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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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歌雅闻言抬眼望去,果真瞧见他站在灼阳殿的二楼,四目相对,她突然笑了。

    初相遇时,他说,行事必想后果。所以,他是想过这个后果,早知道是这个后果?

    就算她会死在这莲池里,他一样眼睁睁地等着她断了气息?

    他真的无视她的生死、不管孩子的生死老天,她到底爱上什么样的男人?她看错了,他仇恨深植的心,早就麻木无可救药,她竟还傻傻地以为他会有改变的一天。

    她掏心掏肺地爱他,可他只是站在那儿看着就像皇上寿宴那晚,殿上官员围剿两部尚书,他如同看戏般地看着,唇角微勾。

    如今,她成了戏角,只是个戏角!

    阴影再落,往她身边打下,她抬眼望去,惊见是诏玉和琳琅手持竹竿打着她

    这宫中是怎么了?

    她不服!她从未想过要进宫,只是想要回家而己为什么要将她困在这里?!她要回家!

    梁歌雅拼命地挣扎,却一再被击落,她不死心仍想上岸,直到最后一击重重地往她头顶一敲,霎时,她听到碎裂的声音,温热的血从头顶流出。

    她一双眼直直瞅着崔云良。为何云良会变成这个样子?明明是个娇俏人儿,为何在月光下,却形似恶鬼?

    目光移动着,仰望布满天空的星子,栖落的银辉,让从天而降的绵密细雪如流光般地闪动。

    真美原来这宫中最美的是冰冷的雪花,而最暖的,是她身上的血但也无所谓了,她不冷了,不冷了

    黑暗逐渐降临,她不挣扎了,反正也没人希望她活那就让她走吧,生时回不了故乡,等魂魄脱离了躯壳,至少她不再被囚困,再也没人阻止得了她。

    她要带着她的孩子回家

    就在滚落一滴泪时,无神的双眼只见月光洒落。

    想起她的誓言,她心底突然惶恐。

    不,月光啊,请消失吧,别让他寻着月光找到她她不要再见他,她宁可毁誓也不愿再见他。

    月光消失吧,遮住那月光,她与他,永不相见

    眼见她无力挣扎,巳九莲再也忍不住飞身跃下栏杆,一落地疾步奔向莲池。

    不!

    心痛得像是要爆开似的,一刻钟前的喜悦被痛苦给吞噬得无影无踪,他心慌得无以复加,浑身不住地颤抖。

    她是他的棋子,他没有决定她的死亡,谁都不能取走她的性命!

    不不只是棋子!

    这段时日,她的笑声为这座冰冷东宫添上无限春情,足以融化铁石般的心,他喜欢她的陪伴,喜欢看她作画、看她弹琴,听她说:“棋子吗?唉好吧,那我就当你的棋子吧。”

    那般无奈却还是噙着笑。

    明知道他在利用她,她还是豪气地答允了他,还是愿意爱着他

    “殿下!”

    激扬的喊声随着冰冷北风吹拂到耳边时,箭翎也同时射进他的胸膛。

    “来人啊!庆王叛变!”旭拨急声吼着,上前要护住他,却见他顿了顿脚步,仍执意朝莲池而去,跃进冰冻剐骨的水里。

    痛

    为的不是被箭射的伤,而是浮在莲池中没有气息的人儿!

    他痛!

    为何如此的痛?!

    是她甘愿当棋子,明知道迟早有这一日,可她还是爱他,毫无保留傻子,傻子!

    而他也傻了,明知道一旦跃入莲池,等同自寻死路,但他不能不来,他惶恐害怕,那是未曾尝过的恐惧,哪怕是得知自个儿的身世时,他也不曾如此惊慌过,然而此刻,他像是要疯了,他不管了,什么都不要,就要一个她!

