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第 2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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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氏犹疑的目光在房中扫过, 却还是没看出什么不对头的地方来。

    还是等到矮豆丁张岱急得都要哭出来了, 使劲拉着宁亲公主的手, 唤她“阿娘”,结果,那只同样受到惊吓的小土狗战战兢兢的“汪呜”着跟在张岱的身边,还不小心碰到了裴氏的裙子,感觉到宁亲公主的身体顿时更僵了几分, 裴氏才猛地回过神来。

    “把这只——来人把这只小东西抱出去!”裴氏本来想让人直接把小土狗赶出去的, 但是她一想到这只狗其实是跟着张岱来的, 裴氏话一出,差点呛着自己, 顿了顿才尽量委婉的飞快说道。

    宁亲公主倒下了,张岱又还是个慌了神的小孩子, 屋子里能主事的一时间竟是只剩下了裴氏,哪怕她今天才是第一次前来拜访的,六神无主的婢女们哪里还顾得上这些, 有人主动开口下命令了, 她们反而能踏下心来做事。

    裴氏的话音才一落下,已经有个婢女捞起小土狗的身子和脖颈, 径直就往屋子外面带了。

    “汪呜呜……”小土狗可怜兮兮的叫着,虽然还是忍不住的回头想要看张岱,倒是也直接就跟着婢女出去了。

    没了小土狗的叫声, 宁亲公主虽然还躺着, 不过明显的, 裴氏感觉她呼吸似乎都要松快了几分。

    不一会儿,宁亲公主睁开眼睛,虽然看上去还有几分虚弱的模样,但是,好歹不像是刚刚那般脸色惨白。

    看到张岱脸上写满了担忧,眼睛里都有些微微的泛红,怕是都要偷偷哭出来了,宁亲公主伸手轻轻的摸了摸小儿子的头。

    看到裴氏就站在旁边,宁亲公主还想起身招待客人,不过裴氏又哪里能让她这般操劳,直接就伸手按住了宁亲公主,只管让她躺着休息,“哪里就要这般客气了,你先歇着才是正理。”

    说话间,之前那个动作快的伶俐婢女已经领着太医进来了。

    “沈太医到了!”

    裴氏连忙将软塌旁边的位置让开,张岱趴在母亲身边不舍得动,裴氏也轻轻的拍了拍这位小郎君的头,低声叮嘱道:“先让太医为公主诊诊脉。”

    张岱听了,点了点头,难得乖顺的让开了位置。

    刚刚赶过来的这位沈太医也是两边的熟人,在燕国公府的宁亲公主住处竟然还看到了徐国公府的裴氏,那位沈太医的面上也露出了一点惊讶的神色,他还真不知道这两家什么时候竟然也有交情了。

    原本燕国公府上的人过去的时候,沈太医听说宁亲公主毫无缘由的就突然晕了,心里本还有些担忧,结果,这一搭上脉,沈太医的心神立刻就松快下来了。

    他捋了捋胡须,收回手后,还神色从容的笑着又道:“还请公主把另一只手也伸出来。”话虽这么说,但是,看沈太医的脸色,也不过是走个过场再确认一遍罢了。

    沈太医虽然没说什么,但是,这脸上的笑意却是不加掩饰的。

    好歹也生过三个孩子的裴氏愣了愣,以手掩口,看着躺在那里的宁亲公主,面上也露出了一点喜色。

    矮豆丁张岱的眼睛还有点微微泛红,虽然年轻小还有些不明所以,不过,沈太医没有半点担忧的模样,倒是很好的让这个孩子也稍稍放下心来,只是忍不住的小声嗫嚅道:“阿娘没事吧!”

