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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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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怀镜附和说:“对对,是这样。服务行业适当集中,或者说合理配套,这样可以发挥集群优势。比方说,永兴商业大厦当年扩建时,隔壁的新天商城有意见,怕永兴抢了他们的生意,还跑到市里领导那里告状,想让市里出面阻止永兴的发展。结果,永兴大厦开业以后,两家的生意都红火了。”

    朱怀镜这么一说,几个人便就着这个话题讨论起来,几乎要诞生什么经济理论了。玉琴就笑了笑,说:“你们也别玩深沉了。本来很明白的事情,让你们一深沉,别人就听不懂了。”

    话题被玉琴打断了,皮杰笑笑,抬腕看看手表,说:“那就不打搅你们了,我们告辞。”

    雷拂尘留他们玩玩,吃了中饭再走。皮杰说:“下次吧,下次我请客!”

    皮杰说着就起了身,同各位握手道别。朱怀镜见皮杰伸过手来,就说:“我俩就免了吧,等会儿再握。我没来车,还要劳驾您送我回政府哩。”

    朱怀镜便上了皮杰的车,一辆豪华型奔驰。他心想这皮杰随便到龙兴大酒店坐坐,同雷梅二位聊聊天,倒是显得很有心计,颇有乃父风度。朱怀镜原来还担心不好同雷拂尘说起征地的事,今天见这场面心中就有谱了。雷拂尘对皮杰唯恐巴结不上,还会有半声屁放?皮杰好像也看出了雷拂尘的心思,索性就便去龙兴大酒店喝杯茶,算是领了他的情。皮杰能如此老道处事,虽然不是他父亲言传身教,却也是耳濡目染,潜移默化吧。

    “朱处长,你们处里就一台车吧?”皮杰突然问道。

    朱怀镜说:“一台桑塔纳,还能有几台?”

    皮杰摇摇头,说:“廉洁啊!我老爸也真小气!像你们处那么重要,一台车怎么行?这是国家大事,我老百姓管不了。这样吧,你平时出去,老是用公车也不方便。我借一辆车给你,是台奥迪,旧是旧了些,你别嫌弃。说好了,是借给你私人用的。”

    朱怀镜从没想到皮杰对他会这么大方,就说:“皮老弟,不敢啊,我无功不受禄啊!再说我只会开自行车,连摩托都不会骑哩。”

    “开车容易学啊。”皮杰叫了前面座位上的那位小伙子,“小刘,你负责给朱处长办个驾驶执照。先拿了驾照,再学学不就会开了?”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不过自己用车用上瘾了,到时候我没车了会不适应的。”朱怀镜笑道。

    皮杰摆手道:“放心吧处长大人!老弟我还有口饭吃之前,这车就无限期借用吧。当然到时候你自己有车了,那又另当别论。”

    “我什么时候会有车?”朱怀镜摇头说。

    皮杰说:“你们当领导的对国家的信心还不如我们普通老百姓?我看好中国未来家庭用车市场,还等着靠这个赚钱哩!”

    皮杰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普通老百姓,听来别有一番幽默。而他说起中国家庭用车的前景,也是皮杰式的幽默。朱怀镜才不相信中国人会这么快就富起来。虽说小车目前进入了少数人的家庭,但那些人绝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老百姓。正像皮杰,虽无半点官职,却绝不是老百姓。

    说着就进了政府大院,朱怀镜在办公楼前下了车。刚开办公室的门,就听见有人叫朱处长你好。回头一看,见是荆山寺的圆真大师从对门办公室里出来了,笑容可掬地伸出双手迎了上来。朱怀镜握了圆真的手,说:“啊呀,是大师呀,让你久等了。对不起,怠慢了。”

    “哪里啊,您处里同志们都很客气,听说我是找您的,就让我坐着等。他们说您最近多半是在南国大厦筹备交易会,又打电话去问了。我知道您忙,不让他们找。我就坐在这里等等。”圆真坐下,说道。

    朱怀镜说:“我一上班就去参加了一个会,才结束。大师有什么事吗?”

    圆真从褡裢袋里掏出个信封,说:“不就是上次皮市长指示我向宗教局打报告,请求拨款重修钟鼓楼和重置钟鼓的事?我向宗教局领导汇了报,替宗教局代拟了报告。皮市长很忙,我一直没找到他。听说他去北京开会去了。我想是不是把报告放在您这里,请您帮忙转一下?”

