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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一起(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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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说,你就不能不提那家伙吗?”

    “你肯听我说的话我不就不再提了?还有啊,你别以为不说我就不知道——其实你这家伙心里还是关心着你老爸的吧?”

    冈崎只是望着前方不说话。

    我坐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啊,就别装了,认识你这么久难道我还不了解你吗?你这个人啊,就是喜欢装酷,有什么都自己藏在心里不说出来,宁愿自己一个人坐一边独自烦恼……你啊真的应该坦诚一些才对,我和杏她们都很想帮你的。”

    “……帮我?怎么帮?你们还能帮我换个老爸吗?……”

    “你这家伙啊……怎么就这么固执呢……”

    我还在和冈崎唠叨着时,突然手机响了起来,我掏出手机打开喂了一声,那边就传来杏的叫声:“春原,不好了!”

    “干什么啊你,在那边大呼小叫的……”

    “朋……朋也的爸爸……被砸晕了!”

    “什么?!”我一听立即跳了起来,“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我来到朋也家进门喊人没反应,走进房间里一看,就看到叔叔他倒在地上,身上倒着个书架,书散了一地,我过去叫他发现他已经昏迷了而且头上有伤……”

    “呆在那儿,我马上来!”说完我一挂电话就立即一手拉过冈崎道,“冈崎快跟我走!你老爸出事了!”

    冈崎愣了一下,但也由得我拉着走了。

    我们赶回冈崎家,看到椋一句等在门口了,她远远望见我们后也急忙向我们招手,我们一起走进屋子,看到了倒在地上正被杏照料着的直幸。

    有道血痕从他的头上留下来,估计是撞到头了,而且怎么叫也没反应;杏说她已经叫了救护车,果然没多久救护车就来了,我们七手八脚地帮忙把直幸送了上车后就一起赶往医院。

    “你们放心,我已经给病人检查过了,他只是头部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撞击,所以才暂时晕了过去而已,没什么大碍,你们不必太担心。”

    在医院里经医生给直幸检查过后听到这么一番话后,我们也总算松了口气。

    “不过,在刚才的检查里我发现病人身体其实的毛病倒是不少啊……他是不是好烟酒而又经常不注意身体?”

    我们几个人对望了几眼,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你们可真得劝劝他啊……本来像他这种年纪的人应该算是正当壮年的,可是他却浑身病痛,如果不管任由他这样下去的话,长此以往他的身体肯定会垮掉的……”

    我们谢过医生后走出房间,我揽着冈崎的肩膀道:“怎么样?都听到刚才医生说的话了吧?你啊,真是得好好关心一下你的老爸了。”

    “……他一向都是这样的了……又不见他有过什么事……”

    “你这家伙……”

    正当我想说说嘟嘟囔囔说出这么一句话的冈崎时,杏走上来说道:“好了你们也不要多说了,我们还是赶快去看看叔叔吧……”

    我们来到直幸的病房,看到头上扎着绷带的直幸已经醒了,此时正坐在病床上。

    他的精神看起来还不错的样子,但是面容却似乎显得更加憔悴了……

    “啊,是你们啊……”直幸抬起头来照旧露出似带着一丝疲惫的微笑道。

    “是我们,大叔你没什么事吧?”

    “没什么,谢谢你们的关心……”

    “喂冈崎,你也过来和你老爸说两句啊。”

    我说着望向一边的冈崎,却见他只是把脸侧过一边,什么也不说。

    “喂,冈崎!”我对他这种态度十分不满,没好气地又大叫了一声。

    “算了算了……”直幸却好像反而完全不生气,“你不要太勉强朋也君……”

    这时冈崎瞥了这边一眼,然后就走了出去,我要追过去,却被直幸等人叫住了。

    “算了春原君……朋也君他不想见我,你也就不要太强求他了……”

    “大叔,我真的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纵容自己的儿子,明明是他不理解你……”

    直幸只是笑笑没有回答,而这时杏就问了:“叔叔,说起来,你为什么会那样倒在家里呢?”

    “哦,那个啊……”直幸摸摸头,“是我在找东西的时候不小心被倒下来的书架砸到了……”

    “原来是这样……看那个架势我还以为有贼进屋了呢。”杏道。

    “呵呵……让你们担心真不好意思……”“没什么,只要你没事就好……”

    在杏和直幸唠叨的时候,我走出房间,看到冈崎正坐在门外一旁的长椅上,默不作声地低着头,不知道在干什么。

    “喂冈崎。”我一边说一边走过去,“你到底在干嘛啊?自己老爸有事了也不关心一下……”

    这时我看到冈崎依然低着头,头发大大的阴影使我看不到他此时的眼神,而无论我怎么叫,他都是不回话,我终于忍不住了,直接去拽他胳膊叫道:“喂冈崎!”

