇台语气里明显的不耐烦。
“你又从哪儿得来的消息说这几个地方要丢了？”挛鞮都手扶着额头，表情有些莫测。
“您昏迷的那几天我得空回了一趟王庭，兄弟们说守将遇到朴奴那小子挑衅只知道坚守不出，还严厉惩罚试图冲出去抵抗的士卒。这样下去怎么可能不丢？”奇台像是豁出去了。
“所以你就去大闹萧将军的营帐？”挛鞮都道。
“坚守不出是他下的命令啊，我当然得问个清楚。”奇台声音高了几分，“可是您的那位萧将军火烧眉毛了还是闭门不出谁也不见，也不知道哪里学来的毛病。”
“坚守不出是我下的命令。”挛鞮都道，“而且我好像也说过，萧将军的规矩希望你们都能遵守。他不见你，你居然还硬闯？”
奇台哑了。
看着一直追随着自己彼此之间生死相交的兄弟，挛鞮都终是有些无奈：“朴奴这人刚愎自用，我只不过是想涨涨他的傲气。这几个地方丢不了，就算丢了，迟早有一天我也会让他还回来。”
一直沉默着的莫晚青闻言不由得身体一颤，终究还是没有出声。
奇台脸上的惊讶还未退去，又被挛鞮都这一句话敲了一记，此刻的反映煞是精彩。
“衍儿不肯回来？”挛鞮都扶着额头的右手手指用力地摁着莫晚青教给他的穴位，看不清脸上究竟是什么表情。
“派去的人回禀说……说七王子暂时没有回来的打算……”被问到的奇台倒有些吞吞吐吐了。
“不是暂时，是从没考虑吧。”挛鞮都的语气也低沉了下去，“就算自己的老爹要死了，那小子也还是无动于衷……”
“七王子只是少不更事，沈老伯一直在劝，七王子总会明白的。”奇台安慰道。
“罢了，是我有错在先，又怨得着谁呢？”挛鞮都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听说近来衍儿跟一个姑娘走得挺近？那是什么人？”
“属下不知，只知是萧姓。柔柔弱弱一女子，属下就没有在意。”
“去查。”挛鞮都道，“但是不管什么来头，只要衍儿没有危险，就不要去打扰人家。”
“是。”奇台终于松了口气。
一旁的莫晚青本就清冷的表情，不知不觉间更添了几分寒意。
萧紫一看到眼前一直向东的河流时，很是惊讶了一番。
反应过来这不是梦之后，萧紫一难以置信地回头去看放了逸尘自去后缓缓走来的张续断，张续断只是波澜不惊浅笑着点头肯定。
那河水竟是蓝色的，纯粹的蓝，纤尘不染的蓝，清澈见底的蓝，算起来简直比晴日里的天空还要纯净。
河岸上落了半日的雪还未来得及积起，初至的便也慢悠悠在那沙石可见的纯粹里化作了东去的水。
“是不是很奇怪为什么冬天它还没有结冰？”像是看出了萧紫一的疑惑，张续断柔声道。
萧紫一点点头，满怀期待地看着张续断。
“其实我也不知道。也许地下的温度要比别的地方高一些吧。”张续断看着眼前的河水和岸上的伊人，“其实它也叫‘萦河’。”
“啊？”
“不过是‘萦’，魂牵梦萦的‘萦’。”
萧紫一本以为张续断说她的“影河”时只是随口安慰，却不曾想竟也真的是“萦河”。
“所以我才带你来见它。”张续断看着萧紫一眼里掩不住的满足与重逢的欣喜，心里便有了只有她给得了的那种安稳。
“谢谢，真的是，好久不见。”
“萦河流经山谷的那一段，叫作‘风信湾’，你喜欢的‘一衫青’，酿制时所取的水便是来自于它。”张续断把目光转向眼前的河水，嘴角含了笑。
萧紫一看着张续断看向河水的身影，心里的紧张、难以置信、欣喜一下子化作了道不出的暖意，轻轻的一句喜欢就那么飘散在了被冷冷的雪占据着的空气里。
张续断没有听清：“什么？”
“我说，谢谢，我很喜欢。”萧紫一对着张续断甜甜地笑了。
于是，蓦然间回过头的张续断便一下子在那水波微漾的眼眸里，看到了萧紫一描述过的那座小城开了又落的，寂寞槐花。
“我陪你回去吧。”
“什么？”
“我陪你回襄城吧。”
“什么？”
“我说，我，张续断，陪你回襄城，回你来的地方，襄城。你可愿意？”张续断直直地看向对面的小人儿，一字一句说道，居然有些紧张。
“什……”懵了的萧紫一能说出的似乎就只剩了这已不知何意的两个字。
而这一次，这两个字，张续断也并没有让萧紫一说完。
张续断右手伸出，不由分说便把萧紫一带到了自己怀里。
“别‘什么’了，等有一天你觉得可以的时候，我们就一起回你的襄城，一起守着一年只开一次的一城槐花，从青丝到白头，尘儿你觉得可好？”
张续断融入雪中的声音柔和如风，却坚定如城。萧紫一眼中一下子涌出的眼泪，让自己没来得及做出反应的双手卸下了推拒的力道。
萧紫一知道，那温暖，她还是贪恋了。
“远离草原的地方，陌生的地方，一无所有的地方，你愿意？”
“我愿意。”张续断紧紧地拥着萧紫一，“我有你。”
灯市已经开了。
宫灯，纱灯，竹灯，棱角灯，龙灯，葛麻灯，彩纸灯，甚至还有清辉尽显的冰灯。
上元夜的五原城，白昼一般。街巷里，无处不是人语声声，无人不是相伴相行。
