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风暴前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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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第四章风暴前夕鸟叫啾啾,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子,暖洋洋地斜照入梅湖小筑,靡尘在光束里翻腾扬舞,更觉悠闲祥和。楚易耳廓微微一动,睁开双眼。咫尺之距,晏小仙嘴角微笑,双靥晕红,也不知在作着什么美梦。雪白的臂膀软绵绵地搭在他的腰间,似乎在梦中也不愿与他分离。楚易低头望去,翠绿的丝被上,处子落红犹如春花朵朵,灼灼鲜艳。想起昨夜恍如梦境的缠绵,心底涌起一阵阵的温柔喜悦。楚易轻轻地抬起她的手臂,正想要起身,却发现腰腿被另外一条修长滑腻的美腿压住。转眼望去,却见萧晚晴蜷身在他左侧,股腿交叠,如小鸟依人,睡得正熟。楚易微微一笑,不忍惊醒她们,于是又轻轻地躺回原处。晨风拂面,木叶沙沙,梅花香气浓郁扑鼻,合着身边二女的清幽体香,更是令他心荡魂销,神清气爽。楚易深吸了一口气,双眼电光四扫。窗外春光明媚,梅湖碧波澄澈,倒映着蓝天白云。微风吹来,水天俱皱,四周梅林花海连绵起伏,宛如仙境。经过这一夜的阴阳双修,楚易疲乏俱消,精神奕奕,火眼金睛与顺风耳似乎更加敏锐了。凝神聆听,就连数里之外东市嘈杂的叫卖声,都一字一句,听辨得历历分明。丹田之内,似乎有一团热气滚滚翻腾,忽上忽下,如火球似的急速飞窜盘旋,又是麻痒又是舒服。凝神内视,却是一个紫红色的元婴,虽然尚未完全成型,但手足俱在,眉目宛然,颇为滑稽可爱。楚易心中一颤,惊喜不已。修真只有炼到散仙境界时,体内真元才能凝聚成元婴。一旦元婴脱胎,从泥丸宫破体而出,就能逍遥三界,长生不老。楚狂歌和李芝仪这一魔一道,虽然都已修成散仙之身,但两人元婴与楚易相融之后,真元淆混,胎化易形,一切都又重新开始。因此,楚易虽然有散仙以上的潜力,却尚未凝炼出真正属于自己的元婴。这也算修真界绝无仅有的一个异数了。不想昨夜与晏小仙既济双修,被她木属真元所激,楚易体内的真元如火如荼,进境神速,短短几个时辰,元婴竟然就初具雏形,可谓意外之喜。对于这《**真经》的威力,他也越发信服了。当下索性又照着真经中的“胎养诀”,凝神聚气,炼养元婴。随着真气流向,元婴上下翻腾,左右旋转,楚易周身经脉百骸暖洋洋的,说不出的通畅舒泰。正自得趣,忽听屋外远远地有人叫道:“禀王爷,裴中书求见!”楚易一凛,收敛元婴。萧晚晴二女也立时醒转,“嘤咛”一声,坐起身来。楚易低声笑道:“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两位娘子,昨夜睡得可好?”想起昨夜癫狂情状,二女满脸晕红,又是羞涩又是欢喜。晏小仙朝楚易呸了一声,笑道:“如果不是有只大蚊子,整夜嗡嗡直叫,我们自然睡得好啦。萧姐姐,是吧?”二女相视而笑,彼此间又觉得亲密了几分,也不理他,携手跳下床,迅速穿衣着帽,易容变化,刹那间又恢复了俏丫头、俊书童的模样。晨光中,二女翩然并立,犹如皎皎璧玉,交相辉映,动人之极。楚易心中怦然大动,笑道:“他***,春寒料峭,居然有蚊子敢侵犯本王爱妻?好大的胆子!嗯,不知咬了你们哪里?让夫君仔细瞧瞧……”说着,猛地抓住她们手腕,往怀中一拖,又想要乘隙轻薄一番。萧晚晴格格一笑,拉着晏小仙挣脱躲开,柔声笑道:“楚郎,外面就有只老奸巨滑的花脚蚊子,你还是快想想如何对付他吧。”不等他说话,早已飘然逃出了屋外,远远地传音道:“裴永庆一大早便跑来看你,必是听说了昨晚之事,抢着拉拢你来啦。此人心计深沉,谨小慎微,是本朝出了名的不倒翁,年青时又曾在茅山修行,颇有道行。楚郎千万要仔细应对。”楚易牙根痒痒,叹了口气,喃喃道:“放心,大年三十,这死老头子居然大清早就来坏我好事,本王自然会仔细应对。哼,不倒翁,不倒翁……本王让你摔得四脚朝天,五体投地,六神无主,七窍流血……”他穿上衣裳,出了梅湖小筑,在两个婢女的引领下,绕过碧波荡漾的湖面,朝松林中的临湖轩走去。阳光灿烂,松林如海,临湖轩倚山面湖,飞檐勾角,回廊楼台迤俪环绕,极为富丽奢华。廊阁中,红炉绿茶,清香袅袅,两个童子正在小心翼翼地扇动着炉火。几丈开外,一个紫衣玉带的老者凭栏背立,衣袖猎猎鼓舞,与碧虚湖光构成了一幅明净的图画。听见楚易的脚步声,那紫衣老者徐徐转过身,微笑道:“如此桃源仙境,尘心尽涤,难怪齐王不理人间之事了。”他鹤发童颜,笑容清雅,风度怡然卓绝,伫立在这松涛湖浪之间,更衬得飘飘出尘,仙风道骨。被他目光一扫,楚易心中一震,莫名地涌起肃穆敬重之感,既而又是一凛,心想:“此人真气巍然内敛,犹如渊停岳峙,深不可测。晴儿说他曾是上清茅山宗的修真,其修为比起唐仙子,只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先前的轻视之意登时大减,哈哈一笑道:“裴大人见笑了,本王自小便向往天下名川大历,奈何一直无暇游览,只好摹虎画猫,取江山一角,聊以自娱遣兴了。”裴永庆微笑道:“齐王当年叱咤风云,威震八荒,却选择激流勇退,寄情山水。这份超然心态,非常人所不能为。”他的声音清雅铿锵,颇为动听。顿了顿,又道:“不过,圣人常说‘身在江湖,心在庙堂’,齐王身处桃源,依然关切着洞外风雨,这真是天下百姓的大幸哪……”楚易心道:“咦?老狐狸倒开门见山,直入话题。