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灵的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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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他自云端的陨落就像一块巨石，重重坠入尘世的汪洋大海之中。而我接下来想要做的事，不过是这块巨石激起的一道巨浪而已——一道足以吞噬你们的巨浪。
【一】
数日后，安全局看守室内。
阿寻已经沉默了不知道多少个日夜了。
他依旧还记得那一个改变了一切的夜晚——当与那个少年真正交手时，阿寻的心中甚至还产生了一丝庆幸。凭那赤手空拳的少年身上那点不足称道的功夫，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若不是武云天在行动之前再三告诫不许对那个少年主动下杀手，在武云天对林玟挥刀之前，阿寻有把握五招之内让他死无全尸。
然后，那个在自己面前苦苦挣扎的少年拿起了那柄银色的长枪。
也就是那一刻，少年的眼神变得不一样了——在阿寻眼里，那是久经沙场、杀伐无数的老将才会拥有的冷静与威压。他的面前站着的不再是一个想救自己爱人的无能之人，而是一名对自己起了杀意、冷静寻找着自己破绽的强敌。哪怕是现在的他，回想起那个可怕的眼神，犹然心悸不已。
恐惧往往最能让人露出致命的破绽，而对于一名久经沙场的老将而言，一瞬间的破绽足以决定生死了——唯一让阿寻感到不解的是，那夜的少年先前明明被自己逼得如此狼狈，竟在决胜之时没有对自己下杀手，而是当头一击，将自己击晕。而这，也成为了阿寻被困在这阴暗的看守室内的直接诱因。
正如武云天所愿，他最终还是没有倒在武云天面前，倒在那个为武恒最后一搏的战场之上。在武云天坠楼身亡后，他依旧苟活了下来，屈辱地落在了敌人的手中。面对安全局的劝降，沉默是如今阿寻唯一能够表达自己意志的方式。他明白武云天行动前的意思，他也知道武云天必败无疑，但有一些情感，是不会因为一场注定的失败而消亡的——例如，最后的忠诚。
为武恒殉难的打算如今被那个少年一枪击碎了，沦为阶下囚的阿寻，与其说在坚守，不如说他也在未来面前彷徨。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以何种方式体面地成为逝者的殉葬，更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成为逝者的殉葬——倒不是因为他畏惧死亡，但若是他因此而死，武云天先生先前的精心安排便化为空谈。
“0号，上级来看你了！”
看守室的门忽然被打开了——“落天行动”后续工作处理安全局方面总负责人秦三权带着一堆材料步履匆匆地走了进来，坐在了低着头沉默的阿寻面前。
“想通了吗？跟我们合作吧，0号——武云天已经死了，但你还年轻，还可以有许多作为，不值得把自己折在这里啊。”秦三权点了根烟，眉头紧锁，如履行公事般苦口婆心地劝道。
又是老一套——阿寻心中暗想，面色十分地不屑。
“喂，0号，这可是将你从通紫阁救出的领导，态度端正一点！”一旁的看守看不下去了，指着阿寻厉声呵斥道。
“行了行了，小彭——你先退出去，把门关起来，我来好好劝劝0号。”知道正常劝说根本不会有结果的秦三权似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向看守挥了挥手，示意他暂时退出，“放心，凭现在的他我这老胳膊老腿还可以应付一阵，有情况我会叫你。没有我的口令，不许让任何人进门！”
“这……是！”看守犹豫了片刻，看到秦三权对其瞪了一眼后，迅速立正回应，随即退出了看守室，锁好了房间的门——此刻，阴暗的房间之中便只剩下了在烟雾之中无声对峙中的秦三权与阿寻，秦三权一根接着一根地吸着烟，阿寻的眼神也渐渐放下了起初的戒备，房间内的氛围也变得耐人寻味起来。
“这位领导……”阿寻带着诡异的笑容率先打破了沉默——这也是被俘后他第一次对安全局的人开口，“您……似乎有些焦虑？”
“废话。”秦三权自顾自地吸着烟，语气中满是焦躁，“你要是连这都看不出来，也枉为武云天最信任的亲信了，阿寻先生。”
“哦？”对于眼前之人竟知道自己的名字，阿寻感到有些意外，但又随即恢复了平静，“这也能查到……领导不简单啊，敢问领导贵姓？来看我这个阶下囚有何贵干？”
“免贵姓秦……我知道的远比你想象的多得多。”对于阿寻嘲弄般的口气，秦三权冷哼一声，随即眉头又陷入了紧蹙之中。
双方又一次陷入了沉默。看着眼前欲言又止的领导，阿寻的心中忽然感到了一阵莫名其妙——比起先前前来做工作的安全局官员，眼前的这位秦先生表现颇为怪异。他可以肯定秦先生并非单纯来劝他合作，但他实在想不出此人还能有什么更为紧要与为难的消息要告诉自己。
“算了……这个忙横竖都是要找你帮的。”抽完烟盒中的最后一根烟后，犹豫了许久的秦三权似是下定了决心，狠狠掐灭了烟头，将带来的材料交给了阿寻，“说实话，我也没想劝降过你——要是按我的脾气，在通紫阁的时候我就会把你给崩了，斩草除根，一劳永逸。”
“呵呵呵……那样的话，到了地狱我也会很感谢秦先生的。”听到秦三权的牢骚，阿寻苦涩地一笑，无奈地调侃道。
“所幸，我已经不是冲动的愣头青了。”秦三权磨了磨烟灰缸中的烟屁股，自嘲似地哼了一声，“要是崩了你，现在的麻烦可就毫无突破口了。”
“我知道，在投靠武云天之前，你曾经和你的姐姐在南洋做着个体雇佣兵的灰色生意。作为武云天的心腹，你一定也知道，远在南洋那片穷凶极恶汇聚之地，有个令许多大佬胆寒的神秘存在——确切的说，他是你的老前辈，也是‘落天行动’前我们唯一没有锁定的与武云天有交集的海外目标。”
