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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回 诛锄内患 白崇禧借刀杀人 策应冯阎 桂张军倾巢入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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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副官郑兰保这一手也真灵验,他把一支三炮台烟卷塞进杨腾辉的牙间后,杨腾辉便慢慢地苏醒过来了。他那双三角眼渐渐地睁开来,首先看到的,自然是地上的那份委任状。他定睛细看,那委任状上确是写着“兹委任杨腾辉为第七军军长”,下款也明明有李宗仁总司令的署名。他又把眼睛倏地闭上,然后猛地睁开,再一次定睛细看,那委任状上的字仍然如故。他把牙齿上咬着的烟卷迅速转到另一边嘴角,用牙齿把舌头尖咬了一下,那舌尖上的神经立即把又麻又疼的感觉传导到大脑,这时,杨腾辉终于再一次证实了自己和那份委任状都明白无误地存在着——一切都是真的,他升官了。他扑上去,把那份委任状一把捧在手上,看了又看,仿佛捧着的是一堆白花花的数也数不清的大洋。他感到心花怒放!

    “嘿嘿!杨军长,这回该你请客啰!”

    杨腾辉这才发现,屋里除了他和那张委任状之外,竟还坐着一个人——白崇禧。白崇禧脸上露着令人捉摸不透的笑容,那双藏在镜片后的眼睛,更使杨腾辉感到冷冽刺骨。他“啪”的一声立正,心头咚咚地跳着,咬在牙齿上的烟卷跌落在地,有些结巴地说道:

    “是……是……请……请客!”

    接着,杨腾辉命令他的副官郑兰保马上去备办酒席。

    杨腾辉继李宗仁、夏威之后,当了第七军军长,下辖两师,第五师师长黄权被李宗仁扣押后,由杨自兼师长;第八师师长梁重熙原为杨部旅长。这一支部队,原来倒是第七军的种子,第五师是李明瑞的旧部,第八师是杨腾辉的部队,李、黄、白为了重新控制这支曾将他们撵下台的旧部,不得不以杨腾辉为军长。但是,杨腾辉得到的只是一纸委任状,而新组建的第七军,实权则紧紧操在白崇禧手里。白带着一支精干的警卫部队,住在杨腾辉的军部,凡下达行军作战命令,都由白崇禧以手令谕军司令部参谋处办理,没有白的手令,谁也不能调动部队。杨腾辉虽为一军之长,但整日除了咬着三炮台烟卷外,无所事事。

    李宗仁、黄绍竑、白崇禧、张发奎在平乐那家祠堂里开过军事会议后,白崇禧率第七军在平乐、荔浦一带与蒋军朱绍良部的毛炳文、谭道源、张辉瓒三师作战;黄绍竑则率他的第十五军及张发奎的第四军远征桂南,解决吕焕炎叛军,以巩固广西后方。白崇禧在漓江两岸布下疑阵,诱敌深入,接连败敌于马岭、栗木、龙窝,将朱绍良部追至八步,蒋军被迫由信都、开建退往梧州与陈济棠的粤军会合。白崇禧发出桂北大捷电,正率第七军南下准备与黄绍竑、张发奎合击吕焕炎叛军及陈济棠的粤军。不料,白率军刚抵柳州,即接到陈济棠急电粤军主力余汉谋、香翰屏、蒋光鼐三师由梧州进占藤县,向北流猛攻黄绍竑部以解吕焕炎之围的消息。白崇禧恐黄绍竑孤军作战吃亏,立电黄不可与粤军决战,待他率第七军到达后再行破敌。但黄绍竑并不采纳白的建议,一面檄调张发奎部驰援北流,一面在三和圩展开部队,与粤军决战。

    张发奎率第四师及第十二师以急行军经陆川奔赴北流,次夜抵达三和圩附近,未及休息便星夜出击,与粤军展开激战。黄绍竑的第十五军在粤军的猛攻下,只剩下三和圩左翼南山阵地。张发奎令第十二师在桂军右翼仰攻北面高地。桂、张军与粤军在三和圩进行了四昼夜血战,最后桂、张军全线崩溃,损失惨重,张发奎的第四军两师人马,剩下不足一师,最后被迫撤到贵县防守。北流一战,粤军由梧州至桂平控制了西江下游及玉林五属,既解了吕焕炎之围,又占领了广西最富庶之地区。左、右江一带,共产党成立了苏维埃政府,农民运动风起云涌,革命之势如野火燎原,李明瑞指挥的红七军和红八军不断发展壮大,左、右江红色区域已有二十个县,一百多万人口。李、黄、白的日子更加难过了。

    困境中的白崇禧谋划如何重新统一广西

    “竖子不足与谋!”

