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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006、钢铁之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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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6年8月25日

    绿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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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超级秃头人感觉自己在厕所门口等了一万年,他不小心听到门里毛嘴和尚嘎吱嘎吱地按着手机,用一种压抑着的歇斯底里式的调门打电话——就是那种非常职业化的,近乎于失去理智,同时又展现出一定控制力的抓狂。

    其实她没花多少时间,差不多10分钟之后,肖立荣就提着头套从洗手间里走了出来。在被师父塞到这里之前,她刚在印度尼西亚谈妥了一桩生意——在加里曼丹岛上的一片雨林里,一群猴子刚刚发展出原始祭祀,只不过他们想要的东西有些难办。

    超级秃头人倒不关心肖立荣现在在苦恼什么,他只是隐约感觉这人有些面熟。单眼皮薄嘴唇,姑且也算五官清秀,但是眼神太过锐利,眉间肌肉好像总是拧着,看起来就显得像个小学女老师,有些刻薄。

    “你是不是有个妹妹?”

    肖立荣扬起一侧眉毛,稍微软化了她紧绷的表情,看起来好像是一种确认,但她只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把那张毛脸雷公嘴的头套塞回包里去。

    “帮我拿着包。”

    她推门走进会议室,顺手带上了门。

    在门合上的一瞬间,超级秃头人好像听到了雷鸣般的掌声。

    “幻听?”

    像他这种身份的人,一般来说是不会幻听的,他所见所听所觉所感如果不是现实,也很快会变成现实。超级秃头人手都放到门把上了,想到这点又抽回手。一看就死过人的大厅里凭空发出声音还是有点吓人的的,想象一下,这个来自地狱的业务员走进空无一人的礼堂,开始宣讲什么:“愚蠢的凡人们!你们已经错过了上个十年的赚钱机会,难道还要错过下一个十年吗?”空座位上发出雷鸣般的掌声,死魂灵们对生活的热情都被唤醒了。

    什么叫不寒而栗,这就是了。

    只不过这回他没等多久,门很快开了。

    “没事,你进来吧。”肖立荣拉开门,探出半边身子(这里当然可以有猫腻,比方说她背后有人拿枪顶着腰眼,或者有一根食脑巨怪的触手插在她的脊椎里控制她说话),把住超级秃头人的小臂就把他拖了进去。

    超级秃头人很怕她不按剧本走,突然把他往讲台上一推,来句有请秃先生给诸位朋友介绍成功经验。他是真的怯场,一个人在家上厕所都关门的。

    然而事情也没有向这个方向发展,反而转向了更复杂古怪的方向。

    “介绍一下,这位是布鲁斯,布鲁斯-肯特,这位是超级秃头人,我的客户。”

    超级秃头人一脸呆相,一般人不是很有机会被正式介绍给一具干尸的,而干尸被介绍给他们的场景往往会发生在自然博物馆里。

    “所以你是坐着外星飞船砸到堪萨斯的某个农场里长大之后进军传媒行业继承遗产成为百万富翁的蝙人蝠超?”

    毛背心哥掸掸领口上的灰尘,像是没察觉到超级秃头人言语里的讽刺,依旧保持着干尸一般板板正正的扑克脸。

    “所以,”超级秃头人觉得自己几乎要疯了,第一个故事就搞得强者云集,下一个故事怕不是要摘星揽月去?“所以,你真的是坐着……”

    “名字只是一个符号罢了。”穿着毛背心的干尸说:“和我们要做什么样的事情,和我们会成为什么样的人并没有关系。你说对吧。”

    大道理总是没错的。

    “超先生,看起来这里并不存在什么需要处理的威胁。我今天就先告退了。”肖立荣试图从超级秃头人手里夺过包,却发现这个秃头微胖超人男子好不要脸地揪着包的提手不放。

    “这家伙对我有威胁啊,威胁到我的存在感了!小叮当,帮帮我!你的口袋里一定有什么道具可以用来消灭他吧!要花多少灵魂我都可以给你的!”

