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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这般且就辜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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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河之上,凌辰硬撑着坐起,鲛人女孩一次又一次遁入河中捞取灵石碎片放到他身边。伤势渐渐恢复,身上结冰的衣服升腾着湿热的水汽,他的身躯曾经历青灵山的不死火淬炼,此时体内灵气从无到有,竟琢磨到一丝破后而立的韵味。

    心脏中那枚修炼瞒天术产生的灵种被神魂小人捧在手中生出一点嫩芽后被种在神宫的虚空中,渐渐长成一朵白壁兰花托起伤痕累累的神魂显得庄严肃穆。

    “这枚灵种从我的道蕴海飞出,确是我的第四本源。”凌辰长吐一口气,是时候突破了。

    身外自北向南呼啸着的冰封寒气剥离出丝丝缕缕的山川清气从凌辰周身穴位渗入体内,少年身生异象,所有灵石碎片旋转聚拢,雪地冰河中开出一朵丈高的灵石玉兰。

    再次浮出冰面的鲛人女孩见到这幅画面诧异掩口,恩公应该到了关键时刻,女孩收集灵石碎片的动作愈发加快。

    逆生长的兰花花瓣闭合,灵石融化,五气朝元,蜿蜒着归入凌辰体内,本就是聚灵巅峰的他顺其自然进入灵光境界,重登楼阁不过旧物旧景,凌辰并未过于欣喜,惟觉那朵包裹神魂小人的灵种似乎在竭力对抗着什么,似乎是天命又似乎是瞒天术,不明其意,甚至凌辰都不曾听说神宫中出现修炼根基的种族。

    睁开眼睛,凌辰深邃的眸子精光大放,整个人神采奕奕。身后鲛人族小姑娘矮身一拜,“恭喜恩公进境。”

    “你救我了一命,我会将你们姐弟送归妖族的。”凌辰先检查了昏迷鲛人的伤势,忍不住摇头,这少年鳞片尽失奄奄一息。

    护着小鲛人的心脉,凌辰随口问道:“小姑娘,你可知那老怪物用什么手段从东海来到西海?”

    “有人主动放行,我感受到好几次传送阵的空间波动。”女孩恭敬回答道。

    凌辰眼睛眯起杀意闪过,他大约猜到勾结蜃族是谁了。利用正道盟,把守传送阵,非小势力能做出来,唯有白风皇室,摄政王不至于自寻死路。倒是太子李天佑野心勃勃,驱虎吞狼尚未可知。

    “恩公,您以后唤我丁玲就好,我们世居东海之滨,父母是妖族散修,从未伤害过人族。”凌辰的表情有些阴沉,小姑娘不由地忐忑不安。

    将小鲛人交给女孩,看着对方拘谨的样子,凌辰点了点头,“你救了我的命,叫我一声凌大哥即可。”

    “是,凌大哥!”丁玲喊得毫不犹豫。

    “他伤势太重,我只能保其生机,必须尽快寻找疗伤大药,或者有高人愿意施救。”凌辰摸着小鲛人的脑袋,担忧地说道。丁玲虽然有所预料,却还是退后两步,看着弟弟失去鳞片的鱼尾,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说不出一句话。

    凌辰无奈轻叹,走到远处盘坐疗伤的凌晓慧身后,粗略探查对方的伤势后,凌辰表情凝重,这个女孩的本源道气几乎要油尽灯枯,应是不遗余力追寻他导致的。她没学过什么高深法术,这数千里路只用轻身术赶路,灵光境的修为怎能受的了。

    灵光境虚空成符,鸿蒙道纹生造化道蕴,凌辰结合养气之法将体内火灵气渡进女孩身体,周围积雪坚冰升腾着水汽迅速融化,二人半个身子都没入冰层。

    不知过了多久,二人方圆数丈融化成一个小水池之时,凌晓慧嘤咛一声睁开眼睛,“二丫,你的本源受损,需要时间恢复。”凌辰一只手始终没有停止输送灵气,另一只手点指将鸿蒙古气的造化纹路刻在融化出来的小水池底部催生造化之气。

    终于又感受到她熟悉的关切滋味,女孩脸上绽放出由衷的笑容,“凌辰,我追上你了。”

    “是的,二丫救了我。”凌辰轻柔地说道。

    “是爱吧?这是爱吧?“凌晓慧仍对那天的事耿耿于怀,无比地想得到一个答案。

    此时此刻,经历了这件事,凌辰酝酿良久的拒绝之词竟说不出口了,一时百感交集汇成一声轻叹。

    “爱一个心有所属的人,真的快乐吗?”