    白崇禧见黄绍竑不采纳他的建议,招致北流之败,丧师失地,气得把黄绍竑大骂了一顿。白崇禧在柳州,盱衡全局,他不怕粤军入境,也不怕蒋军和湘军来打,这些客军都好对付,他最怕的是吕焕炎和李明瑞这两个人。吕焕炎和李明瑞虽然走的道路不同,但他们都是从桂系团体中分裂出去的叛逆者,对桂军都有一种可怕的离心作用。吕焕炎占据玉林,有强大的粤军作后盾,有蒋介石任命的广西省主席的头衔,统一广西名正言顺;李明瑞是桂系的一员虎将,如今为共产党所用,更是如虎添翼。共产党在左、右江有政府,有根据地,有两军人马,远不是上海“清党”时白崇禧可以任意屠杀的那些工人武装纠察队了。吕焕炎和李明瑞是桂系的心腹大患,不除掉此二人,李、黄、白便无法在广西立足。

    白崇禧盯着地图,不断地谋划着,以目前桂军和张发奎这点兵力,是无法两面应敌的。左、右江一带是贫瘠之地,而大河下游及玉林五属则是米粮之乡,如能夺回吕焕炎这地盘,既可解决军食,又可收拾广西残局,到时再对付李明瑞的红军就不难了。

    白崇禧用铅笔在地图上把桂平、玉林、梧州画了三个大圆圈。他把笔掷在桌上,背着手在地图前踱步,一时又立在地图前,用左手托着下巴,望着那三个红红的圆圈出神。那三个圆圈慢慢地变成了三只梅子,白崇禧只觉得舌根底下渗出一丝丝酸味——望梅止渴!他气愤地奔过去,用铅笔在那三只“酸梅”上各打了三个大“×”。桂、张军刚刚在广东战败逃回广西,黄绍竑、张发奎又在北流惨败,目下兵力单薄,士气消沉,粮饷缺乏,如何能从粤军和吕焕炎手中收回那一大片失地?白崇禧皱着眉头,挖空心思也想不出个办法来。

    那三只“酸梅”,每只像被划了两个刀痕似的,酸溜溜的滋味从白崇禧的鼻腔、舌根直往心窝里钻去。现在的处境比去年夏天时更为严重。那时候,俞作柏、李明瑞率两师人马溯西江直上,向南宁压来,他和黄绍竑尚可由南宁下船从容往龙州退去,从越南转道出走。而今龙州、百色皆已被李明瑞的红军占据,梧州又被粤军封锁,湘桂边境何键陈兵,白崇禧和李宗仁、黄绍竑想逃也无法逃出广西。

    “必须除掉吕焕炎!”

    白崇禧用铅笔在地图上的玉林又重重地打了几个叉,那只“酸梅”像被无数支箭插在上边似的。白崇禧那脑子在飞速地转动着,像一只神奇的万花筒,一转又是一计,一转又是一谋,一转又是一策:远交计、说秦计、数罪计、谋和计、贿将计、反间计、诈降计、擒信计、夺印计、疑兵计、招降计、奇兵计、感化计、美人计、离间计、退兵计、赚城计、潜攻计、伪书计、诱敌计、缓师计……白崇禧把他那无形的智囊,翻了又翻,倒了又倒,都找不出一件可以立致吕焕炎于死地的妙计来。正在这时,副官来报:

    “廖磊、夏威求见。”

    白崇禧闻报,心里一亮,就像诗人突然获得了某种灵感似的,忙命副官:

    “请!”

    白崇禧来到门口,亲自迎接廖、夏二人。廖磊穿套黄军服,没有肩章和皮带,那从不离腰的左轮小手枪也不见了,他没有戴帽子,理了一个士兵样的光头,脚上穿双青布鞋。脸还是像关公一样红,眉还是像关公一样黑,一身军人的英武气概犹存。他那模样极像一匹久经战阵的骏马,眼下缺的就是一副漂亮的鞍辔。夏威又是另一个模样,他西装革履,头戴礼帽,一副香港士绅打扮。白崇禧紧紧地握着廖磊、夏威的手,非常激动地说道:

    1930年6月15日,广西省主席吕焕炎在广州新亚酒店被随从多年的卫士冯名声刺杀身亡

    “我们终于在家乡见面了!”