    “秃……咳嗯,超先生,您说笑了。”肖立荣掩了掩嘴,假装咳嗽了一声。“肯特先生现在已经是不灭且不可分割的灵魂了。”

    “当然,你也是。”这一次,肖立荣用真正凶恶的眼神盯着让她莫名其妙加班的罪魁祸首,在来自地狱饱含恶意的目光前,就算是钢铁之躯也会战栗。“您已经不朽了,秃先生,不朽的灵魂太过于伟大了,它买不了什么东西,当然也不应该被用来买什么东西。您已经不朽了!享受您的不朽吧。告辞了。”

    她劈手夺过包,摔门而出,断成两节的提手摇摇摆摆好像在试图做出一个挥手告别的动作。第五章就登场的女主角本应该和男主角发展一段缠绵悱恻的情感主线的,可惜他们都不是那种人,也不在乎把握什么机会,只是活活气煞了作者。

    “她不太适合做销售。”干尸说。

    “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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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6年8月25日

    图腾石树库斯科

    秘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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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牧师,你站着别动,就不会有人受伤。”

    “他的手还放在键盘上。”斯文森汇报。

    很好。

    “把你的护身符荚舱打开。”战斗服里有一块专门的区域用来储存基金会标准护身符,那是一串由木雕、符纸和骨头碎片组成的稀奇古怪的小玩意。这串东西当然要求贴身佩戴,只不过贴身的范围相对随意一些,只要和皮肤直接接触就行了。于是基金会机动部队在设计他们这身现代化盔甲的时候,专门在左肩上设置了一个有护盖保护的观察窗,透过一块有机玻璃,可以看到被各种传感器包围着的护身符小包。

    无人机给小队提供了额外的视角:牧师看上去有些紧张,他的肩膀在微微颤抖,这很正常,被半个排的火力瞄准时,每个人都会这样的。无人机调整焦距,放大,跟踪,稳定,图像里显示牧师佩戴的全部五个护身符中有四个处于完好状态:装着羊水的小瓶代表灵魂完整,在被触发时羊水会变成黑色的血液,一组光照传感器可以监测出液体两千分之一的颜色变化。

    分形复式十字架在感知邪恶时会产生温度变化,逐渐升温直到达到体温,为了快速检测其温度变化,除了贴片温度传感器以外,十字架上还被刷了一层温度感应涂料,现在从无人机的镜头里看来,涂料还是安全的蓝色。

    挂在念珠上的骨片是一种通用因果连续性护身符,如果你恰巧阅读过一些古代神秘学文献,就会发现这玩意曾经被称为勇士骨片,顾名思义是从某个“勇士”的遗骨上削下来的。它的作用,以往人们认为它能预言凶吉,保一次性命,又或者说能带来勇气……然而实际上这些猜测都是错误的,勇士骨片因此曾被认为是一种毫无用处的神秘物品,自从12世纪之后就失传了。炼金术士们缺乏足够精细的设备来研究骨片上的裂纹的发展,这也难怪他们不愿浪费宝贵的时间将之写进笔记,最多在家训里留下一句“别瞎折腾勇士骨片”。而现代对勇士骨片的研究立足于显微摄影技术的发展,在日常尺度上发生的因果不连续事件,往往只会表现为微米尺度的裂纹变化。这件护身符可能是消耗战斗服日常运算能力最多的一件了,两片高分辨率激光成像阵列芯片扫描并对比骨片上的细微变化。这些变化往往代表着最为危险的因果不连续事件。

    挂着骨片的这串微雕骷髅念珠也是一种非常敏感的思维连续性护身符,在自然状态下,它总是会将自身调整成0号珠在最高处,127号珠在最低处的状态。当佩戴者的思维不连续,例如被外力进行记忆操作或者思维干涉,又或者,当佩戴者遭遇了一次重大的因果不连续事件时,念珠都会自动转动,试图“回到”初始状态。目前念珠看起来还稳定在初始状态。

    “符纸皱成一团了。”

    “没事,我的也皱了。”

    “这玩意不是只有两种状态么?”