    沉默许久,凌晓慧执拗道:“是你,就好……”

    眼前这个瘦弱的少女,凌辰曾讨厌过,也曾为之动容,认可过,也欣慰过,到如今已是互救性命的生死之交,他又怎么忍心将其伤害,言辞自然极致委婉。

    “二丫,执着于我不过徒劳。痴傻如你,薄情似我,皆不懂断舍离,我仅剩三年寿元,未奢望太多,更不想在离世之时为太多人带来痛苦,就陪我走完这最后一段路吧,我会为二丫寻到真正值得去做的事。”

    凌晓慧整个人都耷拉下去,却还是拿出外人难以得见的温柔声音乖巧地嗯了一声,又摸索着攥住身后凌辰的手,轻轻握着,“你活三年,我也活三年。”

    少女的手冰凉,声音也有些沙哑,凌辰有些手足无措,说到底他只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少年,囿于感情之事,难免浅愁短怨。

    “当世轮回崩坏,命终归只有一条,我们都要努力地活。”凌辰没话找话,安慰也好,劝勉也好,他可不想看着人生刚有起色的女孩闷着头在自己身上。

    但凌晓慧没有听进去丝毫,楞傻地说道:“凌辰,你想要三妻四妾吗?”

    轻敲凌晓慧的脑袋,女孩吃痛拨动着脑袋马尾辫扫动,竟有些羞怯。凌辰彻底无语,为何就认准自己了?

    “二丫,你我同生共死的友谊,莫要因情情爱爱而心生芥蒂。”凌辰故意板着脸说道。

    只是同生共死的友谊吗?听闻此言,女孩本以为自己会失落至极,但相反地,竟有些舒心,曾经许诺为凌辰做牛做马的她此时才明白,过去那个卑鄙龌龊的凌晓慧对方真的不在乎。少年自始至终都不会嫌弃自己,得到这个答案就足够了吧!

    “凌辰,那个女孩就那般好吗?”凌晓慧能平静问出这句话让凌辰松了一口气,终于解决了。

    “小良现在也是支撑我修炼的最大动力。”

    说着这句话,凌辰看了眼灵石耗尽冻在冰中的傀儡鸟,转手收入袖里乾坤,想起秋雨的话忍不住要叹气,猛然间天光大变!金光透过空间如大日陨落,强忍眼睛的灼烧感凌辰这才看清,是弥勒带着佛陀模样的神祈之体砸落冰河,佛光透过百丈冰层将积雪染成金黄色。

    一切发生的太突然,凌辰尚未反应过来。

    紧接着,一位黑袍女子迈着轻盈步伐走出虚空,有意无意的转过头看向他,目光睥睨,万灵臣服。

    好生霸气!凌辰心中震撼,弥勒都如此狼狈,这女人至少真仙,对方肆意飘扬不做拘束的墨青色长发在法术下如魔影缭乱,念起成术尽是震撼人心的大法术。

    又是骇人心魄的一掌推出,敖逢真龙血气磅礴咆哮着将高举佛印的弥勒再次打入冰河,语气幽然仿佛调笑:“想捉我当佛宗护法天龙,你有这个本事吗?”

    凌辰赶忙撑开浩然气挡在凌晓慧身前。席卷而来的风雪将丁玲掀翻在地,女孩慌忙爬起抱起弟弟怯生生躲到凌辰身后,眼睛直盯着镇压佛陀的生猛女子,哀伤的眼神渐渐散去,神情中多了几分激动。

    “佛法无量,阿弥陀佛。”

    弥勒一声法号在冰河之中响起,凌辰脚下的坚冰高频率颤抖,冰裂的嘎吱声如油锅爆沸不绝于耳,又顷刻被万千诵经声覆盖,耀眼的佛光令人不敢直视,一尊真佛法相跳出时间场域带着古老气息加持在弥勒身外,冰河之上五色佛光照耀,一尊百丈庞大的佛像升起,手执拈花印,脸上无悲无喜,身后一方净土坐满神佛,声势宏大的经文被念诵着。这人仙境的领域吗?不等细瞧,凌辰就在佛光和诵经声中短暂失明失聪。

    “诸佛净土?果然是如来的未来身,现在是要拼命了吗?”黑袍女子清雅的脸上杀意盎然,眸子渐渐滋生金色电芒。

    “慢!”佛陀法相缓缓消散,弥勒带着欢喜笑容踩着虚空来到凌辰身侧,回头对女人说道:“这次赌斗算弥勒输了。”

    墨青色长发飘荡,女子赤着脚在雪地上缓缓向凌辰走来,弥勒提起手中佛珠轻捻,口诵佛号,不动如山,但对方根本不理会这威胁,绕着少年打量。

    “我很好奇敲响混元十三钟的人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

    凌辰揉了揉火烧般疼痛的眼睛,陡然发现女人近前逼视着自己,体内道蕴海如星系寰转形成一个漩涡,自己的诸多法门有种被窥视的感觉。敖逢眸子渐渐眯起来,“还真是寿元无多,让我再看看神魂!”