我先装装傻,听他说些什么。”当下拉着他在碧玉石桌边坐下,笑道:“裴大人这话可高抬本王啦。孤家是闲云野鹤之身,早就不打算再管什么事啦。太平盛世,孤家喝喝茶,赏赏风月,逍遥自在,此乐何及?”招手让童子过来,为二人斟上茶,举杯笑道:“裴中书,这是福建武夷的岩茶,生在峭壁之上,普天之下只有区区几株,一年也不过产十斤而已。香浓味醇,冠绝天下,你可要好好尝尝。”白玉瓷杯内,绿褐鲜艳的茶叶悠然翻腾,水色纯净如橙黄琥珀,清澈而又温润,浓香随着热气丝丝蒸腾。裴永庆浅啜了一口,动容道:“果然好茶!”又喝了半杯茶,叹道:“依老臣看来,齐王和这武夷岩茶,倒果有几分相似呢。”“哦?此话何解?”楚易知他开始借题发挥,言归正传了。裴永庆微微一笑,道:“古书有云‘神农尝百草,日遇七十二毒,得茶而解之’。茶可谓百草中的贵胄了。而此茶又是茶中王者,所能解者,何止百毒?齐王身经百战,为陛下平定的叛乱纷扰,更是不计其数,难道不象是为神农帝解除百毒的神茶么?”楚易哈哈大笑道:“有趣有趣!常听天下人说,本王是第一等的杀人利器,说孤家是第一等好茶的,裴大人可是第一个。嘿嘿,说得好!本王敬你一杯!”裴永庆仰头细饮而尽,放下杯子,沉吟道:“王爷,恕老臣冒昧直言,听说王爷昨夜在北曲游玩之时,被一群胆打包天的乱党挟持,威逼反叛,可有此事?”楚易哈哈一笑,打趣道:“咦?奇怪,裴大人府邸不是在平康坊的西边儿么?孤家明明记得昨夜刮得是北风,难不成突然转向,居然把消息吹到大人家中去了?”“王爷,无事不登三宝殿,老臣今日来此,正是为了此事。”裴永庆神色从容不变,起身作揖,肃然道:“良茶可治百病,乱世需倚重臣。梅湖虽仍是风平浪静,但外面却已是惊涛骇浪,连天风雨。太子作乱,朋党纷争,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如果再没有一个定海神针般的人物,出面调停把持,局势只怕再也收拾不住……”楚易皱眉道:“裴大人说的这个人,难道是孤家么?”裴永庆白眉一扬,斩钉截铁地道:“正是!”他回答得这般干脆,倒有点出乎楚易意料之外,先前构思好的诸多对白反倒都用不上了。楚易微笑道:“想来裴大人今天是成竹在胸,有备而来了,不知有何高见?”“王爷,国不可一日无君,也不可一日无太子。”裴永庆目光炯炯地凝视着楚易,道:“眼下太子谋逆作乱,罪不可赦,即便陛下慈悲,不赐他死罪,也要被废为庶人。十八位皇子都虎视眈眈,梦想着顶替其位。天下大乱的根源,便是因此而起……”楚易端着茶杯,不紧不慢地浅啜低饮,心道:“奇哉怪也,这闷葫芦老狐狸怎么突然转性了?变成了竹筒倒豆子?”脸上却不动声色,悠然道:“裴中书的意思,就是让孤家速速劝陛下,赶紧确定太子人选,以平定人心了?”裴永庆沉声道:“正是。”楚易喃喃道:“可是十八位皇子,个个都聪明宽厚,定下谁才好呢?”瞟了他一眼,故意猛一拍案,道:“有了!宣王英霸勇武,雄才大略,二十岁时,便曾带了数千卫兵,轻易平定了郑王之乱;又礼贤下士,从善如流,我看倒挺适合……”“王爷说得是,宣王的确十分勇猛霸气,打起仗来很是了不得。”裴永庆神色微变,沉吟道:“但正所谓‘仁者无敌’,治理天下,靠的绝不是勇猛霸气。当年纣王威武无敌,还不是因为暴政失掉了天下么?历代帝王之中,凡是恃擅武力的,要么黩武穷兵,民不聊生;要么刚愎自用,怨声载道……少有不亡国的。前车之鉴,不可不防哪。”楚易暗感好笑,心道:“老狐狸终于沉不住气了。我再逗他一逗。”脸上装作非常凝肃,又故意举了几个皇子,大加赞赏,偏偏绝口不提康王。裴永庆神色尴尬,小心翼翼地逐个反驳。但其驳辞甚为圆滑巧妙,不是直接批评,而是借用朝中其他大臣的舆论,含沙射影,听来倒也有理有据,颇为中肯,让人无话可说。楚易叹道:“孤家举了这么多个,裴中书却鲜有满意的。不知道在裴中书眼里,是否有合适的人选呢?”裴永庆等得就是他这句话,松了口气,肃容道:“王爷,举贤不避亲。老臣以为,当今之世,最适合当太子的,应该是康王殿下。康王仁厚宽容,温文尔雅,深得朝野上下爱戴……”楚易不等他说完,便“咦”了一声,哈哈笑道:“这可奇了。孤家怎么听说康王沉溺声色犬马,和本王颇为志同道合哪?”“王爷,道听途说,最不可信……”裴永庆目中隐隐闪过一丝冰冷的怒色,淡淡道:“常言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康王仁慈宽厚,深得陛下垂爱,因此难免有些小人嫉恨造谣。王爷当年不也受过这些流言蜚语之害么?又岂能当真?”顿了顿,又道:“康王常说世间他最为敬服的人,就是齐王您了。和王爷一样,他对兄弟向来十分友爱,从前不愿为了争夺太子之位,伤及手足之情,所以才以王爷为榜样,超然局外,韬光养晦。”“老臣相信,以康王的胸襟才干,若能得到王爷的支持辅佐,假以时日,他必定会象楚庄王那样,三年不鸣,一鸣惊人。”他风度清雅,谈吐得体,口才颇为了得,总能在不知不觉中,褒贬抑扬,让听者渐渐顺其逻辑,跟着他打转儿。若不是楚易对他与康王的底细了如指掌,知道这位小王爷实在只是个懦弱无能、纵欲好色的草包,只怕真会被他的如簧之舌说动了心。裴永庆见他微笑不语,只道他已有些动心,又道:“太子之事,陛下一直难以决断。齐王是西唐的中流砥柱,又是陛下最为信赖的人,一言九鼎。有您出面,这淆乱局势立刻便可安定下来了。中兴大功,足可千秋流芳。”顿了顿,淡淡道:“另外,伍娘娘若知道王爷对康王的关切,也会十分高兴的。这等利己利人,又造福天下苍生的好事,王爷以为如何?”他这几句话威逼利诱,绵里藏针,其意再也明白不过。伍慧妃自己没有子嗣,从前觉得康王讨喜,就收了这只小了自己几岁的王爷作契子,对他颇为宠爱。