    标准免死符纸是一种标准化的……呃……免死护身符。这张“符纸”的内部包含了非常复杂的三维结构,看起来像是压扁的香烟过滤嘴,只不过内部的分隔和折叠结构更加精致一些,包含了足够让突击队员撑过咒死法术的防护,以及当他们在撑不过咒死法术时还能继续任务的其他符箓。

    这玩意应该只有两种状态,好好的呆在那里,或者在你的皮肤上烫出一块疤。

    在地面控制中心,莱利先生的技术团队正试图分析符纸扭曲的原因。符纸内部的一些符箓可能已经被激活了,温度差异使得符纸的一部分纤维收缩卷曲,但是从扭曲形态反推其成因是一件极其复杂的工作。

    如果地面控制中心的诸位先生们将注意力移回现场,他们可能会注意到牧师正努力维持身体的平衡,也可能注意到重力场读数展现的空间扭曲现象。航空侦查部门的一位实习生可能是第一个意识到现场正在产生变化的人,只不过他才刚入职不到三个月,就已经被基金会的系统彻底地体制化了。在这个需要争分夺秒的时候,他还在犹豫应该将自己的发现上报到指挥链的哪一个层级。

    牧师不是在努力站直,免得被他的战友打成肉酱,他实际上是在努力前倾,好让自己看起来像是相对于地面笔直站着,手都抠进键盘里去了。

    昂利正纳闷那些几内亚猪的尸体去哪了,他很怕看到一群开了膛的实验动物像丧尸一样在地上挣扎,只不过人类的大脑往往会在这时候编造一些理由出来,让自己感觉更安全些。他想那些尸体可能被炸飞了(实际上安全爆破索闹出的动静不比一把剪刀大多少),又或者被低压低温的环境冻成了冰坨子。他观察、搜索、前进,直到迈过临界点,他才真正意识到这是怎么一回事。

    通往异世界的传送门往往有着完全不同的重力方向。

    他搂紧了几乎脱手而出的步枪,一个趔趄跌进了平坦的石质地面,就像方糖跌进了一杯令人作呕的E型配给咖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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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6年8月25日

    绿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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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穿着毛背心的干尸也没想到在背后说人坏话是会遭遇现世报的。那个来自地狱的业务员怒气冲冲地冲出门去的时候,按照基金会现场手册的描述,她“会消失在门后,回到地狱”,手册也建议基金会人员“克制住好奇心,不要跟随目标,当门关闭至与门框呈30°夹角时,严禁向门内窥视。”在标准流程中,如果在场人员进行了违规窥视,现场行动人员和便衣操作员应当就地射杀违规人员,并立即以铝热剂焚毁尸体,事后以300毫米厚度的高标号水泥封闭事件涉及的门,并在违规人员遗骸上搭建有银内衬的石棺。

    “肯特先生”很识趣地没有目送业务员离开,他和超级秃头人说话的时候还略略转过身,背对着门口。但是他没有想到业务员小姐在摔门出去的一瞬间,像倒放的录像一样飞快地退了回来。

    “那东西在外面。”她说。在两位男士反应过来之前,肖立荣跑回讲台边,摸索了一下,找出来一个双肩电脑包。

    “那是……”肯特先生还没从惊愕中恢复过来,他只是本能地想保卫自己的财产。

    “闭嘴。”肖立荣捏着包底的两个脚,哗啦啦地把里面的各种零碎抖落了个干净。

    “你说的外面是哪边?”超级秃头人问道:“你们那边还是我们这边?”

    “闭嘴!”

    “如果是我们这边,咱们要不先跑一下?”超级秃头人已经在找出口了,消防通道就在听众席的最后一排。

    “当然要跑。”肖立荣的包里不知道装了多少东西,她一开始还一把一把地往电脑包里塞东西,塞了两把,急了,把整个皮包一起装了进去。断掉的提手求救似的在拉链合上前挣扎了一下,被肖立荣烦躁地按了进去。

    超级秃头人可是一点都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他大步流星地跑到演讲厅的后墙,还屏住呼吸贴着门听了听动静。

    “那我就先走一步了,你们自己保重。”

    超级秃头人拉开门,和一只巨眼打了个照面。

    他缩手缩脚地轻轻合上门:“对不起。”

    “道歉有屁用!打它啊!”肖立荣在他身后拍桌子。

    “你知道我有多怕吗?”

    “你怕个屁啊!”

