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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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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翊儿,桐丫头,她”一见孙儿自房中出来,太君立刻关心地低问,却见葛翊沉凝着俊脸,眼中有着前所未见的沉重。

    “让她一个人静静吧,现在她不想面对任何人。”葛翊沉声道。他是被莫雨桐赶出来的,他明白她此刻的心情,是以不愿逼她。

    “这什么“红颜老”难道当真无药可解吗?”他们边走边低声讨论,就怕莫雨桐听到了他们的话而更加难过。

    葛翊沉默片刻,而后摇了摇头。“我就当她一辈子都会是这个样子了。”为她寻访解药,或许反而是对她更深的伤害。她老皱的手、灰白的发都不是他记忆中的模样。他也爱她的美丽,然而他更怕的是她从此不存在于他生命中。就算这件事的冲击再强烈,她始终是他钟爱如昔的妻子,一个善良、坚毅且勇气过人的奇女子。他对她的感情不会因死亡而消失,更不会因任何转变而消失,这是他此刻唯一笃定的信念。

    太君激动地握住了他的手。“翊儿,你对她可会一如往昔?”

    “会。”

    见他没有片刻迟疑就回答,太君不住地点头,胸中满是激动与骄傲。“好!这才是我的好孙儿”

    “如果她愿意,我便带她深山隐居,永不见世俗的目光。”他不要她面对世人看待他们这对“老妻少夫”时的异样眼光。

    “好好”太君老泪纵横,对他为桐丫头的未来所做的打算感到欣慰。葛翊比她冷静得多了。这孙儿自小便冷酷得紧,然而一旦放进了心里的人,执着、深情得教人敬佩。

    “翊儿,你要记住,女人要的是爱,绝不是责任与同情。如果你不爱她,而是责任使然,那对她会是比死更痛苦的折磨与打击,懂吗?”

    “这是当然。”葛翊唇畔扬起了一抹坚定的笑容。

    太君不由得失笑。是啊,这孙子一向冷酷、离经叛道,便是最恨伪善了,若非真爱,又如何相守?看来她是多心了。

    “好了,进去陪她吧,这时候别让她一个人胡思乱想。老了其实也没那般可怕,瞧我不是还活得好好的。”

    葛翊睨了祖母一眼,这话委实教人哭笑不得。

    他瞧着紧闭的门扉,如果她的心已决定将他排拒在外,那么他又该如何开启她的心门?唉

    铜镜哀伤地躺在地上,主人从此不愿再眷顾。镜面反射着幽暗的光影,明明还未到黄昏,明亮的日光却被紧闭的门扉、纸窗阻挡在外,一如女主人的心。

    莫雨桐一动也不动地坐在床缘,背对着门口,清幽的光线投射在纱帐上,将她满是皱纹的脸掩映成影。几十年后她会变成这样,可不该是现在。就如所有人都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死,却不会感觉到那一日正在接近自己。

    年轻的人不觉得自己会老,活着的人总以为死期尚遥。

    她手中握着房中唯一的利器——剪刀。此刻结束她的生命是一种慈悲,除了死,她想不出第二条路。本来,她不认为自己的外貌有多重要,心才重要;如今她才发现,原来她也跟其他女子一样,依恃着美丽而活。失去了美貌,她连门都不敢跨出去,连亲爱的丈夫都不敢面对。如果那双幽魅的眼中不再温柔多情,如果它出现一丝丝嫌恶,那对她将是比死更残酷的打击。

    锋利的刀面轻轻落在手腕上,死之前她多想再见他一面,可她不想让他看到她这模样。泪水滴落布满皱纹的手背。方才甩开镜子后,她发了一顿脾气将他赶出去,如果可以,她多么希望今生最后一句话不是吵闹,而是缘结来生的承诺。