    朱怀镜说这个没问题,伸手接了信封。圆真大师便双手合十,口念阿弥陀佛,说:“谢谢您了朱处长。有你们领导重视和关心,一定会佛光高照,*常转。”

    送走圆真,李明溪来了。他一进门,就从口袋里取出个信封,说:“这是一万块钱,给你。”

    朱怀镜见门敞开着,忙接了信封,放进抽屉里,用怪罪的口气说:“你这人就是懵懂!在办公室里,也不知注意影响!别人看到了,还以为你向我行贿哩!他们哪里知道原来是我为你的画展到处化缘?”

    李明溪嘿嘿一笑,说:“我哪想那么多?心中又没有鬼!”

    “这是飞人制衣公司赞助的吧?你这回做得倒快。”朱怀镜说。

    李明溪笑笑:“你骂我好几次了,再不去不要被骂死?”

    朱怀镜问了问李明溪自己的准备情况。交易会的日期慢慢逼近了,画展的所有准备都要妥当,不要再拖拖拉拉。问到卜未之老先生,李明溪说:“卜老先生多次问起你。”朱怀镜很敬重卜老,就说:“哪天去看看他老人家。”没别的说了,李明溪就告辞。朱怀镜留他吃了中饭再走,李明溪说免了吧。朱怀镜就说不送。两人也不握手。朱怀镜忍不住扬扬手说再见,李明溪只是笑笑,就出门了。

    中午快下班的时候,宋达清打电话来,说他的车已到政府大门口了,想进来看看朱处长。朱怀镜说:“客气什么,进来坐坐吧。”

    心里却想今天怎么了,找他的人接连不断。不一会儿,宋达清进门了:“朱处长,你好你好!你真是太忙了,想约你吃顿饭,老是约不到您。”

    朱怀镜笑道:“没有饭吃的人难过,有饭没人吃的人也难过。只有我这请不起别人吃饭的人最好过。”

    宋达清笑了笑,说:“朱处长又在开我的玩笑了。是这样的,袁小奇先生回来了,晚上请客,一定要请您光临。他怕自己请您不动,就让我卖面子。朱处长,您一定得给我这个面子。”

    朱怀镜注意到宋达清不再随便说起袁小奇了,而是称他先生。也许袁小奇真的是个人物了?再怎么是人物,也不应在我朱怀镜面前耍派头吧?又不是不认识,自己不可以打电话来?这意思只在他心里,嘴上只说:“别说得那么严重了。有饭吃我还不去?好,我遵命吧。”

    宋达清又说:“还得请您帮个忙。袁小奇想请请皮杰和公安局严局长。我想他俩只有您能请动。”

    朱怀镜就笑道:“老宋,你这是设了个圈套让我钻啊!袁小奇真实目的不是请我,而是请皮杰和严尚明吧!”

    “不是不是,绝对不是。袁小奇是真心真意请您的。倒是请皮杰和严局长,他有些犹豫,没有交情,怕人家不给面子。我就壮他胆,说请您帮忙请。袁小奇这人发达起来也像他玩魔术,简直让人不敢相信。他到南边跑了一圈,真的就阔了。上次他回来,向老家学校捐了十几万,风光了一回。这次回来,听说又有捐赠活动。我真怀疑他的钱是变魔术变出来的。”宋达清说起来眉飞色舞,就像在吹嘘他自己。

    朱怀镜只是听着,面带微笑,不作一字评论。等宋达清说了好半天,他才说:“好吧,你说是在哪里请。我试着请皮杰和严局长吧。我也不知道他们看不看我的面子。”

    宋达清这就放心了,一个劲儿给朱怀镜戴高帽子,说:“谢谢了谢谢了。您就别谦虚了,只要您肯出面,天王老子都请得动。晚上就去天元吧。我说现在也快中午了,我请您出去吃餐便饭?”

    “晚上还要见面的,中饭就免了吧。谢谢了。”朱怀镜心里是想同宋达清出去吃中饭算了,因为香妹说了今天中午加班,不回来。但他怕显得太容易请动,倒没面子了,就有意端起架子来。宋达清再客气一会儿,硬是请不动朱怀镜,就说那就晚上见面吧,握手走了。

    能不能请动皮杰和严尚明,朱怀镜其实心里没底。他同皮杰倒是关系不错,但请吃饭这事,也得看人家有没有别的应酬。他便先打皮杰手机,把袁小奇请客的事说了。果然皮杰不太想去。朱怀镜不能在宋达清和袁小奇面前丢面子,心想非要请动皮杰不可。他就半真半假摆出老兄的架子,说:“老弟,你再怎么忙也得去一下。袁小奇算是你爸爸的朋友,市长他老人家要是在家,肯定会宴请袁先生的。你老弟的派头也别比你市长老爸还足啊。”

    皮杰在电话里一笑,说:“我爸爸请他是工作宴请,与我无关。我们老百姓,哪管得了这事?既然是你老兄的面子,我就去吧。你说在哪里?”