    眼看着女子抬手点向自己眉心,凌辰也不敢躲避,任由对方看透自己所有的记忆。女人也没遮掩神魂,凌辰随意感知了对方记忆,只是冰山一角就掺杂这他穷极一生也承受不住的枯寂和仇恨。

    对这些记忆失去兴趣,凌辰趁机大胆地观察起眼前这个女人,眉宇光滑,眼神蔑视,微微下移的嘴角似因他的无礼而表达不满,高挑的身材让其必须仰着头才能与之对视,使得那双高贵的黄金眼瞳压迫更甚。

    与生俱来的威严,天生的王者风范,凌辰从未听闻道洲有这种气质的大境界女修。

    视线滑落,自耳后垂至胸前的一缕发丝随着寒风撩起,蜷曲的一角吸引了凌辰的目光,这,应是时常拨弄的缘故吧!想象眼前这个霸气外露的真仙大能面带羞怯抚捋发丝之时的小女子模样,凌辰脸上忍不住生出笑意。

    啪!

    一记耳光来的猝不及防,少年在空中翻转,蒙头扎入积雪当中。拔地而起的凌辰抖落满头碎雪,敢怒不敢言之际,猛地想起,那缕长发垂下的部位刚好在女子胸前,再看其他人也正眼神奇怪地看着自己,凌辰越想心中越是忐忑。

    “色胚……”敖逢冷漠的语气中带着杀意

    “探查我神魂的你应当知道我不是这么想的,我只是……。”凌辰受冤反驳,声音却越说越小,自己那般臆想对方似乎也很是无礼。偷偷瞥了眼女人,果然,对方看来的眼神像是要将自己千刀万剐。

    弥勒这个和事佬连忙出来提醒道:“敖逢,善因善果。”

    女子不为所动,但凌辰却生出些小心思,莫不是这女人有求于我?这样想着少年不由得多了几分底气,看向女子的目光也有恃无恐肆无忌惮起来。

    弥勒的笑脸都有些僵硬,“凌施主,色字头上一把刀啊!”

    “敖前辈对我搜了魂,晚辈饱饱眼福,相信您也不会介意吧!”

    凌辰表现得恭敬谦谨,但嘴上挑衅之意令弥勒都感到了一丝紧张气氛。可敖逢却被少年的愣头青模样气笑了,转头看了远处风雪冰城一眼,“有人来了,换个地方说话吧!”

    龙游之气抬手间剥离空间,方圆十丈的冰雪拔地而起,眨眼间景色大变,几人到了一处陌生的山峦之上,凌辰御起浩然气将凌晓慧和丁玲姐弟庇护,这里的冰封寒气浓郁的可怕。

    “阴山,你要等的人里有我要见的。”敖逢简单解释一句,显然对方想借凌辰寻一个人,少年立刻给了弥勒一个询问的眼神,这个大和尚还未解释什么,敖逢一道传音送入他耳中,大和尚脸色一僵,轻诵经文,言灵成符,使了凌辰一个自求多福的眼色后,直接消失在原地。

    “凌辰,主心骨走了,你再说几句花言巧语试试?”女子有意讥笑着说道。

    形势比人强,凌辰一声不吭,一副老实孩子的模样,心中却是将小女人这三个字默念了数十遍。

    丁玲将弟弟轻放在地,激动地走到女人面前屈膝行礼,“拜见王上!”

    “鲛人族?”敖逢眼中金色敛去,扶起小姑娘,幽幽一叹。“如今鲛人族还认可龙族吗?”

    “龙族带领海族兴旺,鲛人族世代不忘,每年岁除之夜所有族人都会对着大海唱起缅怀龙王的歌谣,祈盼龙皇神威再现四海!”

    丁玲激动神情并非作假,原来这女人竟是龙族!凌辰想起天庭金仙剿灭龙族的历史,不由结合之前瞥见的记忆揣测起女人此时的心境。

    敖逢斜着眼睛看着疑惑不解的凌辰,神情厌恶。“多疑虚伪,代天伐正是对正道最好惩罚!”敖逢清冷的语气里有掩饰不住的彻骨恨意。代天伐正,这个词最早还是从虎媚娘口中听来,是妖族对妖魔祸乱的称呼。

    “莫名其妙!前辈搜了我所有的记忆,若是觉得我的道不好,大可现在就代天伐了我!”

