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鸟尽弓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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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军半月，抵达剑南。时值春分，细雨霏霏。
我军前锋探子迟迟未归，派去给骠骑将军报信的也毫无音信。我军与原本早该进入蜀川的大军失去联系，报信的人去了一波又一波，皆石沉大海。翌日午时，我军在剑南道遭遇大司马军队突击，损兵两千。自此，我方以援军身份被动出战，等待主力军的增援，折兵近半！
这该是我与大司马对决多年来最荒谬的一次，真正的主还没来，我这个本该看戏的却先开唱了！我想，我不是入了大司马的局，就是入了自己人的局了！
大司马手下有一员猛将，名叫张护，大小战役与我交手不下十次。若说这世上除了牛二，还有谁会对我行兵布阵了如指掌的，大概也就只有张护了。倘若不是对手，我与他定会成为挚友！他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过仗义，当年受了大司马一碗水的恩情，至今都在为他以死相拼。倘若我先遇到的他，那该多好。
剑南一役，该当是我与他之间的最后一战了，不是我死就是他亡！然而，我千算万算，独独算漏了一人。致使我余生都在悔恨反思，倘若从没遇到过他，那该多好。
七日后，终于取得与前方大军的联系，命即日攻城。那日的天依旧灰蒙蒙的一片，沥沥下着小雨，战场上的号角声像呜咽，战马嘶鸣如悲泣。明知是局，却不得不入。
在大军压城之际，大司马却调了一万兵马来围攻我的残兵弱将，由张护亲自领兵，非取我首级不可。我的兵早已被他磨剩半条命，面对张护的一万精兵，迟迟等不来大军的增援，很多人都想不明白，为什么我们本不该死，却要死得那么悲壮惨烈。
这一场仗，混着春雨的鲜血流成了涓涓细流，刘恪护在我身后，好容易等来了援军，那一刻却被敌军捅了心窝子，临死还瞪着我的身后：“看……后面，岁吴……”
我想，刘恪死的那一刻，我便疯了。我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人，手中的方天戟沾满了鲜血，顺着杆子淌进手心，终于杀到张护面前，残暴地将他挑下马，举起方天戟插进他的心窝钉进了他身下的泥土，他口吐鲜血却笑道：“岁吴，我若与你当朋友，定比牛弋伯好……”
我方生擒大司马，援军至，敌方主将战死，残孽归降！胜利的号角吹响，战马依旧嘶鸣，雨越下越大，也涤不净这片血染的天地。春雷滚滚，脚下泥泞，我抱起刘恪的尸体，滂沱大雨中默默进城……
那年，他还是个仗势欺人的小毛孩，处处与我们不对盘；那一年，他本该与暮龟山下最美丽的女孩成亲，却在开满野菊的田埂边上，使人望之如沐春风地说道：“岁吴，我想和你们一起去投军……”
那年，你到底为了什么而上战场，你如今，却又让我如何向你年迈的双亲交代……
是夜，凯旋的将士们下榻大司马的将军府，大雨冲刷过的蜀川依旧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
我大醉于刘恪灵前，执起方天戟摇摇晃晃往骠骑将军的住处走，见彭玥一脸疯相被南华两手下架在门外，门外灯火明灭，门内一片歌舞升平。
守在门外的几人见了我，相互打了个眼色，紧张地贴着门站直了身板，却也没有放人的意思。我晃上跟前，反手重重地甩了彭玥一个耳光，打了个酒嗝：“没用。”
这一巴掌，打得在场的都愣了。彭玥一边脸瞬间被我打肿，他红着眼望着我：“大姐头……”
制住他的两个士兵脸色蓦地一白，紧忙松开了他。
我们暮龟山出来的几个，彭玥年纪最小，私底下他和牛二都会叫我一声大姐头，真是像土匪一样。
我冷笑一声，将彭玥扯到我身后，摇摇晃晃一一指过他们道：“让开！”
门内丝竹管弦渐渐乐停，挡在眼前的几个南华的亲信战战兢兢地不知进退与否，我抡起方天戟朝门砍去，几人瞬间作鸟兽散。
