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结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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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连城逗留一天，几人整装慢慢悠悠赶往青州，李云棠买了一匹马，和墨九并肩骑着，裴杨数次撩开帘布，见她卷着袖子对着墨九有说有笑，皱着眉头又将帘布放下。
“公子好像有心事……”念恩回头，看着又一次晃动的帘布，对着不疑说道。不疑扬起马鞭赶马，看着不远处的主子，未置一词。
李云棠自是能感受到车中人的视线的，爱人的心思她如何不懂，暗怪自己太过直白吓到他，却又不想向他违心地解释，索性买了匹马躲到外面。车上的空间太狭小，转个身就能碰到他的衣角，蹭到他的手臂，她对自己实在没什么信心。
现在，还不是好时机。
“殿下是和公子发生不快了？”墨九看着她苦恼的样子，实在不明白，平常上赶着往上贴的人怎么突然远离起来。她不像季敏那样多嘴，奈何公子掀帘时的眼神太幽怨，叹息也太深沉。
想着那人已经别扭了两天，连茶也不曾喝几口，嘴都干得要起皮了。恼归恼，自己的夫郎还是得疼，于是掉转马头，叮嘱不疑将马车赶得慢一些，顺手拿了水袋，李云棠扬起马鞭向之前路过的一片带地奔去。
听到马蹄响，裴杨再次掀帘，望着那人的背影眼神明灭。
“主子估摸公子可能渴了，之前路过一片青草地溪水尚好，要给公子取水呢。”
听到不疑这么说，裴杨才放下心来。回坐到软枕间，又叹了口气：他已经两日未和她好好说话了，阿棠她，会不会嫌他小心眼？
“停在路边等她回来再走吧。”
“是。”不疑勒了缰绳，将马拉慢，墨九徐徐策马看了一圈四周，见无异样斜斜靠在一旁，树上黄鹂鸟甚是灵动，不禁多看了两眼。到底是五月了，出了京州她的心情也跟着轻快起来。
裴杨丢下一页未翻的书本，下车稍作走动，向着那人远去的方向频频眺望，眼前的山光水色一分都看不见。
“那溪水离这有多远？”
不疑指着拐了弯儿的小路，说道“顺着这条道儿，往东不过三四里。”
裴杨眼眸沉下，眼睛所及之处已有三四里，不及之处还有三四里，
眉头轻轻蹙起。
“主子骑术精湛，不过片刻便归，公子不必担忧。”何况，季敏还跟在后面，断不会有事的。不疑隐了后一句，正说着，便见李云棠从远处踏马而来，黑发束起，衣袂飘飘。
裴杨望了她一眼，向前走了几步轻轻笑起来。
夹紧马腹骑得更快些，李云棠麦色的脸衬得牙齿洁白，远远地冲着裴杨得意。
车马停在官道一旁，左右两边皆是岔道，岔道间被一弯不高的土坡隔开。快到车马前李云棠下意识向左望一眼。只见一位紫衣公子骑在马上与身旁两个女子边说笑着，边费力地撑开弓箭，而箭头所指的方向，正是墨九身后的树杈，树前站着的，是正向她轻笑的裴杨。
“青儿！”李云棠惊呼出声，墨九听见她的叫喊立刻绷紧了身体，抬头便见一支箭羽射过来，不好，这箭准头不足，原本对着她的箭头渐渐偏向公子。纵身去挡，却没防住。
裴杨听见李云棠叫喊一时愣住，站在一旁的不疑情急之下把念恩和公子推到一边，三人倒作一团，箭羽擦过三人，射入裴杨身后的草丛，惊走了树上的鹂鸟。
“青儿……”李云棠翻身下马，还未站稳便跑向他，看到他手上擦破坏的皮，心都疼坏了。头转向箭来的方向眼神狠厉，取下马脖上的弓迅速拉圆，反手一箭。