    朱怀镜也就回之以大笑,说:“这才是兄弟了嘛!下午五点半,在天元吧。不过还要拜托你请一下严尚明局长。”

    皮杰说:“这是什么意思?我是做客的,又不是请客的。”

    朱怀镜说:“你只当帮我的忙吧。袁小奇想请请严尚明,这意思你还不明白?公安这一块摆平了,他以后在荆都的事好办些。袁小奇是我的朋友,他托我请严局长,我不好推脱。可严这个人,我想我是请不动的,只有劳驾你了。”

    皮杰一时不肯答应,说这么拐弯抹角地请客,不太好。朱怀镜今天却是发了蛮,一定要他帮这个忙。磨了半天,朱怀镜说:“我给你说,公安没摆平,今后袁小奇有什么事,不是找我就是找你爸爸。倒不如今天请了严尚明,以后省事。我的少爷,就劳驾你了。”

    皮杰被缠得没法,只好说试试吧,没请动就别怪他。朱怀镜就谢了。他知道只要皮杰答应去请,就一定能请动严尚明。因为皮杰也要面子,不会让人以为他连个公安局长都请不动。

    朱怀镜吃了点儿盒饭,回家休息。躺在床上,想起皮杰说的要借他一部车用,就有些兴奋。他打了玉琴电话,说要她抽空教他开车。玉琴觉得奇怪,问他怎么突然想起学车了。他嘿嘿一笑,说:“我马上就有车了。是私车,不是单位的车。”

    玉琴显然有些吃惊,问:“怎么?私车?你是发了横财,还是抢了银行?”

    “你这就别管了,反正不偷不抢。我跟你说,我马上就可以拿到驾驶执照了。”朱怀镜神秘道。

    玉琴越发不明白了,说:“你车都还开不动,怎么就拿驾照了?开玩笑吧?”朱怀镜只是嘿嘿笑,不回答她。玉琴也许真的当他是开玩笑,也就不问了。玉琴说:“你真的想学车,倒是可以学学。”两人就约了星期六学车去。闲聊了一会儿,朱怀镜听出玉琴想知道他晚上有什么安排。可他知道她不太喜欢宋达清和袁小奇,就有意回避着。两人心里似乎都明白各自的心思,都不开口去问。朱怀镜心想等晚上应酬完了,脱得了身就去看玉琴。要是现在说晚上过来,万一到时候去不了,倒会让玉琴失望。

    下午朱怀镜在南国大厦办公,处理交易会的有关事情。因上午他没来,积了些事情。有些办事的上午来过,没有办成,下午又来了。朱怀镜看出他们尽管笑嘻嘻的,心里却不舒服。他也就装作没看出什么,客气地请他们坐,然后公事公办。下午一忙,很快就过了。宋达清身着便服,开了车来接他。朱怀镜在车上打了皮杰电话,皮杰说他和严局长马上就到。宋达清等朱怀镜挂了电话,连连奉承他的面子就是大。

    车到天元,宋达清同朱怀镜下了车。进了酒店门,马上就有小姐过来,领着他俩去了二楼的一间叫紫蔷薇的包厢。一推门,就见袁小奇早同另外三位先生等候在里面了。

    “啊呀,朱处长,您好您好!好久没见了,您是越来越发达了。”袁小奇站起来握手迎接。

    朱怀镜笑道:“哪里。袁先生倒真的是三日不见,刮目相看。关于你的故事,在荆都可是家喻户晓,传得跟神仙似的。”

    “朱县长,你好啊!”朱怀镜猛然听得有人叫他朱县长。他仔细一看,才发现是乌县原公安局长黄达洪。朱怀镜早听说这人被撤掉公安局长职务后,就带了一伙女子到南边卖淫去了,今天怎么出现在这里呢?朱怀镜一时语塞,不知说什么好,“哦哦,是黄局长?我们很有几年没见面了吧?”

    袁小奇招呼大家坐下,望望朱怀镜和黄达洪,说:“哦!原来你们是老熟人?”