两扇大门轰然倒下，里面奉酒的唱歌的跳舞的，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一个个衣衫不整，场景不堪入目。因我是女子，为了避嫌，往常这些节目都会等我走了之后才开始，今我不来了，这群大老爷们便直接跳过我进入主题了！少了我岁吴，倒是尽兴得很！
里面是玩得正起兴的时候，我一个醉鬼站立不稳地劈开大门，想必是十分败坏兴致罢！首座衣衫不整的骠骑将军南华怀里还搂着两姑娘，在场的都吓得酒醒失色。别的人自是不敢说我，但是南华与我同级，此一役还立了首功，回去了皇帝说不定还得抬他一抬。然而，我一个出了名不好对付的人，他也不好惹我，见我醉醺醺只当是三更半夜我发酒疯。便故作好心问了几句话，还差人扶我落座。
然而，彭玥闹在前头，我劈门在后头，明眼人都知道我是来找茬的，我坐什么坐！我挥戟制止想向前扶我的人，又一一看过在场的所有人，有胆小心虚者已悄悄从侧门开溜。
我有些站立不稳晃了晃，道：“今日之事，是我岁吴大意，着了你们的道！是我的过失，我不与你们计较！咱们来日方长！我今夜来，是有些私人恩怨……”我指了指场中最清醒的牛弋伯道，“要与牛监军做个了断，请不相干的人都离开！”
“岁吴，你休得狂妄！”南华怒喝，“平日你张扬霸道也就算了，可牛监军为人仗义，惊才世绝，便是皇上都礼让三分，你又怎可恃机欺侮于他！”
我冷笑：“怎么，你们这才处了几天啊，就好上了？”
“你！”骠骑将军吹胡子瞪眼瞪着我，牛弋伯遥遥向他拱了一礼，端的是翩翩公子温润如玉，越看越不像当年随我穿街过巷满山头疯癫的那个人。
他敛眉向我走来，一派端正洒脱，彭玥在我身后咬牙切齿，在场的大气都不敢喘。我看着他走来，便笑，鼻子都发酸：“你倒是坦然，难道你就那么问心无愧吗？！”
我一脚将他揣到南华脚下，“牛监军！”南华大惊，意欲将他扶起，却被他挡开，咳了口鲜血艰难道：“你们出去，这是我与她之间的事情。”
如此，不等南华吩咐，那些想走不敢走的都一溜烟不见了。南华怒瞪了我一眼，大哼一声出去。
我踉跄上前，抓住他的前襟将他提起按在墙上：“我只问你一句，今日一事，可都是你一手策划？”
他大口喘气道：“是。”
“你想我死？”
“岁吴，飞鸟尽，良弓藏，不是我想你死……”
“所以你就可以为他杀死我吗？！”
我一拳将他掀翻在地，发酒疯一样又踹了他几下，看他痛得全身抽搐蜷缩在地，我依然不解恨，又揣了几脚，抓起他的衣领逼迫他与我对视：“我告诉你，我岁吴即便是死，也只会死在沙场上，绝非尔等奸佞小人之手！”
看着他大口大口喘气，刘恪的死状如在眼前，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喘着喘着就没了。
憋了一天的眼泪，忽然间就簌簌地下，止都止不住，彭玥一直在旁边看着，我竟不知道我们几人之间怎么就走到了自相残杀的地步，早知有今日，当初又何必入伍！
“你可知刘恪今日怎么个死法？”他微弱地睁开眼，我提起方天戟狠狠地朝他手心钉下去！他大声惨叫，煞白了脸色，春寒料峭的时节下汗湿一身，额上青筋暴涨，想必是十分痛苦！便是一旁的彭玥都吓愣了，脸色难看至极。我向来狠心，却从未如此残忍……
“我们相识将近二十载，一起长大，一起参军，一起出生入死多年，难道在你眼里，这么些年都一文不值吗？难道我们就那么的不上你牛弋伯的眼吗？！”我扶着杆子站起来，将钉着他手心的方天戟拔出，在他惨烈的哀嚎声中割断战袍的下摆，往他脸上掷去，“从今往后，我岁吴与你牛弋伯，阳关大道，各走一边！”
言罢，将方天戟插在他身旁，带着彭玥离开。这杆方天戟，是在我十八岁那年，从护军升为一名小将军的时候，他找遍了兵器谱，给我找了有名的锻造师打造的。我想，我已经不需要了……
班师回朝之日，皇帝亲率百官于城门楼下迎接三军将士。
大司马党被斩草除根，一个不剩，不论妇孺，不论老弱。
此一役，由于我的过失而造成军队惨重的伤亡，兴许是皇帝见我没死，却死了副将，心里又虚又恨，大肆封赏了刘恪的家人，意思意思地赏了我点钱又令我面壁思过去。我趁此想上交兵权告老还乡陪顼陌云游四海，暮龟山却传来顼陌已经过世不在的消息。我想，顼陌应该是回天上去了，他回去了，天大地大，我又该去哪儿？