    未曾开言,夏威却先失声痛哭起来。他和白崇禧已分别一年多了,他知道,李、黄、白对他在武汉的失败是非常不满的。一支所向无敌的第七军被夏威窝窝囊囊地断送了,如今故人相见,故乡山河残破,桂系团体虽死而复生,但依然处于朝不保夕的险境。胡宗铎、陶钧也住在香港,却不敢来广西见李、白。不过,胡、陶二人在湖北发了大财,腰缠万贯,在香港虽感寂寞,倒也可以舒舒服服地度其一生。夏威在武汉没有财权,金钱的敛聚远不及胡、陶,他根本没有在香港过寓公生活的资格。而蒋军向武汉进逼,李明瑞、杨腾辉两师倒戈时,他又恰因患扁桃腺炎住院治疗,不能直接掌握部队,因此,桂系在武汉的失败,在直接责任上,他没有胡、陶大。但是,他住院治疗期间,却又偏偏将第七军的指挥权交给李明瑞代理,李明瑞趁机下令倒戈,扣押了一部分桂军高、中级将领,遂使第四集团军不战而逃,夏威之过失,也是难以宽恕的。他在香港住了一段时间,见李、黄、白重新登台,本想回来为团体效力,以便将功抵罪,求得李、黄、白的谅解宽恕。他托人捎过信,但见李、黄、白无表示,又不敢轻易返桂。桂系的二类角色夏威、胡宗铎、陶钧、李品仙、叶琪、廖磊六员大将此时皆闲居香港,夏、胡、陶是武汉系统的,李、叶、廖则是平、津系统的,都是清一色的保定军校出身,又都是在北方和华中招致全军覆灭的,六人聚在一起,皆有无限感慨。他们见李、黄、白复起后,在广东战败,退回广西处境又极为险恶,此时回桂,正可同生死共患难,因此便推夏威、廖磊二人回桂来见白崇禧。他们深知白一向重感情,况且,无论是平、津,还是武汉的失败,李、白也有不可推卸的重大责任。

    “健公,廖磊来您帐下当兵效力!”

    正当夏威掩面痛哭的时候,廖磊把双拳在胸前一抱,发出他那洪钟一般的声音。

    “哈哈!”白崇禧亲切一笑,“关云长乃堂堂汉寿亭侯,五虎大将之首,岂有为部卒之理?来人呐!”

    副官听得白崇禧的召唤,忙进来听候吩咐。

    “为廖军长取戎装来!”白崇禧命令道。

    “是!”副官答道。

    不多久,副官手捧一套精致的军服和一双锃亮的军靴进来。白崇禧亲自在军服领口缀上一副中将金牌,然后又亲自为廖磊穿上。廖磊扎上武装带,套上闪亮的军靴,戴上大檐帽,白崇禧又将自己腰上佩带的那支白朗宁手枪挂到廖磊的皮带上。本来就仪表堂堂的廖磊,此时更显威武超群之态。

    “健公,廖磊乃败军之将,到您帐下当一名兵卒已感有愧,何敢再为将统兵!”廖磊见白崇禧如此看重他,心里反而感到不安。

    “没有廖燕农,便没有白崇禧!”白崇禧这句话,简直落地有声,他拍了拍廖磊的肩膀,恳切地说道,“目下,我们处境较为困难,部队也不多,我请你暂时屈居副军长之职,出任第七军副军长兼第五师师长,兼第一团团长。待局面改观后,再为你调整职务。这事,我即电报德、季二公,他们是不会有异议的。”

    “是!”

    廖磊向白崇禧立正、敬礼,那副关公脸激动得更加发红了。白崇禧对廖磊委以重任,一是因廖磊对他忠心耿耿,二是欲以廖磊取代他所憎恨的杨腾辉。因杨腾辉是老七军的人,目下不得不用,但白对杨是极不信任的,他以

    廖磊为副军长兼师长再兼一团长,使廖磊能从上到下彻底掌握这支部队,以便时机成熟将杨腾辉一脚踢开。

    “健公对李鹤龄和叶翠微将作何安置呢?”廖磊见白对他委以重任,除了感激之外,还是十分关心李品仙和叶琪的出处,因他们三人都是由湘军投奔桂系的,与夏、胡、陶三人跟李、黄、白起家不同。廖磊对李、叶二人自然特别关注。