    黄达洪说:“别看朱处长年纪轻,是我的老领导哩!我一时改不了口,又叫他县长了。”

    袁小奇哈哈一笑,说:“真是缘分啊!现在达洪先生是我公司的保安部经理。这两位是我的秘书兼保镖。”

    朱怀镜玩笑道:“袁先生你派头不小啊,赛过市长。市长秘书是秘书,警卫是警卫。你手下的却是秘书警卫双料货。”

    袁小奇笑着掏出名片递上:“朱处长,留个电话给你。”

    朱怀镜说道谢谢,接了名片,见上面印着:南海发展有限公司董事长袁小奇。地址和电话是深圳。字体大得有些夸张,而且能用繁体字的尽量用繁体。袁小奇三字没有繁体,大概是个遗憾。黄达洪就势递上名片,也说留个电话,以后好联系。朱怀镜边看两人名片,边点头称道两位发达发达。他心里明白两人口上谦虚,只说留个电话,实则是想炫耀一下。

    这时,皮杰让小姐引进来了,他身后跟着秘书小刘和司机。朱怀镜介绍道:“这位是皮先生皮总经理。这位是袁小奇先生,南海发展有限公司董事长,号称南国奇人。他的传奇故事你大概听说过。这位是宋达清先生,红桥派出所所长。”皮杰先同袁小奇握手,彼此客套几句。宋达清也许自己觉得身份低了,站在一边有些不自然,拘谨地笑。皮杰同他握手时,他便双手迎上去,很夸张地摇着。

    大家坐下寒暄一会儿,严局长来了。他没带秘书,只有司机跟在后面。大伙儿一齐站起来。皮杰第一个伸过手去,说:“严叔叔,劳您大驾了。让我介绍一下。这位是袁小奇先生,南国奇人。”

    “我听你爸爸说过。”严尚明握着袁小奇的手,话却是对皮杰说的。

    “这位是宋达清先生。”皮杰说。

    宋达清忙握着严尚明的手说:“报告局长,我是您手下的普通一兵。”

    “哦?”严局长一时没反应过来。

    朱怀镜介绍说:“达清是红桥派出所所长。”

    严尚明想不起红桥派出所是哪个局的,支吾道:“红桥?大安区,还是北区?”

    宋达清恭恭敬敬回道:“是北区局管的。红桥同大安区交界,很多人都弄混了。”

    “对对,是北区局,局长是刘作喜吧。”严尚明说。

    皮杰就像介绍自己老朋友一样介绍着袁小奇和宋达清,似乎要让严尚明相信不是随便请他来的,而是确实有几位老朋友想拜会他。黄达洪和另外几位秘书、司机没有被介绍。别的人都不在意,只有黄达洪不太自在。他毕竟是在官场上混过的人,对自己的身份很敏感。朱怀镜看出了黄达洪的心思,就说:“这几位都是袁先生的手下。这位黄先生,是袁先生的保安部经理。”

    黄达洪忙站起来握了严局长的手,说:“局长你好!我也是你手下的兵哩!现在下海了。”

    “哦?是吗?”严尚明随意问道,却没有多大兴趣。黄达洪望着朱怀镜,意思是想请他进一步介绍。朱怀镜装蒙,微笑着环顾左右,同别人搭话。黄达洪只好自己说:“严局长,我原来在乌县公安局当局长,前几年自己下海了。现在跟着袁先生干,混口饭吃。”

    “哦哦!”严尚明望了黄达洪一眼,点点头说,“叫黄什么洪吧?”黄达洪忙笑嘻嘻地回了自己名字,直说严局长好记性。朱怀镜琢磨着严尚明的表情,又望望黄达洪那张笑脸,浑身几乎起鸡皮疙瘩了。心想黄达洪前两年因打牌赌博被撤掉公安局长职务,在全市公安系统发过通报。严尚明对他有印象,肯定就因为这事。刚才朱怀镜有意装糊涂,不详细介绍他,就是怕弄得不好意思。可黄达洪却是个活宝,居然自己要亮亮相。

    快上菜了,小姐过来问喝什么酒。大家客气着推让一会儿,都说听严局长的。严尚明说:“那就喝低度五粮液吧。”

    没多久,菜上来了。斟好酒,袁小奇举杯说:“欢迎各位的光临,来,我们干了这一杯?”

    严尚明说声随意吧。皮杰也说对对,随意随意。袁小奇不便坚持请大家干杯,就说:“那就随意?”

