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二、康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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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瑾瑜未出月子，翌日便由乳母芸娘抱着三阿哥前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芸娘不过廿五的年纪，生得慈眉善目，温柔可亲，屈膝一福到底，先道了:“三阿哥给太后请安。又福道:“奴婢给太后请安。”
待到阖宫嫔妃齐聚时，皇帝亦来了，见座下独独缺了青月一人，那轩眉一拧，并不言语。恭妃坐在那乌檀木的大椅上，端了盏枫露徐徐饮着，又道:“静妃好大的架子，阖宫朝见的日子，独独缺了她一人。”
皇帝未发一言，倒是太后道:“青儿的身子还未好全，哀家便恩准她留于永寿宫休养。”她似是无意地瞥了皇帝一眼，又道:“哀家与皇帝商量过了，永寿宫的份例，还是按照以往中宫的份例来。”皇帝闻言一凛，倒也不置可否，只低低“嗯”了一声。
如此一来恭妃便有些讪讪的，只管着自己出神，不再答话。众人谈笑风生间，太后忽然向着芸娘道:“给哀家抱抱三阿哥。”
芸娘忙抱了三阿哥给太后，太后只觉手上一沉，那粉雕玉琢似的婴儿便抱在了手里，方道:“三阿哥一出生便这样沉，生得白白胖胖，五官齐整，果然是个好孩子。”她又问向芸娘:“听闻佟贵人昨夜难产，现下可无碍了？”
芸娘连忙道:“回太后的话，主子并无大碍，只是阿哥长得壮，主子颇伤了些元气，太医说需得多多调养。”
太后便笑道:“许太医乃千金一科圣手，有他照料佟贵人，哀家便放心了。”说罢看向怀中的三阿哥，细细打量了许久，方道：“佟贵人辛苦了，这孩子下巴像他的额娘，眉眼处却是像极了皇帝方出生时的模样。”
福临见太后欢喜，便随口问芸娘：“三阿哥可取了名儿？”
芸娘愈发恭谨道:“回万岁爷，静……佟主子给阿哥拟了个名字，叫玄烨。现下只待万岁爷与太后许可了。”
太后温和一笑，看向福临，但见他眉头舒展，道:“天地玄黄，炳炳烨烨。果然是个极好的名字，三阿哥便赐名为玄烨。”芸娘虽不识书，亦不懂诗词典故，但听得皇帝所言，竟与昨日暖阁中静妃所言如出一辙，不禁心下震惊，嘴上却忙道：“三阿哥谢皇上赐名”。
福临说罢，便望向那襁褓，却见赤红织锦的一角，赫然露出一串十八子嘎巴拉宝数珠出来，那心下忽然一痛，面上竟是极力自持的神色，良久，方道:“贵人佟氏诞育皇子有功，晋为妃，赐号‘康’。”
满宫闻言皆是哗然，贞贵人忙小心翼翼觑一眼宁嫔的神色，见她泰然自若，面无殊色，不禁暗自赞叹。太后斜睨了皇帝一眼，徐徐道:“皇帝可思虑清楚了？”只听得福临无波无澜的声音平静道:“是，皇额娘。”又对吴良辅道：“传旨六宫，待佟贵人出月，便行册封礼。”
午后圣旨一下，景仁宫的门槛几乎被踏薄了三寸，皇帝骤然封她为妃，瑾瑜大喜之下亦不禁细细思量，却始终百思不得其解，加之身子倦怠，那六宫嫔妃的道贺便一概推托了去。
恭妃在那景仁宫吃了闭门羹，方携了侍女匆匆回启祥宫，她悻悻然走在那夹墙宫道下，对着贴身侍女绮云道:“一个下贱的汉人胚子，竟也能封妃，与本宫平起平坐？”
她话音刚落，长巷里便响起轻柔一阵女声:“恭妃娘娘别怄气了，娘娘是众妃之首，那康妃如何晋封，也越不过娘娘头上去。”
恭妃闻声而望，却是一身浅紫色绣昙花袷褂的贞贵人，正挽着宁嫔的手，双双立于那朱红宫墙下行礼如仪，她一眼望去，宁嫔容色娇丽，贞贵人清秀可人，恰似一枝双花，各领千秋，不禁不愠道:“二位妹妹倒真看得开。”
宁嫔爽朗一笑，道:“倒不是我看得开，不过是识得三阿哥项上那十八子手串罢了。”见恭妃疑惑，贞贵人方温言道:“那是高僧之骨所制的嘎巴拉手串，原是静妃娘娘的于西黄寺所得的圣物，日日贴身戴着，如今既在三阿哥手里，想必亦是静妃娘娘赠予三阿哥的罢。”