“而现在，在牺牲了我们一位勇敢的侦查员后，我们得到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他来到Z国了。”
【二】
凌晨时分，京域郊区，奈特迈尔废弃工厂。
这里曾经是武恒引进的一家外资企业的生产工厂，在武恒如日中天之时，还曾经是京域规模最大的生产工厂之一。在“落天行动”第二阶段中，经过Z国政府明地暗中的谈判，在早有打算的武云天的默许之下，来自F国的工厂的投资方决定撤资，躲过这场即将到来的暴风雨。而在“落天行动”结束后，原本忙碌的厂房用地顿时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由于用地的招标工作尚在进行之中，而工厂所在又太过偏僻，所以很快，这里便渐渐变得荒芜可怖。空无一人的厂房，被荒草漫过的墙根，逐渐锈蚀的厂房顶棚，不知从何而来的诡异涂鸦，这样空旷阴森的环境唤起了大部分人心中最深处的恐惧，使人感到望而却步，不敢靠近。
人不敢靠近的地方，往往是阴影之下潜行的幽灵的乐土。
一辆满载着人的大巴车在昏黑之夜的掩映之下无声无息地驶入了废弃的奈特迈尔工厂之中。而就在车停在空地的那一刹那，十几道黑色的身影从厂房的各处如同鬼魅般飘出，将大巴车团团围住。
一个身影率先从大巴车上跃下，围住大巴车的一道身影迅速打开了手电筒，想要在这漆黑的夜晚确认来者的身份。
“别他妈照啦！——是我。”从车上跃下的身影被刺眼的光束晃得睁不开眼，不禁破口大骂道，“小信，又是你！——说了多少遍了，这里可是Z国的心脏，别跟过去一样心中做事没根弦！”
“嘿嘿，这不是为了保险起见嘛！”名叫小信的短发女人随即关闭了手电筒，赔笑着说道，“你终于到啦，‘幽灵’大哥，弟兄们都等你好久了……”
“别废话了，干活儿，我们时间紧迫。”被手电筒晃得有些心烦的“幽灵”——常锋无奈地笑道，“小信，你带一队人把车上的人质押进预定地点。小心些，要是其中有一个人质有闪失，用不着Z国军队，我先一枪崩了你——大雷子！带剩下的人把车上的装备卸下来，按行动标准给弟兄们配发，不许缺斤少两！”
“是，老大！”“幽灵”的身后，一个雄厚粗犷的声音回应道，“弟兄们，跟我来！”
名为“大雷子”的男子一招手，原本包围大巴车的黑影迅速向他靠近，跟随他来到大巴车侧面的行李箱，取出从南洋带来的家当，有序无声地进行着装备配发工作。做完安排的常锋稍稍舒了口气，跟随押解人质的小信一队人离开了大巴车旁，听着先行一步秘密潜入京域的小信一行人的阶段工作汇报。
“……武云天的确是死了，我亲眼看了尸体，不会有错。”押解人质的队伍之中，小信详细地对常锋回报道，“他被埋在了京域的公墓里，坟头修得还算体面——听说Z国官方并没有对公众说明‘落天行动’的真相，而且……还美化了武云天的形象。”
“……唉，行吧。看来此世的确无聊的很，什么奇迹也不会发生。”确认了武云天死讯的常锋沉默了片刻，撇了撇嘴，无奈地叹道，“不过也好，这次他的确不会从棺材里爬出来拦着我了——工厂的安排如何？”
“一切机关装置都已经按照你的意思安排妥当。”小信得意地一笑——作为“幽灵”雇佣兵团队中绝无仅有的女性成员，小信的胆大心细就连“幽灵”都不得不佩服几分。改造工厂如此庞大细致的工程，“幽灵”也清楚，这类琐碎精密的活计自然交给这个女子干最为妥当——而事实证明，小信的工作效率也没有让他失望，“不过，我也只是好奇，‘幽灵’大哥，这么复杂的装置……咱们这次是要对付谁啊？不像你平时凌厉高效的风格啊！”
“呵呵……五个人，确切的说，是五个孩子。”提起厂房内的机关设置，常锋的笑容之中竟然夹杂了几分骄傲与期待，伸出了五根手指，回答了小信的问题。
“就五个？”对于常锋的回答，小信感到万分惊讶，“五个人用得着这么大的阵仗？咱们直接派几个人潜入京域，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他们做了不就行了？如此大张旗鼓，‘幽灵’大哥，你究竟是怎么打算的？”
“要是单纯地想将他们置于死地，我就不会带着所有弟兄们冒险来到Z国、用这么复杂的设计干这么大一票了。”黑暗中常锋的笑容神秘而疯狂，“杀了这么多年的人，早就腻烦了。但毕竟这次还是为了武云天而来，要是不帮他报个仇，也说不过去……所以这一次，我决定满足一下我的本性——比起亲手取他们人头这种无趣的把戏，我更想看见他们怀着绝望的心情，挣扎着走向人生的末路。”
“而说到这里，就不得不感谢寺远先生提供的详实的情报了——说实话，跟寺远先生提出条件时，我也没指望这只丧家之犬能给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他能够交出五个人的名单就已经谢天谢地了。可现在来看，就凭落魄的寺远先生这通天的手眼，恐怕也不是什么难事……”
“咳咳，扯远了——总之，有了寺远先生这份详细得令人惊喜的情报，再加上其提供的一些装备技术支持，虽然耗费巨大，但眼前计划的推进令我十分满意。相信用不了多久，我们就可以在这座工厂中看一场有趣至极的好戏了，哈哈哈……”
“唉……‘幽灵’大哥，感觉你过了四十岁生日后是一天比一天疯狂了。”听到常锋对自己想法的描述，小信无奈地摇了摇头，直截了当得吐槽道，“虽然工厂中的机关都是我监督布置的，但我是真没看出这个破地方会上演什么好戏……”
“你就当我给自己放的一个小小的假期吧。”见小信无法理解自己心中最深处的疯狂，常锋也并没有感到意外，收起了先前疯狂的神情，笑了笑，拍拍小信的肩膀，也不曾多说什么。
“被无趣的杀戮困了这么多年，我也终于可以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了，呵呵呵……”
“行吧，我不管你——不过，行动结束后，咱们怎么撤退？这里可是京域，Z国的首都，想从Z国政府眼皮子底下犯事潜逃，‘幽灵’大哥，你应该有所计划了吧？”看着执拗得有些痴狂的常锋，小信无奈地撇撇嘴，只得转移了话题。
“……自求多福。”