    还记得她说过,无法透过任何言语,想着念着,身不由己地想要保护对方,心不由己地眷恋那人,见不着,心便慌了乱了,见着了,心便紧了羞了,笑了也哭了。

    忖着,热透的眸滑落泪珠。

    原来,这就是爱

    原来,他己经爱上了她

    “啊”他痛得发出破碎的呜咽声。

    她说,没有命中注定,只有执迷不悟姻缘是求来的,是他求来的,可他却没有珍惜。

    她说,缘分取决于人心是他亲手割断两人的情缘!

    她说,一抹善念可解千万劫,一抹恶念可铸千万厄这厄是他铸下的,合该是他还,为何却要她陪葬?!

    风声呼啸而过,一支箭翎自喉间穿射,他魅眸暴睦着,紧抿着唇,死死地盯着莲池里,早己停止挣扎的身影。

    张口,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拌雅

    他垂眼睇着她,心在这一刻静默下来。

    拌雅,醒醒入冬了,我要带你去吃浮水千层酥饼甜的、咸的各一份,你爱吃那甜馅滋味,我陪你一起尝明年春天,我带你回映春城,我们去看千花洞还在不在

    从将日城北城门出,快马半日可以抵达就月城,接着往西北而去,过了六道关,便是勤无崖,再转北一日夜,就是映春城,城西郊是边境楼,而千花洞在城南郊的孤岭山腰上,主灵谷则在山谷处,那儿有道盘古飞爆气势磅礴歌雅,你说的,我都记得

    拌雅,我带你回家,入冬的映春城,咱们带着小雅莲一起踩雪,我不骂不怒,我们一家三口一起在雪地上留下无数脚印,直到苏璘从后头追来

    忖着,他微笑,泪水却决了堤。

    没有人爱他,可歌雅毫不保留地爱着他,给了他揭望己久的家,让他懂得打从内心的喜悦是什么滋昧如果他不是东宫太子,如果他不是皇子,如果他在其他地方遇到她,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他想要一个家,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家,没有权谋算计,他只想当一个普通的男人,可以自由地爱,可以无所畏惧地爱,曾经这些渴望即将成形,可他一念之差,砸碎了所有的梦。

    拌雅没了,孩子没了,他只余孤魂飘零什么都没了。

    拌雅,恨不恨我?

    时问,仿佛暂停了,他再也听不到半点声响。

    雪花飞叠,掩覆着她,她就在眼前,但就是触摸不到。

    再给他一点力气,再让他抱抱她她是如此的怕冷,让他暖着她,就像无数个夜里,他暖着她的小手,她暖着他的心。

    “皇上驾到!”

    远方有人宣唱着,旭拔跃入莲池,大喊道:“殿下,皇上驾到了!皇上派禁卫军捉拿住庆王的弓箭手,殿下的妙计奏效了!”

    他充耳不闻,只是睇着眼前的人儿,怎么也闭不上眼。

    不甘啊不是棋子,不只是棋子!

    他多想再见她为他弹上一首曲子,用那婉转情脆的嗓音唱着——

    “郎啊,我在佛前求。

    暴佛藏花心,求佛借月光。

    求得一世共枕眠,再求来世共缠绵。

    走过奈何饮过扬,忘却今生不忘郎。

    郎啊,你可要记得。

    当花香飘过,袭上心头,那就是我。

    求你踏着月光寻找我”

    月光映着她一身银白,梦幻得不似凡人他用尽最后一分力,望着皎洁圆月央求。

    佛啊,如果这世间真有佛,我该怎么求,才能求回歌雅?

    我不曾信佛,可如果这世间真有佛,请拿走我的一切、我的生命,换回一个无忧无虑的歌雅,让我可以告诉她,她不只是棋子我是如此的爱她,只是察觉得太晚

    如果不能,请用月光指引我,好让我可以寻得她

    欠她今生,还她来世我要把她不曾说出却想要的全都完成

    六月拨水节,金乌王朝两座双子城的百姓陷入疯狂庆贺中,不管是将日城还是就月城,到处可见在街弄间拨水的民众。

    唯有将日城城西的珠翎胡同静谧无声。

    因为胡同两侧皆是朝中大臣的住所,胡同前的巷弄便是禁区,一般百姓根本不可能进入。

    但就在晌午时分,一辆马车缓缓驶向镇朝侯府的后门。

    “主子,到了。”说话的少年长得白面秀气,坐在马车前板上,笑容灿烂地回头道。

    车厢内没有动静,少年随即问着充当车夫的六品庭尉“旭拔大人,主子这是怎么着?”