恭妃虽莽撞，却不至愚钝，那脸色青了又白，将手狠狠一甩道:“又是她！本宫正觉得奇怪呢，皇上怎会封一个入宫无宠的贵人为妃。”说罢便拂袖而去，竟连肩舆也未传。
宁嫔见她怒气冲冲远去的背影，颇有些忧心，道:“恭妃不会去找静妃娘娘的麻烦吧？”
贞贵人的笑容似一湾清泉，干净而温和，道:“宁姐姐放心罢，静妃娘娘虽然被废了，可但凡有太后在一日，永寿宫必定安宁。何况……我瞧着咱们万岁爷，虽不知是什么缘故，但摆明了是对永寿宫放心不下。”
顺治十一年四月十八日，是瑾瑜封妃的日子，皇帝依例是要歇在景仁宫。瑾瑜方服侍了他解衣睡下，见那玄色夔文的腰带上，系着一只明黄狻猊荷包，玄睛烁烁，栩栩如生，那针脚细密，隐隐闻得一丝清香，非兰非麝，瑾瑜方道：“这衿缨上的狻猊绣得真好，只不知是哪一位姐姐的手艺，臣妾当真是汗颜了。”
皇帝望了那狻猊荷包一眼，便有些怔怔的，听瑾瑜唤了几声，方道：“玄烨可睡下了？”瑾瑜道：“回皇上，按照祖制，玄烨已经送去撷芳殿⑴由乳母和精奇嬷嬷照料了。”
她念起玄烨，心下便颇有些伤感，那纤细的眼帘微微垂下，皇帝怜她幼子不在身边，颇温和道：“你如今已是妃位了，也可时常接了玄烨回宫里来。”
瑾瑜温和清明的眼里闪过一丝欢欣，道：“臣妾谢皇上恩典。”她见皇帝盯着那罗帐下一条碧青福禧帘出神，便觑着他的神色不敢再言，却听得皇帝极低醇的声音道：“朕瞧着玄烨项上那条十八子珠串很好看，可是你的陪嫁之物？”
瑾瑜心下大惊，一张俏脸吓得煞白，忙诚惶诚恐道：“回皇上，是……是静妃娘娘赠与臣妾的。”皇帝却道：“朕不过白问一句罢了。”
那景仁宫外的檐头铁马响声凌乱，瑾瑜忽觉心头一丝雪亮，又生了一分愁怨，方挨着皇帝轻轻躺下。那殿外的风吹了一阵，庭院里满树飒飒作响，雨声霖铃，竟教人不得安眠。
到了夜半，淅淅沥沥下起了雨，那暮雨丝丝里，青月躺在暖阁里的炕上，却翻来覆去不得安眠，尽想着玄烨襁褓里那清秀可爱的模样，只觉得腹中生寒，恍若刀绞一般，又想起了那早夭的孩子，心下满是惶恐与哀恸，突然高声唤道：“其木格——”
其木格掌灯进来时，那雨忽然下得瓢泼似的，一道银白的闪电将那漆黑的夜空劈裂开来，青月独自蜷缩在那炕上一角，忽地惊雷乍起，她唬了一跳，那一张芙蓉秀脸变得煞白，其木格忙上前去替她捂了耳朵，道：“格格别怕。”
青月疲惫地垂下眼帘，那零星烛火里，她鸦翅似的一双睫毛盈盈轻颤，道：“幸好还有你在。”其木格道：“格格自小最怕打雷闪电了，今夜我守在这儿，格格别害怕。”
她愁苦一笑，那乌黑的长发披散下来，在夜色里似玉面修罗般了无生气，方道：“若我没记错，今日是佟贵人封妃的日子罢？”
其木格道：“格格成日待在宫里不出去，何苦去操心六宫的事情呢，弄得这样憔悴不说，怕是也没人来领格格的心意。”
青月道：“瑾瑜封了妃，如今和我平起平坐了。”其木格微微疑惑，道：“格格若不喜康妃得宠，又为何要认三阿哥做义子呢？”
青月愁容顿生，低叹一声，方道：“这宫里的女子，得宠失宠，我皆不在意。何况，稚子无辜，莫说是康妃与三阿哥，便是宁嫔与福全，我也不曾亏待过他们母子半分。”她抬眼望向那朱色的宫墙、赤红的帷帐，那目光幽幽，似要透过那重重叠叠的十二扇鲛绡帐，落到极深远的地方去。良久，方道：“我在意的女子，原就不在这紫禁城之中。”
其木格方惊觉青月又忆起了董鄂凌霄，她虽素来直爽，口无遮拦，但聪慧却犹胜其其格，便道：“恕其木格多嘴，格格送那嘎巴拉手串给三阿哥时，是否就想到康主子会有今日？”
青月方道：“这满宫里，也唯有你敢来与我说这些话。”她狡黠一笑，灵动似小小白狐，对着其木格道：“我原不过试他一试，只不知他如今这般重视康妃与三阿哥，是否真是为了那手串的缘故……若是真的，到底……他心里还在意我，我便也心满意足了。”
其木格见她面上愁云惨淡，却偏生装出一幅笑靥，不禁心疼道：“格格整日在这长乐殿里，这般伤心难过，万岁爷却也瞧不见。格格为何要这样倔强，永远在人前一幅云淡风轻的模样……”