对于小信突然的提问，常锋不禁沉默了片刻，随即释然一笑，给出了一个令小信不敢相信的答复。
“什么？！”
听到这个答案，小信不由得一愣，怔怔地站在了原地，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依旧悠然前行的常锋，眼神之中充满了不解——能做出如此草率的行动后续安排，眼前的这个男人，似乎已经不是她所认识的那个身先士卒、步步为营的“幽灵”了。
“……安排好这些人质和机关后，我会告诉你们最后的任务，只要完成了，便可以自行寻求方法离开京域了——去奈川市，老烟头和寺远会接应你们。”常锋依旧淡淡地解释道，语气之中没有丝毫情感起伏，“我知道，这样的安排对你们这些老伙计们来说，有些拉你们来给我陪葬的不义感——放心，你们的任务不会耗费多少时间，而且理论上不会让你们送命。”
“至于我……哼，不必在乎我了。我说了，杀戮这么多年，我已经活腻了。当然，你们想陪我一起死，我也会感到很高兴的——在完成你们该做的事情之后，你们不再受我所制，想走的人走，想留的人留，我不想过问。呵呵，恐怕到时候，我也没心情过问了……”
看着常锋说话时认真的眼神与释然的语气，小信明白，他是认真的，正如过往的每一次行动中那样。
“……你是真的疯了，‘幽灵’大哥。”无语半晌，震惊过后的小信终于叹了口气，笑着抱怨道。
“最后奉劝一句，小信，”常锋忽然想起了什么，握住小信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我们这帮老伙计大多都和我一样，都是南洋乱流下的孤儿，在此世大都无牵无挂，生与死对我们而言没什么所谓——但你是离家出走偷偷加入我们的。这么多年，你那窝在南洋当军阀的老爹可是一刻没放弃过找你回家继承家业。虽然咱俩这么多年战友情还算铁，但个人建议，你还是别想着给我陪葬吧——我会给你安排个最轻松的任务，完成后回南洋看看你爹，哪怕偷偷看一眼。他也已经是风中残烛，你也不是那个叛逆少女了，我想，哪怕你这次再想离家，他也不会拦着你的。”
“……嗯，我会考虑的。”听到常锋如此劝告，被触及心事的小信一愣，随即沉思了一会儿，随即一笑，对常锋点点头。
“听进去就行——剩下的人质押运交给你了，别出差错。”常锋说罢，便欲转身离开。
“‘幽灵’大哥，你去哪儿？”小信看着他的背影，不禁问道。
“……哦，去找个人聊聊。”常锋短暂停下了脚步，并没有回头，向身后挥了挥手，“我得为这场戏最精彩的一幕做点准备。”
话音刚落，在小信复杂的目光中，常锋悠悠向着工厂大门走去，独自开着一辆普通的面包车，离开了奈特迈尔废弃工厂，向着京域的都市灯火疾驰而去。
【三】
“你说的是……‘幽灵’阿锋？”
安全局看守室中，看着手中的材料，听到秦三权严肃地叙述，曾身为南洋雇佣兵的阿寻迅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毕竟曾经出身南洋，若是阿寻说没听说过“幽灵”阿锋，秦三权大概会将他当作阿峰的同伙先秘密处决了。在南洋、乃至整个世界的雇佣兵市场，若提及报价最高的雇佣兵散户，南洋“幽灵”这个名号绝对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凭着过硬的军事素质和过人的指挥才能，这个没有挂靠任何雇佣兵集团的个体雇佣兵如同幽灵般在短短几年内组建起自己的团队，并且创下了无数令人震惊的战绩，只要资金到位，小到刺杀政要名人，大到颠覆军阀政府，没有他们不敢接下的任务，也鲜有他们无法完成的任务。
当然，“幽灵”的传说之所以能够延续到现在，一方面自然离不开阿锋和他的团队成员们过人的本领与默契的配合，另一方面，这个如同鬼魅的“幽灵”绝不会轻易涉险主动站到阳光之下——如刺杀m国、R国政要这样需要进入大国之内行动的任务，阿锋一般不会接取。更不用提挑衅极其重视国家安全而一度被称为“雇佣兵禁地”的Z国。作为聪明人，阿锋当然清楚，对于这片对于雇佣兵而言有进无出的土地来说，想要在其中作奸犯科，那就必须做好死的准备。
但现在，文件中严辅国一家的牺牲告诉看守室的二人，这一次，这个“幽灵”真的在众人大意之时向Z国发起了挑衅——更令秦三权焦虑的是，到目前为止，他对这个神出鬼没的“幽灵”来到Z国的目的与行踪几乎一无所知。在自己的主场被外来之敌牵着鼻子走，秦三权感到了耻辱，更感到了愤怒——但目前为止，他也只能感到愤怒。
好在，眼前的这个俘虏或许能为自己带来一些有用的信息，或许。
“‘幽灵’真的来了啊……”对于阿锋潜入Z国一事，阿寻似乎并没有秦三权想象中那样惊诧不已，“领导，不得不说，你们真的有大麻烦咯……”
“我当然知道！”秦三权有些懊恼地猛拍桌子，随即又恢复了沉默，“但眼下的情况更为重要——作为武云天先生曾经的旧交，‘幽灵’这次的突袭，很有可能是为了替武云天先生复仇。对于武云天先生的死，我谨代表个人表示万分抱歉，但阿寻先生，现在‘幽灵’很有可能要对Z国的无辜者下手……”
“那不是更好？”阿寻冷笑着打断了秦三权的劝说，语气中满是怨气，“我曾是武先生的贴身护卫，没有保护好武先生，我已经惭愧万分。如今有人能帮我报这一箭之仇，我高兴还来不及，你还幻想着我帮你？！——不过，我倒是可以给你带来一个好消息：就我的了解，‘幽灵’这家伙虽然很疯，但他倒不会对目标以外的人下手。所以，你大可以相信，他不会伤及无辜——当然，得是他认定的无辜者。”
“……唉，意料之中啊……”
对于阿寻的拒不合作，秦三权叹了口气，并未感到意外——弑其主还要求其配合，的确很是不讲道理。若是放在平日，此刻的秦三权早已退出了看守室，留着阿寻自己再仔细想想——但一来如今情况紧急，恐怕没有那么多时间给他为阿寻做思想工作；二来，他手中还有一张王牌，只要他打出，眼前顽抗的阿寻必然有所反应——但是何反应，秦三权不敢保证。
事已至此，秦三权只能当机立断，打出了这张王牌——