    “灵洲之主选择了你,你确实很特殊,因果纯净地像是斩过三尸的人,我不会杀你。”女子转身走向一旁被冰雪覆盖的高大山石上,目光的焦点在无尽遥远之处,声音悠悠流转。

    “原来是因为这个……”凌辰这才想起当年龙族之殇就是因为勾结灵洲之主。

    “你如今骨子满是对这座天下的厌恶,我感受的到……”

    敖逢的话从远处传来,凌辰苦笑着走近后小声说道:“前辈何尝不是,但我似乎看到您黑暗阴冷的回忆里还是有一道温暖光亮的。”

    “你的神魂的确奇妙,竟然能看到这些。”

    “是前辈未设防。”苦笑着说道,凌辰不会傻到连这一点都没看出。

    “我在等一个人来找你,是个书童。”打断凌辰的话,女子终于转过头看着他说道,凌辰目光不闪不避,是那缕属于女子的曙光吧!就好像小良之于他一般,带着救赎气息的命中注定之人。

    “你想与那个小狐狸度过短暂却快乐的三年,还是选择去劳累于五行郁结之物?”敖逢突然说了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自始至终盯着他的眼睛,似乎对凌辰的选择极为感兴趣。

    还真是小女人会提的问题,凌辰失笑,“前辈,我寿元无多,自然会做最值得做的事。”模棱两可的回答,对于知悉少年记忆的敖逢已经足够了,似乎想到了什么喃喃一句:“两个人的事情一个人来选择,这何尝不是一种自私。”

    久久的沉默过后,凌辰目光坚定,“至少我还有微渺希望突破虚灵境,她只有绝望,所以我必须要找齐五行之物。”

    看着神情黯然的敖逢,对方或许也有过相似经历吧,凌辰心中轻叹,凝望着远处冰河说道:“前辈,我想去冰河一趟,明天傍晚回到这里。”

    “去吧!”女子的声音疲惫至极。

    ……

    当凌辰回到青铜船之时,已是半夜,断作两节的船舱被涌起的河水冻在冰层之内,火灵气融冰探索,终于在一处角落见到了薛蛭至死也不想放手的灵石罩,里面那滩脓水已经在极寒的环境下化作碎冰。

    弹指破碎,一本兽皮包裹的木盒出现在底座位置,打开盒盖,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张图纸,描述的是各种以活物炼器的法门,凌辰一张张焚毁,直到最后也没有找到自己想看到的破解之法。

    反复观察这木盒,没有任何发现,一掌拍下,木屑崩飞扎入冰层,凌辰指间夹住一枚五角青铜钱币,五个古怪的符文刻在五角,虽不识此种文字,只看象形应是代表五行。灵气激发,钱币孔中的空间扭曲出层层褶皱,果然是空间法器。

    凌辰眉心神宫的神魂小人搓了搓手,做了个窃贼探囊取物的姿势,青铜钱币内部的景象出现在凌辰感知中。

    不大的空间像一座布局精致的祭坛,五角各有一座炬台,其中两座已亮起,褐色光芒源于一撮息壤,金色的就应该是秽金了,在蒲家听闻息壤之事,凌辰曾简单了解过末法时代的灵气郁结之物,名头最大的便是锁住五行的秽金、建木、弱水、荒火、息壤。

    祭坛中间有一枚乌黑妖丹,小指甲大小,神魂无意间轻轻碰触就碎作烟尘。这老东西如此保护?应该是他儿子的妖丹吧!凌辰猜测解决妖人结合的隐患应该就在妖丹之上。

    还有几张图纸?凌辰神魂退出钱币,手中多了四张复杂图纸,一张是有关解决本源相冲的推理,两张描绘详细的地图,最后一张质地古怪,写满了不知是蜃族还是方士的符号。紧紧握着青铜币,一时间他为小良悬着的心缓缓落下。

    透过激荡的河水他望向遥远的西北方向,那是风雪冰城所在之处,龙王宫出世,到时是取弱水的最佳时机。凌辰作下决定,也不犹豫,浩然气搅动河水,穿过冰层离去,身后诸多禁制失效的青铜船分崩离析,坠向河底。

    冲出积雪的凌辰发现上方早有一人在等着他。拍掉身上的碎雪,摸着下巴上下打量着对方,忍不住笑出声来。

    “张之合?你怎么这幅鬼模样了?”

    白了半边头发的张之合眼角抽搐,这小子就没有一点害怕情绪吗?这吊儿郎当的模样真是可恨。

    “造化道果在谁手中?”