她惶惶然摇头，道：“我从不去算计旁人，亦不去乔装做致，因为我想要的，从就不是那凤位与荣宠……”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消失在那雷鸣和骤雨之中，自心底翻涌出最深刻的悲辛、愁苦、哀恸……那长夜漫漫里，只觉茕茕孑立，孤苦无依。（未完待续）
因着瑾瑜未出月子，翌日便由乳母芸娘抱着三阿哥前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芸娘不过廿五的年纪，生得慈眉善目，温柔可亲，屈膝一福到底，先道了:“三阿哥给太后请安。又福道:“奴婢给太后请安。”
待到阖宫嫔妃齐聚时，皇帝亦来了，见座下独独缺了青月一人，那轩眉一拧，并不言语。恭妃坐在那乌檀木的大椅上，端了盏枫露徐徐饮着，又道:“静妃好大的架子，阖宫朝见的日子，独独缺了她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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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一来恭妃便有些讪讪的，只管着自己出神，不再答话。众人谈笑风生间，太后忽然向着芸娘道:“给哀家抱抱三阿哥。”
芸娘忙抱了三阿哥给太后，太后只觉手上一沉，那粉雕玉琢似的婴儿便抱在了手里，方道:“三阿哥一出生便这样沉，生得白白胖胖，五官齐整，果然是个好孩子。”她又问向芸娘:“听闻佟贵人昨夜难产，现下可无碍了？”
芸娘连忙道:“回太后的话，主子并无大碍，只是阿哥长得壮，主子颇伤了些元气，太医说需得多多调养。”
太后便笑道:“许太医乃千金一科圣手，有他照料佟贵人，哀家便放心了。”说罢看向怀中的三阿哥，细细打量了许久，方道：“佟贵人辛苦了，这孩子下巴像他的额娘，眉眼处却是像极了皇帝方出生时的模样。”
福临见太后欢喜，便随口问芸娘：“三阿哥可取了名儿？”
芸娘愈发恭谨道:“回万岁爷，静……佟主子给阿哥拟了个名字，叫玄烨。现下只待万岁爷与太后许可了。”
太后温和一笑，看向福临，但见他眉头舒展，道:“天地玄黄，炳炳烨烨。果然是个极好的名字，三阿哥便赐名为玄烨。”芸娘虽不识书，亦不懂诗词典故，但听得皇帝所言，竟与昨日暖阁中静妃所言如出一辙，不禁心下震惊，嘴上却忙道：“三阿哥谢皇上赐名”。
福临说罢，便望向那襁褓，却见赤红织锦的一角，赫然露出一串十八子嘎巴拉宝数珠出来，那心下忽然一痛，面上竟是极力自持的神色，良久，方道:“贵人佟氏诞育皇子有功，晋为妃，赐号‘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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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嫔爽朗一笑，道:“倒不是我看得开，不过是识得三阿哥项上那十八子手串罢了。”见恭妃疑惑，贞贵人方温言道:“那是高僧之骨所制的嘎巴拉手串，原是静妃娘娘的于西黄寺所得的圣物，日日贴身戴着，如今既在三阿哥手里，想必亦是静妃娘娘赠予三阿哥的罢。”
恭妃虽莽撞，却不至愚钝，那脸色青了又白，将手狠狠一甩道:“又是她！本宫正觉得奇怪呢，皇上怎会封一个入宫无宠的贵人为妃。”说罢便拂袖而去，竟连肩舆也未传。
宁嫔见她怒气冲冲远去的背影，颇有些忧心，道:“恭妃不会去找静妃娘娘的麻烦吧？”