    自从唐生智复起,在唐山收回李品仙、廖磊两师后,廖磊向来接收部队的唐生智办好移交,即乘船去了香港,他决心追随他心目中的刘备和诸葛亮。唐生智因廖磊与白崇禧的私人感情太深,也不挽留,遂委任刘兴兼第五十三师师长。李品仙虽然暗迎唐生智有功,但也没有取得唐的信任,最后不得不怏怏离去。李品仙没有去香港,而是到上海暂住观风向。唐生智在河南反蒋失败,由开封出走后,阎锡山恐唐军被蒋介石收编,遂急电李品仙由上海去北平,商量收编唐部。李品仙正巴望将唐生智旧部抓到手上,即派郭铮为代表乘专车赴漯河收编第五十一、五十三师。可是,李品仙晚了一步,第五十一、五十三师已被陈诚强行缴械编散。李品仙、廖磊这两师烟消云散,唐生智的基本部队也从此彻底毁灭,他们一个个都成了光杆司令。李品仙这时才死心塌地跑到香港,与廖磊商议另谋出路。叶琪率湘军第十二军曾随白崇禧北伐,充当先锋。到北京不久,叶琪即奉令率部南归,驻防武汉。当李明瑞、杨腾辉倒戈时,叶琪猝不及防,被蒋军和何键的湘军夹在当中,只得将所部门炳岳和危宿钟两旅交何键收编,匆匆出走。李品仙、廖磊、叶琪展望全局,除了重新回到李、黄、白怀抱,已别无出路。廖磊、叶琪与白崇禧私交皆厚。当年白崇禧落魄,在贵州坡脚跌断胯骨,到广州治伤年余,曾得叶琪的哥哥叶钧国的资助,廖磊又有在塘沽掩护白崇禧逃亡一段历史,叶、廖两人回桂,当然不成问题。成问题的只有李品仙!

    “目下,我们部队太少,原来的带兵将领,一时难以全部安置。翠微兄为人机警随和,与各方皆有些关系,我想请他代表我们到北方走一走,探听冯、阎情况,如果北方有所行动的话,便可解除我们的困境。至于李鹤龄嘛……”白崇禧严厉地望了廖磊一眼,气愤地说道,“哼!如果不是燕农兄你掩护我及时出走,他不把我交给老蒋邀功请赏才怪呢!还有,他给老蒋发的那封‘号’电,真是鬼话连篇,信口胡扯,为了取媚于蒋,不惜破坏团体,卖友以求荣……”

    白崇禧越说越气,如果此时李品仙在跟前,他真要喝令将其推出“军法从事”了。廖磊却不言语,只默默地把头上的大檐帽取下,将腰上的手枪及皮带解下,然后把刚穿上的缀着中将领花的军服脱下,不声不响地放到桌子上,对白崇禧说道:

    “廖磊就此告辞!”

    “燕农兄,你要去哪里?”白崇禧诧异地问道。

    “去香港闲居或者回陆川老家务农!”廖磊掉头就走。

    白崇禧忙将他拉住:“为什么要走?”

    “诸葛亮明知魏延脑后有块反骨,还用他为帐下大将;李鹤龄在唐山虽有不是之处,但岂可将他拒之门外,为他人所用?廖磊与鹤龄在湘军中共事多年,虽不能说有手足之情,但还有朋友之谊,况他又曾是我的长官,在他落魄之时,我怎能置之不顾!”

    白崇禧闻廖磊之言,乃慨叹一声:“燕农兄真关公也!”他即命秘书道:“给香港李鹤龄发电,请他即回桂任军职!”

    廖磊闻言,即返身握住白的双手,摇了摇:“健公,廖磊虽一介武夫,但一生不羡荣华富贵,只求能在刘备、孔明帐下听令,今日总算再次遂了心愿!”

    “你的那位周仓呢?”白崇禧忽然想起与廖磊形影不离的那位黑脸彪形大汉来。

    “卫士周良乃湖南常德人,我离开平前,已令他回籍省亲去了。”廖磊道。

    “请燕农兄即捎信让他回来,没有周仓,关公那把青龙偃月刀由谁来扛呀!”白崇禧笑道。

    白崇禧和廖磊又说了些话,才命副官带廖去歇息。他把廖磊直送到门外,又说道:“请燕农兄好好休息,明日由我亲自为你举行布达式,向第七军官兵宣布你的职务。”

    白崇禧与廖磊说了许多话,夏威在一旁颇受冷落。他见白对廖如此器重,又关怀备至,心中真有股说不出的滋味。论和白崇禧的历史关系,夏威要比廖磊深得多,可是同是遭到全军覆没的将军,廖磊一回来就得任要职,甚至连他的卫士,白崇禧也关照到了。廖磊一句话,李品仙、叶琪都有了出处,真是一言九鼎!而夏威却被丢在一旁,连一句体贴的话都听不到。使夏威更感伤心的是,他原是第七军的军长,李、黄、白现在恢复了第七军的建制,正、副军长都委任了别人,他在桂军中已没有任何职务了,想起这些,他禁不住又痛心地哭了起来。