    这女人真的是不可理喻。

    毛背心干尸倒是想打个圆场:“我去看看……”

    可惜门外的怪物根本不想给他们缓和气氛的机会,毛背心哥话还没说完,半个会议室已经变成了漫天飞舞的碎片。

    “秃头超级人老子真是信了你的邪。”

    “……另一个门?”

    “这老外怎么说的是中文?”

    超级秃头人和碎片一起飞到了半空中,低头一看,旅店和停车场还在那里,只不过他们原先在的建筑少了一层半楼。那怪物也不见了。

    超级秃头人在空中调整了一下姿态,伸手够到了一大块和他同向飞行的钢筋混凝土墙壁,把自己拉过去蹲在上面,蓄力一跳,把肯特先生捞到了手里。

    “没事吧?”

    毛背心干尸也是命大,人虽然迷迷糊糊的,但是干尸化好像为他避免了脑震荡带来的晕眩。

    “我好像感觉不到我的腿了。”干尸嘟嘟囔囔地说。

    “放心,没事。”超级秃头人把腿往肯特先生的怀里一塞:“腿在这呢,拿好了。”

    原来变成干尸还有这样的好处,身上掉了两个这么大的零件都感觉不出来的。

    干尸搂着自己的腿琢磨了半天才反应过来:“......the ** is happening!”

    好么,家乡话都给惊出来了。

    超级秃头人也有些诧异地瞥了干尸肯特先生一眼,感情你是真的会说中国话,不是为了读者理解方便被作者硬拗出来的。他又搜索起肖小姐的身影来,可能是她的身材比较娇小,混在建筑垃圾里不太好找。

    超级秃头人动用他绝顶且聪明(存疑)的大脑,细细回想起被炸飞之前三个人的站位,结合记忆中自己的飞行弹道,脑补重建了大怪兽把他们连同半栋建筑一起拍飞的那一击的力量与角度,再将这个假设的力度套入公式配合一个基于人口普查数据的女性销售人员体重中位数计算出肖小姐的理想化弹道。

    只不过在那条脑补出来的弹道红线上并没有什么看起来像人的东西。

    难道那个女人比看起来重得多?超级秃头人想到:如果体重更重的话存速性能会更好一点,是不是飞到我前面去了?

    就在超级秃头人抓瞎的时候,他突然隐隐地感觉到自己的脖子后面有一种被冰冷的来自地狱的目光盯上的感觉。

    “肖小姐在后面。”干尸提醒道。

    哦?她姓肖?

    超级秃头人扭头迎向那道目光,发现业务员小姐正像一只鼯鼠一样努力张开四肢,撑起她身上那件尺码过大松松垮垮的黑色运动服,迎面而来的风吹得她脸皮都在乌鲁乌鲁响了,眼睛还瞪着。

    “你搞什么?”超级秃头人喊道。

    肖小姐努力转过两个手指头往前指。

    “什么?”

    肖小姐努力唔唔了两声,屈伸了一下手指。

    超级秃头人这才发现自己的无所事事似乎给了读者一种错觉,好像他们不是被人拍飞,也没有和一堆建筑残骸一起飞在空中。

    他回过头,望向极远处,在均匀得令人目眩的蓝色天空背景中,一些不和谐的烟尘像烟花一样炸开。那是建筑碎片中飞得比较快的部分,大概是楼上的厕所和屋顶的空调系统撞在什么障碍物上绽出的烟尘。他当然不想撞在那玩意上,而且这障碍物很可能就是“蓝天”。

    “哥们,咱们也得减速了。”

    “别别别别!”

    超级秃头人像抓个篮球一样单手搂着半截干尸张开双臂,干尸本人还在别别别nonononietnietnonnonnonnon,被风吹得嘎吱作响。

    两个人的迎风面积总是大些,超级秃头人很快就退到和肖小姐平齐的位置,收回一只手,耸了耸肩,免得落到更后面去。

    “小叮当,你的口袋里有什么帮得上忙的东西吗?”

