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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她是文咏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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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海城为佟月开了一个追悼会,选在最昂贵的殡仪馆3号厅,大堂每个角落都铺满了佟月生前最爱的芍药花,正中央停放着一只滚金镶边的黑檀木骨灰盒,骨灰盒上嵌着佟月的照片,照片相框镶满碎钻。这场追悼会花费不菲,被石海城操办的奢华又盛大。前来参加追悼会的人更是不在少数,佟月是几度登上新闻报刊的女企业家,生前就不乏追随者,死后的追思者更是如潮水涌来。

    万恒集团作为和创美公司深度合作的合作商,自然不能缺席。周灵均虽然没有亲自出席,但是派出了至亲至近的秘书和对外宣称正在培养的接班人,已经足够表达诚意。

    追悼会正式开始前的半个小时,宾客们已经陆续到达,由工作人员一一接引至礼堂旁的休息室。周颂跟着粱桭来了,这是他推却不掉的任务。刚才在门外,接待的人给宾客们每人发了一朵白色胸花,他的那朵被自己掐断了花梗,戴不成了。粱桭出去给他寻新的,但是迟迟没回来,估计是被某个熟人绊住了手脚。

    周颂等得无聊,四处闲看,休息室几乎已经满座,人们或站或立,三两成群,小声寒暄。他手里还捏着掐断花梗的胸花,想把胸花丢进垃圾桶里,只在窗边看到一只垃圾桶。他起身走过去,丢掉胸花,一转身看到几步外的单人沙发上坐着一个女人;从体态看来,这女人年纪尚轻,穿着黑色连衣裙,带着黑色圆帽,帽檐垂下一圈黑纱,影影绰绰地遮住她半张脸,戴着一副黑色墨镜。她优雅地交叠着双腿,坐在沙发上往窗外看,胳膊里挎着一只小巧的手包。

    十几分钟前,周颂刚踏进这间休息室就见她在窗边坐着,保持这样的姿势,十几分钟过去了,她纹丝未动。

    女人察觉到了有人在看着她,她稍稍转回头,脸上那副漆黑的墨镜和周颂对视了片刻,然后起身往外走。经过周颂身边时,从外面跑过来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男孩儿一头撞在女人身上,女人被撞得趔趄几步,手包掉在地上,一只皮夹摔了出来落在周颂脚边。

    周颂弯腰把皮夹捡起来,不可避免看到了皮夹里的两张银行卡和一张身份证,于是知道了这女人的名字,她叫窦晴,出生于1985年,现年35岁。

    他把皮夹还给窦晴,窦晴先把鬓发挽到耳后,接过皮夹抿唇一笑:“谢谢。”

    男孩儿的母亲让男孩儿给窦晴道歉,窦晴微笑着说了句‘没关系’,然后离开了休息室。她和粱桭擦肩而过,粱桭终于把新胸花拿回来了,走到周颂面前,把胸花别进周颂胸前,道:“快开始了,我们去外面等。”

    追悼会准时开始,司仪拿着话筒一脸哀痛地念起讣告。大堂疏落有序站满了人,粱桭领着周颂挑了个不显眼的位置,周颂随众人垂手肃立,不时听到人群中传出轻微的啜泣声。他突然想起了刚才遇见的那个叫窦晴的女人,于是悄悄在人群中寻找,在斜后方角落里的花圈后面找到了窦晴。窦晴的位置很偏僻,又被花圈挡住,若不仔细看,很难发现那里还站着个人。她将双手交叠放在身前,却没有和其他人一样低下头表示哀痛和悼念,而是直视前方,身姿挺得笔直。