    今天的场面本来就是凑合拢来的,又没有明确的主宾。要说依职务依年纪,应以严尚明为尊。但他显得不冷不热,场面就更有些不是味道了。朱怀镜倒是知道严尚明就这德行,并不在乎。记得上次在皮市长家做客,严尚明也是这个样子。可袁小奇他们并不了解严尚明,就时刻注意这位局长的表情,显得有些拘谨。皮杰慢慢看出些名堂了,就不断说笑话,想活跃气氛。宋达清也在中间插科打诨,想博人一笑。大家的目光自然总是集中在严尚明身上。朱怀镜突然觉得今天的场面简直太有意思了。最初也许是袁小奇设了个圈套套住了宋达清,接着宋达清就设了个圈套套朱怀镜,朱怀镜如法炮制套住了皮杰,皮杰再去套严尚明。现在就是大家一块儿套严尚明了。严尚明也许以为除了自己,在座都是袁小奇的老朋友了。

    袁小奇举了杯,望着严尚明说:“严局长,我在外地发展,需要家乡领导的支持。我一定要敬你一杯酒,请你赏脸。”

    不等严尚明开言,皮杰在一旁帮腔说:“袁先生现在生意也做得活,赚了不少钱。听说他每次回乡,都要为家乡捐献一些资金。他仗义疏财,乐善好施,真是菩萨心肠哩!我们都应该向他学习。”皮杰本是想为袁小奇撑面子的,可他说着说着,腔调就成了玩世不恭,甚至有些嘲讽的味道。

    大家都听出了皮杰话语中的怪味,却只是装糊涂,都说袁先生的确是个大善人。袁小奇谦虚道:“哪里啊!我只是为家乡那些最需要帮助的人尽了自己微薄之力。很不够啊!我这人总是想,一个人的钱再多,一辈子也花不完,为什么不做些好事?”

    “哦,对对。”严尚明举起杯子,朝袁小奇意思一下,再抿了一小口酒,并不同他碰。皮杰就说:“严叔叔,我们当然是合法经营。袁先生你说是不是?可如今社会上的事一句话说不清,万一有什么麻烦,还是要麻烦严叔叔,是不是?”

    皮杰这话,事实上是替袁小奇说的。严尚明夹了点菜送进口里,慢慢嚼了嚼,才说:“各位有事,找我吧。”

    他脸上仍不怎么有表情,这话听不出是对谁说的,眼睛也没望谁。朱怀镜心想今天这顿饭的气氛怎么也热烈不起来了。也不知严尚明就凭这德行,皮市长怎么会欣赏他的。宋达清和黄达洪始终很起劲儿,几乎有些上蹿下跳了。宋达清最忙,把服务小姐的酒壶都拿过来了,争着为大家斟酒。他每次为严尚明斟酒都手下留情,不怎么斟满。他那微妙的动作和表情,很难用语言描述,只是让人一看就知道是在巴结严尚明。大家就开他的玩笑,说他徇私舞弊,执法不严。严尚明却微微笑了一下,说了句:“小宋不错。”宋达清忙点头笑道,承蒙局长错爱,非常感谢。严尚明也许是随口说说,可让宋达清这么一渲染,就把局长的表扬夸张了,似乎他真的得到了上级领导的赏识似的。朱怀镜终于明白,今天请严尚明,只怕是宋达清的主意。可严尚明地位太高了,宋达清抬头一望帽子都会跌下来。严尚明下面隔着七八个层次,才是宋达清这个小小派出所所长。隔着这么多层去拍马屁,那马有感觉吗?

    皮杰一直是兴致勃勃的,但他的目光只在严尚明、朱怀镜、袁小奇脸上停留,偶尔也瞟一眼宋达清。其他人再怎么热乎,他也不会把目光投过去。这时,他笑着对袁小奇说:“都听说袁先生身怀绝技,我还从未见识过。今天可不可以让我开开眼?”

    皮杰说罢就望望严尚明。袁小奇注意一下皮杰的眼神,也把目光转向严尚明,却见这位大人好像不怎么有兴趣,只是脸上似笑非笑地动了一下。袁小奇便说:“不敢献丑,喝酒吧。”

    没想到严尚明嘿嘿一笑,说:“袁先生,都说你会意念移物。你可不可以把小宋身上的枪变到你那里去?”