    门“伊呀”一声传来被推开的声音,莫雨桐心一震,将剪刀收入袖中,心口却绞痛起来。

    葛翊走进房中,坐在她身后,温柔地凝睇她,眼中只有怜惜和痛楚。如果他有时间让她了解他能够平安无事,那么她就不会走上这条路。她打算这一生都不再理会他吗?他们或许一时会瞧不习惯她这模样,可她仍然是莫雨桐,是他今生即便寻遍天下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心灵如此契合的妻子,是他没有人能够取代的妻子。

    正因为想得太清楚,所以他能够面对,而不能面对的人却是她自己。

    葛翊双臂环住了她,胸膛密实地贴上她的背,将下颚偎在她颈侧;温柔而坚定地低喃。“我爱你。”

    两行清泪潸然滚落。葛翊太仁慈了。

    “我爱你的胆识、你的慧黠,自然我也爱你的美丽,可我更爱你的灵魂。所以不管你是什么模样,永远都是我葛翊唯一的妻子。”

    泪水模糊了眼前的一切,她颤抖的双唇紧抿,哽咽得无法呼吸。

    “谢谢你”此刻,她没有遗憾了。

    感觉到手上的湿意,他温柔地将她扳转身来,捧着她的脸拭去泪痕,也阻止了她将脸撇开的企图。他仔细地梭巡这张脸的每一寸,以及那深幽的星眸,许久,微微一笑。

    “你的眼睛好美,像世外桃源、像遗世独立的湖泊,它并没有变。”它仍跟新婚之夜一模一样,从那时起,这双眼睛就已紧紧地揪住了他的心。

    “相公”他仍然一如往昔地对她,这辈子够了。让他拥在怀中,她贪婪地汲取这最后的温柔,尽情地哭泣,手指不自觉松脱,藏在袖内的剪刀落地,敲击出声响。

    葛翊目光移向声源,脸色立刻一变,用力地抓住她双肩,紧盯着她,一字字地问:“你想自尽?”

    “我已经变成这样了,不死,你要我怎么活下去?决定喝下“红颜老”时,我就不存着偷生的念头。”莫雨桐流着泪,却依然倔强。

    这样的她,与以往有何不同?在他的眼中,她脸上的皱纹几乎不存在,穿透老丑的皮相,她始终是那个教他时刻挂怀的莫雨桐啊!

    “那么我呢?在你的计划中,我在哪里?”

    “你可以有琴惜,有其他成千上百的姑娘作填房,我们的缘分尽了。”

    葛翊又气又伤心,嘶声道:“我刚刚说的话,你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吗?我要的妻子就只有你一个!以前是,现在还是,永远都是!”“不要可怜我!”莫雨桐大吼。“连我自己都不想看我这个样子,凭什么要你接受这样的妻子?!你不需要对我这么慈悲,永远太遥远了,这种考验太残酷了,我们都不需要受。”

    “说到底,你就是不信我说的是肺腑之言,是不是?”葛翊冷绷着脸。“我不矫情说我看不见你的转变,可眼睛会习惯的。我看着你,心中感受的你仍然与往日相同,从未改变,既然你不信我,我就证明给你看。”葛翊弯下身拾起方才掉落的剪刀。

    她虽不明白他的意图,心却直觉地慌了。

    “你想做什么?”她拉住他的手臂,颤声问。

    “如果皮相真那么重要,那我宁愿永远看不见,心的感受才能毫无杂质地清明。”

    他要戳瞎自己?!莫雨桐死命地抓住他就要挥剪的手,惊叫道:“不要!”

    “放手,你阻止不了我。”即使对自己的眼睛,他仍然丝毫不留情。

    她知道他要摆脱她的钳制太容易了,于是改而捧住他的脸与他额头相抵,让利器没有空隙接近他的眼睛。“我信你,我信了!不要自残双眼,求求你”她可以死,甚至可以变老,就是不能让他有一丝损伤。

    她的流泪低语仍然教他没辙,葛翊搂着她的纤腰,轻抚她又泪湿的颊。“答应我,跟我厮守一生。”