五月不比寒冬，一行人穿得都薄，路上碎石又多，青儿定是摔疼了。“墨九……”将裴杨抱在怀里，李云棠再无他话，墨九点头，翻身上马。与此同时，对面响起了马的嘶叫，之后便是女子的哀嚎。
取水小心擦了裴杨破皮流血的手，李云棠手抖地打开车中暗格，药粉洒白了足靴。
“阿棠……”裴杨看着她眉间隆起的小山，用没受伤的那一只握住她的手，“只是破了点皮，无碍的。”所以你不用这样紧张。
“怎会无碍，你差点就……”若不是不疑眼疾手快，箭头今日射的就不是草丛，而是……李云棠恨恨咬牙，等墨九把那人抓来，她非把那人剐了不可！
裴杨知她疼他，于是抚上她的脸，“不气了，我好好儿的呢。”
李云棠眉头放平，伸手换起他的袖子，见胳膊肘处一片青紫又火起来，寒着脸拿出药膏轻轻在上面抹了，又细细吹了两下，沉声道：“还有哪里？”
裴杨笑着摇头往后躲，“没、没了。”
李云棠倾身逼近他，裴杨下意识收紧左腿，未及皱眉就被她按住。李云棠半跪着蹲下身为他脱靴，裴杨忙要起，她是亲王，是皇天贵女，怎么可以？！
李云棠按住他，声音溢满心疼，“别动，我看看……”裴杨拗不过，腿被她按在怀里挣不出，只好扭过头任她脱了靴卷起裤腿。
小腿细长白皙，微湿温润的指尖触到细嫩的皮肤，裴杨身子一抖，李云棠放轻手，“可是疼了？”
裴杨红着脖子，“嗯。”
李云棠看着光滑的小腿，皱眉又往上卷一些，裴杨的脖子更红了，轻柔的指尖相触，从未有过的异样感觉从心底升起，身子不止抖，还有些发软。李云棠见状又往上卷了几分，可是，哪里有半点伤痕？索性直接卷到膝盖上方，看到膝上的青紫后眉头又紧了几分。剜了药膏在手心捻开，轻轻覆上他的膝盖一圈一圈揉开，热度似乎全集到了脸上，裴杨脸色渐渐难耐，几次用力往后撤。
“青儿忍着点，揉开了就好了。”李云棠嘴上说得硬，手上却放得柔，裴杨低头看她绑着发绳的头顶，嘴角微撇，他哪里是觉得疼了？这样的小伤还不抵被琴弦划破指尖时的疼痛，他躲是因为……是因为……
算了，他躲着就是因为疼。
揉完膝盖，李云棠还欲再往上卷，被裴杨慌忙止住，“没了没了，再没了……”都已经卷得这样高，再卷就要到腿根了，这人要羞死他吗？
好在李云棠不算太及时地发现了他烧红的耳朵，贴上前亲吻他的嘴角，末了又轻轻咬了一口，“不气了？”
“气什么？”他本也没气她，只是有些别扭这两日没好好说话而已。他终归是男子不是么？
如卷起一般轻柔，李云棠慢慢放下他的裤角，柔声道：“前几日是我不好，青儿大人大量，原谅为妻吧。”是她情难自已太过心急吓到他了。
又占他便宜！裴杨不理她讨好的笑脸，将脚从她怀里抽出来，勾着身子去够被她扔在一旁的靴子。李云棠揽住他，顺便又扔远一些，裴杨皱眉。
“青儿刚受了伤，该躺着好好休养，否则为妻要心疼了……”
左一个为妻，右一个为妻，裴杨小声嘟囔，“哪里就是夫妻了，不讲理，欺负人……”
顺手脱了他另一只靴子，将他放在车中小塌上，拿了软枕靠在他背后，笑道：“如何不是夫妻了，”偏头贴上他的鼻眼，在他有些干涩的唇角流连，“青儿这儿、这儿、这儿都是我的，不是夫妻又是什么？嗯？”
裴杨别过头，就算这些都是，他们也不是夫妻，现在还不是。
“好，青儿不是我的，”李云棠抚上他的脸，笑道：“我是青儿的，这样总行了吧。”
裴杨无话可说，他向来斗不过她。
“小姐……”墨九站在马车前抱拳，身后捆了三个衣着华贵的少年男女，看样子比李云棠大不了两岁，被墨九用布堵了嘴，脸憋得通红直哼哼。