你若识相,就趁早支持康王,伍慧妃必会投桃报李,给你丰厚回报;否则,你就自个儿买个棺材躺着去吧。楚易心中大怒,突然哈哈大笑道:“裴大人,原来孤家还有一个地方最象武夷岩茶,你可知道是什么么?”裴永庆一怔,微笑道:“愿闻其详。”楚易嘿然笑道:“武夷岩茶既不是红茶,也不是绿茶。但喜欢红茶的,都想要喝它,喜欢绿茶的,对它也颇有兴趣。可惜它却偏偏生长在绝壁之上,采摘起来危险万状。你说,它和本王是不是很象哪?”“王爷是人中龙凤,它是茶中乌龙,都是至尊至贵之身,自然相象……”裴永庆知道他在讽刺自己和宣王两帮人,都在玩命似的争取他的支持,心中恼怒,脸上却依旧笑容可掬,续道:“不过,即便是长在峭壁上的岩茶,也知道如何因地借势,牢牢地抓住每一个缝隙,生根求存。王爷,你说是么?”楚易心想说了这么久,戏也演得够了,如果再玩下去,让裴中书看透自己的真实立场,只会给自己增加一个强敌。当下扬眉微笑道:“裴中书这番话至情至性,说得很有道理,本王会好好考虑的。”眼见裴永庆脸上闪过淡不可察的喜色,他心中忽地一动:“他***,这老狐狸既敢敲我竹竿,我索性顺着竿子往上爬,借他的竹竿一用。”话锋一转,微笑道:“不过……就算孤家有心相助康王,也需得让天下人心服口服才是。眼下有一件事迫在眉睫,若不尽快解决,对康王的清誉只怕会有莫大影响,少有不慎,还会被诬为叛党……”裴永庆目光闪动,淡淡道:“王爷说得可是唐梦杳唐掌门一事?”楚易一凛:“老狐狸果然厉害。”对那淡雅温柔的上清仙子,他原就有心相救,不仅要让她毫发无伤地离开魔窟,还要帮她恢复名节,洗清冤屈。眼下机不可失,岂能错过?哈哈一笑道:“不错!眼下朝野都在哄传唐掌门与魔门楚狂歌勾结,陷害同道,图谋叛乱,结果连虞太掌门也一起连累了。茅山派与康王,与裴大人向来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可半点也马虎不得啊。”他这话绵里藏针,将茅山派与康王紧紧绑在一起,就算裴永庆想抛弃茅山派,独善其身,也不可能了。“王爷为我们设想周到,老臣感激不尽。”裴永庆微微一笑,道:“王爷放心,唐掌门、虞夫人两位与魔门没有半点瓜葛,这些日子我已搜集了大量的证据,她们平冤昭雪指日可待。绝不会让某些别有用心的人所利用。”说到最后一句时,语意森然,双目中倏地闪过凌厉无比的杀气,犹如神器出鞘,凶兽解印,刹那间变了另一个人般。楚易心头大凛,莫名地涌起一阵寒意。裴永庆凶芒一闪即逝,瞬息又恢复为清雅从容的模样,微笑道:“王爷事务繁多,老臣就不多打搅了。今晚除夕,康王要在府中为伍娘娘祝寿,届时贵宾云集,高朋满座,正是平息谣言,彼此坦陈心迹的大好机会。老臣就翘首以盼王爷大驾光临了。”“今晚?”楚易愕然一惊,茶水险些泼了出来。送走了裴永庆,楚易回到梅湖小筑,将适才之事一五一十地复述给萧晚晴二女听。两人听说他反复逗弄不倒翁,都大觉有趣,格格直笑。但听到后来,萧晚晴却渐渐蹙起眉头来,沉吟道:“裴永庆向来谨小慎微,没有十分把握,不敢轻言妄动。今日一反常态,竟敢在齐王面前语带威胁,锋芒毕露……难道他当真已经自觉胜券在握?又或者,局势竟已紧迫到了让他不得不孤注一掷的地步?”三人猜测了片刻,均觉似是而非,就身处茫茫大雾,隐约中似乎看见了些什么,却又说不清,道不明。这时,一阵大风吹来,垂幔鼓舞,香烟缭乱,窗子吱嘎作响。转头望去,万里蓝天白云翻涌,如巨浪汹汹高叠,又象万千猛兽瞬息变幻。楚易心中那不安的感觉越发浓烈了,原本晴朗的心情也象是笼罩了一层阴霾。风云诡谲,变幻无常,他原以为还能有些许时日准备,没想到一切竟已迫在眉睫。宴无好宴,今晚康王府中,他又该如何应对呢?难道当真如老狐狸所愿,推举康王作太子么?晏小仙眉尖一挑,冷笑道:“不管啦!只要能安内攘外,击溃魔门,谁当太子又有什么干系?如果这老狐狸真有这等把握,索性成全他就是!”楚易一怔,摇头嘿然道:“万万不可!裴老狐狸貌忠实奸,和李木甫半斤八两,一丘之貉。日后康王若真当上了皇帝,也只是他的傀儡罢了。再说,若不雪平太子的冤屈,那些忠臣义士、灵宝派的修真们,岂不都要白白牺牲么……”“楚郎,我倒觉得晏妹妹说得极是……”萧晚晴嫣然一笑,柔声道:“现在最为紧要的,可不是为太子伸冤,也不是分辨谁忠谁奸,而是尽快团结各方力量,平息这场浩劫。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与其力挽狂澜,倒不如乘风破浪。只要过得了这关,还怕将来不能拨乱反正,惩奸除恶么?”楚易苦笑不语,心中虽然觉得颇不赞同,但一时之间又找不到更好的法子。当是时,又有婢女来报,说御史大夫吉冷与刑部尚书罗希瑕求见。三人面面相觑,晏小仙格格笑道:“看来今日齐王府的门槛注定要被踏破啦。满朝文武去康王府表态之前,多半都要先到大哥这里请安垂询呢。”萧晚晴抿嘴一笑,道“这样也好,楚郎不必表明自己观点,只需诱使这些宾客将他们的意思表露清楚,最后统计分析,看看哪位皇子最为得势,咱们再锦上添花吧。”果不其然,吉、罗两人前脚刚走,又有大批文武官员接踵而至。三省六部,九寺五监……就象是约好的一般,你去我来,走马灯似的好不热闹。短短四个时辰内,楚易便几乎将京城内所有的王侯显贵都见了一面,惟有左仆射李木甫、右仆射韦庭松、金吾大将军王忠良等寥寥十几人没有现身。登门宾客无一不是旁敲侧击,想方设法打探楚易口风。楚易却只是含糊其辞,摸棱两可。到了后来,除了少数老谋深算的闷葫芦之外,大多人都沉不住气,反倒被他诱激,纷纷亮了自己的底牌,开始游说楚易加入己方阵营。除此之外,也有不少对楚易表明耿耿忠心的齐王旧部,例如兵部尚书齐远图等人,便明确表态,无论楚易支持哪个皇子,他们都会鼎力拥戴。