    “煦苍兄,哭是没有用的啊!这句话,我是第二次对你讲啦!”白崇禧过来拍了拍夏威的肩膀。

    白崇禧这句话也真管用,夏威不但立刻止住了哭声,而且还从白的这句似乎平常的话中,悟出了某种新的希望。民国七年秋,中国陆军大学在全国招考学员,夏威报名前往应试。临行前,他特地来向白崇禧征询应试的得失,白坦率地说道:“煦兄国文、数、理、化都能顺利通过,唯短于辞令,外语恐难及格。”夏威到北京考试结果,完全如白之所料。他返回广西后,见着白崇禧,诉说着“此番北上应试,夙愿落空,仆仆风尘,类似苦行头陀,殊不值得……”说着说着,便失声痛哭起来。白崇禧安慰他道:“煦苍兄,哭是没有用的啊!”从那以后,夏威刻苦练兵,成绩卓著,与黄绍竑、白崇禧同为马晓军部下营长,军中称为“三宝”。其后几年,北伐军兴,夏威便扶摇直上,升为军长。而广西籍的几位陆军大学毕业生,黄旭初位不过师长,而朱为珍、曾志沂、龙振瞵等已默默无闻了。白崇禧曾感慨地对夏威道:“煦兄,假若当初你考上陆大,现在最多不过一高级幕僚耳,何能位至军长!到了太平盛世之时,我们不妨再教子孙去读大学,谋个学历、文凭,亦可安身立业。”

    夏威想起这些,心中自然升起了新的希望,他抹了抹眼睛,向白崇禧道:

    “请健公教我立功补过之策。”

    “现在有个好机会,不知你愿不愿干?”白崇禧望着夏威,有些神秘地说道。

    “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夏威怎肯放过这个机会。

    “除掉吕焕炎这个叛贼!”白崇禧将手往下狠狠一劈。

    “请健公给我一师人马,我将不顾一切杀入玉林城,将吕光奎的头提来交给你!”夏威拍着胸膛,立下军令状,“如果拿不到吕光奎的头,就把我的头割下交给你!”

    “黄季宽、张向华在北流新败之后,部队损失很大,我不想再叫你去拼实力。”白崇禧摇了摇头,说道,“我教你一个借刀杀人之计,不费吹灰之力,便可取吕焕炎之头。”

    夏威素知白崇禧有神出鬼没之计,如果既不用带兵厮杀,冒流血牺牲甚至战败之险,又可立功抵过,岂不更好。夏威忙道:

    “请健公赐教。”

    “目下,吕焕炎与陈济棠勾结得甚紧,西江水域又为吕、陈所控制,因此吕焕炎去广州是很方便的。你回香港后,即可探听吕到广州后的行踪。如吕到穗,你可设法与他会见,诈称因受我和德公的冷落,不能回桂,愿投吕效力,吕对你必另眼看待。你趁与他接近之机,可暗中以巨金收买其贴身卫士,将吕刺死。”

    “健公,这……这……”夏威不知说什么才好,他虽复职心切,但为人还算正直,一向只在枪林弹雨中冲杀,却从没干过暗害人的勾当。如果白崇禧给他一师人马,他会毫不犹豫地猛攻玉林,与吕焕炎拼个你死我活,但是,却不愿施暗箭,他觉得这是作为一个光明正大的军人的最大耻辱。

    “有什么问题吗?”白崇禧皱着眉头问道。

    “吕光奎背叛团体,为虎作伥,罪不容诛。但他与我们都是同学,又曾为团体的发展壮大出过力,以这样的手段去对付他,恐怕难免不引起世人之非议……”夏威鼓起勇气说道。

    “嘿嘿!”白崇禧冷笑一声,说道,“煦苍兄何出此儒生阘茸之言。俞作柏、吕焕炎都是我同学之辈,亦都曾为团体出过力,可是他们对团体危害之大,胜过任何人!叛逆不除,团体不固,事业无存,对此,我们绝不可心慈手软,掉以轻心!”

    夏威不敢再说话了。白崇禧却怕他碍于情面,不忍对吕焕炎下手,忙又教他一计:

    “只要事情做得缜密,外人是绝不会知道内情的,历史上尚有烛影斧声,千古之谜嘛!你以巨金收买吕的卫士,让卫士行刺吕,事成之后,让那卫士对人说,吕焕炎因奸污其参谋长之女,其参谋长怀恨在心,遂贿使他将吕刺死。然后,你再命别人将那个卫士秘密处死,这事岂不做得天衣无缝?你为团体除害,厥功甚伟,德、季二公必对你另眼看待,往后一切都好说啦!”

    夏威听后,浑身竟不自主地发起抖来,他觉得白崇禧正拿着一块血淋淋的人肉往他嘴里硬塞,一边塞,一边还喝令他津津有味地吞下去,再要他说:“味道好极了!好极了!”白崇禧见夏威不说话,又冷笑一声:“嘿嘿,煦苍兄,我是看在你我的情面上,才让你去立这一大功啊,若你不便去时,这功便是自愿让给别人啦!”