    宁亲公主刚刚被惊吓过度,还有些微微反应不过来,被婢女轻轻的捧着另一只手伸出来,又被沈太医诊了诊脉之后,沈太医终于笑着开口道:“恭喜公主了,乃是喜脉。”

    宁亲公主闻言,顿时也略有些惊讶的睁大了眼睛。

    紧接着,沈太医又道:“从脉象来看,只是时日还短,不过公主本就身体康健,倒是不妨事的。也不知刚刚发生了什么事情,公主似有些被惊到了,我再去开个养神安胎的方子,略喝一两副药,只需定定心神,也就差不多了。”

    “阿娘?”张岱仍旧满头雾水,他是燕国公府上如今年龄最小的,对于沈太医虽说的喜脉的说辞,之前碰巧还真的就一次都没听过,免不了有些困惑茫然。

    只不过,看着屋子里的大人们这会儿全都不慌了,甚至还都面带喜色的,小孩子一般都比较心大,张岱自然也就跟着放下心来了。

    沈太医只叮嘱了两句,宁亲公主虽然身体很好,平日里也要避免再次受到惊吓,毕竟有了身孕的女子,心思精神本就比常人更敏感脆弱一些,这才去旁边被婢女奉了纸笔开方子了。

    知道自己只是有了身孕,宁亲公主这次要坐起来,裴氏也就没再拦着她。

    两个贴身的婢女小心翼翼的扶着公主靠在软塌上坐着,这么一番由惊转喜之后,宁亲公主脸上的笑容柔和,再同裴氏说起话来,仿佛都比以往又亲近了两分。

    张岱在旁边愣着坐了一会儿,才从宁亲公主和裴氏的话语间明白过来,他这是要有一个弟弟或者妹妹了?

    矮豆丁的眼睛顿时也变得亮了起来,他拉着宁亲公主的手,忍不住就念叨道:“阿娘,我想要个妹妹!”

    就和萧燕绥那样,长得漂亮可爱,性格又乖又软,不管是捧着手坐在椅子上听他说话的时候,还是眨一眨眼睛抬起头望着自己的时候,都那么软糯,让人觉得心都要化了。

    别人家的小女孩不能天天一起出来玩,自家的妹妹他完全可以带出来玩啊!

    宁亲公主笑着伸出手指轻轻的戳了他的脑门一下。

    裴氏又同身体稍稍恢复过来的宁亲公主坐着聊了一会儿,这回说的就是怀孕养胎,还有家里年纪小的小郎君小娘子的一些事情了。

    不久之后,想着宁亲公主刚刚有孕,也得好好休息,裴氏自然是主动起身告辞。

    因为那只小土狗乃是张岱从外面捡回来的,平日里看他的反应,也对那个小东西喜欢得紧,再加上小土狗平时都是在张岱的院子里,也挨不到后院这边,宁亲公主自然也就没管过他,无非是个小东西罢了,儿子喜欢养就养着了。

    还是这次,宁亲公主被突然出现的小土狗吓得几乎都昏过去了,她现在又有了身孕,宁亲公主略一思忖,才同小儿子说了自己害怕毛绒绒的小动物的事情。

    张岱虽然不解,不过,母亲的身体肯定要比他一时的喜欢重要。张岱也是个沉得下心来的,琢磨着阿娘肚子里的妹妹还不知道多久才能出来和他玩,转念一想,注意力就又转回到萧燕绥的身上了。

    再加上,等裴氏从张岱口中听说,那只小土狗居然是上次在西明寺捡到的,而且它一开始还跟着萧燕绥,稍稍思量了片刻之后,裴氏终于打定了注意。

    最终,因为要陪母亲结果不方便继续养狗的张岱,竟是把这只小土狗直接交给裴氏了。

    并不怕这种小玩意的裴氏,干脆就把这只小土狗给带回了自己家里。

    等到裴氏乘车回来,萧燕绥自己出来迎,结果,车帘子掀开,一只还有几分胆小怯弱的小土狗反而不停的晃着尾巴,先从马车上跳下来了。

    用鼻子仔细嗅了嗅之后,感觉到萧燕绥这边的身上有熟悉的气息,那只小土狗可算是找到一个熟人了,直接就“汪呜”着跑到了萧燕绥的身边,开始不停的打转。

    萧燕绥不由得惊讶得睁大了眼睛,认出这只小土狗的身份之后,更是忍不住的伸手摸了摸小土狗的脑袋,“阿娘今日是去燕国公府……这只小狗,难道当时被张岱给带走了!?”