行军半月，抵达剑南。时值春分，细雨霏霏。
我军前锋探子迟迟未归，派去给骠骑将军报信的也毫无音信。我军与原本早该进入蜀川的大军失去联系，报信的人去了一波又一波，皆石沉大海。翌日午时，我军在剑南道遭遇大司马军队突击，损兵两千。自此，我方以援军身份被动出战，等待主力军的增援，折兵近半！
这该是我与大司马对决多年来最荒谬的一次，真正的主还没来，我这个本该看戏的却先开唱了！我想，我不是入了大司马的局，就是入了自己人的局了！
大司马手下有一员猛将，名叫张护，大小战役与我交手不下十次。若说这世上除了牛二，还有谁会对我行兵布阵了如指掌的，大概也就只有张护了。倘若不是对手，我与他定会成为挚友！他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过仗义，当年受了大司马一碗水的恩情，至今都在为他以死相拼。倘若我先遇到的他，那该多好。
剑南一役，该当是我与他之间的最后一战了，不是我死就是他亡！然而，我千算万算，独独算漏了一人。致使我余生都在悔恨反思，倘若从没遇到过他，那该多好。
七日后，终于取得与前方大军的联系，命即日攻城。那日的天依旧灰蒙蒙的一片，沥沥下着小雨，战场上的号角声像呜咽，战马嘶鸣如悲泣。明知是局，却不得不入。
在大军压城之际，大司马却调了一万兵马来围攻我的残兵弱将，由张护亲自领兵，非取我首级不可。我的兵早已被他磨剩半条命，面对张护的一万精兵，迟迟等不来大军的增援，很多人都想不明白，为什么我们本不该死，却要死得那么悲壮惨烈。
这一场仗，混着春雨的鲜血流成了涓涓细流，刘恪护在我身后，好容易等来了援军，那一刻却被敌军捅了心窝子，临死还瞪着我的身后：“看……后面，岁吴……”
我想，刘恪死的那一刻，我便疯了。我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人，手中的方天戟沾满了鲜血，顺着杆子淌进手心，终于杀到张护面前，残暴地将他挑下马，举起方天戟插进他的心窝钉进了他身下的泥土，他口吐鲜血却笑道：“岁吴，我若与你当朋友，定比牛弋伯好……”
我方生擒大司马，援军至，敌方主将战死，残孽归降！胜利的号角吹响，战马依旧嘶鸣，雨越下越大，也涤不净这片血染的天地。春雷滚滚，脚下泥泞，我抱起刘恪的尸体，滂沱大雨中默默进城……
那年，他还是个仗势欺人的小毛孩，处处与我们不对盘；那一年，他本该与暮龟山下最美丽的女孩成亲，却在开满野菊的田埂边上，使人望之如沐春风地说道：“岁吴，我想和你们一起去投军……”
那年，你到底为了什么而上战场，你如今，却又让我如何向你年迈的双亲交代……
是夜，凯旋的将士们下榻大司马的将军府，大雨冲刷过的蜀川依旧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
我大醉于刘恪灵前，执起方天戟摇摇晃晃往骠骑将军的住处走，见彭玥一脸疯相被南华两手下架在门外，门外灯火明灭，门内一片歌舞升平。
守在门外的几人见了我，相互打了个眼色，紧张地贴着门站直了身板，却也没有放人的意思。我晃上跟前，反手重重地甩了彭玥一个耳光，打了个酒嗝：“没用。”
这一巴掌，打得在场的都愣了。彭玥一边脸瞬间被我打肿，他红着眼望着我：“大姐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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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暮龟山出来的几个，彭玥年纪最小，私底下他和牛二都会叫我一声大姐头，真是像土匪一样。
我冷笑一声，将彭玥扯到我身后，摇摇晃晃一一指过他们道：“让开！”
门内丝竹管弦渐渐乐停，挡在眼前的几个南华的亲信战战兢兢地不知进退与否，我抡起方天戟朝门砍去，几人瞬间作鸟兽散。