“我就知道阿寻先生你不愿意配合我们——但还有一个消息，只有我知道。这是局中绝密，但我觉得，你有必要知道。”秦三权眉头皱得越来越紧。
“领导不妨请说。”阿寻挑了挑眉毛，显然对于秦三权的故弄玄虚不屑一顾。
“……在进入Z国境内后，‘幽灵’和他的团队还犯下了一宗绑架大案，现在他和人质都不知所终。为了稳定国内民心，从战略角度考虑，我们暂时压下了这条消息……”
“案发地的名字，叫望石寨村。”
“你说什么？！！！怎么可能？！！”
听到“望石寨村”这个名字，适才还淡定应对的阿寻骤然一惊，不禁从椅子上跳起来，眼中满是震惊与怀疑。
“我知道，望石寨村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秦三权继续补充道，“你不会真的以为，武云天的遗孤真的能逃过我们安全局的追击吧？——在某位……不懂事的小辈的请求下，念及武云天曾经对Z国安全作出的贡献，经过详细调查，我自作主张，瞒着上面暗中协助转移了武云天的女儿和两个负责看护她的保镖。”
“其中，就包括你的亲姐姐，同样出身南洋、原武恒集团的阿染小姐。”
“你……在诈我？”阿寻的眼神蓦然变得无比可怕，如同追猎的野兽般冷冷地凝视着秦三权。
“没这个必要。”秦三权的语气中没有丝毫畏惧，“你应该从武云天先生的口中了解过我们Z国安全局的做事风格——我们的斩草除根是有限度的。对于武云天的女儿，武知易，我们已经从各个角度对其详加调查过——放过她，甚至是为她和她的监护人提供一个隐藏的庇护所，就是我们根据调查结果作出的相应行动。”
“但我们不清楚‘幽灵’对这个孩子的态度——尤其是在听说望石寨村被袭击后。据我们的调查员发回的初步报告显示，村中的所有人都消失了，成为了‘幽灵’的人质。”
“不……这不可能……”
话已至此，尽管阿寻还是不愿意相信，但看着秦三权焦虑难过的眼神，他知道，眼前的这个领导没有说谎——“幽灵”阿锋的疯狂，他也是很清楚的。虽然阿寻不知道这家伙来到Z国究竟为何，但依他的性格，若是冲着武云天而来，阿锋是很有可能干出突袭望石寨村这一足以令举国震惊的挑衅之举的。
因为他知道，作为武云天所谓的“朋友”，“幽灵”与武云天的关系其实远没有安全局想象的那么好——确切些说，二人只是在拳脚上找到了共鸣之处。而对于此世，武云天有着自己的抱负与野心，更有着自己的原则与底线；而“幽灵”阿锋，他只是个疯子，为了目的而不择手段的疯子。
当初“落天行动”开始前大约半年左右，姐姐阿染便奉武云天之命与武知易的私人医生——田一贤小先生会合，躲到了望石寨村。这件事阿寻很清楚。他本想着与武云天一同死在通紫阁，此生不会再与姐姐见面了，却未承想如今不仅自己苟活了下来，姐姐和武先生的女儿也意外落入了“幽灵”这样的恶敌之手。
怎么办？
阿寻努力寻找自己内心最深处的声音，以作出抉择。他扶着额头，坐在桌前，神情格外痛苦。秦三权静静地看着他，手也不禁又一次搓起了烟灰缸中燃尽的烟头。
“……让我加入你们。我要亲自去救武先生的女儿和姐姐。”
沉默良久，阿寻还是选择走出了这一步——他记得武云天先生对他说过，凭着仇恨一意孤行的人，终究会为自己的选择后悔。此刻的他为了在乎的生者，终于还是选择暂时放下了逝者的仇恨。
“唉，爱莫能助。”对于阿寻的配合，紧张许久的秦三权终于松了口气。但当他听到阿寻的要求时，秦三权不禁又皱起了眉头，无奈地摊开了手。
“为什么？！”心中焦急的阿寻高声问道。
“为了保下你和武恒中的众人不受局中某些别有用心之人利用折磨，这些日子我已经私下越权多次，放走了许多原本行动中确认的武恒关键人物。”秦三权叹了口气，缓缓解释道，“而对于你，0号目标阿寻，我已经尽力让你不遭受皮肉之灾了，至于放你出这间看守室……现在上面也对我的一些举动感到不满与质疑，我得听话一阵子。至少现在，我不能再越权行事了，抱歉。”
“那……我该怎么办？”阿寻紧接着问道，神情颇为懊恼与不甘。
“乖乖在这里呆着，不要犯事，态度尽量配合些。”秦三权嘱托道，“一方面，我会继续和上面争取，让你早日走出看守室——虽然短期之内，恐怕不太可能；另一方面，请你相信我和我的人。把你对‘幽灵’所了解的一切都告诉我，协助我们确认他的下一步行动。我们会尽全力救出所有望石寨村的村民，包括你的姐姐和武云天的遗孤。”
“我保证，待到救出他们后，我依旧会为他们安排安全所继续隐藏踪迹——若是有可能，我也会让你跟他们一起离开这里，就此消失在安全局的追缉名单中。”
看着秦三权坚定的眼神，阿寻告诉自己，至少此刻，这个男人所说的一切的确发自真心。尽管他所许诺的目前只是一场遥不可及的白日梦，但思虑良久，阿寻依旧选择点了点头。
在这阴暗的看守室内，安全局行动组的最高领导与安全局目前的0号囚犯达成了最真诚的君子协定，为了守护他们各自在意的人与物。
“领……哦，秦先生，事先说明，由于很早我便离开了南洋，所以事实上，我对‘幽灵’目前的具体情况也知之甚少。但现在，我想，有两个信息，也许对你锁定‘幽灵’此行的目标有些用处。”答应合作的阿寻诚恳地低声说道。
“什么信息？”察觉到阿寻意图的秦三权凑近问道。
“第一，‘幽灵’既然知晓望石寨村的存在，说明他有特殊的信息渠道知晓了望石寨村的秘密。望石寨村位于群山之中，那里常年山雾缭绕，若是没有向导或是地图，断然寻不到其所在。”阿寻低声暗示道。
“……我明白了。”老练的秦三权迅速明白了阿寻的所指——先前被情况的紧急迷得急火攻心的他此刻也意识到，安全局中恐怕有人走漏了风声，如今的他决不可贸然将这次行动公开。
“第二，据我了解，‘幽灵’在执行任务时不喜欢牵连无辜，尤其是在难度极高的任务之中，除了既定目标，他不会对目标以外的任何人出手。既然‘幽灵’已经先行袭击了望石寨村，那么很显然，他对任务目标的认定肯定与武云天先生的事情相关。”
“那么，结合先前第一条推论，我猜测，‘幽灵’此行的目标，恐怕就在贵局参与过通紫阁行动的人员之中……”
“……不，不是我们局内的人员。”秦三权蓦然打断了阿寻的话语——受阿寻分析的启发，他的脑海中灵光一闪，心中对于“幽灵”此行的目标有了些许猜测，“不过谢谢你，阿寻先生……”