人满为患的茶楼上，凌城仍是捧了一盏已经凉透的清茶，于栏杆后静静地望着欲雪阁空荡荡的灯影绰绰的窗子，像是放置于冰冷匣子中的一块寒玉，周身无限寒意，无声地隔绝着人世间的一切喧闹与嘈杂。
“明天我要出去一趟，上元节就不陪你去青梅居了吧？”
“有什么矛盾的吗？”
“没有吧……”
“那就按原计划。我告假时会带上你。”
他如愿带了她来，她一句向那家伙求教如何酿制什么“一衫青”便已消失不见。
凌城回头去看雅间木质几案上那一盏细心绘制着纯白、纤小而又清雅的花朵的淡紫色纱灯，眉眼间不知不觉，已只剩了朦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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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雪同色一路飞驰的战马，藏青及墨色的由远及近的衣袍，被柔而冰冷的风斩切得断断续续的话语声……两人一骑在这灰蓝色的天地间一不小心成了谁人无意间写就的水墨丹青。
“逸尘！”纵使这几年早已彼此默契，萧紫一还是被不听劝的逸尘颠得很无奈。
原本于身后安之若素的张续断见状奕奕然从萧紫一手中接过缰绳用力紧勒，逸尘仰头便是一声长嘶，终是慢了下来。
“头一次见你你就穿着军服，不至于连自己的战马都制不住吧？”
“逸尘它喜欢下雪天，所以我本就没打算拘着它，只是今天它心情好像好得出奇。”
拽着马鞍的萧紫一本想回头称谢，不小心触碰到张续断的衣袖，便莫名地心生了十二分的紧张。
张续断因紧紧攥了缰绳而伸出的双手倒像是无意中将萧紫一松松护在了怀里，而表情，却仍是初见时的云淡风轻。
“你学骑马是不是很早？”萧紫一想了想终是打破了沉默。
“嗯，路还不会走的时候，父亲就已经常带着我骑马在草原上来去了。”
“那是挺早的。”萧紫一有些咋舌，“原来你小时候生活在草原啊。”
“很久了，都已经忘了。”
“五原城真的有影河？”萧紫一知道张续断不想提，也小心地没再追问。
“是在城外，眼下这个速度的话，大概要走半个时辰。”萧紫一的表情，张续断看不见，心下却了然。
“我们赶时间吗？”萧紫一语气里有些闷闷的。
“仓台我倒是可以随时回，但是这雪如果一直下，酉时之前怕是赶不回来了，那样的话你怕是要违了归队的纪律了。”张续断解释道。
“好吧。”萧紫一低了头去，却是不再言语了。
张续断以为萧紫一是默认了自己的担心，于是拍了拍逸尘的头。逸尘听命，再一次飞奔而去。
“奇台，你别老在那儿转来转去的了，晃得我头晕。”毡帐内，一身玄色异族衣袍的中年男子在木塌上肃然而坐，却是手扶了额头，脸色异常苍白。
“大王您身体还没恢复就去歇着吧，这里有晚青和我在，您不用担心。”络腮胡须的奇台虽如此说，却还是在帐内找了个位置不甚安分地坐下。
“可别带上我，我只管治病救人，别的一概不管。”莫晚青倒不去顾及奇台言语中一贯的热络，冷清清丢了一句话过去。
“谁告诉你我在担心了？”颇为头痛的挛鞮都看了一眼莫晚青，有些无语地转向了奇台，“是你自己一直在那心神不宁的。”
“沙雅、乌苏、图木斯……我们早已经退无可退了，如今这几个地方也要丢了，我怎么可能平静得下来？”奇台语气里明显的不耐烦。
“你又从哪儿得来的消息说这几个地方要丢了？”挛鞮都手扶着额头，表情有些莫测。
“您昏迷的那几天我得空回了一趟王庭，兄弟们说守将遇到朴奴那小子挑衅只知道坚守不出，还严厉惩罚试图冲出去抵抗的士卒。这样下去怎么可能不丢？”奇台像是豁出去了。
“所以你就去大闹萧将军的营帐？”挛鞮都道。
“坚守不出是他下的命令啊，我当然得问个清楚。”奇台声音高了几分，“可是您的那位萧将军火烧眉毛了还是闭门不出谁也不见，也不知道哪里学来的毛病。”
“坚守不出是我下的命令。”挛鞮都道，“而且我好像也说过，萧将军的规矩希望你们都能遵守。他不见你，你居然还硬闯？”
奇台哑了。
看着一直追随着自己彼此之间生死相交的兄弟，挛鞮都终是有些无奈：“朴奴这人刚愎自用，我只不过是想涨涨他的傲气。这几个地方丢不了，就算丢了，迟早有一天我也会让他还回来。”
一直沉默着的莫晚青闻言不由得身体一颤，终究还是没有出声。
奇台脸上的惊讶还未退去，又被挛鞮都这一句话敲了一记，此刻的反映煞是精彩。
“衍儿不肯回来？”挛鞮都扶着额头的右手手指用力地摁着莫晚青教给他的穴位，看不清脸上究竟是什么表情。