    夏威赶快把双眼一闭,狠了狠心,将那块血淋淋的“人肉”一口吞了下去,说道:

    “我去!”

    一个月后,吕焕炎便被刺死于广州新亚酒店三楼。港、粤报纸纷纷发表捕风捉影的消息:“广西省主席吕焕炎昨日在新亚酒店被刺身亡。据说刺客为吕之贴身卫士冯名声。据凶手供称系受其参谋长伍蕃之贿,为报私仇云云……”

    却说白崇禧使用借刀杀人之计除掉心腹大患吕焕炎之后,吕氏余部皆复归了李、黄、白,但大河以下仍为陈济棠的粤军所据。黄绍竑因在北流县三和圩指挥失当,吃了一场大败仗,受白崇禧和张发奎的指责,心中怒愧参半,又见白力挽危局,在桂北以劣势兵力挫败入桂蒋军,接着又用计除掉了吕焕炎,白的声望在桂系团体中有凌驾于己上之势,黄绍竑寻思,如不打一个胜仗,便有动摇地位的危险。占据大河一带的粤军因一再击败桂军,士气正旺,目下无可与之战。黄绍竑认为,李明瑞的红军成立不久,实力有限,如能将左、右江一带的红军肃清,不仅去掉心腹之患,亦可打通后路。黄绍竑便率他的第十五军由南宁进击右江,在恩隆、平马、亭泗一带与红七军激战月余,各有胜负。

    转眼间,时令已到了民国十九年的暮春时节,广西境内的战事已呈胶着状态,无论对粤军或红军,李、黄、白、张(发奎)皆无力将其消灭。桂、张军只能据守北到桂林,中到柳州,南到南宁,东到贵县这一片地区,像一盘没完没了,又毫无希望的象棋残局。桂、张军四面受敌,粮饷、兵员及武器弹药皆奇缺,又无法得到及时补充。桂、张军苟延残喘

    ,度日益艰。蒋介石为了掐死李、黄、白、张这几个反蒋头目,又令云南省主席龙云派卢汉为总指挥,率领三个师的滇军,准备进入桂境,直捣南宁。

    李、黄、白、张的日子已经到了尽头,要不是冯玉祥、阎锡山在北方再掀反蒋波涛,汪精卫南、北撮合有术,则李、黄、白、张和他们那两三万残兵败将,早已成了塘干水涸之鱼虾。

    这天,李宗仁、白崇禧、张发奎在贵县黄练圩第四军军部开会。此时,贵县已被粤军占去大半,黄练圩离贵县县城九十余里,距此不远的桥圩便在粤军手里。

    “冯焕章、阎百川已决定反蒋,并已派人到香港请汪先生北上共商大计,拟开扩大会议于北平,冯、阎和汪先生都已有电报来,要我们在南宁响应。鉴于我们目下所处之困境,到底是继续死守广西,还是乘冯、阎在北方发动反蒋,老蒋无暇顾及南方,我们打出广西,再下广州或是乘虚直取武汉?”

    李宗仁说完,猛吸了几口香烟,然后将一口浓烟缓缓吐出。在桂军中,李宗仁与杨腾辉抽烟是出了名的,张发奎曾笑道:“德公,你与杨腾辉可一决雌雄!”李宗仁也笑道:“已较量过了,各有胜负。”张发奎有些莫名其妙地问道:“何时较量过?”李宗仁道:“他和李明瑞回师广西,将我撵下台,后来我回桂,他又投奔到我麾下,再次为我所用。”这话,张发奎听了哈哈大笑,杨腾辉听了却心中发怵,真恨不得把那烟瘾给戒了。但对杨腾辉来说,戒烟即等于戒食,他根本无法做到,只是此后便特别留心,只要李宗仁在场,他便不敢抽烟,如烟瘾发作时,他便从衣服口袋中摸出一支牙签,用牙狠狠地咬着,将其一节一节地咬断。同僚问起,他只说患了牙疾,以此镇痛。这天,因商量的是全军的方针大计,关系到今后的死活问题,事关重大,杨腾辉身为第七军军长,自然要参加开会。而第十五军军长黄绍竑此时正在右江一带“剿共”,来不及赶回参加会议。第四军除张发奎外,尚有薛岳和吴奇伟出席。李宗仁大抽其烟,杨腾辉却可怜巴巴地咬着牙签打熬着烟瘾的折磨。

    “死守广西,即死在广西!”张发奎本是个性急之人,自入桂与李、黄、白暂时合伙后,在广东花县和广西北流县接连打了两场大伤元气的败仗,第四军在贵县整编,已不足三个团的兵力,师长吴奇伟、薛岳都只好当了团长。是时军心动摇,各将领亦张皇不知所措,此后命运寄托于何方,亦不自知。张发奎对死守广西毫无信心,因此极力主张响应冯、阎,向外发展,以求生路。“只要一打出去,棋就活了!”张发奎那大嗓门震得室内嗡嗡作响。薛岳、吴奇伟也跟着表示,要打出广西去。

    “杨军长,请你发表高见!”李宗仁嘴上叼着烟卷,望着杨腾辉说道。

    杨腾辉见李宗仁点了他的名,忙将咬着的小半截牙签压到舌根底下,立刻站起来,说道:

    “德公指到那里,我就打到哪里!”

