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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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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命与生命的牵连是如此的奇妙——

    她的肚子一天一天地隆起,胎动很频繁,医师说是个健康的小子。她每天忧喜参半地度过,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当个好母亲,祭冠礼却已有自信当个好父亲。

    男人没有女人这种亲身体验生命从无到有的经历,所以能一股傻劲奔向下一个阶段,不会有任何不安;女性在角色的转换上,就比较纤细多虑,怎样从一个单身女子变成一个母亲,这个过程绝对是场革命。母亲之所以伟大,是因为她经历这样一场身心改造的革命。但是,人类其实无法理解生命之初的奥秘——胎动想表达的是什么?孩子健康、喜悦的成长吗?或者,是在抗议即将降生至这个苦难世界?

    “则云?”女人的声音响起。

    贺则云张开眼睛。她在角窗边的躺椅上睡着了,白皙双手拿着一本书,叠在浑圆的腹部。

    “怎么在这里睡觉?”妇女旅馆的住客——黎小姐,低俯戴墨镜的脸庞对着她。“感冒了对宝宝不好唷——”

    贺则云微微勾弧唇角,扶着腰从躺椅里起身。“没什么客人,打算早点打烊。”街道已经染上夕阳的颜色,车流量增多,似乎接近下班时间了。

    她走到书架前,将手里的书放回原位,双掌覆着肚腹,一动也不动。

    “怎么了?”黎小姐跟在她身边,关心地问。

    贺则云沉吟一会儿,美眸低垂。“又动了。”

    “你现在到底几个月?”黎小姐好奇地问。她来投宿时,已听说楼下便利屋的老板是个美丽孕妇,住了一段时间,季节都转换了,她才看出贺则云微凸的腹部,这么小巧的肚子,她实在猜不出是几个月。

    “快八个月了。”贺则云抚抚肚子,神情安详。

    “八个月?!这么秀气的肚子是八个月身孕?”黎小姐惊讶地伸手摸她。“一定是个娇滴滴的女儿吧——”话才说完,小东西隔着母亲的肚皮踢她一下。

    “啊!踢人耶!”黎小姐倏地收手。“这么用力!”

    贺则云皱一下眉头。“在抗议你的话了。”

    黎小姐眨眨眼,觉得有趣。“是个男孩呀?!”

    贺则云点点头,旋身往吧台走去。“要喝什么吗?”她问。

    “不了,我下来找点书看,家庭主妇最怕跟社会脱节了”她在书架上拿了一本葛洛莉亚-史坦能的内在革命,走回柜台请贺则云结帐。“那位社工小姐说每个女人都该看这本书。”她指魔女。“我觉得她有我这种人所欠缺的激进,我要是像她一样,就不会”她停下话语,调整一下墨镜。

    贺则云没开口,帮她把书包好。

    黎小姐说了谢谢,问:“你还要继续营业吗?你先生几点来接你?”

    贺则云穿上一件薄衫,提着包包,绕出吧台。“今天有点累,我想早点回去。”她跟黎小姐一起走到门口。

    贺则云关好店门,设定保全系统。橘红色的天边飞掠几只倦鸟,树梢在热风里打旋,彩绘有罐头泡面食品广告的公车从马路开过,彷佛有台风要来。

    “你要自己回去吗?”黎小姐站在通往妇女旅馆的楼梯口,素手推推脸上的墨镜。

    “嗯。”贺则云颔首,将钥匙和遥控器收进包包里,薄纱丝巾绕过头颈,轻掩着美颜,像个神秘的阿拉伯女郎。

    “天快黑了,你小心一点。”黎小姐对她挥挥手,登上楼梯。走没几阶,她又下来,挡住贺则云的去路。

    贺则云偏着美颜,疑问地瞅着她。

    “我有话跟你儿子说。”她蹲低身子,看着贺则云隆起的腹部,语重心长地道:“不可以使用‘暴力’唷!阿姨最讨厌野蛮的行为了——”