    肖小姐的脸上真的结了一层霜,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弯曲手指头隔空戳了戳超级秃头人的脸。

    超级秃头人咧嘴一笑,我是什么样的肌肉力量,是你这个小鬼能比的?他缩着胳膊肘,探出手掌切入迎面气流,把自己滑到了业务员的身后。

    肖立荣的反应出乎意料地激烈,她握拳收肘,气动阻力拨得她轻飘飘地转了一圈,直到她几乎失控,才又把胳膊绷直了稳定住自己。

    “好好好,我帮你拿着包,你自己拿。”

    在这个瞬间,超级秃头人距离一个刚刚完成了横滚的业务员小姐55公分,他突然想起了1966年6月8日的那个傍晚,那次让女武神原型机二号损失了部分垂尾和左侧机翼的碰撞,这令他不禁琢磨起了自己和肖小姐之间的空气动力学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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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梦开始的时间

    梦开始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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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肖立荣其实是可以换一个名字的,只不过在她下到地狱的第一天,顽固的文牍机器就看错了她。她本来是想叫自己丽容的,或者利蓉大概也不错,总比肖招娣好一点。

    然而她的师父却是个彻头彻尾的马大哈。当时他是这么说的:“立荣?不错。很英气。接下来咱们先去吃个饭……”

    看看。

    今天这事也是这样。她已经准备好了,不说是万全的准备,但是至少有几种靠谱的方案,总好过贸贸然地拉开门往外走吧。结果呢?没有人想过问问她的意见。

    想都没有想过。

    现在好了,大家都被困在这一片漆黑当中,明明几分钟之前还被个不知道什么东西抽得在天上打转,下一刻他们已经落入了一片黑暗当中。

    就算这样,超级秃头人还在一边假模假样地“分析”:

    “我刚刚感觉有点卡。不是lag那种,而是stutter,你的,明白?”

    肯特先生的眼珠要是还能活动的话,他应该会翻个白眼:“明白明白。我刚才也感觉有些怪怪的,不过我以为是因为少了两条腿。”

    超级秃头人略带同情地俯视着干尸肯特,他正摆弄着他那两条劈柴似的干尸腿,试图分出个左右来。

    实际上肖立荣看得很清楚。就在超级秃头人默不作声不知道在琢磨什么的同时,整个天顶像断了电一样一块一块暗了下来,他们的动作也随着天顶熄灭的进程放缓了。在减速过程中,周围横飞的碎片由远及近消失在了一片浓稠的黑暗中,最终他们自己也被困在了同样的黑暗里。

    “我们现在总能坐下来谈谈到底发生了什么吧。”肖立荣说。

    “从他开始。”超级秃头人随手一指坐在地上的干尸。

    “我为斯普林菲尔德文化保护基金会工作。事件发生的时候我们正在开一个新闻发布会,介绍遗址的发掘进度,以及失足掉下去的那个工人的……”

    超级秃头人蹲下去冲他很友善地笑了笑,伸手把干尸肯特手边的两条腿拖远了点,刚好是他够不着的距离。

    “现在还讲这话就没意思了。”看到干尸作势要扑过来,超级秃头人又把那两条腿往后拨拉了点:“乖,说实话。”全然没有威胁的意思。

    “OK,重新来过。我为美国******超自然灾难预防政策咨询委员会工作,8月7日一名维修工意外坠入了‘龙’深井,就是地下室那个井。8月7日夜间,大概当地时间2200时,本地救援抵达,他们清理出了一个工作面,在大约15米深度凿开了一些井壁,布设了支架,准备开凿出一个10平米的额外空间来布置照明和急救设备,大约在8月8日1400时,井壁开始‘自愈’,并且导致了一名作业人员失踪。”

    “自愈?”

    “就是挖开的部分慢慢长了回去,连壁画都长回了原样。”

    “你继续。”

    “所以当地救援人员联系了我们在当地的一位民间合作者,我们的民间合作者联系了我们,我们联系了美国大使馆,美国大使馆联系了秘鲁政府,到当晚2100时,所有相关人员都处于可控状态下。于是,我们就带好所有行李飞到这里接手,运输机很吵,咖啡很难喝,除此以外还有什么想问的?”

    “我第一次进屋的时候,那时候你是醒着还是动不了?”