    说实话凌辰对张之合没有一点好感,却也懒得与之虚与委蛇,“反正没在我这里,恶阵的阵眼天夔被你们斩杀,善阵被帝紫都搅乱,我顺应本心将两处大阵交融,只是激发了造化道果,之后我就脱离阵法,离开昆山了。”

    张之合思索片刻,说道:“你若是再插手龙王宫,我会杀了你。”他仔细观察着凌辰的表情,想看到些许畏惧,可结果还是让他失望了。

    深邃的眸子没有掀起丝毫涟漪,凌辰含着笑说道:“我还没傻到以灵光境界去跟一群人仙抢夺机缘。”听出些许蹊跷,凌辰不由思考起张之合在道洲的混乱局势里扮演的角色。

    “你与正道盟是什么关系?”凌辰突然问道。

    张之合没有作答,转身看向他说道:“你若是追随我,来日帝洲群王中必有你一席之地。”

    “你觉得我会和一个坑杀同门不忠不义之徒合作?”凌辰讥讽道。

    一把揪住凌辰的衣领,张之合咬牙切齿说道:“你以为我不想救?因悟道宗要复辟古道洲,天庭想灭悟道宗,我遵从天庭的命令,悟道真君亲下的命令,白师妹同样参与其中,我,悟道真君,白师妹,哪一个想让悟道宗灭亡?”

    师祖亲自下的命令?凌辰拳头紧攥,此时他对仙人道灭绝人性这句话算是认知深刻了,即使悟道真君是在隐忍也未免过于冷血了。“帝洲,道洲,济济人才归天庭,可悲可笑,我倒希望古道洲复辟。”

    最近又回忆起刚得到鸿蒙古气时所见画面,天塌地陷,道洲无数真仙与天洲大战,忠烈不屈的傲骨令他热血沸腾。一念之间,凌辰不由猜测这道洲秘境中很有可能有能够和天庭对抗的大境界者。

    “凌辰,入昆山之前我曾对你说过,悟道山有你是悟道山之福。你可知道你是一个可以逆乱命运做到无中生有的人,本来按照计划,玄霄殿与妖族借助昆山传送阵可以直指悟道宗,是你阻止了帝紫都。”

    看了看天空,凌辰指间流淌出漆黑的液体,瞒天术催动,撑开一把遮蔽天机的黑色大伞。“张师兄,你我不必遮掩,我想知道天庭乃至天洲到底想做什么?”

    “你果然是修炼这门邪术的最佳人选。”凝望眼前撑起的黑伞,张之合眼中惊讶转瞬即逝,抬手阴阳二气演化出一张复杂的混元大陆全景地图。“八万年前,天洲之主失踪,其亲弟继位,一众不服从的仙帝或被斩杀或被流放,随后灭灵洲,修建司天道器,收拢大半个混元大陆……”张之合说的很快,阴阳二气不断演示,凌辰一一记下。

    道洲修炼界顶层的面貌渐渐出现在凌辰的认知中,道洲天庭有五位金仙,属于道洲的有三位分别是玄霄真君、圣龙真君和悟道真君。两位天洲金仙执掌大权,武仙帝和炎仙帝。

    另外,还有两位被贬流放的半步无量大帝,即使转世重修亦是鼎鼎大名,都是世人再熟悉不过的大人物,东极青华大帝转世的风同雨,北极中天紫薇大帝转世的圣龙教主帝无伤。

    “这些年混元大陆灵气愈发浓郁,修炼功法在进步,无数天才出世,现任天洲之主好像发现了什么,将各大洲翘楚全部收归天洲,各大洲不满情绪日益高涨,帝洲也在策划谋取天庭,我们都是不屈服天命之人。”

    退后两步,离开瞒天术,张之合负着手目光锐利望向天空,白发与黑发在风中纠缠,缓缓开口:“九天之上那一座城,压在每一位修炼者的头顶,它想要降下风雨,一把小伞是经受不住的。”

    散掉手中术法,对于张之合的话,凌辰一笑置之,“即使这座城没了,也有新城建立,未必好也未必坏,高高在上的人心存偏见,对于任何种族都不是好事。”

    “你对于这天下就只有失望吗?”张之合诧异地说道。

    凌辰摇头否定,“失望?我还不配。”相对于浩瀚无垠的天空,一个灵光境不过是蝼蚁,他不配去认可也不配去失望,唯一能做的只有默默地厌恶。

    “你难道不想去改变,就像白风太子李天佑和沉景二皇子刘瑜那般以天下大同为己任?”张之合此时才发觉,这个总是做滥好人的小师弟完全不似他想象的那般乐观。

    “这两人行事诡谲,绝非看上去那般简单。如果能有一个人站出来,我更希望那个改变道洲的人是帝紫都。”凌辰与帝紫都在善阵中推演博弈过,自己投机取巧以道德加深人格笼络人心推倒了对方的王权统治,可那终归在善阵,莫说是恶阵就是现在这个天下,谁想在治世上胜过帝紫都,也是痴人说梦。很多世人追逐的事物凌辰都提不起兴趣,若不是经历了这么多事,少年应该还迷茫于活着的意义。