“派去的人回禀说……说七王子暂时没有回来的打算……”被问到的奇台倒有些吞吞吐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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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罢了，是我有错在先，又怨得着谁呢？”挛鞮都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听说近来衍儿跟一个姑娘走得挺近？那是什么人？”
“属下不知，只知是萧姓。柔柔弱弱一女子，属下就没有在意。”
“去查。”挛鞮都道，“但是不管什么来头，只要衍儿没有危险，就不要去打扰人家。”
“是。”奇台终于松了口气。
一旁的莫晚青本就清冷的表情，不知不觉间更添了几分寒意。
萧紫一看到眼前一直向东的河流时，很是惊讶了一番。
反应过来这不是梦之后，萧紫一难以置信地回头去看放了逸尘自去后缓缓走来的张续断，张续断只是波澜不惊浅笑着点头肯定。
那河水竟是蓝色的，纯粹的蓝，纤尘不染的蓝，清澈见底的蓝，算起来简直比晴日里的天空还要纯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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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很奇怪为什么冬天它还没有结冰？”像是看出了萧紫一的疑惑，张续断柔声道。
萧紫一点点头，满怀期待地看着张续断。
“其实我也不知道。也许地下的温度要比别的地方高一些吧。”张续断看着眼前的河水和岸上的伊人，“其实它也叫‘萦河’。”
“啊？”
“不过是‘萦’，魂牵梦萦的‘萦’。”
萧紫一本以为张续断说她的“影河”时只是随口安慰，却不曾想竟也真的是“萦河”。
“所以我才带你来见它。”张续断看着萧紫一眼里掩不住的满足与重逢的欣喜，心里便有了只有她给得了的那种安稳。
“谢谢，真的是，好久不见。”
“萦河流经山谷的那一段，叫作‘风信湾’，你喜欢的‘一衫青’，酿制时所取的水便是来自于它。”张续断把目光转向眼前的河水，嘴角含了笑。
萧紫一看着张续断看向河水的身影，心里的紧张、难以置信、欣喜一下子化作了道不出的暖意，轻轻的一句喜欢就那么飘散在了被冷冷的雪占据着的空气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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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蓦然间回过头的张续断便一下子在那水波微漾的眼眸里，看到了萧紫一描述过的那座小城开了又落的，寂寞槐花。
“我陪你回去吧。”
“什么？”
“我陪你回襄城吧。”
“什么？”
“我说，我，张续断，陪你回襄城，回你来的地方，襄城。你可愿意？”张续断直直地看向对面的小人儿，一字一句说道，居然有些紧张。
“什……”懵了的萧紫一能说出的似乎就只剩了这已不知何意的两个字。
而这一次，这两个字，张续断也并没有让萧紫一说完。
张续断右手伸出，不由分说便把萧紫一带到了自己怀里。
“别‘什么’了，等有一天你觉得可以的时候，我们就一起回你的襄城，一起守着一年只开一次的一城槐花，从青丝到白头，尘儿你觉得可好？”
张续断融入雪中的声音柔和如风，却坚定如城。萧紫一眼中一下子涌出的眼泪，让自己没来得及做出反应的双手卸下了推拒的力道。
萧紫一知道，那温暖，她还是贪恋了。
“远离草原的地方，陌生的地方，一无所有的地方，你愿意？”
“我愿意。”张续断紧紧地拥着萧紫一，“我有你。”
灯市已经开了。
宫灯，纱灯，竹灯，棱角灯，龙灯，葛麻灯，彩纸灯，甚至还有清辉尽显的冰灯。
上元夜的五原城，白昼一般。街巷里，无处不是人语声声，无人不是相伴相行。
人满为患的茶楼上，凌城仍是捧了一盏已经凉透的清茶，于栏杆后静静地望着欲雪阁空荡荡的灯影绰绰的窗子，像是放置于冰冷匣子中的一块寒玉，周身无限寒意，无声地隔绝着人世间的一切喧闹与嘈杂。
“明天我要出去一趟，上元节就不陪你去青梅居了吧？”
“有什么矛盾的吗？”
“没有吧……”
“那就按原计划。我告假时会带上你。”
他如愿带了她来，她一句向那家伙求教如何酿制什么“一衫青”便已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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