    “主子没吭声,就是要咱们在这儿等。”旭拔无聊地托着腮。

    “等什么?”

    “你以为我会卜算吗?”旭拨横睨他一眼。

    说真的,他也算不上聪颖之辈,可这持禄更绝,真不知道他是如何在宫中生存至今还能当上主子的贴身内侍。

    好吧,他模样的确讨喜,忠心护主也算可取,但除此之外呢?

    持禄哇了声,扁扁嘴。

    “唉,主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阵子怪得很,还说要远行,要咱们别跟,要不是咱们死活不依,早让主子给抛下。”

    “主子这阵子确实古怪,甚至咽喉处还出现莫名的伤口,要差御医查看,他也不肯”旭拨沉吟着。主子这两三个月来改变之大,着实教人摸不着头绪。

    以往主子专往于宫中布局,拉拢各方人脉,但日前却突然撒手,还向皇上告假,说要出一趟远门。

    他俩执意要跟,结果主子却撂下狠话,说可能再也不回宫。

    这宣告着实严重,意谓着他不再争太子之位,甚至连皇子身分都不要,但就算是如此,他还是要跟。

    主子是他发誓要效忠、追随一辈子的人。

    正忖着,后门边上突然出现骚动,有人重喝道:“在那里!”

    旭拨望去,就见一抹身影跃过镇朝侯府的围墙,落在他面前,几乎在同时,马车里传来一道沙哑难辨的嗓音一一

    “拦下她。”

    他立刻跃过马头,一把抓住那身穿水蓝缎袍的少年,直接开了马车门,丢沙包似的丢了进去。

    “啊”少年摔得头昏脑胀,吃痛低吟着。

    一双大手探了过去,将人扶起坐在对面。

    “抱歉,我的贴侍太过粗鲁了。”

    少年才刚坐好,便被那如石子磨过似的沙哑嗓音吓着,不住地打量着对面的男子。

    只见他身穿水蓝锦袍,颈问围上一条白巾,少年感到奇怪的皱起眉。

    “受伤。”男子指着喉间解释。

    “嘱,,,,,”少年点点头,眸色有些疑惑,像是在思索什么。

    这时外头传来马蹄声,靠近马车,少年一阵瑟缩,男子微微抬手,像是要对方安心。

    外头,镇朝侯府的侍卫粗声粗气地问:“可有瞧见一个身穿水蓝缎袍的少年从这儿跑过?”

    “没有。”旭拔掏掏耳朵,顺便打了个哈欠。

    “没有,分明就是从这儿跃出的来人,搜马车!”

    “放肆!”旭拔怒斥,拨出御赐长剑。

    “瞧见此剑,还不退下?”

    剑身刻着皇家懒章,饶是镇朝侯府的侍卫也该认得。

    那侍卫随即退开,摆笑脸道歉。

    “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大人见谅。”

    “还不退下?!”

    “是!”听闻是马蹄声扬长而去的声音,少年当即双手一拱,道:“多谢公子。”话落便要下马车,却被人扣住手,少年不解的回头。

    “公子?”

    “去哪,我送你。”

    少年一脸为难。

    “咱们素昧平生,公子”

    “花借月。”

    “嘎?”

    “我叫花借月,你呢?”沙哑嗓音裹着温柔,男子眸底满是压抑的激动和无法遮掩的狂喜。

    少年怔怔地看着他,好一会才回答。

    “梁歌雅。”

    “我要去就月城,你呢?”他笑眯了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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