“我想，我已经知道‘幽灵’此行的目标是谁了……”
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他自云端的陨落就像一块巨石，重重坠入尘世的汪洋大海之中。而我接下来想要做的事，不过是这块巨石激起的一道巨浪而已——一道足以吞噬你们的巨浪。
【一】
数日后，安全局看守室内。
阿寻已经沉默了不知道多少个日夜了。
他依旧还记得那一个改变了一切的夜晚——当与那个少年真正交手时，阿寻的心中甚至还产生了一丝庆幸。凭那赤手空拳的少年身上那点不足称道的功夫，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若不是武云天在行动之前再三告诫不许对那个少年主动下杀手，在武云天对林玟挥刀之前，阿寻有把握五招之内让他死无全尸。
然后，那个在自己面前苦苦挣扎的少年拿起了那柄银色的长枪。
也就是那一刻，少年的眼神变得不一样了——在阿寻眼里，那是久经沙场、杀伐无数的老将才会拥有的冷静与威压。他的面前站着的不再是一个想救自己爱人的无能之人，而是一名对自己起了杀意、冷静寻找着自己破绽的强敌。哪怕是现在的他，回想起那个可怕的眼神，犹然心悸不已。
恐惧往往最能让人露出致命的破绽，而对于一名久经沙场的老将而言，一瞬间的破绽足以决定生死了——唯一让阿寻感到不解的是，那夜的少年先前明明被自己逼得如此狼狈，竟在决胜之时没有对自己下杀手，而是当头一击，将自己击晕。而这，也成为了阿寻被困在这阴暗的看守室内的直接诱因。
正如武云天所愿，他最终还是没有倒在武云天面前，倒在那个为武恒最后一搏的战场之上。在武云天坠楼身亡后，他依旧苟活了下来，屈辱地落在了敌人的手中。面对安全局的劝降，沉默是如今阿寻唯一能够表达自己意志的方式。他明白武云天行动前的意思，他也知道武云天必败无疑，但有一些情感，是不会因为一场注定的失败而消亡的——例如，最后的忠诚。
为武恒殉难的打算如今被那个少年一枪击碎了，沦为阶下囚的阿寻，与其说在坚守，不如说他也在未来面前彷徨。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以何种方式体面地成为逝者的殉葬，更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成为逝者的殉葬——倒不是因为他畏惧死亡，但若是他因此而死，武云天先生先前的精心安排便化为空谈。
“0号，上级来看你了！”
看守室的门忽然被打开了——“落天行动”后续工作处理安全局方面总负责人秦三权带着一堆材料步履匆匆地走了进来，坐在了低着头沉默的阿寻面前。
“想通了吗？跟我们合作吧，0号——武云天已经死了，但你还年轻，还可以有许多作为，不值得把自己折在这里啊。”秦三权点了根烟，眉头紧锁，如履行公事般苦口婆心地劝道。
又是老一套——阿寻心中暗想，面色十分地不屑。
“喂，0号，这可是将你从通紫阁救出的领导，态度端正一点！”一旁的看守看不下去了，指着阿寻厉声呵斥道。
“行了行了，小彭——你先退出去，把门关起来，我来好好劝劝0号。”知道正常劝说根本不会有结果的秦三权似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向看守挥了挥手，示意他暂时退出，“放心，凭现在的他我这老胳膊老腿还可以应付一阵，有情况我会叫你。没有我的口令，不许让任何人进门！”
“这……是！”看守犹豫了片刻，看到秦三权对其瞪了一眼后，迅速立正回应，随即退出了看守室，锁好了房间的门——此刻，阴暗的房间之中便只剩下了在烟雾之中无声对峙中的秦三权与阿寻，秦三权一根接着一根地吸着烟，阿寻的眼神也渐渐放下了起初的戒备，房间内的氛围也变得耐人寻味起来。
“这位领导……”阿寻带着诡异的笑容率先打破了沉默——这也是被俘后他第一次对安全局的人开口，“您……似乎有些焦虑？”
“废话。”秦三权自顾自地吸着烟，语气中满是焦躁，“你要是连这都看不出来，也枉为武云天最信任的亲信了，阿寻先生。”
“哦？”对于眼前之人竟知道自己的名字，阿寻感到有些意外，但又随即恢复了平静，“这也能查到……领导不简单啊，敢问领导贵姓？来看我这个阶下囚有何贵干？”
“免贵姓秦……我知道的远比你想象的多得多。”对于阿寻嘲弄般的口气，秦三权冷哼一声，随即眉头又陷入了紧蹙之中。
双方又一次陷入了沉默。看着眼前欲言又止的领导，阿寻的心中忽然感到了一阵莫名其妙——比起先前前来做工作的安全局官员，眼前的这位秦先生表现颇为怪异。他可以肯定秦先生并非单纯来劝他合作，但他实在想不出此人还能有什么更为紧要与为难的消息要告诉自己。
“算了……这个忙横竖都是要找你帮的。”抽完烟盒中的最后一根烟后，犹豫了许久的秦三权似是下定了决心，狠狠掐灭了烟头，将带来的材料交给了阿寻，“说实话，我也没想劝降过你——要是按我的脾气，在通紫阁的时候我就会把你给崩了，斩草除根，一劳永逸。”
“呵呵呵……那样的话，到了地狱我也会很感谢秦先生的。”听到秦三权的牢骚，阿寻苦涩地一笑，无奈地调侃道。
“所幸，我已经不是冲动的愣头青了。”秦三权磨了磨烟灰缸中的烟屁股，自嘲似地哼了一声，“要是崩了你，现在的麻烦可就毫无突破口了。”
“我知道，在投靠武云天之前，你曾经和你的姐姐在南洋做着个体雇佣兵的灰色生意。作为武云天的心腹，你一定也知道，远在南洋那片穷凶极恶汇聚之地，有个令许多大佬胆寒的神秘存在——确切的说，他是你的老前辈，也是‘落天行动’前我们唯一没有锁定的与武云天有交集的海外目标。”
“而现在，在牺牲了我们一位勇敢的侦查员后，我们得到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他来到Z国了。”
【二】
凌晨时分，京域郊区，奈特迈尔废弃工厂。