两扇大门轰然倒下，里面奉酒的唱歌的跳舞的，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一个个衣衫不整，场景不堪入目。因我是女子，为了避嫌，往常这些节目都会等我走了之后才开始，今我不来了，这群大老爷们便直接跳过我进入主题了！少了我岁吴，倒是尽兴得很！
里面是玩得正起兴的时候，我一个醉鬼站立不稳地劈开大门，想必是十分败坏兴致罢！首座衣衫不整的骠骑将军南华怀里还搂着两姑娘，在场的都吓得酒醒失色。别的人自是不敢说我，但是南华与我同级，此一役还立了首功，回去了皇帝说不定还得抬他一抬。然而，我一个出了名不好对付的人，他也不好惹我，见我醉醺醺只当是三更半夜我发酒疯。便故作好心问了几句话，还差人扶我落座。
然而，彭玥闹在前头，我劈门在后头，明眼人都知道我是来找茬的，我坐什么坐！我挥戟制止想向前扶我的人，又一一看过在场的所有人，有胆小心虚者已悄悄从侧门开溜。
我有些站立不稳晃了晃，道：“今日之事，是我岁吴大意，着了你们的道！是我的过失，我不与你们计较！咱们来日方长！我今夜来，是有些私人恩怨……”我指了指场中最清醒的牛弋伯道，“要与牛监军做个了断，请不相干的人都离开！”
“岁吴，你休得狂妄！”南华怒喝，“平日你张扬霸道也就算了，可牛监军为人仗义，惊才世绝，便是皇上都礼让三分，你又怎可恃机欺侮于他！”
我冷笑：“怎么，你们这才处了几天啊，就好上了？”
“你！”骠骑将军吹胡子瞪眼瞪着我，牛弋伯遥遥向他拱了一礼，端的是翩翩公子温润如玉，越看越不像当年随我穿街过巷满山头疯癫的那个人。
他敛眉向我走来，一派端正洒脱，彭玥在我身后咬牙切齿，在场的大气都不敢喘。我看着他走来，便笑，鼻子都发酸：“你倒是坦然，难道你就那么问心无愧吗？！”
我一脚将他揣到南华脚下，“牛监军！”南华大惊，意欲将他扶起，却被他挡开，咳了口鲜血艰难道：“你们出去，这是我与她之间的事情。”
如此，不等南华吩咐，那些想走不敢走的都一溜烟不见了。南华怒瞪了我一眼，大哼一声出去。
我踉跄上前，抓住他的前襟将他提起按在墙上：“我只问你一句，今日一事，可都是你一手策划？”
他大口喘气道：“是。”
“你想我死？”
“岁吴，飞鸟尽，良弓藏，不是我想你死……”
“所以你就可以为他杀死我吗？！”
我一拳将他掀翻在地，发酒疯一样又踹了他几下，看他痛得全身抽搐蜷缩在地，我依然不解恨，又揣了几脚，抓起他的衣领逼迫他与我对视：“我告诉你，我岁吴即便是死，也只会死在沙场上，绝非尔等奸佞小人之手！”
看着他大口大口喘气，刘恪的死状如在眼前，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喘着喘着就没了。
憋了一天的眼泪，忽然间就簌簌地下，止都止不住，彭玥一直在旁边看着，我竟不知道我们几人之间怎么就走到了自相残杀的地步，早知有今日，当初又何必入伍！
“你可知刘恪今日怎么个死法？”他微弱地睁开眼，我提起方天戟狠狠地朝他手心钉下去！他大声惨叫，煞白了脸色，春寒料峭的时节下汗湿一身，额上青筋暴涨，想必是十分痛苦！便是一旁的彭玥都吓愣了，脸色难看至极。我向来狠心，却从未如此残忍……
“我们相识将近二十载，一起长大，一起参军，一起出生入死多年，难道在你眼里，这么些年都一文不值吗？难道我们就那么的不上你牛弋伯的眼吗？！”我扶着杆子站起来，将钉着他手心的方天戟拔出，在他惨烈的哀嚎声中割断战袍的下摆，往他脸上掷去，“从今往后，我岁吴与你牛弋伯，阳关大道，各走一边！”
言罢，将方天戟插在他身旁，带着彭玥离开。这杆方天戟，是在我十八岁那年，从护军升为一名小将军的时候，他找遍了兵器谱，给我找了有名的锻造师打造的。我想，我已经不需要了……
班师回朝之日，皇帝亲率百官于城门楼下迎接三军将士。
大司马党被斩草除根，一个不剩，不论妇孺，不论老弱。
此一役，由于我的过失而造成军队惨重的伤亡，兴许是皇帝见我没死，却死了副将，心里又虚又恨，大肆封赏了刘恪的家人，意思意思地赏了我点钱又令我面壁思过去。我趁此想上交兵权告老还乡陪顼陌云游四海，暮龟山却传来顼陌已经过世不在的消息。我想，顼陌应该是回天上去了，他回去了，天大地大，我又该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