楚易三人分析整理下来,与昨夜紫微门众妖女提供的情报一一验证,果然相差无几。仔细一算,宣王、康王两派的支持者,无论从人数上,还是实力上,都是旗鼓相当。虽然这个结果早已在意料之中,但还是粉碎了三人的侥幸之心,备感失望。萧晚晴蹙眉沉吟道:“这可真叫人左右为难了。两边势均力敌,无论我们支持哪一方,势必都会引起决裂,少有不慎,只怕还会直接引发叛乱……”晏小仙咬牙道:“裴老狐狸忒也可恨!故意将日子选在今天,分明就是想要打乱我们的部署,让我们根本没时间调和斡旋!”楚易思绪飞转,心乱如麻,原以为回到长安,化身李玄,一切难题都会迎刃而解,现在才知道自己先前未免太过盲目乐观了。虽然比起这些混惯了官场,老奸巨滑的政客们,他们未见得逊色,但想要在短短几个时辰之内扭转乾坤,何其之难!饶是楚易三人个个聪明绝顶,智计百出,在这种完全被动的情况下,也有些一筹莫展。眼看着夕阳西落,暮色降临,竟仍想不出一个万全之策。到了酉时,丁六娘又遣人来汇报当日情况。信报中说道,金吾卫大将军王忠良以“除夕宵禁、护卫圣驾”为由,前后七次共调动了近六千名精兵,逡巡在安邑坊康王府一带。而右金吾卫将军郭朝忠,则以相同理由,率领三千兵卫,直接镇守在王府四周。楚易三人心下大凛,王忠良与郭朝忠分别是李木甫和裴永庆的死党,彼此间素来水火不容,此次分率精兵包围在康王府四周,自然是奉了各自主公的意旨,未雨绸缪,有备无患了。双方剑拔弩张,满怀敌意。一旦王府中发生冲突,安邑坊必定血流成河,堆满公卿尸骨。一场席卷全国的叛乱可能就此爆发。到了那时,天下大乱,即使魔门、番国不想即刻偷袭,也只能顺应时势,提前发动进攻了。这除夕之夜也会因此成为西唐王朝的末日。楚易心潮汹涌,越想越是凛然,忖道:“今夜康王府的晚宴,只怕比鸿门宴还有凶险。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楚天帝、李道长、萧天仙……为了平定大劫,牺牲自我,将希望尽数寄托在我的身上,我又岂能轻言退缩?就算前面真是刀山火海,我也要让它变成一马平川!”想到这里,豪情激涌,杂念俱消。哈哈一笑,扬眉道:“两位娘子,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眼下多想无益,咱们还是见机行事吧。”“驾!”马车出了齐王府,在三十六名卫兵的护卫下,浩浩荡荡朝南疾驰。爆竹声声,轰鸣不绝。姹紫嫣红的烟花冲天飞舞,此起彼伏,将夜空映照得光怪陆离。除夕宵禁,大街上早已空无一人,沿途府第无不张灯结彩,挂上了桃符春联,焕然一新。放眼望去,十里长街,万点华灯,漫天烟花怒绽,好不壮观。看着窗外急速倒掠的瑰丽而朦胧的夜景,看着车内萧晚晴和晏小仙指指点点,低声谈笑,亲昵得象是姐妹一般,楚易突然想起那日初到长安,他也是和晏小仙一起,坐着马车前去赴宴,心中顿时涌起恍如隔世的沧桑之感。短短七八日之间,物是人非,一切都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自己再也不是那未见过世面的穷酸书生了,摇身一变,赫然竟已成了当日宴会的主人。世事无常,天意难料,有谁能猜到下一刻发生的事情?今夜之后,他的命运又会发生怎样的变化呢?但无论如何,成也罢,败也罢,这一刻起,他的命运要由自己来掌握!思忖间,马车已经过了春明门大街。街上穿巡的金吾卫士越来越多,瞧见齐王府的灯笼、旗帜,纷纷高呼行礼。绕过东市南街,朝西奔驰,斜下里突然冲出一行车队,来势汹汹,差点与楚易马车撞个正着。骏马惊嘶,车子陡然顿住,萧、晏促不及防,娇呼失声,撞入楚易怀中,被他软玉温香抱个正着。“操你***,你瞎了狗眼啦!齐王的车子也敢乱撞?老子剥了你的皮当毬踢!”马夫狂怒地从地上跳了起来,挥鞭大吼。两侧的卫士也风驰电掣地冲上前,骂骂咧咧,将肇事车马团团围住,正想好好教训,一个眼尖的,瞥见马车上的白玉拂尘标识,顿时脸色大变,失声叫道:“仙宜公主!”萧晚晴又惊又喜,嫣然一笑,传音道:“楚郎,你的贵人来啦。今晚若能得她相助,皇帝对你必定更加言听计从。快快去和她打个招呼吧。”楚易心中突突大跳,他昨日便听萧晚晴说过,齐王李玄有个同父同母的妹子,叫做李思思,美丽端庄,温淑典雅,深得皇帝和李玄的宠爱。只是她无意荣华,一心慕道,很早就出家当了女道士。唐元宗将亲仁坊西南隅的藩王府邸改造成道观,供她居住修行,观内有吴道子等名家的壁画,极为奢华富丽。官宦世族的女子有不少追随她,到这道观入道清修。因此,这“仙宜女冠观”也被称为天下第一女道观,声名之著,竟在“茅山上清女冠观”之上。楚易对这皇家第一女真闻名已久,想不到今日竟会在此邂逅。只听一个温柔婉转的声音叹息道:“七哥,好久不见,你不来陪我说话,还叫这些奴才吓唬我,是什么道理?”众兵士慌不迭地翻身下马,俯身请罪。那马夫更是骇得面无人色,抽打了自己十几个耳光,伏地咚咚直叩响头,鲜血淋漓。楚易哈哈笑道:“普天之下,数你最大,还有谁敢吓唬你?”下了马车,走到那辆玲珑素雅的马车前,弯腰行礼,笑道:“蒙公主召唤,小王李玄特来陪聊……”话音未落,珠帘飞卷,一只纤纤素手将他衣领一把抓住,猛地拽入车中。眼前一花,香气扑鼻,触手所及,竟是温软滑腻的女人**。楚易心下一惊,还不等他回过神来,嘴巴已被甜蜜柔软的唇瓣封住。既而只听见一声梦呓似的叹息,那湿漉漉的丁香舔过他的的脸颊,在他耳边低低地说道:“七哥,七哥,你这狠心寡义的薄情郎,让我想得心都碎啦……”话音未落,肩头忽然一阵椎骨似的剧痛,疼得他险些失声大叫。(注:唐朝时,玄宗有位女儿叫咸宜公主,也就是唐肃宗的妹妹。公元72年,她在“咸宜女冠观”出家入道,此道观是旧时王府改建而成。受她影响,世族女子入道,常常都愿进入此观修行。但本书中所描写的西唐并非唐朝,唐元宗并非唐玄宗,“仙宜公主”李思思自然也就不是那位咸宜公主。本书中还有不少类似情况,恕不一一例举,请各位熟悉唐史的朋友不必深究。)!!