李云棠掀开帘布一角，回头抚了裴杨眼底的青黑道：“这些天睡得不安稳，晚上进了留青城就好了，你先睡会儿，我去看看。”
裴杨拽着她的袖子，眼中的求情明显，“阿棠，我没事，”所以，你下手轻些。
回眸对他笑笑，李云棠敏捷地跳下车。不疑和念恩已经擦了药膏，都无大碍，站在墨九身旁齐齐看向她，“主子……”
“一人卸一条肩膀，女的脱了衣服绑树上晚上喂狼。”这话不过是吓一吓他们，这几人衣着不凡，就算没有暗卫保护也有仆从跟随，发现主人不见了，定会来寻。想着出来前那人看她的眼神，李云棠终是不忍，选择从轻处罚。
被堵着嘴的两个女子听后腿都软了，其中一个因李云棠射出的箭坠了马，已经断了一条胳膊，现在疼得脸色煞白，哭都哭不出声了。唯中间男子不吭不响，静静站在那里，怒目圆睁，空拿一双眼睛瞪着李云棠，恨不得在她身上剜几个洞。长这么大，他楚华思还没有怕过谁，哪能任凭眼前几个乡野村妇处置。
李云棠从小霸王，任谁横行霸道也超不过她，见楚华思眼神这样毒辣，根本懒得问名字，捏着眉角道：“墨九，你还在等什么？”
墨九上前，照她的意思一人卸了了一条胳膊，一旁看着的念恩似乎在一片嚎叫声中听见了骨头分开的声音，两个华衣女子撑不住晕了过去，李云棠耳根安静不少。墨九抓住楚华思的胳膊，被他狠狠瞪了一眼，蓦的停手，这人身上，好像能看出两分君后的影子……
楚华思不过是在做最后的挣扎，李云棠寒若冰霜的声音传来，一个字将他的伪装推到谷底，“卸。”
楚华思立刻急了，嘴里被塞了布说不出话急得挣扎起来，想眼前的人问过他的身份后必定不敢惹他，结果这人问都没问直接要废了他的胳膊，立刻慌了，闷叫着向李云棠的方向撞倒过去。
然，挣扎无用，墨九手起刀落，楚华思嚎起来，他何曾受过这样大的痛楚，顿时满头大汗，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将三人绑在树上继续前行，李云棠看着裴杨睡过去的恬静的脸，吩咐不疑赶得再慢一些，傍晚前能进青州即可。
“主子……”不疑犹豫了一会，终是将手上三枚玉佩递给李云棠，这是从那三人身上掉下来的。其中两枚包在秀囊中，玉佩中央张姓族徽清晰可辨，边角处一枚刻雪，一枚刻瑶，李云棠轻哼一声，竟是青州府牧家那两个不成器的，嫌晦气地伸手将秀囊连同玉佩扔出车外。却在看到第三枚时脸色蓦的转寒。
手上的这枚没有任何字迹，只有一个族徽：四人围鼎，图案外围被金水灌出一个圈。玉质温润，触之有温。
四人围鼎，是南国楚家族徽。怨不说那少年那样嚣张。
李云棠嘴角翘起来，真是冤家路窄，竟然卸了自家人的肩膀，让父君知道了，只怕是要瞪她没多卸两只。将玉佩收进怀里，指尖下意识敲打着窗边，思绪飘到很久很久以前。
小时爱翻父君首饰，一次无意翻到木匣最底层，摸到一枚满是裂痕的玉佩，不由惊奇。父君的首饰向来精美，她从没见过这样的伤痕斑斑的，于是跑过去问父君。没想到父君见到她手中的玉佩瞬间变了脸色，将玉佩重新放回匣中后再没说过一句话，只是吩咐云叔将木匣收起来。
再次见到那块玉佩时，已是父君弥留之际，那时父君人昏昏沉沉的，脑袋糊涂时总是捏着这枚玉佩，清醒时又藏起来。很久之前她就发现，在帝京多如繁星的官员中，没有一位姓楚，坐到高位的也没有一位姓楚，这对有南国定楚之称的楚家来说实在太奇怪。父君听不得楚家事，宫中人也没人敢拿这个烦他，她多次想问却又在父君不善的脸色中选择闭上嘴。
直到父君死后，她才渐渐知道一些关于父君的事。没有什么是没有理由的，父君排斥楚家，因为楚家为了权势葬送了父君相依为命的哥哥，楚辰。世家罪孽深重，楚家在南国的地位世代积深，到父君这一代被消减到最低，执掌后位后，在北国任职的高官全被免职或远调，无一例外。是以北国官员无楚姓，南国官员楚半边。