    周颂本以为她看的是摆在礼堂中央的骨灰盒,很快发现她看的不是佟月的骨灰盒,而是佟月的丈夫石海城......石海城站在司仪右手边,低头默哀,眼泪直流。

    司仪念完了讣告,下一环节是石海城致辞。石海城从司仪手中接过了话筒,从西装口袋里拿出写好的草稿,先谢过今日参加追悼会的宾客,然后痛不欲生地说起对爱妻的追念。

    周颂听了几句,愈发觉得无聊,目光又悄悄溜向斜后方,却发现那架花圈后空无一人,窦晴已经不见了。他想找找窦晴是不是走了,脖子刚一扭动,粱桭就拍了下他的手背,低声道:“别动。”

    追悼会最后一个流程是宾客们依次献花,周颂把手中的白玫瑰放在佟月发骨灰盒前,短暂地看了一眼佟月的遗照,然后走出了大厅。冗长的追悼会早已把他的耐心消磨殆尽,他一个人坐在灌木丛边的长椅上,解开系得一丝不苟的西装扣,然后拿出打火机和烟盒点着一根烟。

    一根烟即将抽完了,粱桭才从三号厅出来,对他招了下手,道:“走了。”

    两人去停车场开车,掉头返回市区。

    粱桭开车,周颂坐在后座。周颂一上车就把西装外套脱了,领带也解掉:“今天好像是我第一次参加别人的追悼会。”

    粱桭:“有什么感想?”

    周颂:“无聊。”

    粱桭“这不叫无聊,叫严肃。”

    周颂:“为什么一定要把追悼会和葬礼办得这么严肃?”

    粱桭:“那依你高见呢?”

    周颂:“等我死了,我要在夜店里办葬礼,请所有人在我灵前蹦迪。”

    他这话说的荒唐,本以为粱桭一定会教训自己,但粱桭只是短暂地沉默了片刻,然后笑了笑:“挺有意思。”

    回市区的路上,粱桭不再说话,显得心事重重。周颂让他停车他也没听见。周颂拍了拍驾驶座椅背:“阿桭哥。”

    粱桭:“嗯?”

    周颂:“停车啊,我说了好几遍了。”

    不知不觉已经回到了市中心,粱桭把车靠路边停下,没着急解门锁,先问他:“你去哪儿?”

    周颂抓着门把手准备随时下车:“不是说好了,我答应去追悼会,你就给我放一天假么。你要是敢说话不算数我就敢辞职走人。”

    粱桭:“我问你去哪儿,你说了就可以走。”

    周颂:“我去见一朋友,你不认识。”

    粱桭解了车锁,叮嘱道:“晚上早点回家,明天准时上班。”

    周颂摆摆手,穿过人行道去了街对面,走过一条步行街,一拐弯就看到了开在街角的盛大洗车行。他站在店外往里看,洗车间停着一辆奥迪,两个身穿防水背带裤工作装的男人正拿着水枪往奥迪车上喷水,那个染黄色头发的他不认得,另一个肩上搭着毛巾的是秦骁。

    水枪喷水声很吵人,周颂叫了一声秦骁的名字,但是被水声压制住了。秦骁专心干活儿,也没有发现他。还是和秦骁一起洗车的黄发年轻男人发现了站在店外的周颂,周颂连忙指了下秦骁,黄发男用水枪扫了下秦骁的腿,然后朝门外扬了扬下巴。

    秦骁看见周颂,把水枪关了,喊道:“等我五分钟!”

    周颂不想扯着嗓门喊话,只点了下头。

    秦骁加快动作,打开水枪把车身洗刷干净,然后脱掉工装和湿透的上衣,拿着一件干净的短袖光着膀子跑了出来,人未到声先到:“你来之前咋不给我打电话。”

    他上身没穿衣服,古铜色的皮肤沾了水,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更打眼的他身上结实的肌肉块,尤其是那码的整整齐齐的六块腹肌。

    周颂道:“我打了,你没接。先把衣服穿上。”

    秦骁三两下穿上短袖,从裤兜里拿出手机,果然有一条未接:“还真是。可能是水声太大了,我没听见。你在这儿等着,我去前面开车。”

    秦骁一股风似的跑走了,没一会儿开着白色瑞途回来了。周颂轻车熟路的坐在副驾驶,系上安全带:“你总开朋友的车,你朋友没有意见吗?”