    肖小姐有点不好意思地举起手,只是在这片漆黑的背景和不知从何而来的泛光光源映照下,她的黑色运动服把她的全部轮廓都抹消了,就像一只手掌凭空悬挂在背景中一样,有点哑剧演员的意味。

    “是我把他叫醒的。”她承认道。

    什么叫你把他叫醒的,超级秃头人心里骂了句娘,你知不知道唤醒死尸在各种文化里对应什么级别的惩罚?更别说还唤醒了一具活蹦乱跳撒谎成性来源不明的死尸,这种行为够把你挂在铜柱子上刷两遍油翻着面地烤上三五回的了。

    “就是,之前我看你这个生意是做不成了,但是师父那边问起来我总要有个交代嘛。”肖小姐这时候倒是低眉顺眼起来,露出一副委委屈屈的面孔:“我看屋里躺了个人,就想看看他死透了没有……”

    相信我,没有比干尸死得更透的死人了。

    “然后我就查了一下啊,系统里说没找到这个人的魂儿,我就让系统查查魂在什么地方。”肖小姐愈发无辜了:“查查很正常啊,别人都是要查的啊。”

    嗯,挺聪明的。

    “我们这么讲啊:当一个人的魂儿不在它该在的地方时,你把它喊回来了,这种行为叫什么?”

    “叫什么?”肯特先生的好奇心也被勾起来了。

    “叫魂儿。明白不?灵性呼喊!”超级秃头人双前手往前一摊,在空中虚握了一把,以加强说服力:“叫魂不是随便叫的,地方不干净,人不干净,时候不干净,随便出一个岔子就会出事。你懂不懂?”

    “你站在那里,拿个手机查人家魂去了哪里,和叫魂有区别吗?这地方能叫魂吗?你仔细看看这位老兄这副样子叫回来是好事吗?”

    “你们这种地狱沙文主义真的是够了!一个魂儿,他不去你那里你就要查,你男朋友下班堵车你是不是也要查岗?他死在那里好好的,rest in peace,你查他做什么?”

    “我又不知道,我也不是故意的啊!你凶我干什么!”

    超级秃头人见机马上转换话题:“我来这里之前正在下班路上,突然就过来了。”他开始描述他在绿野中的探险,一点都没添油加醋,反倒是打破了肖小姐对高来高去江湖人的一丝丝幻想。

    “所以之前我们在空中看到的那些,就是……地上那一条条的真的是黄金?”干尸肯特回想起自己短暂而惊悚的飞行。

    “早知道我应该撬一大块下来。”超级秃头人也有些后悔。

    “你觉得它只是表面一层,还是所有铺路砖都是金砖?”

    “就脚感而言砖应该是金的,太软了,纯度应该蛮高的——搞不好路基都是金的。”

    肖小姐腻腻歪歪地听着他们岔开话题,不知道聊到哪里去了,居然产生了一点莫名的失落感。

    “我开门出去的时候,外面本来应该是公司前台的,但是……”她自顾自地说了起来:“我看外面还是那条走廊,就有点小心,然后就看到走廊尽头有一只爪子。”她张开双臂比划起来:“爪子前面的指甲就有这么大!”

    “你说什么?”超级秃头人终于给出了适当的回应。

    肖小姐又重新比划了一下:“那指甲有这么大!”

    “我刚没在听,你从头再说一遍……”

    肖立荣气得跳脚,她转身正要走,却被地上的什么东西绊倒了,哎了一声就消失在超级秃头人的视野里。

    2016年8月25日

    梦开始的地方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在经过漫长得令人昏厥的坠落之后,昂利居然是被人踩醒的。

    他的战斗服的防护模块由一层轻质硬插板,一层3D打印一体成型锁子甲和一层柔性防弹材料组成的,繁复的复合防护可以通吃从枪弹、微陨石到断子重踏的各类威胁,只是这一脚被战斗服判定为威胁,解除了所有警报的静音状态——既然敌人已经踩到用户的裆部了,继续维持静音当然是毫无意义的。