    袁小奇忙拱手说:“哪敢哪敢!我袁某学了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却不敢在严局长面前卖弄啊!还要我把宋所长的枪弄了来,我没这么大的胆啊!”严尚明又笑笑,不再提这事了。可他的笑透着股冷气,叫人很不舒服。朱怀镜不知道今天袁小奇怎么不肯表演,一定别有原因,就打圆场说:“今天袁先生是谦虚。他的绝技,我见识过,皮市长也见识过。来来,喝酒,今后有机会,我们再请袁先生露两手。”

    严尚明的手机响了。他接完电话,就说:“对不起,我有急事,先走一步了。”说罢就站起来,大家忙稀里哗啦地站了起来,一一同他握了手。

    严尚明一走,袁小奇再怎么鼓动,场面还是冷下来了。于是大家都说吃好了。果点都没来得及上,就散了。

    皮杰对朱怀镜说:“朱处长,我送您?”

    宋达清忙说:“不麻烦皮总吧,我送我送。”

    皮杰说:“不客气,我和朱处长同路,我送吧。”

    朱怀镜就对宋达清说:“你招呼一下袁先生吧,我跟皮总走。谢谢你了袁先生。”

    上了车,皮杰尽说些玩笑话。朱怀镜猜想他心里一定是为严尚明生气,就有意摆出无所谓的样子。因为严尚明是他请来的,却总是不冷不热,等于没有给他面子。朱怀镜也不喜欢严尚明,就说:“严局长这人倒不错的,但不解他的,会以为他不太好打交道。”

    皮杰果然来火了,说:“这姓严的确实不好打交道,太他妈的不是东西了,总是那副鬼样子,像全世界人都在巴结他似的。我要不是碍着我老头子,早不这么客气对他了。”

    朱怀镜是有意惹他上火的,可皮杰真的发气了,他又安慰道:“皮老弟,就算他姓严的有架子,他也没资格在你面前摆架子。长期干公安的,脸部表情就职业化了,没有什么好脸色的。你也犯不着同他计较。”

    皮杰仍不太舒服,说:“我用不着巴结他。我老老实实做生意,违法犯罪的事不干,求他干什么?在荆都我要办点事还得求他姓严的,我这皮字怎么写?我不是仗我老头子什么,就是老头子这会儿下去了,我也照样风风火火。朱处长您是知道的,我老头子对我是十分严厉的,我要不是有这个市长爸爸,很多事情说不定还好办些。”

    “是啊,皮市长要求太严格了。”朱怀镜说。

    皮杰说:“今天实在是您要让我请他,我没有办法。您是为朋友嘛。”

    朱怀镜说:“对不起,让你费心了。今天袁先生主要是想结识一下你。”

    皮杰笑道:“朱处长您就别护我的面子了。想接近我的人,多半是想冲着我老头子来的。袁先生同我爸爸早认识了,他若是为着这个目的,用不着再拐弯抹角找我了。他想同严尚明结识一下,倒是真的。”

    朱怀镜就说:“那也不全是这样。不过今天严尚明并没有同袁先生搭几句话。”

    皮杰说:“您放心!只要结上线了,人家自然有办法去巴结的。如今这种人,我见多了。那姓严的也是黑眼睛见不得白银子的,只要袁小奇舍得花工夫,还怕他们成不了好朋友?何况他手下有那位姓黄的。那位姓黄的,我看脸皮特厚,又做得小人。”

    朱怀镜不得不叹服皮杰:“老弟真的是通达人情,深谙世故,看人也准。”

    皮杰谦虚几句,问小刘:“我让你为朱处长办驾照,怎么样了?”

    小刘说:“我同交警队的兄弟说了,他说交两张照片去,马上就办。”

    皮杰还嫌小刘太拖了,说:“你抓紧些。朱处长是我最好的兄弟,他的事就是我的事。”

    小刘回过头来,恭恭敬敬地说:“好好。朱处长,我明天一早就去你办公室,请你准备两张照片好吗?”

    朱怀镜说:“行行。不着急吧,我又不急着用车。”

    皮杰送朱怀镜到了他家楼下。朱怀镜免不了客气一句,请各位上去坐坐。皮杰自然是说时间不早了,下次吧。朱怀镜下了车,站在那里招招手,望着车子开走。皮杰不住在家里,自己在外有房子,同朱怀镜并不顺路,等于是专门送他回来的。朱怀镜至今不明白,皮杰为什么对他这么够意思。他只在楼下站了片刻,又从大院侧门出去了,抄小路去了玉琴那里。