这里曾经是武恒引进的一家外资企业的生产工厂，在武恒如日中天之时，还曾经是京域规模最大的生产工厂之一。在“落天行动”第二阶段中，经过Z国政府明地暗中的谈判，在早有打算的武云天的默许之下，来自F国的工厂的投资方决定撤资，躲过这场即将到来的暴风雨。而在“落天行动”结束后，原本忙碌的厂房用地顿时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由于用地的招标工作尚在进行之中，而工厂所在又太过偏僻，所以很快，这里便渐渐变得荒芜可怖。空无一人的厂房，被荒草漫过的墙根，逐渐锈蚀的厂房顶棚，不知从何而来的诡异涂鸦，这样空旷阴森的环境唤起了大部分人心中最深处的恐惧，使人感到望而却步，不敢靠近。
人不敢靠近的地方，往往是阴影之下潜行的幽灵的乐土。
一辆满载着人的大巴车在昏黑之夜的掩映之下无声无息地驶入了废弃的奈特迈尔工厂之中。而就在车停在空地的那一刹那，十几道黑色的身影从厂房的各处如同鬼魅般飘出，将大巴车团团围住。
一个身影率先从大巴车上跃下，围住大巴车的一道身影迅速打开了手电筒，想要在这漆黑的夜晚确认来者的身份。
“别他妈照啦！——是我。”从车上跃下的身影被刺眼的光束晃得睁不开眼，不禁破口大骂道，“小信，又是你！——说了多少遍了，这里可是Z国的心脏，别跟过去一样心中做事没根弦！”
“嘿嘿，这不是为了保险起见嘛！”名叫小信的短发女人随即关闭了手电筒，赔笑着说道，“你终于到啦，‘幽灵’大哥，弟兄们都等你好久了……”
“别废话了，干活儿，我们时间紧迫。”被手电筒晃得有些心烦的“幽灵”——常锋无奈地笑道，“小信，你带一队人把车上的人质押进预定地点。小心些，要是其中有一个人质有闪失，用不着Z国军队，我先一枪崩了你——大雷子！带剩下的人把车上的装备卸下来，按行动标准给弟兄们配发，不许缺斤少两！”
“是，老大！”“幽灵”的身后，一个雄厚粗犷的声音回应道，“弟兄们，跟我来！”
名为“大雷子”的男子一招手，原本包围大巴车的黑影迅速向他靠近，跟随他来到大巴车侧面的行李箱，取出从南洋带来的家当，有序无声地进行着装备配发工作。做完安排的常锋稍稍舒了口气，跟随押解人质的小信一队人离开了大巴车旁，听着先行一步秘密潜入京域的小信一行人的阶段工作汇报。
“……武云天的确是死了，我亲眼看了尸体，不会有错。”押解人质的队伍之中，小信详细地对常锋回报道，“他被埋在了京域的公墓里，坟头修得还算体面——听说Z国官方并没有对公众说明‘落天行动’的真相，而且……还美化了武云天的形象。”
“……唉，行吧。看来此世的确无聊的很，什么奇迹也不会发生。”确认了武云天死讯的常锋沉默了片刻，撇了撇嘴，无奈地叹道，“不过也好，这次他的确不会从棺材里爬出来拦着我了——工厂的安排如何？”
“一切机关装置都已经按照你的意思安排妥当。”小信得意地一笑——作为“幽灵”雇佣兵团队中绝无仅有的女性成员，小信的胆大心细就连“幽灵”都不得不佩服几分。改造工厂如此庞大细致的工程，“幽灵”也清楚，这类琐碎精密的活计自然交给这个女子干最为妥当——而事实证明，小信的工作效率也没有让他失望，“不过，我也只是好奇，‘幽灵’大哥，这么复杂的装置……咱们这次是要对付谁啊？不像你平时凌厉高效的风格啊！”
“呵呵……五个人，确切的说，是五个孩子。”提起厂房内的机关设置，常锋的笑容之中竟然夹杂了几分骄傲与期待，伸出了五根手指，回答了小信的问题。
“就五个？”对于常锋的回答，小信感到万分惊讶，“五个人用得着这么大的阵仗？咱们直接派几个人潜入京域，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他们做了不就行了？如此大张旗鼓，‘幽灵’大哥，你究竟是怎么打算的？”
“要是单纯地想将他们置于死地，我就不会带着所有弟兄们冒险来到Z国、用这么复杂的设计干这么大一票了。”黑暗中常锋的笑容神秘而疯狂，“杀了这么多年的人，早就腻烦了。但毕竟这次还是为了武云天而来，要是不帮他报个仇，也说不过去……所以这一次，我决定满足一下我的本性——比起亲手取他们人头这种无趣的把戏，我更想看见他们怀着绝望的心情，挣扎着走向人生的末路。”
“而说到这里，就不得不感谢寺远先生提供的详实的情报了——说实话，跟寺远先生提出条件时，我也没指望这只丧家之犬能给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他能够交出五个人的名单就已经谢天谢地了。可现在来看，就凭落魄的寺远先生这通天的手眼，恐怕也不是什么难事……”
“咳咳，扯远了——总之，有了寺远先生这份详细得令人惊喜的情报，再加上其提供的一些装备技术支持，虽然耗费巨大，但眼前计划的推进令我十分满意。相信用不了多久，我们就可以在这座工厂中看一场有趣至极的好戏了，哈哈哈……”
“唉……‘幽灵’大哥，感觉你过了四十岁生日后是一天比一天疯狂了。”听到常锋对自己想法的描述，小信无奈地摇了摇头，直截了当得吐槽道，“虽然工厂中的机关都是我监督布置的，但我是真没看出这个破地方会上演什么好戏……”
“你就当我给自己放的一个小小的假期吧。”见小信无法理解自己心中最深处的疯狂，常锋也并没有感到意外，收起了先前疯狂的神情，笑了笑，拍拍小信的肩膀，也不曾多说什么。
“被无趣的杀戮困了这么多年，我也终于可以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了，呵呵呵……”
“行吧，我不管你——不过，行动结束后，咱们怎么撤退？这里可是京域，Z国的首都，想从Z国政府眼皮子底下犯事潜逃，‘幽灵’大哥，你应该有所计划了吧？”看着执拗得有些痴狂的常锋，小信无奈地撇撇嘴，只得转移了话题。
“……自求多福。”
对于小信突然的提问，常锋不禁沉默了片刻，随即释然一笑，给出了一个令小信不敢相信的答复。
“什么？！”