    他无视了正抱着膝盖倒抽冷气的平民,视线追随头盔HUD的提示,先把武器抓到了手里。火控系统提示这是斯文森的武器,正在加载武器上一次校枪获得的弹道数据。

    他的战友们应该就躺在附近不远的地方,只是他们都处于无线电静默状态,在一片漆黑中,只有在微光通道才能看到一点点模模糊糊的影子。

    说到光源,昂利又看向那个气鼓鼓坐在地上的平民,她的周围似乎笼罩着一圈淡淡的亮光,好像有几个个不知道藏在哪里的漫反射光源把她全身都照亮了,没有影子。

    昂利把枪横过来抱在胸口,侧面对着主要威胁方向——他已经看到了不远处坐着的两个成年男性,他们被同样的光笼罩着,只是那个秃头的头顶没有反光。这是一个很平衡的姿势,进可攻退可守,不至于激化当前的情况,又足以自保。

    “请你就待在原地别动,女士。”

    他稍等了一下,让翻译工具把其他几种语言的版本念出来。

    小姑娘举起双手,看上去委委屈屈的。昂利顿时警惕起来,在这样一个明显不正常的地方出现了一个看起来再正常不过的“人”,这就是最不正常的事情。他的前同事们用生命总结了许多诸如此类的教训,比方说在北极雪原上被人乘着直升机追杀的雪橇犬,被异形怪虫袭击后突然前来索吻的女兵,丧尸病毒爆发后还躲在阴暗处独自哭泣的少女……一个一个都是令人不寒而栗的案例。

    他据枪上肩,准心稳稳地扣在目标的躯干中心,他可不敢把自己的小命寄托在目标有和人类一样的生理结构上。轻轻扣动小指,战斗服电脑立刻读出了他的动作,退出弹膛里的一发实弹,切换到功能弹链,两发近炸箭霰弹间隔一发穿爆燃。

    昂利缓步后退,他离另一个躺在那里生死不知的倒霉鬼只有不到5米远。如果躺在他身后的那个正好是斯文森,他要不要顺势踩这混蛋一脚?不远处的那两个成年男性看起来威胁更大,有两把枪的火力说不定就能遏制他们可能存在的威胁了。

    昂利发誓他就只多转了一个念头,中士在训练场上可能会怒吼着把唾沫星子喷到他脸上,教训他一个多余的念头都不要转,但这是人之常情啊。

    就在他想到“如果有两把枪的火力……”的时候,他的武器已经被夺走了。那个秃顶男子一眨眼的功夫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字面意义上的一眨眼,0.2秒,甚至更快。他的武器落在那人手里之后,先响起的是武器脱手警报,随后才是战斗服毫米波雷达的提醒:“目标接近。”

    “我投降!投降!”

    超级秃头人把枪拿在手里摆弄了两下,感受了一会儿身怀杀器睥睨天下的快感,只不过武器在脱手之后自动锁定有点破坏气氛。

    “投降还行。”他把枪又丢回了士兵的怀里:“你去喊人吧,没事。”

    昂利还是比较识相的,他接过枪不敢做什么多余的动作,哐当一声把武器直接丢到了地上,转身就走。

    这作派可以说很上道了。超级秃头人从来没有瞧不起投降者的意思,反正他们投不投降都差不多,作风潇洒不寻死觅活撒泼打滚的,评价自然要高一些。

    昂利花了几分钟把战友们叫醒,大家对投降而不缴械并无怨言。这支部队从来就不是用来硬拼到底的,回顾基金会的蒙昧年代,也不过是一些最勇敢最有献身精神的猎人罢了。

    “不管你们信不信,我们也才刚到五分钟。”

    “这下面是什么情况?”

    超级秃头人突然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开始讲起,总不能每捡到一个人就来一回前情提要吧。

    “呃,我好像被一条龙拍了。”他用指指身后正发着愣的干尸老兄:“咱们还有个伤员,你们有胶布吗?”