    她还以为,这只小土狗看上去长得还行,也不至于瘦骨嶙峋的,应该是当地住户谁家散养的呢,哪里想到,那日在她跟着裴氏回家之后,张岱竟是直接把这个小家伙给带回家里养了,结果,机缘巧合之下,这只小土狗竟是又被裴氏给带回了萧府。

    裴氏也从马车里下来,看到小土狗围着萧燕绥也是如出一辙的打转,不由得便笑了一起来,也不担心,只是说道:“我今天在燕国公府上,倒是还真的撞见了一点意外的喜事。”

    萧燕绥撸了两把小土狗的脑袋,觉得小家伙被养得油光水滑的,仿佛比在西明寺那日要胖了一小圈,也不由得露出了一点笑意,站在裴氏身边好奇道:“什么喜事?”

    裴氏笑道:“宁亲公主今日才发现又有了身孕,沈太医过去诊的脉,必然是错不了的。”

    萧燕绥眨了眨眼睛,“噢”了一声,也跟着笑了笑。

    裴氏轻轻的搂着女儿,一边往自己的院子里走,一边又随意的念叨着:“今天我算是正好赶上了,等到宁亲公主这一胎出生,洗三、百日的时候,肯定要来给我送帖子的。”

    如此一来,原本都没有什么关系的两家,也就等于开始走动起来了。

    萧燕绥随意的点了点头,她虽然芯子里并不是真的小孩子,不过,这种人情往来,裴氏也不会每一桩都和她说,终究还是接触得少,萧燕绥也就没想那么多。

    至于那只小土狗,初来萧家,只觉四处虽然和燕国公府相似的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偏偏刚刚熟识了没几天的张岱连同张岱身边的婢女护卫都不见了,萧家的这些人于它而言却又是一阵陌生,免不得有些茫然不安,根本就是本能的跟在了裴氏和萧燕绥的身边,旁边也没有别的婢女护卫阻拦,竟是一路就跟到了裴氏的院子里。

    裴氏进了屋,在月牙凳上坐下,看见女儿在逗弄着那只小土狗玩,面上不由得闪过了一丝暖意,言语间还有几分哭笑不得的解释道:“张九郎说,这是你的狗,那日在西明寺山脚下,你离开时太匆忙,都把它给忘记了。”

    张岱的本意应该是想着,问问裴氏,萧燕绥什么时候伤好了,他们可以一起去放风筝,眼瞅着夏天就要来了,可就没春天这么好的天气了。

    至于这只狗,他帮萧燕绥牵回来了,什么时候一起出去玩的时候,再还给萧燕绥便是了。

    萧燕绥:“……”

    好的,她瞬间就明白,为什么母亲裴氏去燕国公上拜访了一次,就把张岱从山上带回去的狗给带回来了,敢情张岱当初把小土狗带回家,是琢磨着替她养几天啊Orz

    不过这个小家伙,其实还是很可爱的。萧燕绥又摸了摸小土狗的脑袋,也没和裴氏再提当日的危险,以及自己为了让这只小土狗帮忙吸引追踪者的视线,特意将外面的襦裙系在了这只狗的身上。

    想着张岱的说辞,萧燕绥琢磨了一下,打算回头让人在西明寺山脚下的村户那里问问,若是谁家散养的狗也长成这幅模样,前五日不小心走丢了,便给那户人家一些银两补偿,普通农户人家,散养的小土狗在村子里向来不金贵,自然也就称不上是夺人所好。至于这只狗,既然带都带回来这么多天,干脆她就养起来好了。

    想到这里,萧燕绥摸着小土狗的脑袋,直接和裴氏道:“阿娘,那我就把它带回去了?”