听到这个答案，小信不由得一愣，怔怔地站在了原地，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依旧悠然前行的常锋，眼神之中充满了不解——能做出如此草率的行动后续安排，眼前的这个男人，似乎已经不是她所认识的那个身先士卒、步步为营的“幽灵”了。
“……安排好这些人质和机关后，我会告诉你们最后的任务，只要完成了，便可以自行寻求方法离开京域了——去奈川市，老烟头和寺远会接应你们。”常锋依旧淡淡地解释道，语气之中没有丝毫情感起伏，“我知道，这样的安排对你们这些老伙计们来说，有些拉你们来给我陪葬的不义感——放心，你们的任务不会耗费多少时间，而且理论上不会让你们送命。”
“至于我……哼，不必在乎我了。我说了，杀戮这么多年，我已经活腻了。当然，你们想陪我一起死，我也会感到很高兴的——在完成你们该做的事情之后，你们不再受我所制，想走的人走，想留的人留，我不想过问。呵呵，恐怕到时候，我也没心情过问了……”
看着常锋说话时认真的眼神与释然的语气，小信明白，他是认真的，正如过往的每一次行动中那样。
“……你是真的疯了，‘幽灵’大哥。”无语半晌，震惊过后的小信终于叹了口气，笑着抱怨道。
“最后奉劝一句，小信，”常锋忽然想起了什么，握住小信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我们这帮老伙计大多都和我一样，都是南洋乱流下的孤儿，在此世大都无牵无挂，生与死对我们而言没什么所谓——但你是离家出走偷偷加入我们的。这么多年，你那窝在南洋当军阀的老爹可是一刻没放弃过找你回家继承家业。虽然咱俩这么多年战友情还算铁，但个人建议，你还是别想着给我陪葬吧——我会给你安排个最轻松的任务，完成后回南洋看看你爹，哪怕偷偷看一眼。他也已经是风中残烛，你也不是那个叛逆少女了，我想，哪怕你这次再想离家，他也不会拦着你的。”
“……嗯，我会考虑的。”听到常锋如此劝告，被触及心事的小信一愣，随即沉思了一会儿，随即一笑，对常锋点点头。
“听进去就行——剩下的人质押运交给你了，别出差错。”常锋说罢，便欲转身离开。
“‘幽灵’大哥，你去哪儿？”小信看着他的背影，不禁问道。
“……哦，去找个人聊聊。”常锋短暂停下了脚步，并没有回头，向身后挥了挥手，“我得为这场戏最精彩的一幕做点准备。”
话音刚落，在小信复杂的目光中，常锋悠悠向着工厂大门走去，独自开着一辆普通的面包车，离开了奈特迈尔废弃工厂，向着京域的都市灯火疾驰而去。
【三】
“你说的是……‘幽灵’阿锋？”
安全局看守室中，看着手中的材料，听到秦三权严肃地叙述，曾身为南洋雇佣兵的阿寻迅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毕竟曾经出身南洋，若是阿寻说没听说过“幽灵”阿锋，秦三权大概会将他当作阿峰的同伙先秘密处决了。在南洋、乃至整个世界的雇佣兵市场，若提及报价最高的雇佣兵散户，南洋“幽灵”这个名号绝对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凭着过硬的军事素质和过人的指挥才能，这个没有挂靠任何雇佣兵集团的个体雇佣兵如同幽灵般在短短几年内组建起自己的团队，并且创下了无数令人震惊的战绩，只要资金到位，小到刺杀政要名人，大到颠覆军阀政府，没有他们不敢接下的任务，也鲜有他们无法完成的任务。
当然，“幽灵”的传说之所以能够延续到现在，一方面自然离不开阿锋和他的团队成员们过人的本领与默契的配合，另一方面，这个如同鬼魅的“幽灵”绝不会轻易涉险主动站到阳光之下——如刺杀m国、R国政要这样需要进入大国之内行动的任务，阿锋一般不会接取。更不用提挑衅极其重视国家安全而一度被称为“雇佣兵禁地”的Z国。作为聪明人，阿锋当然清楚，对于这片对于雇佣兵而言有进无出的土地来说，想要在其中作奸犯科，那就必须做好死的准备。
但现在，文件中严辅国一家的牺牲告诉看守室的二人，这一次，这个“幽灵”真的在众人大意之时向Z国发起了挑衅——更令秦三权焦虑的是，到目前为止，他对这个神出鬼没的“幽灵”来到Z国的目的与行踪几乎一无所知。在自己的主场被外来之敌牵着鼻子走，秦三权感到了耻辱，更感到了愤怒——但目前为止，他也只能感到愤怒。
好在，眼前的这个俘虏或许能为自己带来一些有用的信息，或许。
“‘幽灵’真的来了啊……”对于阿锋潜入Z国一事，阿寻似乎并没有秦三权想象中那样惊诧不已，“领导，不得不说，你们真的有大麻烦咯……”
“我当然知道！”秦三权有些懊恼地猛拍桌子，随即又恢复了沉默，“但眼下的情况更为重要——作为武云天先生曾经的旧交，‘幽灵’这次的突袭，很有可能是为了替武云天先生复仇。对于武云天先生的死，我谨代表个人表示万分抱歉，但阿寻先生，现在‘幽灵’很有可能要对Z国的无辜者下手……”
“那不是更好？”阿寻冷笑着打断了秦三权的劝说，语气中满是怨气，“我曾是武先生的贴身护卫，没有保护好武先生，我已经惭愧万分。如今有人能帮我报这一箭之仇，我高兴还来不及，你还幻想着我帮你？！——不过，我倒是可以给你带来一个好消息：就我的了解，‘幽灵’这家伙虽然很疯，但他倒不会对目标以外的人下手。所以，你大可以相信，他不会伤及无辜——当然，得是他认定的无辜者。”
“……唉，意料之中啊……”
对于阿寻的拒不合作，秦三权叹了口气，并未感到意外——弑其主还要求其配合，的确很是不讲道理。若是放在平日，此刻的秦三权早已退出了看守室，留着阿寻自己再仔细想想——但一来如今情况紧急，恐怕没有那么多时间给他为阿寻做思想工作；二来，他手中还有一张王牌，只要他打出，眼前顽抗的阿寻必然有所反应——但是何反应，秦三权不敢保证。
事已至此，秦三权只能当机立断，打出了这张王牌——
“我就知道阿寻先生你不愿意配合我们——但还有一个消息，只有我知道。这是局中绝密，但我觉得，你有必要知道。”秦三权眉头皱得越来越紧。
“领导不妨请说。”阿寻挑了挑眉毛，显然对于秦三权的故弄玄虚不屑一顾。