    “抱歉,现在,我只想做我自己的事。”凌辰面带愧疚地说道。

    “性格偏执会让你吃大亏。”张之合激动着想要训诫,张了张口,却又恢复原先的老成持重。“五年前,我同修阴极阳极功法的时候,也固执地要命,那时我想拥有一切我想得到的,但经历了太多求而不得,我明白,得其物不如得其道,得其人不如得其心,固执己见不如做自己认为对的事。”

    “凌师弟,你还不够成熟,现在劫数寻不到你,你切莫自寻劫数,你有大前途,也要有大意志。”张之合按着凌辰的肩膀诚挚说道,这位帝洲天才的眼神渐渐复杂。“我将要前往龙王宫,生死一线,希望凌师弟以大局为重。”

    “张师兄,自入修炼界总有挥之不去虚名向我而来,但我有几斤几两自己还是知道的。”凌辰苦笑道。

    “善恶大阵在你身上的罚还未解去,你最好去一趟善恶古刹。相信不久之后白师妹会去寻你,请照顾好她……”张之合觉得再谈下去,眼前少年只会推脱,丢下这几句话,脚踏阴阳,原地遁去。

    偌大的冰河雪原上,风也萧瑟,人也寂寥,凌辰散去周身灵气,双脚踩空陷入雪中,烦躁之余的他多想就这么简单地离开俗世,不在被人用大局为重这四个字裹挟。他只是个误入修炼界的懵懂少年,向往的是无病无灾自在逍遥的神仙,而不是现在前路愈发黑暗的修炼之路。

    想起沈寂让自己走的路线,正穿过妖魔祸乱战线,凌辰突然明白了对方的用意,对于道洲乃至混元大陆,我都是一个不确定因素,我能不经意间将天演术推测的局势搅成一潭浑水。

    “三年,能走完这条路,就是我为道洲能做的极致了,拨乱反正,实不能也。”

    轻叹一句,收拾好情绪,向阴山飞去,他的浩然气愈发纯粹,淡金变纯金,单论这天下至正之气的质量,凌辰仅次于儒门圣人了。

    三天后,修炼中的凌辰蓦然睁开眼睛,南方三人驾风而来,云从龙,风从虎,正是虎媚娘御风托着斜负双剑的胡全有,还有一身绿衣的蒲家小姐。

    看到从来形影不离的两姐妹只来一人,凌辰知道发生了什么。虎媚娘忌惮地看了眼不远处的黑袍女子,一言不发站到少年身后,胡全有表情不太自然,凌辰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对着绿衣女子说道:“是采薇吧!”

    轻易被猜中,女孩愣愣站住,缓缓低下了头,眼眶瞬间红了,递出一支绑着丝巾的洁白花朵,嗓子有些沙哑哽咽地说道:“凌辰公子,这是姐姐自小到大就养着的花,姐姐说过非你不嫁,但是爹爹已经把姐姐就要送往西海了,你一定要想办法救她回来。”

    缓缓将花接在手中,洁白的荼蘼花,瓣瓣饱满,馨香扑鼻,此花在秋天绽放属实少见,应是用灵石搭建了恒温阵法细心栽种,蒲彤弓作为一个修炼者竟然还有有如此内秀的雅趣,念及对方联姻到西海,凌辰心中有些不好受。

    丝巾解下,之上写满了娟秀的蝇头小字,多是告别宽慰之言,仔细读到最后,印象中高傲的女子竟给自己留了首惆怅柔情的短诗,叹人生,诉衷情,话离别,一气呵成,凌辰左手轻轻捧着丝巾,垂在身侧的右手却不由攥起,青筋暴鼓。

    娇女切莫投蒲家,常锁深院对镜匣。

    姻缘天定予海角,奈何良人在天涯。

    来君也似多情种,温凉薄幸误垂青。

    当生此身待何世,江月秋风各西东。

    戚戚再三恨痴缠,默默心事怨缱绻。

    想是不见终绝念,那堪圆缺思如月。

    拇指抚摸着最后四联含蓄斜藏着的来生再见,真是个傻女人,不想去就不要去,当姐姐的偏要逞强,结果写了首绝笔,看着手中那朵寒风中倍显凄艳的荼蘼花,荼蘼花开花事了,蒲姑娘,你以为一生结束了吗?