    生与死对他而言都不重要,唯一重要的只有她的爱。她是他唯一的牵挂,从许久前他便决定与她同生共死了,怀抱中这真实的体温,才是他活着的最大动力。

    她无言地点头。死,很容易,活下去才需要莫大的勇气,可她只能答应他。突觉唇上覆上他的唇,她怔愣住,泪水再度滑落,身躯已被他轻轻压在床榻。

    葛翊轻轻地吻着,紧紧地抱着。他要她的心一如往昔地接纳他;他要她的爱像以往那般炽烈而毫无保留;他要她面对他时,依旧坦荡、自信而娇憨

    “你真的要我吗?”她在温柔炽热的吻中颤声问。这样的她,他怎可能仍愿与她行夫妻之礼?!

    葛翊深深望进她的眼睛,在里面碰触到了她美丽的灵魂,薄冷的唇染着温柔笑意,印上失去光泽,却依旧柔软的唇。

    “我们是要一辈子厮守的夫妻,不是吗?”葛翊的唇滑过她的颈项,手指解开了她的衣衫

    莫雨桐醒时,她的头正枕在葛翊肩上,手臂横过他的腰,一切与以往殊无二致。她轻轻坐起身,手指习惯性地梳过略微纠结的发丝。晨曦的微光照在丈夫俊美的脸上,她温柔地凝睇,脸上漾满深情依恋。

    几日的折磨,使得他们都没睡好。昨儿紧紧相拥,心仿佛终于有了着落,这一觉睡得好沈,醒来竟已清晨了。她掀开被,将薄衫披在身上,就如以往一般着衫,可今儿个,她却突然被点了穴似的定住,睁大不可置信的双眸,目光从双手、双腿一直移到胸前,颤抖的手指抚上脸颊,怎么可能

    她越过葛翊下了床,捡起地上的铜镜,镜中清楚映着雪白粉嫩的娇容,真的恢复了!她脑海中突然闪过“红颜老”的十六字解法——触目皆是,无处可寻;灵药缥缈,人间真情。

    原来,解药真的是人间真情。男人触目皆是,不计外貌而能真心相待的却无处可寻;虚无缥缈的灵药,便是男人的真爱。若非真爱,又有谁能始终不变?想到制药者的心;若当初她丈夫对另一名女子是这样的感情,她不成全又能如何呢?可惜几十年来,没有一个男人除了口中的甜言蜜语外,肯如此笃定相待的。

    忽然,一双温暖的手臂从身后环住了她,温柔的唇吻上她细滑的颈项。“怎不再睡会儿?”

    她转过身紧紧搂着他的腰,抬起头与他四目相对。他的眼中只有暖暖的笑意,没有欣喜若狂,揭示无论她外表皮相如何,他看到的只是同一个人。

    晨曦中的她,宛如从天而降的仙子,而对他最大的意义便是安心。他不用再担心她会突然消失不见了,是不?而她眸中的激动、欣喜与深情,则是他最大的报偿。

    她一手勾住他的脖子,软唇深深地吻他,泪水轻轻滑落。

    “相公葛翊,我爱你。”

    薄唇划开满足、深情的笑容,承接娇妻热情的献吻。

    太君拉着莫雨桐的手,欣喜地左盯右瞧,瞧得之仔细,宛如要从中挑出有什么不同来。她不下一次地询问这药是怎么解的,可这对夫妻却都只是笑笑,什么也不肯说。

    “太君,您怎地像是没瞧过弟妹似的?”葛翊的大夫人笑道。莫雨桐一从宫中回来,就把自己关在房里,谁也不见。他们对莫雨桐进宫后的事不甚清楚,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是以太君此刻的模样委实教人好生奇怪。

    “小叔与弟妹就要出游,太君是舍不得吧。”二夫人温婉地笑道。

    “出游个一年半载的,算不了什么,我才没那般小家子气。”太君摆摆手,笑得开怀。

    “对了,怎地听说可梅被弟妹给赶出府去了?若是犯错,教训一下也就是了,怎好让她一人在外流浪?”大夫人突然想起这事,故而问道。她的贴身丫鬟与可梅素来交好,她对可梅印象也一直颇佳,这对主仆感情一向好得羡煞其他丫鬟,却不料可梅竟会被赶出府去。