第五卷第四章风暴前夕鸟叫啾啾,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子,暖洋洋地斜照入梅湖小筑,靡尘在光束里翻腾扬舞,更觉悠闲祥和。楚易耳廓微微一动,睁开双眼。咫尺之距,晏小仙嘴角微笑,双靥晕红,也不知在作着什么美梦。雪白的臂膀软绵绵地搭在他的腰间,似乎在梦中也不愿与他分离。楚易低头望去,翠绿的丝被上,处子落红犹如春花朵朵,灼灼鲜艳。想起昨夜恍如梦境的缠绵,心底涌起一阵阵的温柔喜悦。楚易轻轻地抬起她的手臂,正想要起身,却发现腰腿被另外一条修长滑腻的美腿压住。转眼望去,却见萧晚晴蜷身在他左侧,股腿交叠,如小鸟依人,睡得正熟。楚易微微一笑,不忍惊醒她们,于是又轻轻地躺回原处。晨风拂面,木叶沙沙,梅花香气浓郁扑鼻,合着身边二女的清幽体香,更是令他心荡魂销,神清气爽。楚易深吸了一口气,双眼电光四扫。窗外春光明媚,梅湖碧波澄澈,倒映着蓝天白云。微风吹来,水天俱皱,四周梅林花海连绵起伏,宛如仙境。经过这一夜的阴阳双修,楚易疲乏俱消,精神奕奕,火眼金睛与顺风耳似乎更加敏锐了。凝神聆听,就连数里之外东市嘈杂的叫卖声,都一字一句,听辨得历历分明。丹田之内,似乎有一团热气滚滚翻腾,忽上忽下,如火球似的急速飞窜盘旋,又是麻痒又是舒服。凝神内视,却是一个紫红色的元婴,虽然尚未完全成型,但手足俱在,眉目宛然,颇为滑稽可爱。楚易心中一颤,惊喜不已。修真只有炼到散仙境界时,体内真元才能凝聚成元婴。一旦元婴脱胎,从泥丸宫破体而出,就能逍遥三界,长生不老。楚狂歌和李芝仪这一魔一道,虽然都已修成散仙之身,但两人元婴与楚易相融之后,真元淆混,胎化易形,一切都又重新开始。因此,楚易虽然有散仙以上的潜力,却尚未凝炼出真正属于自己的元婴。这也算修真界绝无仅有的一个异数了。不想昨夜与晏小仙既济双修,被她木属真元所激,楚易体内的真元如火如荼,进境神速,短短几个时辰,元婴竟然就初具雏形,可谓意外之喜。对于这《**真经》的威力,他也越发信服了。当下索性又照着真经中的“胎养诀”,凝神聚气,炼养元婴。随着真气流向,元婴上下翻腾,左右旋转,楚易周身经脉百骸暖洋洋的,说不出的通畅舒泰。正自得趣,忽听屋外远远地有人叫道:“禀王爷,裴中书求见!”楚易一凛,收敛元婴。萧晚晴二女也立时醒转,“嘤咛”一声,坐起身来。楚易低声笑道:“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两位娘子,昨夜睡得可好?”想起昨夜癫狂情状,二女满脸晕红,又是羞涩又是欢喜。晏小仙朝楚易呸了一声,笑道:“如果不是有只大蚊子,整夜嗡嗡直叫,我们自然睡得好啦。萧姐姐,是吧?”二女相视而笑,彼此间又觉得亲密了几分,也不理他,携手跳下床,迅速穿衣着帽,易容变化,刹那间又恢复了俏丫头、俊书童的模样。晨光中,二女翩然并立,犹如皎皎璧玉,交相辉映,动人之极。楚易心中怦然大动,笑道:“他***,春寒料峭,居然有蚊子敢侵犯本王爱妻?好大的胆子!嗯,不知咬了你们哪里?让夫君仔细瞧瞧……”说着,猛地抓住她们手腕,往怀中一拖,又想要乘隙轻薄一番。萧晚晴格格一笑,拉着晏小仙挣脱躲开,柔声笑道:“楚郎,外面就有只老奸巨滑的花脚蚊子,你还是快想想如何对付他吧。”不等他说话,早已飘然逃出了屋外,远远地传音道:“裴永庆一大早便跑来看你,必是听说了昨晚之事,抢着拉拢你来啦。此人心计深沉,谨小慎微,是本朝出了名的不倒翁,年青时又曾在茅山修行,颇有道行。楚郎千万要仔细应对。”楚易牙根痒痒,叹了口气,喃喃道:“放心,大年三十,这死老头子居然大清早就来坏我好事,本王自然会仔细应对。哼,不倒翁,不倒翁……本王让你摔得四脚朝天,五体投地,六神无主,七窍流血……”他穿上衣裳,出了梅湖小筑,在两个婢女的引领下,绕过碧波荡漾的湖面,朝松林中的临湖轩走去。阳光灿烂,松林如海,临湖轩倚山面湖,飞檐勾角,回廊楼台迤俪环绕,极为富丽奢华。廊阁中,红炉绿茶,清香袅袅,两个童子正在小心翼翼地扇动着炉火。几丈开外,一个紫衣玉带的老者凭栏背立,衣袖猎猎鼓舞,与碧虚湖光构成了一幅明净的图画。听见楚易的脚步声,那紫衣老者徐徐转过身,微笑道:“如此桃源仙境,尘心尽涤,难怪齐王不理人间之事了。”他鹤发童颜,笑容清雅,风度怡然卓绝,伫立在这松涛湖浪之间,更衬得飘飘出尘,仙风道骨。被他目光一扫,楚易心中一震,莫名地涌起肃穆敬重之感,既而又是一凛,心想:“此人真气巍然内敛,犹如渊停岳峙,深不可测。晴儿说他曾是上清茅山宗的修真,其修为比起唐仙子,只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先前的轻视之意登时大减,哈哈一笑道:“裴大人见笑了,本王自小便向往天下名川大历,奈何一直无暇游览,只好摹虎画猫,取江山一角,聊以自娱遣兴了。”裴永庆微笑道:“齐王当年叱咤风云,威震八荒,却选择激流勇退,寄情山水。这份超然心态,非常人所不能为。”他的声音清雅铿锵,颇为动听。顿了顿,又道:“不过,圣人常说‘身在江湖,心在庙堂’,齐王身处桃源,依然关切着洞外风雨,这真是天下百姓的大幸哪……”楚易心道:“咦?老狐狸倒开门见山,直入话题。我先装装傻,听他说些什么。”当下拉着他在碧玉石桌边坐下,笑道:“裴大人这话可高抬本王啦。孤家是闲云野鹤之身,早就不打算再管什么事啦。太平盛世,孤家喝喝茶,赏赏风月,逍遥自在,此乐何及?”