    白崇禧瞵了杨腾辉一眼,决断地说道:“向华兄的意见甚好,要想活就不顾一切地打出去。目下,北方冯、阎正在部署反蒋大战,平汉、陇海战云密布,武汉、湖南相对空虚,何键的湘军,战斗力脆弱,可以一击而败,我们入湘后一鼓而下长沙,实意中之事。由湘而鄂,底定武汉,与冯、阎遥相呼应,顺江而下,直逼南京,让老蒋再尝一尝下野出洋的滋味!”

    “既要入湘,又要留守广西,这点兵力如何分配得过来?”李宗仁面有难色。

    “龙云想要广西,陈济棠想要广西,李明瑞也想要广西,我们走开,留这块骨头让他们争着啃吧!”白崇禧说道,“第四军、第七军和第十五军全部入湘,只留些小部队象征性地看家和掩护北上大军的后背。”

    张发奎见白崇禧决心如此之大,激动得大声叫喊起来:

    “健生兄,你舍得老家,我张发奎和第四军的弟兄们,也舍得老命!”

    李宗仁知道,张发奎和第四军的将领,无论用兵布阵,乃至平时训练,皆有一股猛张飞的作风,此种作风,最为白崇禧所欣赏。当张发奎率军入桂时,黄绍竑曾亲到贺县石桥与张会晤。张发奎与第十二师师长吴奇伟见黄绍竑来,立即滚鞍下马,张发奎向黄绍竑拱了拱手,大声说道:

    “季宽兄,还恨我老张么?”

    黄绍竑过来拍了拍张发奎的肩膀,笑道:“向华兄,你是条好汉!”

    张发奎指着吴奇伟对黄绍竑道:“那天晚上,为了拿到你,我特地派梧生兄(吴奇伟字梧生)率一连人去吉祥路包围你的公馆,不想却让你半夜里走脱了,哈哈!”

    黄绍竑问吴奇伟:“梧生兄,假若那天晚上我被你拿着了,你准备怎么办呢?”

    吴奇伟笑了笑,说:“那就对不住了,唔唔,恐怕我们今天就不能在这里说话啦!”

    黄绍竑又拍拍吴奇伟的肩膀:“梧生兄也是条好汉!”

    以前的朋友,后来成了敌人,如今又成了朋友。除了利害相关,张发奎那猛张飞的性格和作风也是他能与桂系友好相处的一个重要因素。当张发奎和廖磊来归后,白崇禧曾对李宗仁笑道:

    “德公,我们现在关公和张飞都有了啊!”

    李宗仁也笑道:“那就看你这个诸葛亮的啦!”

    现在,张发奎的猛张飞作风与白崇禧的空城计冒险精神结合在一起,使李宗仁又喜又忧。喜的是,以白、张的决心必能迅速占领湖南,攻下长沙、岳阳,甚至直取武汉,使桂、张军困境立解;忧的是,白、张义无反顾一股劲猛打猛冲,如果不幸失败,连条退路也没有。李宗仁处事一向稳重,身为主帅,他不能不做全面打算。

    “万一失败,我们怎么办呢?”李宗仁看了看白崇禧和张发奎。

    “胜败乃兵家之常事!”白崇禧从容笑道,“如果万一失败,回不了广西,倒是有个地方可以去的。”

    “什么地方?”李宗仁问。

    “向江西的朱、毛红军靠拢,到了那时,恐慌的不是我们,而是老蒋!”白崇禧真是神出鬼没,他这一着棋,李宗仁、张发奎连做梦也想不到。

    “好哇,逼急了老子就上井冈山!横直共产党里有红四军也有红七军,与我们四、七两军还多少有点血缘关系!”张发奎把胸膛拍得山响,就像猛张飞要为关公复仇似的,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

    李宗仁见白、张入湘态度非常坚决,大有破釜沉舟之势,便说道:

    “入湘就入湘,反正是轻车熟道,拼了吧!不过,这事还得和季宽商量一下。”