    “……原来你真的喜欢?”裴氏也没想到,自家的小女儿竟然还喜欢这种小土狗,以前也没看出来她还有这种爱好啊。

    “还行。”萧燕绥瞅了小家伙一眼。

    待在稍稍熟悉的人身边,小土狗也渐渐放松了下来,这会儿正安静的趴在萧燕绥的脚边上,被萧燕绥轻轻的揉了一下,它才抬起头“汪呜”了一声。

    “那就去吧!”裴氏不像是宁亲公主,她从来不害怕这种毛绒绒的小东西,就算养在家里,平日里有婢女仆从照顾着,偶尔也就是女儿把它放出来玩一会儿,在家里留着也碍不着什么事情。

    萧燕绥点了点头,带着小土狗就回自己的院子了,今天她还来得及给这只小家伙搭个窝。

    而且,除了狗窝,还需要一条遛狗的链子。回头即使不出萧府,在自家到处遛狗,最好也有个绳索牵着,免得万一小土狗跑起来徒惹麻烦,平日里在她自己的院子里,倒是都无所谓,可以一直散养着。

    ·

    萧燕绥还在家里,热火朝天的指挥着身边的婢女仆从帮忙在她的院子里直接用木头搭一个小狗窝的时候,兴庆宫中,玄宗的脸上,却是阴云密布。

    高力士刚刚追查到了被用来杀人灭口的军中兵刃的来源,便急着回宫禀报此事。

    “已经查到了?”玄宗说这话的时候,其实心里多少还是有点惊诧的。

    毕竟,涉及到有人在长安城中竟然能够私自调动军队,或者仅仅只是动用军械,也肯定是一件滔天大事了。

    按照玄宗的推测,这件事,动手之人必然非常谨慎小心。便是高力士亲自出马,玄宗一开始的时候也没觉得,只消三五天便能得到结果。

    没想到的是,高力士竟然还真的就这么快便来回禀了。

    高力士脸上的表情,一时间也有些变幻莫测,对于如今的真相,实在是有些不知该从何说起。

    玄宗看着他,“哦?”

    高力士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这才如实禀报道:“说起来,这事能够这么快便查清楚,还与三日前,徐国公府萧相公家的长孙萧恒有些关联。”

    玄宗道:“萧恒?我倒是听萧嵩说起过,他这个长孙和上次遇险的那个小丫头萧燕绥乃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上次你去西明寺查探,萧嵩不是也非得要他那个孙子陪着一起去么。”

    高力士点点头,“正是同一个人。”

    玄宗随意道:“手足情深,重情重义,也是一桩美谈。”

    “圣人所言甚是。”高力士也感叹了一句,然后又道:“前几日,萧相公派人送信,说,萧恒又在西明寺中查到了一些意想不到的线索,因为被牵连之人乃是道远大师,便请我直接帮忙调查定夺。”

    “道远和尚?”玄宗略微一向,便想起了这个僧人,年纪轻轻,一身僧衣,超凡脱俗,看着便是个有慧根的,也精通佛理。

    高力士道:“正是,道远和尚乃是西明寺住持道觉大师的师弟,佛法精深,也曾进宫讲过经。”

    “他竟和此事有关?”玄宗脸上的表情顿时微微变了变。

    西明寺的和尚做了坏事不要紧,便是一锅端了,对于玄宗而言,也称不上是多么滔天的大事,可是,若是这个僧人曾经还进过宫讲过经,并且,和皇宫之中的人有所牵连,那就不单单是要收拾和尚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回事了。

    话到这里,饶是一贯喜怒不形于色的高力士,脸上的表情都开始跟着微微变动了一下,半晌,他才低声继续道:“这一次,萧恒发现,道远和尚怕是和此前萧家六娘失踪的那间禅房有点关系,道觉大师也认下了萧家三郎的质疑,便把道远和尚关了起来。后来,我派人将道远和尚带来审问,又重新调查了道远和尚的事情,却发现,道远和尚和万安公主私交甚笃……”