“……在进入Z国境内后，‘幽灵’和他的团队还犯下了一宗绑架大案，现在他和人质都不知所终。为了稳定国内民心，从战略角度考虑，我们暂时压下了这条消息……”
“案发地的名字，叫望石寨村。”
“你说什么？！！！怎么可能？！！”
听到“望石寨村”这个名字，适才还淡定应对的阿寻骤然一惊，不禁从椅子上跳起来，眼中满是震惊与怀疑。
“我知道，望石寨村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秦三权继续补充道，“你不会真的以为，武云天的遗孤真的能逃过我们安全局的追击吧？——在某位……不懂事的小辈的请求下，念及武云天曾经对Z国安全作出的贡献，经过详细调查，我自作主张，瞒着上面暗中协助转移了武云天的女儿和两个负责看护她的保镖。”
“其中，就包括你的亲姐姐，同样出身南洋、原武恒集团的阿染小姐。”
“你……在诈我？”阿寻的眼神蓦然变得无比可怕，如同追猎的野兽般冷冷地凝视着秦三权。
“没这个必要。”秦三权的语气中没有丝毫畏惧，“你应该从武云天先生的口中了解过我们Z国安全局的做事风格——我们的斩草除根是有限度的。对于武云天的女儿，武知易，我们已经从各个角度对其详加调查过——放过她，甚至是为她和她的监护人提供一个隐藏的庇护所，就是我们根据调查结果作出的相应行动。”
“但我们不清楚‘幽灵’对这个孩子的态度——尤其是在听说望石寨村被袭击后。据我们的调查员发回的初步报告显示，村中的所有人都消失了，成为了‘幽灵’的人质。”
“不……这不可能……”
话已至此，尽管阿寻还是不愿意相信，但看着秦三权焦虑难过的眼神，他知道，眼前的这个领导没有说谎——“幽灵”阿锋的疯狂，他也是很清楚的。虽然阿寻不知道这家伙来到Z国究竟为何，但依他的性格，若是冲着武云天而来，阿锋是很有可能干出突袭望石寨村这一足以令举国震惊的挑衅之举的。
因为他知道，作为武云天所谓的“朋友”，“幽灵”与武云天的关系其实远没有安全局想象的那么好——确切些说，二人只是在拳脚上找到了共鸣之处。而对于此世，武云天有着自己的抱负与野心，更有着自己的原则与底线；而“幽灵”阿锋，他只是个疯子，为了目的而不择手段的疯子。
当初“落天行动”开始前大约半年左右，姐姐阿染便奉武云天之命与武知易的私人医生——田一贤小先生会合，躲到了望石寨村。这件事阿寻很清楚。他本想着与武云天一同死在通紫阁，此生不会再与姐姐见面了，却未承想如今不仅自己苟活了下来，姐姐和武先生的女儿也意外落入了“幽灵”这样的恶敌之手。
怎么办？
阿寻努力寻找自己内心最深处的声音，以作出抉择。他扶着额头，坐在桌前，神情格外痛苦。秦三权静静地看着他，手也不禁又一次搓起了烟灰缸中燃尽的烟头。
“……让我加入你们。我要亲自去救武先生的女儿和姐姐。”
沉默良久，阿寻还是选择走出了这一步——他记得武云天先生对他说过，凭着仇恨一意孤行的人，终究会为自己的选择后悔。此刻的他为了在乎的生者，终于还是选择暂时放下了逝者的仇恨。
“唉，爱莫能助。”对于阿寻的配合，紧张许久的秦三权终于松了口气。但当他听到阿寻的要求时，秦三权不禁又皱起了眉头，无奈地摊开了手。
“为什么？！”心中焦急的阿寻高声问道。
“为了保下你和武恒中的众人不受局中某些别有用心之人利用折磨，这些日子我已经私下越权多次，放走了许多原本行动中确认的武恒关键人物。”秦三权叹了口气，缓缓解释道，“而对于你，0号目标阿寻，我已经尽力让你不遭受皮肉之灾了，至于放你出这间看守室……现在上面也对我的一些举动感到不满与质疑，我得听话一阵子。至少现在，我不能再越权行事了，抱歉。”
“那……我该怎么办？”阿寻紧接着问道，神情颇为懊恼与不甘。
“乖乖在这里呆着，不要犯事，态度尽量配合些。”秦三权嘱托道，“一方面，我会继续和上面争取，让你早日走出看守室——虽然短期之内，恐怕不太可能；另一方面，请你相信我和我的人。把你对‘幽灵’所了解的一切都告诉我，协助我们确认他的下一步行动。我们会尽全力救出所有望石寨村的村民，包括你的姐姐和武云天的遗孤。”
“我保证，待到救出他们后，我依旧会为他们安排安全所继续隐藏踪迹——若是有可能，我也会让你跟他们一起离开这里，就此消失在安全局的追缉名单中。”
看着秦三权坚定的眼神，阿寻告诉自己，至少此刻，这个男人所说的一切的确发自真心。尽管他所许诺的目前只是一场遥不可及的白日梦，但思虑良久，阿寻依旧选择点了点头。
在这阴暗的看守室内，安全局行动组的最高领导与安全局目前的0号囚犯达成了最真诚的君子协定，为了守护他们各自在意的人与物。
“领……哦，秦先生，事先说明，由于很早我便离开了南洋，所以事实上，我对‘幽灵’目前的具体情况也知之甚少。但现在，我想，有两个信息，也许对你锁定‘幽灵’此行的目标有些用处。”答应合作的阿寻诚恳地低声说道。
“什么信息？”察觉到阿寻意图的秦三权凑近问道。
“第一，‘幽灵’既然知晓望石寨村的存在，说明他有特殊的信息渠道知晓了望石寨村的秘密。望石寨村位于群山之中，那里常年山雾缭绕，若是没有向导或是地图，断然寻不到其所在。”阿寻低声暗示道。
“……我明白了。”老练的秦三权迅速明白了阿寻的所指——先前被情况的紧急迷得急火攻心的他此刻也意识到，安全局中恐怕有人走漏了风声，如今的他决不可贸然将这次行动公开。
“第二，据我了解，‘幽灵’在执行任务时不喜欢牵连无辜，尤其是在难度极高的任务之中，除了既定目标，他不会对目标以外的任何人出手。既然‘幽灵’已经先行袭击了望石寨村，那么很显然，他对任务目标的认定肯定与武云天先生的事情相关。”
“那么，结合先前第一条推论，我猜测，‘幽灵’此行的目标，恐怕就在贵局参与过通紫阁行动的人员之中……”
“……不，不是我们局内的人员。”秦三权蓦然打断了阿寻的话语——受阿寻分析的启发，他的脑海中灵光一闪，心中对于“幽灵”此行的目标有了些许猜测，“不过谢谢你，阿寻先生……”
“我想，我已经知道‘幽灵’此行的目标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