    “痛……”冈崎一把甩开我的手站起来推开几步,抬头瞪着我道:“……你干什么?”

    “这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吧,为什么你……”我话说到一半,低头望见他正用左手抓住右手胳膊——这时我才想起:他的右手是被直幸弄伤了……

    “……我怎么了?”冈崎的语气听起来冷冰冰的,“我不管自己的爸爸么?……你要我关心他……怎么不说他弄伤我这只手的事?……”

    “你也应该知道,大叔他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是啊……他不是故意的……他不是故意的,但一直酗酒、懒散,每天回来就是满身的酒味撒酒疯,撒完酒疯倒头就睡,根本就什么都不管……他根本就不管他自己的孩子,只会喝酒,只知道喝酒……只知道一天到晚喝酒,喝完就在那里哭,哭个没完……这样的父亲,你现在却想要让我怎么去关心他?”

    “这也是因为大叔他因为你母亲的死,所以在伤心啊……”

    “如果他真的是想要自己的孩子好,想要自己过得好,就不应该这样就颓废!”

    冈崎说着,向后伸手猛击了一下墙壁——我愣住了。

    “……知道妈妈死了的消息后,我很伤心,当然我也知道爸爸也是很伤心的,可是这不能成为他就此颓废和放纵自己的理由……当时的我还小,妈妈去世后这个家所有的担子就落到了爸爸身上,可是那家伙……那家伙做过什么?一天到晚就只知道喝酒,喝完哭,哭完睡,睡醒了又喝、又哭……这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每当我看到他这个样子我真的很伤心……虽然妈妈在我出生后不久就去世,我可以说对她没什么印象,但我知道,要是妈妈还在的话爸爸一定不会变成这个样子的……所以……那时……小时候的我经常都渴望快点长大,长大了,就可以代替爸爸照顾这个家了……曾经我也以为,在自己的成长中爸爸能重新振作,可是……我看见的就只有他那些恶习的变本加厉,于是在那个雨天,我终于忍不住了——我们终于争吵起来,到后来喝得烂醉的他甚至向我拳脚相加,我们就这样大打出手,而结果……你已经知道了……就是现在我的右手,已经永远无法抬得高过肩膀的位置了……你说,就这样的一个父亲,你让我去用什么来关心他?!”

    “你爸爸自己一个人承担起一个家的担子是很重的,自然会有很大的压力,所以才会这样……”

    “……是吗……或许,我是不能理解了……”

    “……如果有一天你为人父,也许就理解了。”

    “……也许吧……只是我现在所知道的,就是那个家伙现在的所作所为,如果妈妈泉下有知,也必定会很伤心的……”冈崎说着缓缓抬起头来,“他,根本就称不上一个好丈夫……更不是,一个好父亲……”

    “冈崎……”

    “……拜托,让我一个人静静……”

    冈崎说完,就转身慢慢离去……这次,我没有追过去,人只是眼睁睁望着他的背影目送他离开……

    ……直幸,你真的是如冈崎所说那样的吗?……你真的,不爱你的妻子和孩子吗……为什么,你就无法振作了呢?……

    我猛然摇了摇头对自己说不是这样的,但同时,也无法否认冈崎所说的话……

    后来,我带着复杂的心情回到病房;杏问起冈崎的事,我随口敷衍了几句,而他刚才对我说的话,我没敢说……而之后我们离开了,回到宿舍的时候我试着给冈崎拨了通电话——但没人接,我叹了口气躺在了床上……

    第二天到学校,我和藤林姐妹商议放学后去看直幸,至于冈崎……

    “到时我看看能不能把他抓过来……”

    杏是这么说的——只是一向态度强硬想做就做的杏,这次居然也用“看看能不能”这种这么不肯定的词语(要是以前的她肯定只会说“到时我把他抓来!”)……不知道是她性格变了呢,还是也知道要把冈崎叫过来确实棘手……

    课间,我独自躺在楼下的草坪想着这事时,突然一个身影探到我面前问道:“怎么了,又在这里一副感伤的表情?”

    我连忙坐起来一看——此人竟是幸村。

    “什么啊,是你啊……”我抓抓头,“你在这里干什么啊?”

    “呵呵,这应该是我问你才对。”幸村微笑道,“说起来我以前都看见你和一大帮朋友在一起玩的啊……为什么最近却好像老是独自一个人在一边呢?”

    我被幸村的话戳到了痛处,只能转过头去含糊地回答:“……没什么。”

    “……你可记得,我对你说过,什么事都是可以解决的吗?”