招手让童子过来,为二人斟上茶,举杯笑道:“裴中书,这是福建武夷的岩茶,生在峭壁之上,普天之下只有区区几株,一年也不过产十斤而已。香浓味醇,冠绝天下,你可要好好尝尝。”白玉瓷杯内,绿褐鲜艳的茶叶悠然翻腾,水色纯净如橙黄琥珀,清澈而又温润,浓香随着热气丝丝蒸腾。裴永庆浅啜了一口,动容道:“果然好茶!”又喝了半杯茶,叹道:“依老臣看来,齐王和这武夷岩茶,倒果有几分相似呢。”“哦?此话何解?”楚易知他开始借题发挥,言归正传了。裴永庆微微一笑,道:“古书有云‘神农尝百草,日遇七十二毒,得茶而解之’。茶可谓百草中的贵胄了。而此茶又是茶中王者,所能解者,何止百毒?齐王身经百战,为陛下平定的叛乱纷扰,更是不计其数,难道不象是为神农帝解除百毒的神茶么?”楚易哈哈大笑道:“有趣有趣!常听天下人说,本王是第一等的杀人利器,说孤家是第一等好茶的,裴大人可是第一个。嘿嘿,说得好!本王敬你一杯!”裴永庆仰头细饮而尽,放下杯子,沉吟道:“王爷,恕老臣冒昧直言,听说王爷昨夜在北曲游玩之时,被一群胆打包天的乱党挟持,威逼反叛,可有此事?”楚易哈哈一笑,打趣道:“咦?奇怪,裴大人府邸不是在平康坊的西边儿么?孤家明明记得昨夜刮得是北风,难不成突然转向,居然把消息吹到大人家中去了?”“王爷,无事不登三宝殿,老臣今日来此,正是为了此事。”裴永庆神色从容不变,起身作揖,肃然道:“良茶可治百病,乱世需倚重臣。梅湖虽仍是风平浪静,但外面却已是惊涛骇浪,连天风雨。太子作乱,朋党纷争,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如果再没有一个定海神针般的人物,出面调停把持,局势只怕再也收拾不住……”楚易皱眉道:“裴大人说的这个人,难道是孤家么?”裴永庆白眉一扬,斩钉截铁地道:“正是!”他回答得这般干脆,倒有点出乎楚易意料之外,先前构思好的诸多对白反倒都用不上了。楚易微笑道:“想来裴大人今天是成竹在胸,有备而来了,不知有何高见?”“王爷,国不可一日无君,也不可一日无太子。”裴永庆目光炯炯地凝视着楚易,道:“眼下太子谋逆作乱,罪不可赦,即便陛下慈悲,不赐他死罪,也要被废为庶人。十八位皇子都虎视眈眈,梦想着顶替其位。天下大乱的根源,便是因此而起……”楚易端着茶杯,不紧不慢地浅啜低饮,心道:“奇哉怪也,这闷葫芦老狐狸怎么突然转性了?变成了竹筒倒豆子?”脸上却不动声色,悠然道:“裴中书的意思,就是让孤家速速劝陛下,赶紧确定太子人选,以平定人心了?”裴永庆沉声道:“正是。”楚易喃喃道:“可是十八位皇子,个个都聪明宽厚,定下谁才好呢?”瞟了他一眼,故意猛一拍案,道:“有了!宣王英霸勇武,雄才大略,二十岁时,便曾带了数千卫兵,轻易平定了郑王之乱;又礼贤下士,从善如流,我看倒挺适合……”“王爷说得是,宣王的确十分勇猛霸气,打起仗来很是了不得。”裴永庆神色微变,沉吟道:“但正所谓‘仁者无敌’,治理天下,靠的绝不是勇猛霸气。当年纣王威武无敌,还不是因为暴政失掉了天下么?历代帝王之中,凡是恃擅武力的,要么黩武穷兵,民不聊生;要么刚愎自用,怨声载道……少有不亡国的。前车之鉴,不可不防哪。”楚易暗感好笑,心道:“老狐狸终于沉不住气了。我再逗他一逗。”脸上装作非常凝肃,又故意举了几个皇子,大加赞赏,偏偏绝口不提康王。裴永庆神色尴尬,小心翼翼地逐个反驳。但其驳辞甚为圆滑巧妙,不是直接批评,而是借用朝中其他大臣的舆论,含沙射影,听来倒也有理有据,颇为中肯,让人无话可说。楚易叹道:“孤家举了这么多个,裴中书却鲜有满意的。不知道在裴中书眼里,是否有合适的人选呢?”裴永庆等得就是他这句话,松了口气,肃容道:“王爷,举贤不避亲。老臣以为,当今之世,最适合当太子的,应该是康王殿下。康王仁厚宽容,温文尔雅,深得朝野上下爱戴……”楚易不等他说完,便“咦”了一声,哈哈笑道:“这可奇了。孤家怎么听说康王沉溺声色犬马,和本王颇为志同道合哪?”“王爷,道听途说,最不可信……”裴永庆目中隐隐闪过一丝冰冷的怒色,淡淡道:“常言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康王仁慈宽厚,深得陛下垂爱,因此难免有些小人嫉恨造谣。王爷当年不也受过这些流言蜚语之害么?又岂能当真?”顿了顿,又道:“康王常说世间他最为敬服的人,就是齐王您了。和王爷一样,他对兄弟向来十分友爱,从前不愿为了争夺太子之位,伤及手足之情,所以才以王爷为榜样,超然局外,韬光养晦。”“老臣相信,以康王的胸襟才干,若能得到王爷的支持辅佐,假以时日,他必定会象楚庄王那样,三年不鸣,一鸣惊人。”他风度清雅,谈吐得体,口才颇为了得,总能在不知不觉中,褒贬抑扬,让听者渐渐顺其逻辑,跟着他打转儿。若不是楚易对他与康王的底细了如指掌,知道这位小王爷实在只是个懦弱无能、纵欲好色的草包,只怕真会被他的如簧之舌说动了心。裴永庆见他微笑不语,只道他已有些动心,又道:“太子之事,陛下一直难以决断。齐王是西唐的中流砥柱,又是陛下最为信赖的人,一言九鼎。有您出面,这淆乱局势立刻便可安定下来了。中兴大功,足可千秋流芳。”顿了顿,淡淡道:“另外,伍娘娘若知道王爷对康王的关切,也会十分高兴的。这等利己利人,又造福天下苍生的好事,王爷以为如何?”他这几句话威逼利诱,绵里藏针,其意再也明白不过。伍慧妃自己没有子嗣,从前觉得康王讨喜,就收了这只小了自己几岁的王爷作契子,对他颇为宠爱。你若识相,就趁早支持康王,伍慧妃必会投桃报李,给你丰厚回报;否则,你就自个儿买个棺材躺着去吧。楚易心中大怒,突然哈哈大笑道:“裴大人,原来孤家还有一个地方最象武夷岩茶,你可知道是什么么?”裴永庆一怔,微笑道:“愿闻其详。”楚易嘿然笑道:“武夷岩茶既不是红茶,也不是绿茶。