以楚州为中心，江州、南州、青州、间州、云州都与楚家有莫深的渊源，尤其楚州、江州、南州三州，府牧皆楚姓，楚州掌钱粮，江州管兵马，称楚州为南国京州实不为过。
想到这里李云棠不由叹息，父君登临君后那一年，与楚家断得干干脆脆，剪了自己的羽翼，后来又苦心孤诣十几年为自己积攒了这么多，在阿姐死后将她扶上宝座，有多艰难不言而喻。
她可没忘，当年李云梓能如此快速地杀回京师，南国定楚可是没少出力。她不怪定楚，但为父君心疼。
定楚定楚，为保楚世家几百年屹立不倒，楚家人终是抛了先祖遗训，表面上依旧风光，实际上越活越窝囊了。
“阿棠……”裴杨早已醒来，见她失神靠在床边，下榻蹲到她脚边，伸手抚平她的眉头，“怎么了？”
转头见天边晚霞灿烂，李云棠将裴杨扯进怀里，又从怀里拿出玉佩，指着上面的族徽又叹一声，“被绑的一人是楚家公子，这是楚家族徽。”
裴杨摸着玉上的纹路，“在想定楚？”
李云棠看着天边晚霞，微闭着眼点头，“嗯。”
君后掌后印十七年，从未省过亲，也从未召见过任何以为楚姓族人，皇宫不能提楚家，这几乎成了京城世家默认的事情，裴杨见她眉间愁索甚浓，说道：“娘亲说君后仇视楚家，特意叮嘱过不让提起。”可是楚世家比京城任何世家都悠久，屹立南国几百年不衰，他实在想不通，君后为何和定楚关系这样差。
“都是一些伤心事，青儿可要听？”他是她的人，此下江南，必定避不了楚家，让他知道也好。
裴杨偎在她肩上，“我听，你说。”红霞映在两人身上，李云棠柔和了眉角，留青城楼已经能够望见，勾了他花白的发丝放在手上，沉静的声音传到裴杨耳里，比天边的彩霞还醉人。
在连城逗留一天，几人整装慢慢悠悠赶往青州，李云棠买了一匹马，和墨九并肩骑着，裴杨数次撩开帘布，见她卷着袖子对着墨九有说有笑，皱着眉头又将帘布放下。
“公子好像有心事……”念恩回头，看着又一次晃动的帘布，对着不疑说道。不疑扬起马鞭赶马，看着不远处的主子，未置一词。
李云棠自是能感受到车中人的视线的，爱人的心思她如何不懂，暗怪自己太过直白吓到他，却又不想向他违心地解释，索性买了匹马躲到外面。车上的空间太狭小，转个身就能碰到他的衣角，蹭到他的手臂，她对自己实在没什么信心。
现在，还不是好时机。
“殿下是和公子发生不快了？”墨九看着她苦恼的样子，实在不明白，平常上赶着往上贴的人怎么突然远离起来。她不像季敏那样多嘴，奈何公子掀帘时的眼神太幽怨，叹息也太深沉。
想着那人已经别扭了两天，连茶也不曾喝几口，嘴都干得要起皮了。恼归恼，自己的夫郎还是得疼，于是掉转马头，叮嘱不疑将马车赶得慢一些，顺手拿了水袋，李云棠扬起马鞭向之前路过的一片带地奔去。
听到马蹄响，裴杨再次掀帘，望着那人的背影眼神明灭。
“主子估摸公子可能渴了，之前路过一片青草地溪水尚好，要给公子取水呢。”
听到不疑这么说，裴杨才放下心来。回坐到软枕间，又叹了口气：他已经两日未和她好好说话了，阿棠她，会不会嫌他小心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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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疑勒了缰绳，将马拉慢，墨九徐徐策马看了一圈四周，见无异样斜斜靠在一旁，树上黄鹂鸟甚是灵动，不禁多看了两眼。到底是五月了，出了京州她的心情也跟着轻快起来。