    高力士说到这里,便闭嘴不吭声了。

    玄宗听闻,却是陡然间怔住。

    好半晌,玄宗才有些不敢置信的喃喃道:“万安……”

    万安公主乃是玄宗的第七女,因为早年出家为女道士,自然便一直不曾嫁人成亲。玄宗怜惜她一人在道观中孤苦,便把这个女儿一直留在了宫中。

    说是出了家的女道士,其实平日里万安公主的一切生活用度,依旧还是按照公主的份例,但是出家之人,在吃食上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忌讳,万安公主虽然从来不说,玄宗心里清楚,便更加的心疼这个女儿。

    而且,由于万安公主不能出嫁,这么多年一直留在皇宫之中,又能时常陪伴玄宗,时间长了,反而更得玄宗宠爱……

    再加上,就算平日里的吃穿用度丝毫短不了万安公主去,可是,玄宗每次看到她孤身一人形单影只,再想起自己别的公主嫁人后和驸马和和美美抚育子女,便忍不住的联想到万安公主以后也只有她自己一人,更是孤苦无依,为人父的满腔疼惜爱怜之情便止不住的上涌……

    尤其是,当初万安公主之所以会出家为女道士,也是因为睿宗在长安宫的百福殿离世,随后,玄宗就要即位,顾及孝义,年纪轻轻的万安公主也是主动站出来,以代父为睿宗祈福的名义,才被迫出了家的。

    玄宗本就怜惜这个女儿,想到当初,这个女儿为自己分忧时的举动,一时间,更是难以言语。

    良久,玄宗才轻轻叹了口气,声音清幽,“道远和尚和万安私交甚笃……也就是说,西明寺一事,怕是同公主也有所牵连了?”

    唐朝贵族女子作风一向彪悍,尤其是皇室所出的公主,便是嫁人成亲生子后,都不乏有人自己豢养面首,每日寻欢作乐。

    像是这种身份贵重的公主,单单只是自己玩闹嬉戏,却并不随意干预朝政的,都还只是私下里小打小闹无关紧要的事情,甚至可以算得上是性格还算柔顺踏实的公主了。

    若是都像太平公主、安乐公主那般,在朝堂上还总想要插一手,谋朝干政,这种权力欲望十分强的公主,才是真的让玄宗头痛欲裂。

    并且,唐朝贵族女子中,像是那种出家为女道士的,自己独自生活,却私下里和其他男子有所牵连,则更是公开的秘密……

    道远和尚年纪轻轻,长得不入凡尘,在佛法之上更是颇有些见解才情,刚刚高力士一说,他和万安公主私交甚笃,玄宗的心里,基本就已经和明镜似的了,尤其他又时常怜惜万安公主孤身一人,顶多是因为万安公主放着那么多的出身门阀氏族、亦或是科举入仕的年轻郎君不要,非要和一个出家人有所牵连,西明寺偏偏又是唐朝皇室御造经藏的地方,若是被人知道了,说出去毕竟不是那么好听,所以略有些薄责罢了……

    并且,万安公主平日住在皇宫之中,她身边的护卫,自然也是宫中侍卫。

    若是那日杀人的乃是万安公主的侍卫,那么,那刀口是军中兵刃所致,也就理所当然起来,并且,这件事放在万安公主头上,也就完全不涉及私自调动军队的问题了……

    玄宗脸上的表情,先是稍稍舒展,旋即却又拧了起来。

    他自然不会怀疑高力士调查的结果真假,依照高力士所言,杀人灭口的乃是公主侍卫,那么,不涉及到谋朝篡位的事情,自然就可大可小,面对自己颇为疼惜的亲生女儿,玄宗当然不忍心太过为难于她。