    我不禁苦笑:要是真的是什么事都可以解决的话,我现在哪会这样坐在这里?冈崎,又怎么会和他老爸搞成今天这样……

    “……别开玩笑了……要是什么事都是可以解决的话,那这个世界也就不会有烦恼了……”

    “嗯?我可没说过什么这个世界会没有烦恼的话哦。”幸村顿了顿续道,“我只是说,所有的问题都有它解决的办法……可是有时在还没解决之前,却也无法避免烦恼和忧愁……”

    “……你这不是废话么?”

    “废话?呵呵,这么说,你是认同了我‘所有事最后都可以解决’的结论了?”

    我不语。

    幸村向身旁的方向眺望道:“我在这所学校,已经任教数十个寒暑了,在这段期间我带过无数的孩子……那时的生活有苦也有乐,有哀伤但也有欢乐,不过无论如何,至少我可以说,不论中间发生过什么事,在我接触的孩子中,最终我都是看到他们带着笑容从这里毕业的……”

    “……你就吹吧……这么多年,你就敢说你没遇到过一次最终都解决不了的事?……”

    “你这么一说……但好像真的有一些……”幸村沉思了一下,之后望向这边微笑道,“不过,要不是你提起来,我都不记得……而且,就算那些事情我解决不了,但我也相信——总有一天,在某处,会由某个人解决的……我并不是只有一个人……如果我无法带给那些孩子幸福,但也总有能带给他们幸福的人的……”

    “……你为什么就这么肯定的?”

    “呵呵,还是那句——因为我相信人与人之间的缘分。”

    我抬头望向幸村。

    “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都不是自己一个人在生活着的,他们都与其他的人有着联系——一个家庭、一间学校、一个社会、一个国家,直至到整个世界,每个人都会与身边的其他人,甚至远方的某个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当一个人悲伤的时候,会有人跟着他悲伤;当一个人快乐的时候,也会有人随他一同快乐,而这其中的人,也不一定就局限于他身边的人……就像有时我们看到远方某地关于陌生人的报道,也会跟着其中的主人公一同落泪、一同欢笑一样……这就是,人与人之间联系,人与人之间的缘分。”

    “……你说这些给我听,到底有什么意思?”

    “呵呵……我只是想告诉你,人生不如意之事十常八九,每当遇到不顺心的事的时候,你不应该一直唉声叹气,因为……如果你悲伤的话,肯定也会有人跟着你悲伤的啊……你,希望看到别人因为你而在承受着本不应属于他们的苦痛吗?”

    我不禁沉思着……

    “另外,请相信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吧……连对远离自己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人,自己有时也会为之悲伤,那么对于在我们的人,就更应该去好好珍惜……”

    我苦笑:“可惜……现在说这话已经晚了,我已经……失去她们了……”

    “我不是说过吗?事情,总会有解决的办法的。”幸村回头望向我,“大家,总会在一起的……”

    “……在一起?……我们……还可能会在一起吗?……”我喃喃自语……

    “你听说过光玉的传说吗?”幸村转回头望向前方,突然问道。

    “……光玉?”

    “这是这个小镇流传已久的传说……据说,在遇到好事的时候,在那幸福的瞬间会出现光之玉,虽然真面目不得而知,但那光被认为是幸福的象征,如果能看到的话,那就说明看到的那个人也一定能获得幸福。”

    “……什么啊,现在还会有人信这种迷信的东西吗?”

    “呵呵,或许这不是迷信,是真的呢?”幸村看着我微笑道。

    “这么说,你老见过?”

    “嗯……也可以这么说吧……”幸村再次抬头望向远方,像是在思索着什么似的。

    “见过就是见过,没见过就是没见过,什么叫‘可以这么说’,真是……”

    “呵呵,其实见没见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现在确实感到很幸福……”

    “你就得了吧……说起来,你干嘛突然间和我说这个?”

    “因为我觉得你应该也会看到。”

    “……那可真让你失望了,我连这个叫光玉的毛也没见到过一根。”

    “不要紧,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看到的。”

    “你啊……这份自信到底是哪里来的?”

    “呵呵……这可不是我的自信,而是我对你的信心。”

    “我?为什么?”我苦笑,“你看我这个样子,会是和什么好事什么幸福有缘的人吗?……”

    “有没有缘,不是看样子能看出来的,而是要看这里。”幸村说着伸手指了指自己左胸的位置,然后露出一个微笑。

    “……连那里你也看得见,你的眼睛难道是透视眼?”

