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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五、谁家玉笛暗飞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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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到腊月十八,董鄂凌霄新得了协理六宫之权,自是喜不自胜,又因临近年下,便常伴凤驾于翊坤宫处理宫中账目,并共商除夕大典之事。因着皇后素来简朴,不喜奢华,那翊坤宫之物不过皆是按着位份来规制的,董鄂凌霄一身明黄色百花狐皮袍,分外雍容,倒显得皇后像是位份在她之下的寻常妃嫔了。

    那日青月正从慈宁宫请安回来,不乘暖轿,只携了其其格与其木格二人,沿着那宫道独自走了许久,天色渐渐晦暗下来,灰蒙蒙的天空里突然飘落了大朵大朵的雪花,北风呼啸着席卷而过,连怀中的暖炉也一分分冰冷下来。

    忽然听得铜铃阵阵,闻得脂香盈盈,只见暮色四合里,前方一顶孔雀软轿迎面而来,后头跟着迤逦一列宫人,手执羊角风灯与各式器物。青月亦不避让至宫墙下,只俏生生立于原地,见那软轿行至眼前。

    那孔雀软轿忽然停了下来,明黄彩锦的福寿帘子被一只纤纤素手挑起,董鄂凌霄温婉如初的面容半遮半露,隐隐含着一缕耐人寻味的微笑,柔声道:“静妹妹这是要去哪儿?不如本宫传了暖轿送你一程。”

    青月黛眉一挑,瞥向董鄂凌霄,见她愈显丰腴,气色红润,仿佛一颗晶莹圆润的东珠,心下不禁生疑,但到底厌烦于她,便冷冷道:“本宫去哪,与你何干?”说罢也不屈膝行礼,只一展湖碧色的一斗珠大氅,携着二婢,经由那软轿之旁,翩然而行。

    董鄂凌霄气得发怔,对着侍立在旁的豆蔻道:“你瞧瞧这张利嘴……连皇后亦待我毕恭毕敬,这满宫里,唯有她敢对着我这样放肆!”豆蔻忙替她掩好了那锦帘,口中道:“主子仔细着了凉。”又贴近那软轿轻声道:“主子瞧静妃那孤僻冷寂的样子,哪有半点后妃之德,无怪万岁爷要废了她。”

    凌霄听罢,忙轻声斥道:“住口,她虽几番言语冲撞本宫,但咱们不能露半点声色,免得教人捉住了承乾宫的错处去。”

    青月平白遭了董鄂凌霄挑衅,倒也不动怒,只沿着那宫道静静走着,忽然听见冷风呼啸之中夹杂着悠悠箫声,柔和若三月春风,又恍如一泓温泉,荡漾过寒冬腊月里的冷寂与悲凉。

    她不由自主停下步子,侧耳倾听了一会,抬首便望见前方的南府,覆着淡青一色的琉璃瓦,那朱红色的檐角已蒙上淡淡一层雪白,箫声便从那未合拢的门缝中依稀传出。

    其木格望了青月一眼,方伸出冻得有些僵硬的手,轻轻推门而入,正堂内虽简陋,却异常洁净,烧着质地优良的银炭,有一人身穿银灰缎羽袍,正对着火光轻轻吹着一支玉箫。

    那人听得动静,便回头来看,却是一个青年男子,不过三十上下,圆脸浓眉,一双眸子虽不大,却炯炯有神,极为和善温柔。他见得一位清丽脱俗的绝色美人立于眼前,不由得一怔,方起身行礼道:“不知这位主子是……”

    青月轻轻颔首示意:“本宫是永寿宫的静妃,路遇大雪,便进南府一避。不知阁下是哪一位乐师?”

    那男子闻言便再度行礼,从容不迫道:“回静妃娘娘的话,微臣郭明希,乃是南府中教习琴筝的乐师。”

    青月闻言方展露一笑,那面上酒窝盈盈,明艳顿生,她心喜那幽幽箫音,不吝赞道:“郭乐师的玉箫吹得极好,方才一曲《雨霖铃》,情透肺腑,本宫实在钦佩之至。”

    郭明希温和一笑,方执了玉箫又细细吹了一曲,只觉如三月清风拂过心脉,柔柔漾起一丝涟漪,那天真浪漫里,犹带隐隐一丝清愁。待到一曲终了,郭明希方道:“若说情到深处,微臣却觉得《雨霖铃》怎比得上这曲《越人歌》。”

    青月忽地念起心上之人,不禁含了一分浅笑,亦带了半分愁苦,道:“打桨的越女爱慕君王,便引喉清歌一曲,终得君王执手相看,果真是发自肺腑,情深意重。”

    郭明希清和的眼眸倏地一亮,道:“娘娘精通音律,造诣极深,微臣却是班门弄斧了。”青月方道:“不敢当,郭乐师傅谬赞了。本宫不过闲来无事,打发时光罢了,怎及乐师精心钻研古曲之技。”

    青月素来聪颖绝伦,那一曲《越人歌》,郭明希不过教习了两遍,她已是手到拈来。那幽幽箫声里,竟不由自主想起进宫前的时日,彼时她亦是那样天真浪漫的少女,初见之日,目成心许,却不懂人世间时光荏苒,世事错落,亦不知“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的愁绪。