    偏偏,这件事中间,却又牵扯到了萧嵩的孙女。若是旁的人,这件事到了这个地步,玄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可是,萧燕绥乃是兰陵萧氏的女儿,身为萧嵩的宝贝孙女,这件事闹到现在,不给萧嵩和萧燕绥一个交代,肯定也是不行的……

    眼看着玄宗神色迟疑不定,高力士略微思忖片刻,又轻声说道:“此事,我并未告知萧相公。”

    玄宗点了点头,虽然不知道万安公主怎么会突然去为难一个小丫头,但是,若是这事被萧嵩所知道,除非玄宗亲自出面压着,否则的话,便是公主,恐怕一时之间也无法善了。

    玄宗在自己的宫殿中来回踱步,考虑再三,想起万安公主出家一事,还是尽量想要压下来,这件事若是真闹起来,萧嵩那个暴脾气,还指不定能干出什么事情来……

    思来想去,玄宗微微拧着眉,终于打定主意,向高力士吩咐道:“把那日随万安公主出宫去西明寺的护卫带来吧!”

    高力士何等心思,岂会不知,玄宗这根本就是打算包庇万安公主,但是,又不能不给萧嵩一个交代,当日奉公主命杀人灭口的护卫,肯定是不能留了。

    毕竟,便是高力士这边不说了,萧家一直追查的话,保不准也会把万安公主给牵扯出来,到时候,一边是萧家,一边是万安公主,场面恐怕就更加的难看了……

    这边,高力士秘而不宣的抓了万安公主身边的两个侍卫,转天,朝会之后,玄宗便又把萧嵩给留了下来。

    本来,还道是高力士已经查到了真凶是谁,萧嵩一路走过来的时候,脸上都是乐呵呵的表情,对玄宗何等的信任尊崇,看得玄宗自己都有点尴尬了……

    结果可好,等到萧嵩接到玄宗的暗示,并且,高力士也诛杀了万安公主身边的护卫作为给萧嵩的交代之后,萧嵩看着玄宗,整个人都一副懵了的表情。

    玄宗一脸无奈的和萧嵩对视着,好半晌,即使萧嵩的脑子里已经在忍不住的骂娘了,但是,看着玄宗一脸期待的表情,萧嵩还是表面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暂时闭嘴了,算是默许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他甚至没问,那两个宫中的侍卫,究竟是谁身边的。

    ——萧嵩虽然平日里顶着宰相的名号却不管事,但是,在军中这点香火情还是有的。更何况,皇宫中的侍卫都是个顶个的,突然死了两个,便是高力士亲自动手,又勒令了其他人闭嘴,这种事情又哪里能够真的瞒得住?