贞贵人的笑容似一湾清泉，干净而温和，道:“宁姐姐放心罢，静妃娘娘虽然被废了，可但凡有太后在一日，永寿宫必定安宁。何况……我瞧着咱们万岁爷，虽不知是什么缘故，但摆明了是对永寿宫放心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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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望了那狻猊荷包一眼，便有些怔怔的，听瑾瑜唤了几声，方道：“玄烨可睡下了？”瑾瑜道：“回皇上，按照祖制，玄烨已经送去撷芳殿⑴由乳母和精奇嬷嬷照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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瑾瑜心下大惊，一张俏脸吓得煞白，忙诚惶诚恐道：“回皇上，是……是静妃娘娘赠与臣妾的。”皇帝却道：“朕不过白问一句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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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夜半，淅淅沥沥下起了雨，那暮雨丝丝里，青月躺在暖阁里的炕上，却翻来覆去不得安眠，尽想着玄烨襁褓里那清秀可爱的模样，只觉得腹中生寒，恍若刀绞一般，又想起了那早夭的孩子，心下满是惶恐与哀恸，突然高声唤道：“其木格——”
其木格掌灯进来时，那雨忽然下得瓢泼似的，一道银白的闪电将那漆黑的夜空劈裂开来，青月独自蜷缩在那炕上一角，忽地惊雷乍起，她唬了一跳，那一张芙蓉秀脸变得煞白，其木格忙上前去替她捂了耳朵，道：“格格别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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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愁苦一笑，那乌黑的长发披散下来，在夜色里似玉面修罗般了无生气，方道：“若我没记错，今日是佟贵人封妃的日子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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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月愁容顿生，低叹一声，方道：“这宫里的女子，得宠失宠，我皆不在意。何况，稚子无辜，莫说是康妃与三阿哥，便是宁嫔与福全，我也不曾亏待过他们母子半分。”她抬眼望向那朱色的宫墙、赤红的帷帐，那目光幽幽，似要透过那重重叠叠的十二扇鲛绡帐，落到极深远的地方去。良久，方道：“我在意的女子，原就不在这紫禁城之中。”
其木格方惊觉青月又忆起了董鄂凌霄，她虽素来直爽，口无遮拦，但聪慧却犹胜其其格，便道：“恕其木格多嘴，格格送那嘎巴拉手串给三阿哥时，是否就想到康主子会有今日？”
青月方道：“这满宫里，也唯有你敢来与我说这些话。”她狡黠一笑，灵动似小小白狐，对着其木格道：“我原不过试他一试，只不知他如今这般重视康妃与三阿哥，是否真是为了那手串的缘故……若是真的，到底……他心里还在意我，我便也心满意足了。”
其木格见她面上愁云惨淡，却偏生装出一幅笑靥，不禁心疼道：“格格整日在这长乐殿里，这般伤心难过，万岁爷却也瞧不见。格格为何要这样倔强，永远在人前一幅云淡风轻的模样……”
她惶惶然摇头，道：“我从不去算计旁人，亦不去乔装做致，因为我想要的，从就不是那凤位与荣宠……”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消失在那雷鸣和骤雨之中，自心底翻涌出最深刻的悲辛、愁苦、哀恸……那长夜漫漫里，只觉茕茕孑立，孤苦无依。（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