    中士挥挥手,让卡莉,他们的医护兵和昂利一起过去查看。昂利本来差一点就把枪举起来了,只是刚才那个秃头微胖男人的动作太过惊人,算是给他立了一条不许拿枪指着人的规矩。

    “先生。”他在干尸面前单膝跪下来,仔细端详了一会儿这家伙骇人的面孔,然后才瞥了一眼他的“伤口”,说实在那都称不上什么伤口,就像一把旧椅子被人撇断了两条椅子腿一样。

    “卡莉,拿胶带来。”他回头招呼了一声医护兵,姑娘站在不远处戒备着,有些紧张,手一直按在胸前的手枪枪套上。“先生,先生!你是谁?说出你的名字。”

    “肯特先生”愣了一阵,摸摸索索地从衬衫口袋里掏出一张工作证,举到士兵面前。两个人同时陷入了短暂而诡异的尴尬,他知道头盔上的光电传感器能扫出来,昂利不知道这家伙拿出来的破纸片是个什么玩意,战斗服得到了未知非人类物品的估计风化时间:1350年。

    干尸收手重新确认了一下自己掏出来的不是别的什么小纸片,用大拇指抹了抹塑封,蒙在卡片外的塑料片悉悉索索地剥落下来。

    “乔纳森?莱利,美国******外部紧急事务政策咨询委员会。”

    “叫我亨利就行,非正常事态支援部队,我是来接您回家的,先生。”

    完美的台词。

    “包裹31已经取得,黄色情况。”

    中士打开外部通话:“看看他们有什么需要的。”他歉意地对超级秃头人一点头,大概是找到了一丝发型上的共鸣。

    “我们刚说到哪里了?”

    “xiu lian?”

    “中国传统修炼法门,你知道我的学校在一座很高很高的山上,我上学那会每天早上起来要站在一个石头尖尖上面对朝阳餐风饮露,脚下就是云海,懂吧,海一样的云层,沿着山路往下走几公里才是风景区,给游客去的地方……”

    中士不动声色地在头盔里转动眼珠子,通过眼球动作拾取在软键盘上输入一段文字信息:“这王八蛋满嘴****,一个字都不能信,问问我们的人。”

    超级秃头人突然想起来好像是应该把口供规整一下,画风一转:“我就在山下面一个房地产中介铺子上班,旺季之前其实还真的有挺多外地人来租房子的,这些先不谈,反正就是今天,25号下午我在下班路上走着就到这里来了……”

    “今天还是25号吧?”超级秃头人问道:“我明天早上还是要去上班的。”

    中士轻轻转了几度手腕,看了眼HUD上投影的时间:“放心。还是25号,东8区的23点。”他几乎察觉到一丝不对了。

    “那她呢?”中士问。

    “按辈分算应该是我师弟的徒弟,就是我师侄女,这个你明白吧——我师父就像,这么说吧,老师就像父亲一样,所以先跟老师学习的我就像兄长一样,所以……”

    “所以她就是你侄女。明白了。”

    超级秃头人转头去看他的“师侄女”,小姑娘不知道从哪里摸了一条红蓝白大方格的毛毯裹在身上,一副科幻灾难片拍到第150分钟再有两句话就该散场的样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窝在干干净净香喷喷的毯子里抽泣。

    犯得着么。

    “军爷,你说咱们这情况是不是有点不妙?”

    “你们身上这光一开始就有么?”中士反问他的秃头兄弟。

    “进了这黑屋子就这样了。”超级秃头人摊开手看看自己:“你咋没呢?”

    “我们离开这里以后会搞明白的。”

    超级秃头人也不想把话说得太直白,他一开始压根就不想谈这光的事,但是话到嘴边老给堵回去,让他没有委婉提起话头的机会。

    中士看他欲言又止,像一条那种又想追着自己尾巴跑,又被理智压抑住的,披着一身脏脏的棕黄色长毛的狗一样:“你到底想说什么?”

    “不是想冒犯你啊,公对公的讲,没有私人恩怨在里面。”超级秃头人铺垫了半天——他这种讲话弯弯绕的习惯真的是不好,作者不是喜欢靠这个混字数的,作者也烦他,真的。

    他试着看看中士的脸色,只不过隔着面罩遮光层,看到的只有一片阴影。

    “我说咱们这谈话的气氛是不是有点不对?”

    “怎么说?”

    “我记得好像是我俘虏了你们吧,怎么弄得像你们俘虏了我一样?”在同样光滑的头颅之下,他们都隐藏着一颗敏感的心。

    惊了我居然自己贴漏了一章!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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