    当天晚上,萧嵩便已经知道了那两个侍卫,之前曾是在公主身边的。

    想着自家孙女之前伤得鲜血淋漓的手指,萧嵩在家里摆弄那瓶酒精的时候,都还深深的锁着眉,又憋了一肚子的火气,偏偏,便是在家里,这件事都不能和人说。

    另一边,好歹送走了萧嵩之后,玄宗又把万安公主给叫了过来,私下里一顿警告斥责。

    ——便是选择包庇了自己的女儿,但是,对于万安公主竟然把手伸到了萧家孙女儿身上的做法,玄宗依然还是万分的不解。

    “那个小丫头得罪你了?”把万安公主骂了一顿之后,看着跪在地上的女儿,玄宗又是心疼又是气怒,忍不住的追问道。

    万安公主低着头咬着牙,却又一句话都不肯吭声。

    玄宗看着看着,便又忍不住的开始心疼了。

    高力士从刚刚万安公主进来,就默默的带人出了玄宗的宫殿,微微垂眸的站在外面,闭口不言,神色沉静,只当自己是个摆设。

    公主做了错事也不能不罚,偏偏之前罚又太过惹眼,还是过了些时日之后,玄宗才又找了个无伤大雅的由头,训斥了万安公主几句,将其禁足了一段时间。

    ·

    转眼已经到了夏日,盛夏炎炎,树上的知了被太阳烤得连叫声都变得有气无力了起来。

    之前大张旗鼓调查的案子,如今就这么拖了一段时日,然后便没了声息。

    过去的时间久了,旁人或许都忘了,身为当事人的萧燕绥,对于这种明显就是冷处理的做法,却是不由得皱起了眉。

    萧燕绥手上的伤早就已经好了,又一直用的是皇宫里上好的伤药,然而,当时的刀口毕竟又深又密集,虽然不至于留下明显的疤痕,可是,小姑娘一双白嫩如玉的小手伸出来的时候,看着好像已经没事了,伤得最厉害的地方,摸上去的时候,其实依稀还有些微不平整的痕迹。

    请来几个太医都看过,也只是说,小孩子年纪小,长得快,兴许过了这个夏天就好了,但是,若是最终还是留下一点痕迹,却也尤未可知。

    萧燕绥蹲在院子里,轻轻的摸着被她好吃好喝的喂养着,似乎又大了一圈的小土狗。

    小土狗本就亲人,养熟了之后,更是颇为聪明热情,萧燕绥摸它的头的时候,小土狗的尾巴就转得跟风扇一样,丝毫不肯停息,有时还忍不住的舔了舔萧燕绥的掌心。

    夏日炎热,萧燕绥直接便和小土狗一起,坐在了院子里树荫下的石板上,忍不住的开始琢磨,当初对她动手的,究竟是谁。

    毕竟,萧嵩当时虽然暂时闭嘴了,但是,高力士诛杀了两个护卫这件事,他自然也和自己的长子萧华、以及儿媳裴氏通过气。

    这件事只能到此为止,不能往下追究,裴氏虽然同样心中气愤,却也无可奈何。

    想着萧燕绥年纪小,之前的情况虽然危险,但是她偏偏又一副并未受到惊吓的模样,萧家的长辈,自然也就没一个人和她说起过这件憋屈的事。

    只可惜,谁也没有料到,萧燕绥虽然表面上不吭声,但是记仇这件事,她却肯定是要自己记在心里的。

    七月的天,孩子的脸,说变就变。

    本来白天还烈日曝晒,颇为暑热,空气更是愈发潮闷,到了傍晚时分,随着一阵突如其来的惊雷炸响,天上便起了雨。

    萧燕绥直接从树下起身回屋,小土狗也跟着她走,没回自己的窝,反而进了屋子里。

    这场暴雨来得突然,刚一开始下,便是豆大的雨点,过了一会儿,雨水愈发密集,瓢泼大雨中,地面仿佛都起了一层白烟。

    这么大的雨水,就是几步路,估计也会被淋得湿透,小土狗趴在门边上“汪呜”了两声,愣是回不去自己的小窝了。

    一场暴雨之后,倒是将长安城的暑气,一扫而净。

    萧燕绥待在书房里,听着紧关的窗外,风声雨声哗啦做响,微微侧过头来,那张粉雕玉琢的的可爱小脸上,却阴沉沉的,没有半点笑意,若是被旁人看见,恐怕只觉心惊。

    小土狗还趴在门边看着外面的暴雨,时不时的汪汪叫着呜咽一声,萧燕绥却仿若未闻一般,拿了纸笔,沾了墨水,开始将现有的线索一条一条的写下来,将有些混乱的思路重新理清。

    以兰陵萧氏的地位,能让她的祖父萧嵩暂时收手的人,便是在朝堂上,怕是也没有几个。而且,若是地位相当之人,干出这种事情来,恐怕萧嵩更是会死咬着不放。

    萧燕绥的眸光一转,直接勾掉了萧家的政敌这一栏。她自己,年纪还小,又一直比较宅,连结仇都没机会,肯定不是她自己的锅,继续勾掉。

    剩下的,李唐皇室?以及,总不能是冲着她的母亲裴氏去的吧?