裴杨丢下一页未翻的书本，下车稍作走动，向着那人远去的方向频频眺望，眼前的山光水色一分都看不见。
“那溪水离这有多远？”
不疑指着拐了弯儿的小路，说道“顺着这条道儿，往东不过三四里。”
裴杨眼眸沉下，眼睛所及之处已有三四里，不及之处还有三四里，
眉头轻轻蹙起。
“主子骑术精湛，不过片刻便归，公子不必担忧。”何况，季敏还跟在后面，断不会有事的。不疑隐了后一句，正说着，便见李云棠从远处踏马而来，黑发束起，衣袂飘飘。
裴杨望了她一眼，向前走了几步轻轻笑起来。
夹紧马腹骑得更快些，李云棠麦色的脸衬得牙齿洁白，远远地冲着裴杨得意。
车马停在官道一旁，左右两边皆是岔道，岔道间被一弯不高的土坡隔开。快到车马前李云棠下意识向左望一眼。只见一位紫衣公子骑在马上与身旁两个女子边说笑着，边费力地撑开弓箭，而箭头所指的方向，正是墨九身后的树杈，树前站着的，是正向她轻笑的裴杨。
“青儿！”李云棠惊呼出声，墨九听见她的叫喊立刻绷紧了身体，抬头便见一支箭羽射过来，不好，这箭准头不足，原本对着她的箭头渐渐偏向公子。纵身去挡，却没防住。
裴杨听见李云棠叫喊一时愣住，站在一旁的不疑情急之下把念恩和公子推到一边，三人倒作一团，箭羽擦过三人，射入裴杨身后的草丛，惊走了树上的鹂鸟。
“青儿……”李云棠翻身下马，还未站稳便跑向他，看到他手上擦破坏的皮，心都疼坏了。头转向箭来的方向眼神狠厉，取下马脖上的弓迅速拉圆，反手一箭。
五月不比寒冬，一行人穿得都薄，路上碎石又多，青儿定是摔疼了。“墨九……”将裴杨抱在怀里，李云棠再无他话，墨九点头，翻身上马。与此同时，对面响起了马的嘶叫，之后便是女子的哀嚎。
取水小心擦了裴杨破皮流血的手，李云棠手抖地打开车中暗格，药粉洒白了足靴。
“阿棠……”裴杨看着她眉间隆起的小山，用没受伤的那一只握住她的手，“只是破了点皮，无碍的。”所以你不用这样紧张。
“怎会无碍，你差点就……”若不是不疑眼疾手快，箭头今日射的就不是草丛，而是……李云棠恨恨咬牙，等墨九把那人抓来，她非把那人剐了不可！
裴杨知她疼他，于是抚上她的脸，“不气了，我好好儿的呢。”
李云棠眉头放平，伸手换起他的袖子，见胳膊肘处一片青紫又火起来，寒着脸拿出药膏轻轻在上面抹了，又细细吹了两下，沉声道：“还有哪里？”
裴杨笑着摇头往后躲，“没、没了。”
李云棠倾身逼近他，裴杨下意识收紧左腿，未及皱眉就被她按住。李云棠半跪着蹲下身为他脱靴，裴杨忙要起，她是亲王，是皇天贵女，怎么可以？！
李云棠按住他，声音溢满心疼，“别动，我看看……”裴杨拗不过，腿被她按在怀里挣不出，只好扭过头任她脱了靴卷起裤腿。
小腿细长白皙，微湿温润的指尖触到细嫩的皮肤，裴杨身子一抖，李云棠放轻手，“可是疼了？”
裴杨红着脖子，“嗯。”
李云棠看着光滑的小腿，皱眉又往上卷一些，裴杨的脖子更红了，轻柔的指尖相触，从未有过的异样感觉从心底升起，身子不止抖，还有些发软。李云棠见状又往上卷了几分，可是，哪里有半点伤痕？索性直接卷到膝盖上方，看到膝上的青紫后眉头又紧了几分。剜了药膏在手心捻开，轻轻覆上他的膝盖一圈一圈揉开，热度似乎全集到了脸上，裴杨脸色渐渐难耐，几次用力往后撤。
“青儿忍着点，揉开了就好了。”李云棠嘴上说得硬，手上却放得柔，裴杨低头看她绑着发绳的头顶，嘴角微撇，他哪里是觉得疼了？这样的小伤还不抵被琴弦划破指尖时的疼痛，他躲是因为……是因为……