但喜欢红茶的,都想要喝它,喜欢绿茶的,对它也颇有兴趣。可惜它却偏偏生长在绝壁之上,采摘起来危险万状。你说,它和本王是不是很象哪?”“王爷是人中龙凤,它是茶中乌龙,都是至尊至贵之身,自然相象……”裴永庆知道他在讽刺自己和宣王两帮人,都在玩命似的争取他的支持,心中恼怒,脸上却依旧笑容可掬,续道:“不过,即便是长在峭壁上的岩茶,也知道如何因地借势,牢牢地抓住每一个缝隙,生根求存。王爷,你说是么?”楚易心想说了这么久,戏也演得够了,如果再玩下去,让裴中书看透自己的真实立场,只会给自己增加一个强敌。当下扬眉微笑道:“裴中书这番话至情至性,说得很有道理,本王会好好考虑的。”眼见裴永庆脸上闪过淡不可察的喜色,他心中忽地一动:“他***,这老狐狸既敢敲我竹竿,我索性顺着竿子往上爬,借他的竹竿一用。”话锋一转,微笑道:“不过……就算孤家有心相助康王,也需得让天下人心服口服才是。眼下有一件事迫在眉睫,若不尽快解决,对康王的清誉只怕会有莫大影响,少有不慎,还会被诬为叛党……”裴永庆目光闪动,淡淡道:“王爷说得可是唐梦杳唐掌门一事?”楚易一凛:“老狐狸果然厉害。”对那淡雅温柔的上清仙子,他原就有心相救,不仅要让她毫发无伤地离开魔窟,还要帮她恢复名节,洗清冤屈。眼下机不可失,岂能错过?哈哈一笑道:“不错!眼下朝野都在哄传唐掌门与魔门楚狂歌勾结,陷害同道,图谋叛乱,结果连虞太掌门也一起连累了。茅山派与康王,与裴大人向来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可半点也马虎不得啊。”他这话绵里藏针,将茅山派与康王紧紧绑在一起,就算裴永庆想抛弃茅山派,独善其身,也不可能了。“王爷为我们设想周到,老臣感激不尽。”裴永庆微微一笑,道:“王爷放心,唐掌门、虞夫人两位与魔门没有半点瓜葛,这些日子我已搜集了大量的证据,她们平冤昭雪指日可待。绝不会让某些别有用心的人所利用。”说到最后一句时,语意森然,双目中倏地闪过凌厉无比的杀气,犹如神器出鞘,凶兽解印,刹那间变了另一个人般。楚易心头大凛,莫名地涌起一阵寒意。裴永庆凶芒一闪即逝,瞬息又恢复为清雅从容的模样,微笑道:“王爷事务繁多,老臣就不多打搅了。今晚除夕,康王要在府中为伍娘娘祝寿,届时贵宾云集,高朋满座,正是平息谣言,彼此坦陈心迹的大好机会。老臣就翘首以盼王爷大驾光临了。”“今晚?”楚易愕然一惊,茶水险些泼了出来。送走了裴永庆,楚易回到梅湖小筑,将适才之事一五一十地复述给萧晚晴二女听。两人听说他反复逗弄不倒翁,都大觉有趣,格格直笑。但听到后来,萧晚晴却渐渐蹙起眉头来,沉吟道:“裴永庆向来谨小慎微,没有十分把握,不敢轻言妄动。今日一反常态,竟敢在齐王面前语带威胁,锋芒毕露……难道他当真已经自觉胜券在握?又或者,局势竟已紧迫到了让他不得不孤注一掷的地步?”三人猜测了片刻,均觉似是而非,就身处茫茫大雾,隐约中似乎看见了些什么,却又说不清,道不明。这时,一阵大风吹来,垂幔鼓舞,香烟缭乱,窗子吱嘎作响。转头望去,万里蓝天白云翻涌,如巨浪汹汹高叠,又象万千猛兽瞬息变幻。楚易心中那不安的感觉越发浓烈了,原本晴朗的心情也象是笼罩了一层阴霾。风云诡谲,变幻无常,他原以为还能有些许时日准备,没想到一切竟已迫在眉睫。宴无好宴,今晚康王府中,他又该如何应对呢?难道当真如老狐狸所愿,推举康王作太子么?晏小仙眉尖一挑,冷笑道:“不管啦!只要能安内攘外,击溃魔门,谁当太子又有什么干系?如果这老狐狸真有这等把握,索性成全他就是!”楚易一怔,摇头嘿然道:“万万不可!裴老狐狸貌忠实奸,和李木甫半斤八两,一丘之貉。日后康王若真当上了皇帝,也只是他的傀儡罢了。再说,若不雪平太子的冤屈,那些忠臣义士、灵宝派的修真们,岂不都要白白牺牲么……”“楚郎,我倒觉得晏妹妹说得极是……”萧晚晴嫣然一笑,柔声道:“现在最为紧要的,可不是为太子伸冤,也不是分辨谁忠谁奸,而是尽快团结各方力量,平息这场浩劫。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与其力挽狂澜,倒不如乘风破浪。只要过得了这关,还怕将来不能拨乱反正,惩奸除恶么?”楚易苦笑不语,心中虽然觉得颇不赞同,但一时之间又找不到更好的法子。当是时,又有婢女来报,说御史大夫吉冷与刑部尚书罗希瑕求见。三人面面相觑,晏小仙格格笑道:“看来今日齐王府的门槛注定要被踏破啦。满朝文武去康王府表态之前,多半都要先到大哥这里请安垂询呢。”萧晚晴抿嘴一笑,道“这样也好,楚郎不必表明自己观点,只需诱使这些宾客将他们的意思表露清楚,最后统计分析,看看哪位皇子最为得势,咱们再锦上添花吧。”果不其然,吉、罗两人前脚刚走,又有大批文武官员接踵而至。三省六部,九寺五监……就象是约好的一般,你去我来,走马灯似的好不热闹。短短四个时辰内,楚易便几乎将京城内所有的王侯显贵都见了一面,惟有左仆射李木甫、右仆射韦庭松、金吾大将军王忠良等寥寥十几人没有现身。登门宾客无一不是旁敲侧击,想方设法打探楚易口风。楚易却只是含糊其辞,摸棱两可。到了后来,除了少数老谋深算的闷葫芦之外,大多人都沉不住气,反倒被他诱激,纷纷亮了自己的底牌,开始游说楚易加入己方阵营。除此之外,也有不少对楚易表明耿耿忠心的齐王旧部,例如兵部尚书齐远图等人,便明确表态,无论楚易支持哪个皇子,他们都会鼎力拥戴。楚易三人分析整理下来,与昨夜紫微门众妖女提供的情报一一验证,果然相差无几。仔细一算,宣王、康王两派的支持者,无论从人数上,还是实力上,都是旗鼓相当。虽然这个结果早已在意料之中,但还是粉碎了三人的侥幸之心,备感失望。萧晚晴蹙眉沉吟道:“这可真叫人左右为难了。