    秦骁道:“前两天他打牌输给我了,车借我开一星期,还回去的时候再把油箱加满就行了。”

    周颂笑道:“看不出来,你还是个赌神。”

    秦骁笑道:“是啊,我藏得可深了呢!”

    今天是他们送邵东成去疗养院的日子,经过这段时间在医院的治疗,邵东成的腿好得差不多,周颂提前和疗养院取得联系,和院方约定好今天将人送过去。秦骁准备好了轮椅,但是没有把轮椅搬到病房,直接把邵东成背在背上,一路背到车里,然后开车直奔城东近郊的蓝天疗养院。

    把车停在疗养院内部的露天停车场,秦骁从后备箱里搬出轮椅,将邵东成抱上轮椅,然后推着轮椅和周颂走在夹岸芬芳的浓阴小道上。蓝天疗养院因环境好,医疗配置高等优点在聿城稍有名气。举目四望,绿树花园和人工湖之间错落着一栋栋圆顶白色小楼,像是一片高档的别墅区。

    秦骁咂舌:“这地方很贵吧?”

    周颂道:“比普通养老院贵一些。”

    找到综合部大楼,一位穿粉色护士装,身材丰腴的年轻女人接待了他们。女人是护士长,负责给邵东成做入院前的体检和一系列手续。做整套的体检很麻烦,遇到耗时的项目还需要排队。这座疗养院不仅接收行动不便的老人,也接收其他慢性病患者,不限老年人和年轻人。

    做检查的科室里消毒水味浓重,周颂被消毒水气味刺得鼻根发痒,邵东成做完胃镜后又呕了一地,异味飘得满楼道都是。他捂着鼻子掉过头去,脸色发白,突然也想吐。

    秦骁连忙叫来清洁人员打扫地上的秽物,见周颂脸色实在不好看,便道:“你出去透透气吧,我带大爷做剩下的项目。”

    周颂胃里实在犯恶心,难受得出了一身虚汗,对秦骁说:“那我在外面等你。”

    秦骁:“行行行,你快出去吧。”

    周颂下了楼,在一楼大堂自动贩售机里买了一瓶水,走出综合楼深呼几口气又喝了半瓶水才把反胃感压下去大半。他看了看周围,看到前面傍着假山喷泉建有一座长亭,就去了亭子里纳凉。

    他把手机拿出来,告诉秦骁自己在喷泉边的亭子里。发完消息把手机放下,看到一个十几岁的男孩子推着轮椅朝这边走了过来,轮椅上坐着一个身穿白色病服,肤色苍白身材消瘦的女人。男孩儿想进亭子里来,但是看到亭子里有人,脸上露出犹豫的表情,可阳光毒热,他还是推着轮椅慢慢走来了。

    他和周颂保持距离,把轮椅推到亭子里的石桌旁,在一张石凳上坐下。他随身带着一只挎包,他从包里拿出一只水瓶,把瓶口的吸管放在女人嘴边,道:“姑姑,喝点水。”

    女人脸上的表情很呆滞,双眼空空地望着喷泉的方向,偏过头避开了吸管。男孩儿又把吸管递过去,加大了音量:“喝点水,就喝一点点。”

    女人像是听懂了,含住吸管吸了几口水。

    男孩儿把水瓶搁在石桌上,隔着盖在女人腿上的一条薄毯为女人按摩大腿肌肉。但是女人右腿膝盖以下是空瘪的,她似乎只有一条左腿。

    女人应有三十多岁了,这男孩儿十六七岁的样子。男孩儿身材高瘦,长得清秀白净,穿一身简单的白t恤牛仔裤,右手手肘和膝盖有两处新鲜的擦伤。男孩儿寡言沉默,一副心事沉重的模样,没有他这年纪应有的活泼和朝气。