    “凌哥儿,只要你一句话,我们现在就去把蒲姑娘劫回来!”胡全有仗义说道,蒲采薇也祈求般看向他。身后的虎媚娘饶有趣味地看着这一幕,她也想看看少年的选择。

    看着久久不语的少年,敖逢适时开口:“你们所要求的事,这小子两天前就想到了,他不会救的。”所有人循声看向一旁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黑袍女子,又齐刷刷看向面无表情的凌辰。

    “敖前辈说得不错。”凌辰握紧的拳头松开,转身不去看呆若木鸡的几人。“我无权插手蒲家之事,而蒲家正值开拔大军的关键时刻,不能有任何意外,于情于理我都不能出手。”

    “大局为重?凌哥,你绝不是这种人!”胡全有绕到他身前质问道,眼前这唯唯诺诺的少年一点也不像昆山那个硬撼群雄的凌辰。

    凌辰双手垂在身侧,认真地看向胡全有,“胡兄弟,胡家驻守苦茶山,若是不安抚西海,以如今道洲的乱局,西海众族上岸必然先以蒲家为目标。”

    虎媚娘扭着腰肢盯着凌辰转了半圈,啧啧称赞,“几天不见,真让人刮目相看,凌小子,真人道也在乎世间乱事吗?”

    “我只做我认为对的事,这就是我的道,我已经做到仁至义尽了,我早告诉蒲姑娘我有心上人了……”凌辰说不出狠话,又拿起那朵灵气散尽开始枯萎的荼蘼花,像是在看着远在天边的女子,“来时多情,去时薄情,真是她的一厢情愿吗?也许我也有过错,不收敛的温柔确实太幼稚可恨了。”

    一直漠不关心的敖逢转过头看向发呆着的凌辰,这少年似乎走入死胡同了,当即出言提醒:“为情所困者难当大道,小子,你可要想清楚了。”

    情是道的拖累吗?抬起头望向天空,凌辰眸子里倒映着一汪碧蓝,他不服,正如张之合所说,是自己还不够强大,雨骤风狂里撑一把伞,连独善其身都做不到。

    “敖前辈,我曾认为修炼是为了摆脱无奈,不再被动,没想到境界高的人,只是置身于更难以摆脱的无奈与被动之中。”

    难得地,胡全有竟然跟着叹气。蒲采薇看着两个没有任何动作的少年,不由得为姐姐不值得,忍着泪水将花与丝巾夺了过来,袖里乾坤一甩,丢下一堆刀剑,怫然离去。凌辰伸了伸手,任由对方离去却说不出一句话。

    一声轻咦声响起,刀剑中一把竹尺飞出,敖逢招手握住,抬指点触竹尺纹路上的一角,灵气激发下,金光流转,一位沧桑老者虚影跃然而出,眯着眼慈祥笑着,环顾四周,在看到敖逢的时候,蓦地瞪大眼睛。

    “师娘?”

    对这称呼,敖逢报以阴沉表情,想要说否认什么,却欲言又止,脸上也多了些许悲哀。

    “人类的寿命真是短暂……”女子伤感地叹息道。

    人在龙族漫长的寿命里如同匆匆来往的过客,凌辰想起,敖逢说要见一个小书童,应该就是这老者的师傅吧!看着孤高的龙女黯然神伤的模样,他不免担心起自己终寿之时小良伤心欲绝的模样,一时千般愁绪涌上心头。

    老者虚影自出现就开始涣散,但他的言语却不急不慢,“中央天池的真龙绝壁是恩师封笔前所题,恩师仙逝后的一缕清魂在那里苦苦等着您。”

    “让他等着吧……”敖逢不为所动,“等龙王宫一统道洲,我会去见他的。”

    老人摇摇头,转身看向凌辰。“小公子就是知天选中之人吧!”

    凌辰先行一礼。“晚辈不明白前辈何意。”

    老人没有什么架子,虚幻的身影朦胧难辨,依坐在薄雪覆盖的山石上。“杜知天是我的学生。”

    “圣人?”凌辰心中有些凌乱,道洲的入世修行者里,杜圣人绝对首屈一指,这位竟然是圣人师?他连忙深深一拜。“您是为凡人开学堂的兰圣人!晚辈失礼了。”

    “浩然正气质纯且坚,七节戒尺交给你,也可放心了。”老人虚幻的化身抚着短髯赞赏说道,却不知道自己的言行正触碰到凌辰的烦心之处,看着少年突然冷淡的表情,忍不住疑惑开口:“小公子几次眉宇不展,是在疑虑何事?”