    “那里不是用看的,而是感受。”幸村笑笑,“总之,我今天要说的也就是这些了……总之一句话:不要轻易放弃——那,我走了。”

    幸村说完就转身离开了,我依然只能疑惑不解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不过,这次好像多少也明白了些什么了……

    一直到了放学后,我依约和藤林姐妹去医院探望直幸,(冈崎那家伙最终还是没来……)可是一到医院,我们就听到一个坏消息:直幸今早下楼时不小心在楼梯上摔了下去,撞到了头昏了过去,现在被抬回了病房正在进行救治。

    我们急忙赶到直幸的病房,一打开门正看到一个医生和一个护士站在病床前。我们上前询问,护士告诉我是直幸今早说要去找什么东西自己一个人走出了病房,接着在楼梯那里——可能是因为身体虚弱,一个没站稳就栽头滚了下去,当他们闻声赶过去时已经发现他倒在转弯处昏迷不醒,于是马上把他抬了回来。

    “这是怎么回事?”我一听就来气了,“病人在你们医院发生这样的事,你们要负责!”

    “我们劝过他,说他还没完全康复不要乱走,他不听;我们叫一个护士跟着他他也不要,偏要自己一个人去找……”

    “这事我们会负责的,你就放心吧。”护士还没解释完,一旁的医生已经开口了。“不过比起那个,我想你们现在还是担心一下病人的好。”

    一听这话我就心感不妙,忙问怎么了。

    “他从楼梯上摔下去的时候,好像再次撞到了头,使得之前的伤口破裂。”医生说着,眼睛一直不离床上昏迷的直幸和手里的病历记录。“而且这次的撞击要比之前的厉害许多,再加上他之前头部就已经受到过一次重创,搞不好……会对他的大脑造成长期甚至永久性的损害。”

    听到这话,我们几个都愣了——“永久性损害?那、那是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病人有可能一辈子都不会醒,或者醒了变成植物人,再或者……就是失忆了。”

    “医、医生,你别开玩笑了……”

    “你看我的样子,像是在开玩笑吗?”

    我们尽皆默然……

    “总之,我现在会关注着病人的病情,你们最好也多陪陪他,只希望以后这种事不要再发生了。”

    医生说完就和护士走了出去,我慢慢走到病床前俯视着躺在上面昏迷的直幸……究竟为什么,会突然发生这种事……明明就在昨天,他还和我们有说有笑的……

    “真是的,怎么会变成这样……”一旁的杏也已经在抓头了,我说道:“……我们还是赶快叫冈崎那家伙过来吧。”

    这次,我一个电话打过去,告知冈崎他直幸的事,他倒是很快就赶来了;不过当他出现在我们面前,我发现他那看着直幸的眼睛只是在一瞬间闪过一丝光芒,便又很快暗淡下去。

    “……他现在情况怎样?”

    “生命什么的是没问题啦,不过……医生说他还可能会昏迷不醒,变成植物人什么的……”

    “哼……真像是三流小说电影的情节呢……”

    “喂我说冈崎,你还有心思说笑?你老爸都成这样了,难道你一点也不担心?”

    “担心?……即使我担心,对事情会有什么帮助吗?……他,肯定又是不知道为了些什么奇奇怪怪的原因要跑出医院,所以才不让人跟着的……”

    “……刚才护士说,好像是说他要找什么东西……”

    “……找东西?他还会有什么东西值得去找吗?我的家,都已经变成那个样了……估计,是他烟瘾还是酒瘾又犯了,而医院里当然没有这种东西,所以他才想要出去解解馋吧……”

    面对冈崎一直冷冰冰不带一丝感情的话语,我终于忍不住了,冲过去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叫骂道:“喂冈崎!你这到底是什么意思?!自己老爸都这样了,你居然还在说风凉话?!”

    “……风凉话?我只是说事实而已……”冈崎依然一副冷漠的样子,“他这个人就是这样的……什么也不会做,什么也不干……就只是顾着喝酒……他要找什么的话,恐怕也离不开这些东西了吧……”

    我一时无言以对。

    “喂,你们两个,快住手!”这时杏跑了过来,叫着拉开了我的手。

    我瞪了冈崎一眼:“就算是这样,他也是你老爸啊!”冈崎回瞪了我一眼:“我说过,我不承认有这样的老爸!”

    正在我们对峙着时,突然我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哎呀……”很轻的声音,转头一看,吃惊地发现直幸竟醒了过来,正摸着头慢慢坐起来!

    “大叔!”我惊喜地叫了一声迎了过去,藤林姐妹也过了来,而冈崎则依然只是沉默地站在一边。

    “大叔,你醒了实在太好了……”我们正为直幸醒来而不断说着祝贺的话时……这时,却又发生了我们意想不到的事……

    “……请问……你们……是谁?……”

    直幸的一句话,使得周围刚刚才活跃起来的气氛立时凝结了。

    “大叔,你就别开玩笑了……”

    “……你们……到底是谁……这里是哪里……为什么……我会在这里……”直幸,看上去却完全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慢慢说着这些话,还露出惊异的表情环顾着四周。

    失忆!