    莫雨桐轻轻一叹,不知该说些什么。她不愿提及可梅的所做所为,心中对此事的遗憾依然深刻,甚至不知道自己做的究竟是对是错。或许可梅此刻过得颠沛流离雨过天晴之后,她对她的恨意也随之减淡,然而,过往的情谊却已无法修复了。

    “可梅的父亲病重,为人奴仆终是不妥,娘子给了她一笔银子返家照顾父亲了。”葛翊淡淡道。

    莫雨桐微讶地瞧了他一眼,却在他眼中看见了然与温柔。如她如他,想来为了不让她挂心此事,已暗中派人送了可梅一笔银子衣锦还乡了。她的感动在彼此交流的眼眸中尽诉,这份契合何须言语?

    “喔原来如此,真是个可怜的姑娘。”大夫人轻叹。

    “翊弟,你们今天便要出京城了吗?”葛翔问。没有这对夫妻在府中,莫说是太君及他的夫人们,只怕连他也会感到孤单呢。

    “是的,也该启程出发了。”葛翊道。“娘子”

    他对她伸出了手,而她带着灿烂美丽的笑容搭了上去。静静依偎在他身边,幸福也变得踏实了。

    “一路要小心啊,倦了就回家来吧。”太君叮咛道。

    “是的,太君。”莫雨桐微笑道,心中实有些舍不得。

    葛翊扶着娇妻坐上早已备妥的马车。京城中需要去道别的人还在等着呢!

    城外的栈道上,冉诚已备好简单的饯别酒茶。葛翊与冉诚、?]抗天在一旁谈著“诚意庄”各处分院事宜,袁河寄却拉着莫雨桐谈谈笑笑,聊个不停。

    “喔原来如此啊!”袁河寄这才恍然道。

    熬不住袁河寄打破砂锅问到底的追问,莫雨桐只好将事情简略说出。

    原来那十六字解法是这个意思,亏他还拿母狗试验,弄了一堆“解药”给母狗吃却照样没用。目光瞟到葛翊身上,他忽然嘻嘻而笑。“二哥,你果然愈来愈有我的缘了,小弟我最欣赏有情有义的男人了!”

    葛翊绷着脸,瞧着莫雨桐和袁河寄仿佛有说不完的话,完全忘了他俩可是来道别的。

    “这段时间你少给老大惹点麻烦就算帮衬了,别让我得赶回来收拾烂摊子,懂吗?”葛翊寒淡地对袁河寄警告。

    “若要论惹麻烦的工夫,二哥可比小弟我厉害得多呢!”袁河寄依旧不改本性,不知死活地回嘴。杠上皇帝老子,这麻烦可不是人人惹得起的!

    “老大,你要是不赶紧调教这小子一些规矩,一年后我只怕会忍不住帮手。”葛翊冷冷朝着淡笑的冉诚放话。

    冉诚笑着摇摇头。“你们别再耽搁了,否则今晚只怕要错过宿头。”

    “怕什么?老二露宿荒野也是寻常之事。”?]抗天笑道,就想吓吓莫雨桐。

    莫雨桐眨动美眸,望着丈夫,似乎颇为向往。“是吗?听起来挺有趣的。”

    葛翊望着?]抗天微微错愕的表情,不由得好笑。想吓唬莫雨桐?等下辈子看有没有机会!他将娇妻抱上马车,折扇一转抱拳道:“后会有期。”

    他挑上马车,随即吩咐马夫启程。

    莫雨桐挥着小手,跟渐行渐远的三人道别。颠覆的马车内,葛翊将她抱进怀中,为她阻挡晃动的不适。车前的马夫一路将他们送往展翅飞翔的旅程,在平淡的生命里昼下第一笔灿烂。

    ——全书完

    编注:有关?]抗天的故事,请看采花系列092劫情俏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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