算了，他躲着就是因为疼。
揉完膝盖，李云棠还欲再往上卷，被裴杨慌忙止住，“没了没了，再没了……”都已经卷得这样高，再卷就要到腿根了，这人要羞死他吗？
好在李云棠不算太及时地发现了他烧红的耳朵，贴上前亲吻他的嘴角，末了又轻轻咬了一口，“不气了？”
“气什么？”他本也没气她，只是有些别扭这两日没好好说话而已。他终归是男子不是么？
如卷起一般轻柔，李云棠慢慢放下他的裤角，柔声道：“前几日是我不好，青儿大人大量，原谅为妻吧。”是她情难自已太过心急吓到他了。
又占他便宜！裴杨不理她讨好的笑脸，将脚从她怀里抽出来，勾着身子去够被她扔在一旁的靴子。李云棠揽住他，顺便又扔远一些，裴杨皱眉。
“青儿刚受了伤，该躺着好好休养，否则为妻要心疼了……”
左一个为妻，右一个为妻，裴杨小声嘟囔，“哪里就是夫妻了，不讲理，欺负人……”
顺手脱了他另一只靴子，将他放在车中小塌上，拿了软枕靠在他背后，笑道：“如何不是夫妻了，”偏头贴上他的鼻眼，在他有些干涩的唇角流连，“青儿这儿、这儿、这儿都是我的，不是夫妻又是什么？嗯？”
裴杨别过头，就算这些都是，他们也不是夫妻，现在还不是。
“好，青儿不是我的，”李云棠抚上他的脸，笑道：“我是青儿的，这样总行了吧。”
裴杨无话可说，他向来斗不过她。
“小姐……”墨九站在马车前抱拳，身后捆了三个衣着华贵的少年男女，看样子比李云棠大不了两岁，被墨九用布堵了嘴，脸憋得通红直哼哼。
李云棠掀开帘布一角，回头抚了裴杨眼底的青黑道：“这些天睡得不安稳，晚上进了留青城就好了，你先睡会儿，我去看看。”
裴杨拽着她的袖子，眼中的求情明显，“阿棠，我没事，”所以，你下手轻些。
回眸对他笑笑，李云棠敏捷地跳下车。不疑和念恩已经擦了药膏，都无大碍，站在墨九身旁齐齐看向她，“主子……”
“一人卸一条肩膀，女的脱了衣服绑树上晚上喂狼。”这话不过是吓一吓他们，这几人衣着不凡，就算没有暗卫保护也有仆从跟随，发现主人不见了，定会来寻。想着出来前那人看她的眼神，李云棠终是不忍，选择从轻处罚。
被堵着嘴的两个女子听后腿都软了，其中一个因李云棠射出的箭坠了马，已经断了一条胳膊，现在疼得脸色煞白，哭都哭不出声了。唯中间男子不吭不响，静静站在那里，怒目圆睁，空拿一双眼睛瞪着李云棠，恨不得在她身上剜几个洞。长这么大，他楚华思还没有怕过谁，哪能任凭眼前几个乡野村妇处置。
李云棠从小霸王，任谁横行霸道也超不过她，见楚华思眼神这样毒辣，根本懒得问名字，捏着眉角道：“墨九，你还在等什么？”
墨九上前，照她的意思一人卸了了一条胳膊，一旁看着的念恩似乎在一片嚎叫声中听见了骨头分开的声音，两个华衣女子撑不住晕了过去，李云棠耳根安静不少。墨九抓住楚华思的胳膊，被他狠狠瞪了一眼，蓦的停手，这人身上，好像能看出两分君后的影子……
楚华思不过是在做最后的挣扎，李云棠寒若冰霜的声音传来，一个字将他的伪装推到谷底，“卸。”
楚华思立刻急了，嘴里被塞了布说不出话急得挣扎起来，想眼前的人问过他的身份后必定不敢惹他，结果这人问都没问直接要废了他的胳膊，立刻慌了，闷叫着向李云棠的方向撞倒过去。
然，挣扎无用，墨九手起刀落，楚华思嚎起来，他何曾受过这样大的痛楚，顿时满头大汗，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将三人绑在树上继续前行，李云棠看着裴杨睡过去的恬静的脸，吩咐不疑赶得再慢一些，傍晚前能进青州即可。