    我想起之前医生说的话……真没想到,这种小说电影里会出现的情节还真的会发生在现实中。

    我回头看看冈崎——依然是一副捡到钱都不会笑的样子,这时直幸又说话了:“我……我好像在找什么东西的……是什么呢……究竟是什么……”

    ……究竟是什么东西这么重要,就是现在失忆了也还记得要去找啊?……

    “叔叔,你怎么了,不要吓我们啊……”一边的杏正焦急地说着,只见直幸茫然地抬头看看她,接着又看看四周,突然问道:“……孩子……我的孩子朋也呢?他在哪里?……”

    我们都是一愣,齐刷刷转头望向身后的冈崎。

    冈崎依然一脸的漠然。

    “……他究竟在哪里?在哪里?……”

    “叔叔你怎么了?朋也他不就在这里吗?……”

    “在哪里?我没看到啊……对了……他……他一定还在家等着我……他在等着我回去煮饭呢……”

    直幸说着就爬起来,走下床的时候差点摔倒,我和藤林姐妹连忙过去扶。

    “大叔,你还不能出院……”

    “你们不要拦着我……我的孩子朋也只有八岁,一个人在家的话我怕他有危险……”

    什么?八岁?我转头望了望一言不发站在那里的冈崎——敢情是失忆的直幸忘记了数年的事,以致对自己儿子的记忆停留在了他八岁的时候……所以现在在他的记忆里,儿子朋也只有八岁……

    之后我们好说歹说,加上后来赶来的医生帮忙,才让直幸安静下来,在他现在的印象中,事情似乎就是他遇到了什么意外躺在了医院,而我们几个则是送他来的“好心人”而已。

    又过了几天,医生给直幸检查,说他身体是没有大碍了,可是就是无法回忆起过去的事,再这么在医院待下去也不是办法,再加上直幸这几天一直嚷着要回家看孩子,所以我们商议后,决定还是先接直幸出院再作打算。

    而这期间,冈崎依然是什么话也没有说……

    这天,在我们的搀扶下,直幸回到了自己的家——那个他和冈崎一起居住的充满回忆的所在。

    一进玄关,直幸就叫着“朋也”跑了进去,但结果是显而易见的——他根本不可能找到那个“八岁的朋也”,所以不一会儿,我们就看见他带着疑惑的表情慢慢走了回来。

    “……这是怎么回事……朋也那孩子呢?……”

    我们面面相觑,都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再看看独自站在一旁的冈崎,也只是别着脸一声不吭站在那里。

    “……那孩子到底去了哪里呢?难道是出去玩了?真奇怪……以前就是他要独自出门,也总会先和我说一声的啊……”

    “……你的孩子,经常这样不见吗?”我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这样问。

    “也不是经常……不过那孩子很聪明,很小就已经能独自出门帮我买东西什么的了……”直幸说着,脸上似乎还不自觉露出高兴的笑容。

    我们尽皆沉默,可能是以为我们也再为他的孩子担心吧,直幸看我们这样反倒安慰我们说:“我想他也许只是暂时出了门而已,应该很快就能回来了,请你们也不用担心……这些天来真是多谢你们的照顾了……”

    直幸说着鞠了个躬,我们连忙还礼。

    “那么,我还要找点东西……就先失陪了,你们请自便……”

    直幸说完就转身走进屋里,我和杏商量了一下后觉得直幸看起来也好像没什么事了,于是打算离开,临走时我拍了拍站在门口的冈崎道:“你就留下,照顾你爸吧。”

    冈崎只是漠然地望着前面发呆,也不回话,我叹了口气后走出了房门。

    之后又过了段时间,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有时在学校看见冈崎,问他直幸的事他也只是“嗯”“还好”这样回答……唉算了,直幸没什么事,我也就懒得再说冈崎这家伙什么了……

    本来心想接下来的日子只要耐心想办法让直幸恢复记忆就行了,没想到……

    这天,我正躺在草坪上打盹,突然杏跑过来叫道:“春原!”

    “干嘛啦你,突然间这么大声嚷嚷,吓死人咧……”

    “不好了,叔叔他!……”

    …………

    “什么?失踪?!”

    听了杏的话后我不禁吃惊得跳了起来。

    “是啊……刚才……刚才朋也打电话来说,他回家没看到叔叔,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喂春原你去哪里?!”

    “废话!肯定是赶快去冈崎家看看啦!”