    瞥了眼敖逢手中的戒尺,又看向散落一地的刀剑,凌辰轻蔑一笑,弯腰将上弦月拿在手中掂量一下,唰的一下,刺入地面。

    “上弦月,四尺一寸,自蕴剑魂,红尘道人沈寂所赠,许我所爱,命我横穿道洲四十万里搅乱天演。”

    又捡起假的白虎短刀,郑重放在虎媚娘手中。

    “伪造的白虎短刀,清刃二尺,蒲家所赠,我为之洗清通敌嫌疑。”

    从袖中拿出一张信纸,这是在刀剑中捡起的,凌辰手中灵火点燃纸边一角,橙红的火焰吞噬掉纸上文字升腾而起,灰烬散在风中无影无踪,五指成爪吸纳地上那柄剑柄剑格雕刻精美的长剑,凌辰脸上多了些愠怒,剑身附上灵气狠狠地掷在山石之中。

    “奇簪剑,大小无常,剑体宽厚,尚未开刃,内部空间装有大量蒲家收集的功法典籍,悟道真神所赠,要我认真修行将肉身皮囊献给它。”

    凌辰愿为悟道宗做事只有一个原因,就是自己的师傅清风真人,命中难得知遇恩,当以身报。可悟道真神将我当成什么了?死士?

    玩味看向老人,凌辰平静下来,可漆黑的瞳仁愈发深邃,出言也颇为不逊。“老前辈,这一次您将七节戒尺交给我,又想让我做什么呢?”

    不等对方开口,凌辰呵声一笑,张开双臂似在向眼前的老者炫耀他的收藏,说出的话苦涩至极。

    “圣人,你问我疑虑何事?我没有疑虑,仅仅是困惑而已。明白舍小为大,能者多劳的道理,可以为正道大局放弃私心,我可以轻视自己的小命,但不给你们当棋子,我的命就真的一文不值吗?”

    凌辰立刻自问自答,言辞愤慨,仿佛遭受了极大的委屈。

    “并不是这样的!还有很多人不顾一切地保护我,我的命在他们那里千金不换。老前辈,善良和温柔若是来者不拒,是不是太廉价了呢?”

    凌辰目光灼灼直直盯着这圣人师,“何况,正道的所作所为何谈一个正字?对外屠戮异族,唯我独尊,对内勾心斗角,为私心陷忠良,将楼古关拱手相送,勾结蜃族引狼入室,自命正义,虚伪至此。呵,他人以为我会荣幸接任,而在我心中,这正道不配!”

    “凌哥说得对!道洲这些势力打来打去没一个好东西!”胡全有很高兴,这才是他认识的凌哥,不受威胁,更不会和任何人同流合污。

    老人一言不发,他以为对方是因为淳朴懵懂才有如此浩然气,哪成想少年看得过于透彻已经对天下失望至极,但如此看来,这颗依旧不改的赤子之心是有多么难能可贵?

    风吹往少年身后更远处的雪原冰河,向着更远处的山河奔去。老人将目光从凌辰身上移开,这天下像一幅秀美画卷,无数座山无数河,景物繁好,自己真的要逼他爬一座难以到顶的大山吗?长舒一口气,但不等他说话,敖逢慢悠悠走到两人中间,将戒尺按入山石,与两柄长剑并排而立。

    这位被囚禁数千年的龙女看过少年所有的记忆,她理解这个少年,也极为欣赏他,自然要为他解释一番。

    “凌辰断绝了自己的仙人道。背离真人道独立天地;不符合佛理善存人欲;更违背圣人道,私大于公。他所修道种看似杂糅叛逆近乎魔种,但你我都能理解,这就是不掺杂任何杂质,纯粹的道。”

    臻首表示赞同,老人怅然一叹,“独哀周博渊了悟太晚,至死方及此心境。”

    “你们儒门的人笃信迂腐,崇尚克己,要是你的老师能这小子的魄力,那个白风国的皇室应该早就改姓了。”敖逢看着老人即将消散身体讥讽般说道。“如果你继续把这小子当成儒门弟子来要求,说道神魂消散他也不会答应!”

    “此尺有杜知命发的宏愿——为苍生谋福,谱正道规礼。但知命遵循此道却并未修成圣人,仙人道之外玄奥难测,不在儒道,亦非神佛!”老人感叹一句,迈步登高,虚幻的身体清晰了些许,脸上的笑容多了些亲切,“七节戒尺,长四尺八寸,辟邪破妄,筑德养气,自此断绝儒家因果,愿为小公子成道锦上添花。”

    正道大势轰然降落,老人连叩三指,金铁声声催哀鸣,七节戒尺褪去浮华,如初生的嫩竹青翠欲滴,包括敖逢在内几人承受不住压迫,一退再退,只觉前方有大山崩倒横压而下,唯恐避之不及。

    等众人再抬头那位圣人师已然消失无踪。道器被抹去了儒门圣人的宏愿,无力坠落,戒尺纤细却仿佛千斤重,压碎了山石,溅起雪泥,老人零星的残魂刹那碎作微尘,被山风捎走,去见无数山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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