    星期六,玉琴正好轮到休息,朱怀镜就请她教他开车去。两人开了皮杰送的那辆奥迪,去郊外武警部队的一个驾驶训练场。朱怀镜在那里有个熟人。

    今天太阳很好,天气暖和。玉琴只穿了件薄毛衣,下身是牛仔裤,显得很朝气。见了玉琴的装束,朱怀镜就后悔自己不该穿西装。他太喜欢穿西装了,总是一副老气横秋的干部模样。玉琴习惯了他的穿着,也无所谓。

    路上,朱怀镜把自己的驾照拿出来亮亮,说:“梅教练,我车不会开,驾照早到手了。”

    玉琴笑道:“腐败!别人学会了开车,再去认认真真地考试,也不一定就顺利过关。还得送礼,不然你老是差几分。你倒好,方向盘都没摸过,就拿驾照了。”

    朱怀镜得意地笑。玉琴又半开玩笑道:“我说,交警队的这么搞,等于是预谋杀人。”

    朱怀镜就取笑玉琴,说:“我建议让你去当交警队长,好好刹刹这股歪风。”

    这时听到手机响。玉琴拉开手包,发现不是她的手机响。朱怀镜就掏出手机:“喂,我是朱怀镜。”

    原来是黄达洪打来的电话:“朱处长您好。有个事向您汇报。这次袁先生回来,想找个有意义的项目捐献。我想请示一下您,看您能不能为我们出出主意?”

    朱怀镜心想这袁小奇又不是不认识我,怎么老让别人打电话找我呢?未免架子大了些吧,便半是讥讽地笑道:“有钱还怕没人要?捐献给我吧。”

    黄达洪笑笑,说:“您朱处长都需接受捐献了,我们不都得去要饭?是这样的,我们手下这些人帮袁先生策划了一下,认为今后的捐献活动,不再像原先那样撒胡椒面。那样没有影响,没意思。所以要搞就搞引人注意的项目,并能上新闻,引起轰动。”

    朱怀镜终于明白,为着这事袁小奇真的不方便直接同他通电话,就正经说:“这事真得找几个人好好策划一下,电话里一两句话说不清。我现在在外面有事,晚上才能回来。是不是另外约时间?”

    黄达洪说:“我们打听过了,皮市长大后天回来。我们想争取在皮市长回来之前把这事定好。”

    朱怀镜说:“好吧。是不是今天晚上我们碰一下?你们住在哪里?”

    黄达洪说:“我们就住在天元。袁先生住1608,我住1607。我向袁先生报告一下,晚上就恭候您了。”

    “不客气。”朱怀镜挂了电话,“这姓袁的越来越会玩了。想不到黄达洪在袁某人手下如此俯首帖耳。”

    “你发什么感慨?”玉琴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朱怀镜就把袁小奇、黄达洪的事说了个大概。玉琴听了觉得好笑:“怎么回事?这些人搞个什么事,为什么总爱同你商量呢?是你的鬼点子多?”

    “哪里啊,他们是冲着皮市长来的。袁小奇的真实目的是想在电视新闻里出现皮市长接见他的镜头。皮市长倒是接见过他多次了,但差不多都是私下活动,没有新闻效应。这袁小奇,是想干大事了。”朱怀镜说。

    “那你就这么随人摆布?袁小奇让你怎么着你就怎么着?”玉琴说。

    朱怀镜回道:“难得你为我想着这些事。我不是可以任人摆布的。只是袁小奇并不是不认识皮市长,皮市长其实对他还很不错。这事袁小奇不找我策划,也会找别人策划的。与其这样,倒不如我帮他出出主意了。多一个朋友比少一个朋友好啊。”

    玉琴这就不说什么了,目光注视着前方,认真开车。朱怀镜感觉玉琴心里还有想法,却只是装蒜。他见玉琴的手提包敞开着,隐隐看见里面有照片什么的,就说:“包里有什么宝贝?我能看看吗?”

    玉琴说:“别假惺惺了。我还有什么东西可向你保密?”

    朱怀镜拉开包,见里面果然装着几张照片,都是他和玉琴的合影,还过了塑。玉琴侧过脸望他一眼,嘴角露着微笑。朱怀镜忍不住心血来潮,伸手摸了摸玉琴的手。

    朱怀镜的朋友是位武警支队长,姓李,早已带着一个当兵的等在那里了。朱怀镜介绍了玉琴。握手客套之后,李队长指着那位士兵,说:“他的驾驶技术很不错,是技术标兵,很有教练经验,由他负责教练。”

    朱怀镜没想到李队长如此认真,果然是军人作风。

    玉琴就说:“这下好了,不用我操心了。”

    李队长问:“朱处长自己带了教练?”