    “可是现在还有课……”

    “谁还有心思上TMD课啊!”我说着已经跑出了校门,直奔冈崎家。

    “冈崎!”我一推开门就喊,只见蹲在地上的冈崎转过头来看着我,他身边,则是一片狼藉的景象。

    “这是怎么回事?!”我惊呼,“你家进强盗了?”

    “……我也想知道。”冈崎说着站起身,“刚才我出去了一下,回来时就已经这样了,门也没锁。”

    “你出去了?你留大叔一个人在家?”

    “……我总不能不出去买东西吧?”冈崎望着我的眼神好像是告诉我前面还有一句:“那个家伙这么没用……”

    我又看了看这一地的东西:“难道是……大叔做的?……”

    “……其实这几天,他就一直在家翻着,说是要找什么东西;前两天我也一样单独留下他出过门,但回来时他也好好的,真不知今天为什么会这样……”

    “……大叔他,好像在没失忆之前就已经说着要在找什么的了……难道他这几天就是一直在找那个东西?不过,究竟是什么呢……”

    “我检查过的了……除了他的证件和一些钱以外,好像没有不见其他东西了……我想,他是不是跑到镇外的某个地方去了……”

    “……很有可能!”

    没想到直幸这家伙失忆是失忆了,倒也不傻,知道出去至少要带上证件和钱……不过他到底是去了哪里呢?……

    正在一筹莫展时,身边的电话却响了起来,我随手拿起话筒“喂”了一声,电话那头却传来熟悉的声音——

    “喂?……是朋也吗?我是奶奶史乃……我好像,在这边看见你的父亲了……”

    …………

    就这样,数分钟后,我和冈崎坐上了列车前往史乃所在的地方——那是北方的一个乡村,坐车数十分钟可到,而史乃说她看见直幸的地方,则是在那附近的一个郊外。

    “……你在想什么?”车上,我问托着下巴望着窗外发呆的冈崎道。

    “……没什么。”

    “你知不知道大叔为什么会跑到那种地方去?”

    “我怎么知道……”

    我不再说话。

    终于,我们下了车,按照电话那头史乃的指示来到了郊外一块ju花田,而来到这里的时候,我注意到冈崎明显怔了一下——我就知道,失忆的直幸一个人爬山涉水来的这个地方,绝不普通。

    “你们来了啊。”迎接我们的,是那身穿和服站在夕阳下的史乃。

    “他就在那里……你们过去看看吧。”

    我们顺着史乃的指示,慢慢走向那片ju花田——夕阳的余晖洒落在ju花上,映出一片桔黄色的光;ju花随微风轻轻摆动,那光犹如水波般缓缓在田里扩散——而在那似波光粼粼的桔黄色中间,我看到了那个蹲在那里的熟悉的背影……

    “……敦子……我没用……不仅没能守护好你,现在连我们的孩子也给弄丢了……”

    他说话了。

    “我不知道,那孩子到究竟为什么不辞而别,我也一直找不到他……可是,我真的很想他……我知道我这个父亲并不称职,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因此离家出走,但是我真的很想再见到他……”

    “还记得……以前,我还跑到这里来发誓……我对你说,一定要将朋也他养育成人,可是现在……他却不见了……我真是失败……我……根本没资格做一个父亲……”

    直幸说着,就蹲在前面呜呜地哭了起来,这时我才发现,他怀里好像还抱着什么……

    “直幸刚来这里的时候,还抓住每一个路过的小孩,想看看他们是不是自己的孩子。”史乃走过来道,“可是,在努力无果后,他就垂头丧气走到那边,独自哭了起来……”

    我无言,看看冈崎,也只是沉默。

    史乃望向冈崎:“……他现在抱着的,就是他一直在寻找的东西;他找到了,所以也才到了这里来——朋也,你不想知道那是什么吗?”

    “……那究竟是?……”我抢先发出了疑问,可是还没等史乃回答,却听那边的直幸又再说道——

    “敦子……你看……我们的孩子……是多么的可爱啊……”

    我们同时望过去,只见直幸慢慢打开了手里抱着的东西,而从那露出的一角,我终于看清了那是什么东西——

    那是一本相册。

    “……那是,记录了你们一家人生活的相册啊。”史乃缓缓说着,而冈崎,此刻只是望着直幸那边,瞪大了眼睛。

    “你的想法……春原君他们已经对我说了……可是……你的父亲……直幸他,真的是你所认为的那样,不爱你和他的妻子吗?……”