    看着这两个可能性,萧燕绥微微蹙了蹙眉,开始琢磨着,下次去外祖父家里的时候,在裴家探探口风的可行性……

    她毫不怀疑,自己的祖父可能已经猜到了真相,但是,他既然选择按下此事,就自然有他的道理,萧燕绥理解她的家人,所以她不会去追问。

    就让他们以为,小孩子忘性大,省得他们也一直惦记着这件事放心不下,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但是,萧燕绥自己却是知道,幕后黑手还在,这个亏,她绝不可能白白咽下去……

    不过那都是后话了,首先,她得找出针对她的人究竟是谁来。

    而且,这个过程,只能靠她自己。

    ·

    长安城的这场暴雨,夜间稍歇,变得淅淅沥沥起来,到了第二天的早上,反而又下大了几分,直到晌午那会儿,雨势才算是稍稍小了些,天空却依然未见有放晴的迹象。

    这种暴雨的天气,出门更是寸步难行,清早的时候,朝廷便张贴了告示,百官临时放假一天,不用上朝了。

    然而,没有人料到的是,这天额外的假期还没过去一半,兴庆宫中便传出了消息,武惠妃病逝。

    居住在自己王府的寿王李瑁,得了内侍送来的消息后,脸上霎时间面无血色,片刻之后,更是连马车和雨具都等不及,直接骑马冲向了雨中,就连宫中送信的内侍,都被他远远甩在了身后。

    待到坐在自家正堂,正和两个儿子萧华、萧衡,并长孙萧恒闲聊着这场暴雨之后,今年地里庄稼长势的萧嵩,也得到消息的时候,都略微愕然的睁大了眼睛。

    萧华和萧衡对视一眼,萧华轻声道:“武惠妃病逝,寿王定然已经赶赴宫中。”

    萧嵩一不小心又拉了下自己的那一把美髯,好在这次,又不是自家事,他倒是没失手拉断一根胡子。

    萧嵩站起身来,在正堂中转了一圈踱步,然后直接对侍候的婢女道:“去请夫人来,这次她得进宫走一趟!”

    萧华和萧衡也站了起来,萧华道:“阿耶,我去告诉阿姀这件事。”

    萧衡也是差不多的一句话,“我得和公主说一声。”

    萧嵩抬头看了次子萧衡一眼,“别急,消息送来我这里的时候,兴庆宫自然也会有人给公主送信来了。”说着,他摆了摆手,示意府里的人除了给裴氏送信之外,也分人出去,给陆府递个信。

    武惠妃得玄宗盛宠多年,虽无皇后之名,却早有皇后之实,出嫁的公主以及命妇,自然要入宫哀悼。陆象先已经去了,他那长子陆泛怕是消息还不够灵通,偏偏陆府贺氏的诰命是来自于陆象先的,以她的身份,还必须得进宫悼唁去。

    并且,武惠妃人都去了,这次想来也没有哪个大臣会继续舍命拦着了,玄宗定然会追赠武惠妃皇后之位,并以皇后之礼厚葬之。

    很快,听到这么大的消息,同萧嵩一起居于正堂的徐国公夫人贺氏已经被婢女扶着走过来了,萧华、萧衡同时道:“阿娘”。

    萧嵩也迎了两步,“来了。”

    孙辈萧恒则是直接走过去,扶着阿婆坐下之后,才站在了一边。

    贺氏点了点头,面上不见悲戚,神色间还略有些复杂。

    萧嵩只看一眼,不用想也知道,自己的发妻肯定是想起了她的亲姐姐,陆府的贺氏。

    上次在陆府的事情,萧嵩回来之后,干脆谁也没跟人说,包括自己的发妻。如今,又想起了当日的事情,他也只是略挑了挑眉,捧着手里的茶盏,对自己的妻子叮嘱了一句道:“我刚刚也已经差人去了陆府送信,这次进宫,若是担心阿姊,你便同她一起,多陪陪她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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