“主子……”不疑犹豫了一会，终是将手上三枚玉佩递给李云棠，这是从那三人身上掉下来的。其中两枚包在秀囊中，玉佩中央张姓族徽清晰可辨，边角处一枚刻雪，一枚刻瑶，李云棠轻哼一声，竟是青州府牧家那两个不成器的，嫌晦气地伸手将秀囊连同玉佩扔出车外。却在看到第三枚时脸色蓦的转寒。
手上的这枚没有任何字迹，只有一个族徽：四人围鼎，图案外围被金水灌出一个圈。玉质温润，触之有温。
四人围鼎，是南国楚家族徽。怨不说那少年那样嚣张。
李云棠嘴角翘起来，真是冤家路窄，竟然卸了自家人的肩膀，让父君知道了，只怕是要瞪她没多卸两只。将玉佩收进怀里，指尖下意识敲打着窗边，思绪飘到很久很久以前。
小时爱翻父君首饰，一次无意翻到木匣最底层，摸到一枚满是裂痕的玉佩，不由惊奇。父君的首饰向来精美，她从没见过这样的伤痕斑斑的，于是跑过去问父君。没想到父君见到她手中的玉佩瞬间变了脸色，将玉佩重新放回匣中后再没说过一句话，只是吩咐云叔将木匣收起来。
再次见到那块玉佩时，已是父君弥留之际，那时父君人昏昏沉沉的，脑袋糊涂时总是捏着这枚玉佩，清醒时又藏起来。很久之前她就发现，在帝京多如繁星的官员中，没有一位姓楚，坐到高位的也没有一位姓楚，这对有南国定楚之称的楚家来说实在太奇怪。父君听不得楚家事，宫中人也没人敢拿这个烦他，她多次想问却又在父君不善的脸色中选择闭上嘴。
直到父君死后，她才渐渐知道一些关于父君的事。没有什么是没有理由的，父君排斥楚家，因为楚家为了权势葬送了父君相依为命的哥哥，楚辰。世家罪孽深重，楚家在南国的地位世代积深，到父君这一代被消减到最低，执掌后位后，在北国任职的高官全被免职或远调，无一例外。是以北国官员无楚姓，南国官员楚半边。
以楚州为中心，江州、南州、青州、间州、云州都与楚家有莫深的渊源，尤其楚州、江州、南州三州，府牧皆楚姓，楚州掌钱粮，江州管兵马，称楚州为南国京州实不为过。
想到这里李云棠不由叹息，父君登临君后那一年，与楚家断得干干脆脆，剪了自己的羽翼，后来又苦心孤诣十几年为自己积攒了这么多，在阿姐死后将她扶上宝座，有多艰难不言而喻。
她可没忘，当年李云梓能如此快速地杀回京师，南国定楚可是没少出力。她不怪定楚，但为父君心疼。
定楚定楚，为保楚世家几百年屹立不倒，楚家人终是抛了先祖遗训，表面上依旧风光，实际上越活越窝囊了。
“阿棠……”裴杨早已醒来，见她失神靠在床边，下榻蹲到她脚边，伸手抚平她的眉头，“怎么了？”
转头见天边晚霞灿烂，李云棠将裴杨扯进怀里，又从怀里拿出玉佩，指着上面的族徽又叹一声，“被绑的一人是楚家公子，这是楚家族徽。”
裴杨摸着玉上的纹路，“在想定楚？”
李云棠看着天边晚霞，微闭着眼点头，“嗯。”
君后掌后印十七年，从未省过亲，也从未召见过任何以为楚姓族人，皇宫不能提楚家，这几乎成了京城世家默认的事情，裴杨见她眉间愁索甚浓，说道：“娘亲说君后仇视楚家，特意叮嘱过不让提起。”可是楚世家比京城任何世家都悠久，屹立南国几百年不衰，他实在想不通，君后为何和定楚关系这样差。
“都是一些伤心事，青儿可要听？”他是她的人，此下江南，必定避不了楚家，让他知道也好。
裴杨偎在她肩上，“我听，你说。”红霞映在两人身上，李云棠柔和了眉角，留青城楼已经能够望见，勾了他花白的发丝放在手上，沉静的声音传到裴杨耳里，比天边的彩霞还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