    冈崎沉默不语……

    “最初,敦子和直幸都还是学生,虽然周围的人都反对他们结婚,但是直幸依然从高中退学,在一间狭小的公寓里开始了两人的生活……虽然生活贫困,但当时,真的很幸福……直幸他,就是这样一直守护着自己所爱的人而生活着……仅仅如此,那孩子就已经感到很幸福了,不久之后,敦子的腹中有了你,在小小的祝福中,你诞生了……但是,这份幸福没能持续多久……敦子因车祸去世,对于那孩子来说,这几乎是让他无法再振作起来的变故……但是,还不能就此绝望……”

    史乃缓缓转身,望向冈崎……

    “朋也——因为当时,还有年幼的你在。”

    冈崎怔了一下。

    “‘一定要亲手把这个孩子抚养成人’——那一天,直幸跑来这里——这个以前他和敦子经常来的地方这么叫着发誓……从那一天,从这个地方开始,直幸就紧牵着你的手,开始了他人生的下一个旅程,你还记得吗?……从那以后的日子是那孩子一生中最努力的时期,无数次被辞退,辗转奔波,即使如此,也从来没有松开过你的手;用仅有的一点钱给你买玩具,让你吃零食;为你牺牲了自己所有的运气和成功的机会……尽管有时候对你会很严格,很粗暴,但这一切都是为了能把你顺利抚养成人……然而,对于直幸来说,这是非常辛苦的生活……为了排遣工作上的心酸和生活的痛苦,那孩子开始借酒消愁;你小时候因为不懂事,曾经弄坏了那个对他来说最珍贵相册,也正是那次,喝醉了的直幸他第一次动粗打了你……但即使如此……即使明知道会被你讨厌,那孩子还是选择了和你一起生活下去,这其实并没有什么别的原因,只是因为,你是他的孩子——就是这么简单。”

    “然后,当你到了能自己决定自己人生的时候,直幸已经失去了一切……工作、信赖、运气、朋友,所有一切都没了……那孩子,是在用自己的人生,不断塑造着你的人生;他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会因从小没有了母爱而感到悲伤,因此他一直一直,是一个人承担着两个人的担子,这一切……其实都只是为了你——没有什么别的原因,只因为——你是他的孩子,是他除了已过世的妻子最爱的人;哪怕他是像现在这样,已经什么也不记得,但他还是记着你,还是记着敦子,还是执着地要找到那个相册,回到这个对于他来说充满回忆的地方……因为,你们就是他的一切……”

    说着,冈崎已经发着呆似的,慢慢地、慢慢地走到直幸前面……

    “我对你说这些,是希望你知道你的父亲是个怎样的人……”

    “……经常买零食给我……”俯视着蹲在面前对着相册自言自语的直幸,冈崎缓缓说着。“手牵着手……去散步……我怎么会忘记……怎么可能忘记?……”

    冈崎说着,脸上出现笑容,但是,两行热泪也已同时夺眶而出……

    “……朋也,你认为你的父亲是个无能的人吗?”

    “不……我才是,比他更无能的人……明明清楚父亲一直对我的好,明明知道要承受母亲去世和生活工作压力的他过得比我更苦,当我却一直没有去谅解他,而只是一直记着他骂我打我的事,从而放纵自己,使自己变得这么软弱,这么没用……”

    “那孩子也是如此……一直都是那么软弱、那么不中用、那么没出息……但即使如此,他依然为自己的孩子竭尽了所能,我为那孩子感到自豪……或许,在社会上他不是一个好员工,在家庭里也不是一个好丈夫,但是……他,却绝对是一个好父亲。”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冈崎说着,慢慢蹲下,抽泣中硬是挤出笑容对直幸说道:“爸,我回来了。”

    直幸慢慢抬起头望过去——他的表情似乎依然没变,他的面容好像还是那样憔悴,但是——就连我,也能清晰地看到,此刻他那饱经风霜的脸上,也已经挂上了两道深深的泪痕。

    “啊……朋也……你终于……回来了啊……”

    冈崎再也忍不住了,大叫一声后紧紧抱住直幸大哭起来……

    “……欢迎你回来……我的孩子……”

    这一刻,夕阳下,在桔黄色ju花田中那那个相拥着的身影的情景,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脑海中……

    这时,我突然感觉有什么闪着点光的东西从身旁飘过,回头去追寻那东西的身影,却什么也没看见……

    “你怎么了?”一旁的史乃问。

    “没、没什么……”我依然望着那点光消失的方向说着……

    ……难道是我的错觉?……

    直幸的记忆,也终于因此恢复了。我们和史乃道别后,就一起踏上了归途……

    回来后,我向藤林姐妹说起这事,杏就说道:“原来是这样……原来真的是那个相册……”

    “嗯?什么那个相册,难道说,你之前就知道?”