    其木格见那外头天色渐暗,风雪稍减,不由道:“天色已晚,格格还是早日回宫为好。”青月便起身道:“本宫还有要事,便先行回宫了,多谢郭乐师不吝赐教。”

    郭明希忙行礼道:“不敢当,能与娘娘共谈音律,实乃微臣之幸。”

    青月方回了永寿宫,解下那外氅,交由其其格去掸了雪珠。萧临风便自风雪中匆匆来了,他行得颇急,连那靴上的雪水也来不及踣去,便跪下行礼道:“微臣给娘娘请安。”

    青月坐在那炕上,不徐不疾道:“我有一事生疑,正欲传你过来问话。”萧临风闻言便展一笑,道:“正好,微臣亦有可疑之事向娘娘禀报。”青月便屏退了小宫女,只由其其格与其木格侍奉左右,方道:“可是发现了什么端倪?”

    萧临风坐在宫女搬来的乌檀木大椅上,沉吟片刻,方道:“娘娘曾嘱咐微臣留意皇贵妃素日的脉象与药方,但皇贵妃之脉向来由许临安许太医行诊,他又素来谨慎小心,城府颇深,微臣一直寻不得机会。”他打量了青月一眼,见她面上并无一丝殊色,方道:“近日许太医之母病逝,他方丁忧去了,想是走得匆忙,竟落了一张药方在案下。”

    他说罢,便从袖中掏出一张方子,递由其木格交与青月,道:“娘娘颇懂药理,这方子便不必微臣解释了罢。”青月细细读了几遍,又看得落款时日,方道:“这仿佛是董鄂氏初入宫闱之时开的方子。”

    萧临风便道:“正是写于九月初八日的。”他见青月黛眉紧蹙,方压低了声音道:“寻常小产,皆需以温补药材调理,如阿胶、益母草、桂圆与牡蛎等,而忌生寒,但这张方子上,却有薄荷与牛黄两味凉药……”

    青月若有所思道:“我记得董鄂氏初初入宫时,苍震门外常常运了新鲜的鲤鱼与牛肉来,说是皇贵妃爱食。”她又细细看了那方子一眼,道:“那鲤鱼与牛肉岂是小产之人能食的?我瞧着这药方,不像调理身子,倒是降压去火的清凉之方。”

    萧临风眉头紧锁,静默片刻,忽然变了脸色道:“娘娘曾说万岁爷因怜悯皇贵妃小产,方才迎她入宫……莫不是皇贵妃入宫前……根本没有小产?”

    青月沉吟不语,半晌方道:“若无身孕,何来小产?只是单凭这一张药方,也做不得数,只教咱们长个心眼儿罢了。”

    萧临风颔首道:“是,微臣今后一定倍加留心。”又见那天色已黑,便匆匆道了告退。

    那承乾宫地龙甚暖,皇帝将董鄂凌霄拥在怀里,只觉软玉生香,心下愉悦。那殿中焚着百合香,白烟袅袅,恍若梦境,皇帝不禁念及往事,含了一分惆怅,喃喃道:“过了这样多年,朕仿佛犹在梦中一般……没想到,竟然还能与你在一起……”

    凌霄心中一酸,双手环上他明黄龙袍的腰际,将脸颊深深埋入他的胸膛之中,哽咽道:“臣妾残花败柳之身,何德何能,能侍奉皇上左右。”皇帝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温言道:“过去的事情,便都忘了罢,如今活着的眼前人,是朕,是凌霄。”

    董鄂凌霄抬起温柔纤细的一双眸子,静静望向眼前的皇帝,泪眼朦胧间,忽然生了几分柔弱之感,抽抽噎噎道:“臣妾……臣妾只是担心自己福薄,不能陪伴皇上白头到老……臣妾前些日子路遇静妃妹妹,她对臣妾百般嘲讽,实在教臣妾无地自容……”

    皇帝的眉头猛地一蹙,片刻间已然舒展,只道:“她……就是那样骄纵任性的脾气,你若遇上了,尽量躲着她便是。”那细碎幽脉的龙涎香里,他的声音嗡嗡的,听来并不真实,亦不知是喜是怒。凌霄并不敢多言,只得静静倚在皇帝的怀里,只觉那明黄色金灿灿地刺眼,不禁以手轻覆那龙袍上玄色的龙睛、狰狞的龙爪,暗自垂泪。

    安华殿里格外安静,侍奉的宫人早已尽数退下,立在殿外。凌霄只听得见皇帝沉重的呼吸声,半晌,听得他道:“这六宫里纷争不断,勾心斗角尤胜于朝廷之上,朕只有在这承乾宫里,才觉得有片刻宁静,无人相扰。”他手上的力道忽然加重了,凌霄只觉有几分喘不过气来,方唤了句“皇上”,便听他喃喃道:“凌霄,答应朕,永远不要算计旁人,更不要算计朕。”

    董鄂凌霄只觉心似秋莲,愁苦顿生,那面上却是格外温顺柔婉,拥着皇帝,轻声道:“凌霄不敢,凌霄唯愿长伴皇上身旁,如梁上双燕,岁岁相见。”(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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