两边势均力敌,无论我们支持哪一方,势必都会引起决裂,少有不慎,只怕还会直接引发叛乱……”晏小仙咬牙道:“裴老狐狸忒也可恨!故意将日子选在今天,分明就是想要打乱我们的部署,让我们根本没时间调和斡旋!”楚易思绪飞转,心乱如麻,原以为回到长安,化身李玄,一切难题都会迎刃而解,现在才知道自己先前未免太过盲目乐观了。虽然比起这些混惯了官场,老奸巨滑的政客们,他们未见得逊色,但想要在短短几个时辰之内扭转乾坤,何其之难!饶是楚易三人个个聪明绝顶,智计百出,在这种完全被动的情况下,也有些一筹莫展。眼看着夕阳西落,暮色降临,竟仍想不出一个万全之策。到了酉时,丁六娘又遣人来汇报当日情况。信报中说道,金吾卫大将军王忠良以“除夕宵禁、护卫圣驾”为由,前后七次共调动了近六千名精兵,逡巡在安邑坊康王府一带。而右金吾卫将军郭朝忠,则以相同理由,率领三千兵卫,直接镇守在王府四周。楚易三人心下大凛,王忠良与郭朝忠分别是李木甫和裴永庆的死党,彼此间素来水火不容,此次分率精兵包围在康王府四周,自然是奉了各自主公的意旨,未雨绸缪,有备无患了。双方剑拔弩张,满怀敌意。一旦王府中发生冲突,安邑坊必定血流成河,堆满公卿尸骨。一场席卷全国的叛乱可能就此爆发。到了那时,天下大乱,即使魔门、番国不想即刻偷袭,也只能顺应时势,提前发动进攻了。这除夕之夜也会因此成为西唐王朝的末日。楚易心潮汹涌,越想越是凛然,忖道:“今夜康王府的晚宴,只怕比鸿门宴还有凶险。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楚天帝、李道长、萧天仙……为了平定大劫,牺牲自我,将希望尽数寄托在我的身上,我又岂能轻言退缩?就算前面真是刀山火海,我也要让它变成一马平川!”想到这里,豪情激涌,杂念俱消。哈哈一笑,扬眉道:“两位娘子,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眼下多想无益,咱们还是见机行事吧。”“驾!”马车出了齐王府,在三十六名卫兵的护卫下,浩浩荡荡朝南疾驰。爆竹声声,轰鸣不绝。姹紫嫣红的烟花冲天飞舞,此起彼伏,将夜空映照得光怪陆离。除夕宵禁,大街上早已空无一人,沿途府第无不张灯结彩,挂上了桃符春联,焕然一新。放眼望去,十里长街,万点华灯,漫天烟花怒绽,好不壮观。看着窗外急速倒掠的瑰丽而朦胧的夜景,看着车内萧晚晴和晏小仙指指点点,低声谈笑,亲昵得象是姐妹一般,楚易突然想起那日初到长安,他也是和晏小仙一起,坐着马车前去赴宴,心中顿时涌起恍如隔世的沧桑之感。短短七八日之间,物是人非,一切都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自己再也不是那未见过世面的穷酸书生了,摇身一变,赫然竟已成了当日宴会的主人。世事无常,天意难料,有谁能猜到下一刻发生的事情?今夜之后,他的命运又会发生怎样的变化呢?但无论如何,成也罢,败也罢,这一刻起,他的命运要由自己来掌握!思忖间,马车已经过了春明门大街。街上穿巡的金吾卫士越来越多,瞧见齐王府的灯笼、旗帜,纷纷高呼行礼。绕过东市南街,朝西奔驰,斜下里突然冲出一行车队,来势汹汹,差点与楚易马车撞个正着。骏马惊嘶,车子陡然顿住,萧、晏促不及防,娇呼失声,撞入楚易怀中,被他软玉温香抱个正着。“操你***,你瞎了狗眼啦!齐王的车子也敢乱撞?老子剥了你的皮当毬踢!”马夫狂怒地从地上跳了起来,挥鞭大吼。两侧的卫士也风驰电掣地冲上前,骂骂咧咧,将肇事车马团团围住,正想好好教训,一个眼尖的,瞥见马车上的白玉拂尘标识,顿时脸色大变,失声叫道:“仙宜公主!”萧晚晴又惊又喜,嫣然一笑,传音道:“楚郎,你的贵人来啦。今晚若能得她相助,皇帝对你必定更加言听计从。快快去和她打个招呼吧。”楚易心中突突大跳,他昨日便听萧晚晴说过,齐王李玄有个同父同母的妹子,叫做李思思,美丽端庄,温淑典雅,深得皇帝和李玄的宠爱。只是她无意荣华,一心慕道,很早就出家当了女道士。唐元宗将亲仁坊西南隅的藩王府邸改造成道观,供她居住修行,观内有吴道子等名家的壁画,极为奢华富丽。官宦世族的女子有不少追随她,到这道观入道清修。因此,这“仙宜女冠观”也被称为天下第一女道观,声名之著,竟在“茅山上清女冠观”之上。楚易对这皇家第一女真闻名已久,想不到今日竟会在此邂逅。只听一个温柔婉转的声音叹息道:“七哥,好久不见,你不来陪我说话,还叫这些奴才吓唬我,是什么道理?”众兵士慌不迭地翻身下马,俯身请罪。那马夫更是骇得面无人色,抽打了自己十几个耳光,伏地咚咚直叩响头,鲜血淋漓。楚易哈哈笑道:“普天之下,数你最大,还有谁敢吓唬你?”下了马车,走到那辆玲珑素雅的马车前,弯腰行礼,笑道:“蒙公主召唤,小王李玄特来陪聊……”话音未落,珠帘飞卷,一只纤纤素手将他衣领一把抓住,猛地拽入车中。眼前一花,香气扑鼻,触手所及,竟是温软滑腻的女人**。楚易心下一惊,还不等他回过神来,嘴巴已被甜蜜柔软的唇瓣封住。既而只听见一声梦呓似的叹息,那湿漉漉的丁香舔过他的的脸颊,在他耳边低低地说道:“七哥,七哥,你这狠心寡义的薄情郎,让我想得心都碎啦……”话音未落,肩头忽然一阵椎骨似的剧痛,疼得他险些失声大叫。(注:唐朝时,玄宗有位女儿叫咸宜公主,也就是唐肃宗的妹妹。公元72年,她在“咸宜女冠观”出家入道,此道观是旧时王府改建而成。受她影响,世族女子入道,常常都愿进入此观修行。但本书中所描写的西唐并非唐朝,唐元宗并非唐玄宗,“仙宜公主”李思思自然也就不是那位咸宜公主。本书中还有不少类似情况,恕不一一例举,请各位熟悉唐史的朋友不必深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