    “其实在叔叔刚住院那会儿,他就拜托我去他家找一个相册;可是后来去到他家找不到,本来打算第二天再找的,谁知道第二天就发生了叔叔摔落楼梯的事……”

    这时我意识到,直幸第一次被书架砸晕,可能就是因为在找那相册不小心弄倒了书架;而再之前我扶他上chuang时,看到他怀里紧紧抱着的那个东西,恐怕也正是拿本相册吧……直幸他,虽然最上说要远离冈崎避免自己影响到他,但其实果然一直都挂念着冈崎和敦子的……

    这时,我又想起了一件事,看了看藤林姐妹,问:“其实大叔对冈崎的心意……你们一早就知道的,是不是?”

    “你、你说什么啊?哪有这种事……”杏马上就开始结巴了,而椋则是东张西望不敢和我对视,果然被我猜中,我暗自好笑——她们当然不知道,再很久以前,我就偷听到她们还有智代一起在说什么“叔叔”的事了,只是当时我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现在倒是都清楚了。

    “唉瞒不了你呢……”杏抓抓头坦白道,“确实,我们以前见过那个相册,也听过叔叔说起过这件事,所以我们知道叔叔其实一直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朋也的……可是叔叔却拜托我们不要让朋也知道,他认为这样会让朋也为他担心……”

    确实,在很像乐于自我牺牲的直幸的作风。

    “哇,你们也真是,一早知道了却不告诉我……”

    第三者的声音传来,我们转头一望,正是冈崎微笑站在身后。

    “朋也……”

    “好了不用说了,我已经都明白了……过去我一直不理解自己的父亲……现在,我想我也应该开始为他做点什么事了……”

    “好嘛你小子~”我伸手揽住他的肩膀把他拉过来笑道,“转性转得挺快的嘛~看来不用等到你为人父,你就已经成熟了?”

    “嘛,这是当然~”

    “那么,朋也君……接下来,你会正常上学不再迟到了吧?……”难得开口的椋问道。

    “哎?我没说过那样的话啊?”

    “那你刚才说的为自己老爸做点事是指什么?难道不是指今后会安分下来吗?”

    “我的意思是今后会帮着他做做家务啊捶捶背啊什么的……学校的事……我还没考虑过哎……”

    “哎??”我们三人都是一阵惊讶,椋怯怯地说道:“怎么……这样……”杏则挽起袖子叫道:“不行!今天我一定要把你这懒散的习惯纠正过来!”

    “哇啊救命啊!……”

    冈崎叫着,就和杏上演起追逐战来,我在一旁看得哈哈大笑,不由得想起了我和这家伙刚刚认识那时候的事来——

    那时我因为在学校里和人打架被老古板叫到职员室,训了好一阵话才能走,那时我的心情真是坏透了,一边暗自问候着老古板的祖宗十八代走出了职员室,而走出门的时候,就刚好有一个家伙在门前路过;不知道是不是也是因为和谁打过架,他的脸上的伤疤和创可贴不必我脸上的少,我就这么盯着他的那张臭脸看(估计当时我自己也差不多),他也停下来盯着我的脸看,而数秒之后——我们竟不约而同齐声大笑起来,可能是因为他那张脸太有趣了,我不禁放声大笑,之前被训话的怨恨之情也因此一扫而空——我想,他的想法可能也和我差不多吧;所以在那时,我就有了一个想法:跟这家伙在学校里做些傻事吧!——我也就从此有了在这个学校里的第一个哥们儿——冈崎朋也。

    “喂春原,你傻笑什么?!还不过来帮忙!……”

    从我身边跑过的冈崎的呼救还没说完,就听追上来的杏叫道:“对了!还有春原!——你也是和朋也一样的懒骨头!顺便连你也好好教训一下!你别跑……”

    哇,这还不跑就是傻瓜了!我闪!……

    三人的追逐中,传来了此起彼伏的欢声笑语……

    …………

    忙乎了一天,终于可以休息了。

    我回到宿舍房间,一跳躺倒在床上,长长舒了口气,心想冈崎的事情解决了,自己也总算可以松一口气了……吧?

    ……视线不知不觉中已经环顾起房间来……我看到了,那个孤零零放在书架的还没送出去的海星;看到了,一直还没还给小野店长呃小提琴;看到了,那个独自沉睡在一角不知多久了的小盒子;看到了,不知什么时候随手放在某处的钥匙扣,还有……

    我像是无意识的,慢慢拿出来藏在枕头下的大头照,举在面前看着……照片上的少女,依然笑得那么灿烂……而我……又何时才能再看到这么灿烂真挚的笑容呢?……

    我……究竟应该……怎么做?……

    ——————————————————————————————————————————————本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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