    周颂和他们保持距离,互不理睬,闲着无事拿起手机看工作群里的消息,看了两页就失去耐心,偶一抬头,看到一个穿印花t恤戴着花帽子和墨镜、走路流里流气的年轻男人从亭子另一边走了过来。花帽子不远不近地坐在周颂斜对面的位置,从兜里掏出手机,不停地播放吵人的短视频。

    周颂本打算无视花帽男,但是花帽男外放的音量越来越大,吵得人耳朵疼。周颂不想忍他,正要提醒他戴上耳机,却看到他把手机背面转向自己,露出背面的摄像头,而两只眼睛斜瞟手机屏幕,明显是在偷拍。

    周颂经常被偷拍,那些偷拍他的人大都知道他的身份,抱着猎奇的心态给他拍照留念,秦骁口中那些网络上流传的他的照片就是这么来的。看到花帽男偷拍自己,周颂立马起身走了过去,一把抢过他的手机。

    花帽男冷不丁被抢了手机,腾的一下跳起来:“你干嘛!”

    周颂刚才按到了开关键,手机锁屏了,需要输入屏锁密码,便问:“手机密码多少?”

    花帽男想抢回自己的手机:“你有病吧你!把手机还我!”

    秦骁带邵东成做完了体检,推着邵东成出来透气,刚走到亭子里就见周颂和一个陌生男人推搡,他二话不说立马跑过去,一把将花帽男推开,花帽男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

    秦骁像尊杀神似的挡在周颂身前,问周颂:“他欺负你?”

    花帽男见秦骁身材健硕,心里打怵,嚷道:“谁欺负谁啊?他抢我手机!”

    周颂把手机交给秦骁,道:“他偷拍我,让他把照片删了。”

    花帽男:“我拍的不是你!”

    秦骁把手机扔他怀里:“少他妈废话,赶紧删了!”

    花帽男委委屈屈地解开屏锁,调出刚才拍的照片给他们看:“看清楚,不是你吧!”

    他拍的确不是周颂,而是在周颂后方的坐轮椅的女人,拍的还是视频。

    秦骁在亭子里另一边看见了视频里的主人翁,质问花帽男:“你认识他们吗?”

    花帽男:“不认识,反正我没拍他!”

    秦骁用手机打了下他的脸:“你偷拍还有理了?你拍人姑娘干嘛?不说清楚我把你送派出所。”

    花帽男支支吾吾不愿说,秦骁把他薅起来要去派出所,他才说:“那女的是文雨珊,发到网上有流量!”

    秦骁稀里糊涂:“谁?”

    花帽男:“文雨珊呀,十几年前一起杀人案的幸存者,她旁边那个男孩儿是她侄子文博。”

    秦骁还是没听明白:“什么幸存者?”

    花帽男:“就是十几年前的连环杀人案,凶手叫什么来着?哦哦,我想起来了,迟辰光!她是警察从迟辰光手中救下来的幸存者!”

    秦骁一愣,手上松了劲儿,花帽男趁机想跑,没跑两步被文雨珊的侄子文博拦住,文博怒道:“把我姑姑的照片删掉!”

    花帽男当着他的面删掉照片和视频,拔腿跑了。

    文博推起文雨珊的轮椅想离开凉亭,但是出口被坐在轮椅上的邵东成挡住,他冷冷地回过头看着周颂,道:“请你把路让开。”

    周颂走过去推邵东成的轮椅,却发现邵东成正紧紧地盯着文雨珊,那双总是灰扑扑的眼睛炯炯有神,嘴唇微微抖动,嘴角留下口水——他陡然间激动得浑身发抖。

    在这瞬间,周颂又看到了邵东成看到那张山羊面具时眼睛里焕发出的灰烬重燃般的光彩——邵东成看着文雨珊,就像看到了那张染了血的山羊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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