    玉琴说:“我哪敢充教练?还是辛苦这位战士吧,他有教练经验。不然,我说了半天还云里雾里。”

    李队长说了声行,战士就刷地敬了个礼,上了车。朱怀镜也跟着上了车。战士操着南方人的普通话,一二三地讲着有关驾驶要领。

    李队长招呼玉琴在一边的太阳伞下喝茶。两人喝了一会儿茶,见奥迪飞快地行驶了一阵,停了下来。接着,车子就慢慢地跌跌撞撞着像只甲壳虫了。玉琴知道一定是朱怀镜在驾驶了,就指着车子笑话。车子转了几圈,渐渐平稳了。到了玉琴他们面前,车子却突然颠了一下,喀地停了。朱怀镜从车上下来,请玉琴和李队长上车。玉琴和李队长都玩笑说,不敢上车,还想留着脑袋吃饭。朱怀镜心想让李队长陪着也不是个办法,开了几句玩笑,就说你要是有事就去忙。李队长客气一会儿,就忙自己的事去了,说等会儿一起吃中饭。玉琴便上了车,同战士换了座位,坐在前面。朱怀镜驾着车转了几圈,就说战士辛苦了,请他下车休息。战士很负责,不肯下车。朱怀镜同玉琴递了个眼色,很恳切地请战士下车休息,有问题再请教。战士这才下了车。

    战士把车门带上,朱怀镜就笑这小伙子死心眼。玉琴抿抿嘴,睨了朱怀镜一眼,说:“你好没良心!人家可是你的教练啊!”朱怀镜吐着舌头笑笑,开动了车子。

    训练场建在一个山头上,山顶是训练场的中心,被推成一个很开阔的大坪。坪的边沿有几个出口,任意一个出口都连着盘山公路。盘山公路模拟各种情势的路况,一会儿上坡一会儿下坡,过了砂石路面又是水泥路面,还有浅水滩、水沟、泥淖、沙滩等。这是个典型的军用汽车训练场。朱怀镜的车一直是在山顶的大坪上开。开了两个多小时,朱怀镜觉得乏味了,想下盘山公路试试。玉琴不让他下去,“你别逞能了。你先得在平地里多开,培养车感,不要急于上路。我说,你起码得在这里开他个把星期,才能上路。”朱怀镜没法,只得听玉琴的。这时见战士在那里招手,朱怀镜把车开过去停下。原来是叫他们吃中饭了。战士上来驾了车,下山去营房用餐。

    中饭菜搞得丰盛,但朱怀镜是来学车的,不能喝酒,吃起来就少了许多烦琐。很快吃完了中饭,朱怀镜同李队长握手道:“你休息去,我再练练就回去了。你就不管了。这位战士也可以休息了。”李队长留他们吃了晚饭再回去,见留不住,就说:“那就不客气了,您有时间随时来练就是了,我同训练场打了招呼。”

    朱怀镜同玉琴也没休息,就要上山去。上山时玉琴不让朱怀镜驾车,怕他毛手毛脚的出事。上了山,玉琴才把方向盘交给朱怀镜。可开了一会儿,朱怀镜就觉得头重,想休息了。他长期以来养成了午睡的习惯。玉琴就说把车停在一边,你养养神吧。

    朱怀镜靠着座椅左扭右扭,总觉得位置不好,躺不妥帖。玉琴就把他扳过来,让他躺在自己腿上。朱怀镜这才感觉舒服了,慢慢睡去。因为天气好,车窗一直是开着的。可坐久了觉得有些寒意,玉琴就开了空调。过了会儿,玉琴怕里面空气不好,又把窗玻璃摇下了三指宽的缝儿。

    朱怀镜沉睡着,舒缓的呼吸声依稀可闻。玉琴透过车窗缝儿望着外面,见山坡上新发的茅草茂盛而嫩绿,微风一吹,春水般荡漾起来。太阳的亮光随着微风在草丛上翩翩起舞。一只不知名的小鸟将长长的翅膀极抒情地伸展着,在晴光万道的天幕上盘旋。玉琴莫名地伤感起来,忍不住深深叹息了。

    朱怀镜醒了,感觉到了玉琴的情绪,问:“琴,你怎么了?”

    玉琴抱起朱怀镜的头亲了一口,说:“没什么,你睡吧。”

    “不,我听到你叹息了。什么时候了?我俩回去算了。”朱怀镜说。

    玉琴抬腕看看手表,说:“还早,才四点多。”(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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