    “还商量什么?说走就走,德公给季宽发个电报,让他率第十五军在后跟进,一切在打下武汉之后再说!”张发奎把衣袖往上一撸,风急火燎般地说道。

    “向华兄,入湘作战是件大事,要走也得做好周密的安排。”李宗仁说道。

    “有什么安排的,说走就走,说打就打,我们第四军在宜昌把反蒋通电一发,接连几个冲锋就到广西来了,何键那点兵,放火还不够你李德公抽顿烟呢!”张发奎仍在拍胸叫喊着。

    张发奎是“猛张飞”,白崇禧到底是“小诸葛”,他过来把张发奎按到椅子上坐好,命参谋张挂地图,说道:

    “德公的话,非常重要。我们两次入粤失利,又在北流战败,检讨得失,在于轻敌妄进,草率决战,遂招致再三失败,教训不可谓不深。此次入湘,进窥中原,与冯、阎会师,是关系到我军生死存亡之大事,必须胆大心细,务必做好一切准备,切忌轻举妄动,再蹈覆辙。”

    白崇禧走到地图前,指着地图,说道:“我军北上后,龙云部滇军必将入桂攻占南宁,他们走的仍然是当年唐继尧滇军入桂的老路。南宁乃广西省会,我们不可轻易放弃,我意派师长韦云淞率凌压西、覃兴等零星部队二千余人坚守南宁。我们入湘获胜,再与龙云谈判,请滇军退回云南,否则便封锁滇省鸦片烟出境的通道。”

    李宗仁和张发奎点了点头,白崇禧又说道:“粤军占据大河下游,与我军隔河对峙。我军入湘,他们必衔尾追击,使我陷入背腹受敌的处境。为了顺利入湘,必须摆脱粤军的袭扰。为此,我军应以精悍的小部队进击平南,向粤军发起猛攻,并制造再次攻粤的声势。我军主力则迅速北上,粤军见我军突然北调,必然以为我声东击西,将由北江攻袭广州,陈济棠定然将梧州、桂平、玉林一带的粤军抽回广州及北江一带布防。待粤军发觉我军意图时,我们已攻占衡阳,进军长沙了。”

    “妙!”张发奎兴奋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入湘序列,拟请向华兄率第四军为前锋,请德公另拨梁朝玑师归向华兄指挥。”白崇禧看了看张发奎和李宗仁。

    “好!”李、张二人同时颔首。他们不得不佩服白崇禧考虑的周密,因为第四军经入粤和北流两次战败,只剩一师人马,再拨桂军精锐梁朝玑师归张发奎指挥,即体现桂、张两军的团结合作,又壮先锋部队的声势。

    “向华兄率前锋部队取道柳州、桂林,出全州,直向永州、衡阳前进;德公和我率第七军全部及第十五军之许宗武师出平乐,经永明、道州,亦向永州、衡阳推进;黄季宽率第十五军余部及梁瀚嵩之教导第一师和黄旭初之教导第二师,由右江回师南宁,布置于迁江一带,掩护各军集中,俟各军入湘,才随后跟进。”

    白崇禧又看了看李宗仁和张发奎,李、张二人欣然赞同。白崇禧又道:

    “各军推进计划如下:先头部队到达桂林、全州,后续部队应到迁江、柳州之线;先头部队入衡阳,后续部队应到达桂林;先头部队占领长沙,后续部队应进占衡阳;先头部队进入湖北通城、咸宁,后续部队应接住长沙、岳阳。”

    “好,我们都分头回去准备吧!”张发奎又霍地站了起来。

    “不忙!”白崇禧把右手往下按了按,示意请张发奎坐下。

    “不就是打了嘛!”张发奎两手往腰上一叉,没有再坐下去。

    “打是要打,可是官兵要吃饭,要关饷啊!”白崇禧笑道,“没有粮饷,谁跟我们去拼命呀?”

    张发奎狠狠地拍了拍脑袋,说道:“丢那妈,我们两个月都发不出饷了!”

    李宗仁皱着眉头,仿佛那国字脸上挂着一层浓霜,连抽了几口烟后,才啧了啧嘴,说:“这是个最大的问题,没有粮饷何以维系军心和军纪,我们总不能纵容官兵去劫掠乡民商绅啊!”

    白崇禧却早已胸有成竹,他见李、张为此犯愁,便说道:

    “冯、阎不是许德公为中华民国陆军第一方面军总司令么?德公可即派人到香港,以中华民国陆军第一方面军总司令部之名义,秘密印刷‘国民银行’钞票五十大箱,我军打到哪里,钞票便发到哪里,粮饷不是都有了吗?”

    张发奎高兴得大叫道:“还是你这‘小诸葛’有办法,怪不得北伐的时候,老蒋那样喜欢你!”

    “哈哈!”白崇禧很得意地仰头一笑,说道,“这回呀!老蒋就更喜欢我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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