    贺则云从墨镜上缘,瞥见她青紫的眼圈。

    黎小姐是位家暴受害者。关于黎小姐与她的丈夫——听说他们是门当户对的望族联姻,男方相貌堂堂,可谓将才,婚前彬彬有礼,婚后是衣冠禽兽,时常殴打黎小姐。黎小姐一开始为了顾及双方家族颜面而忍下,身边累积二、三十张验伤单,直到一次被打得流产住院,她决定诉请离婚,却因丈夫下跪认错而心软——她回到丈夫身边,两人好了一阵,但丈夫的暴力已是种惯性、是种病,她很快又面对一连串的伤害。她找不到一个安全的栖身所,娘家要面子、夫家要面子,总是低调地处理,劝合不劝离,难道她活该被打吗?一开始的合璧联姻是两家族的风光事,后来的暴力事件成了她一个女人该独力承担的

    黎小姐伤心绝望之际,走到妇女旅馆楼下,一上楼,就住了很长的时间。昨晚,听说她丈夫来闹,幸好狐仙的老公在场,加上一名见义勇为的陌生路人,把黎小姐的丈夫扭送警局。

    “没事啦!我说完了。”黎小姐站直身,对着贺则云一笑。“你的儿子应该会像祭先生一样绅士,我是多虑了——”

    贺则云凝着那张被墨镜盖掉一半的笑脸。她看得见黎小姐眼中的黯然。

    “好了,我要上去了,明天你开店,我和姊妹们下来喝咖啡。”贺则云的脸蛋从她两个镜片闪过,她转身半跑步上楼梯。

    贺则云抬头望向楼上光亮的大窗——睿睿的作品“女子的休憩”摆在那儿,成了旅馆标的,如此地安宁、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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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见到妻子熟睡的美颜,祭冠礼凛然的脸色总算缓和下来。

    “则云——”他上床与她面对面躺着,大掌抚着她的脸颊。

    贺则云手抓枕头,卷翘的睫毛隐隐颤动,微张星眸,迷迷蒙蒙望着他。“你回来了——”不由自主地微笑,绝美的小脸略有倦态。

    祭冠礼揉揉她的发,长臂将她揽进怀里。“这么累嗯?”

    她摇摇头。“还好”慵懒地细语,柔荑轻轻绕至他背后,抓着他的衣服。

    “谁载你回来的?”他开始质问。她今天提早关店,他六点到神的便利屋接不到人,以为她上楼跟妇女旅馆的友人聊天,结果没有,狐仙也不知道她去哪儿——这个小女人,要先回来也不留言通知!

    他紧紧地抱住她,担忧的心情现在才平息。

    “我搭捷运回来的。”她的一句话让祭冠礼又纠起眉结。

    “你搭捷运回来?”他语调有些怪。

    贺则云褪去睡意,抬眸望着他紧抿的唇。“怎么了?”

    他沉默着,感觉胎动从她腹部传来。他的大掌往下移,贴着她的肚子,沉了口气,道:“你肚子这么大了,还跟人挤车,我不放心。以后别再做这种事。”

    掌心覆着他的手背,她轻轻吻他一下。“有人让位给我。你最近很忙,不用抽时间接送我——”虽然对他的事不闻不问,但隐约感觉得出他在处理一件麻烦的工作,她不想再增加他的差事。

    祭冠礼双手绕至她胸前,紧握她的小手,十指交缠,轻柔地律动腰臀。他在她耳边深情地低语,一掌握着她的一双小手,一掌托在她腹部下方减少她的负担。她想回头吻他,却不能,竟伤心地落下泪。

    祭冠礼微微扶高她的纤颈,探出俊颜,吻去她的泪,封住她呜咽的唇。她的舌尖卷里着他,彷佛怕他会离开,皓齿咬住他。他不感到痛,而是一种属于妻子的甜味,在他口腔漫开——这个小女人,知不知道自己已把心交给他了

    贺则云全身晕红,娇羞地摇摇头。

    “该换张床了——”他理理她纠结的发,吻着她激情后的脸蛋。狐仙跟他提过一些妇女怀孕时的民俗禁忌,搬动家具似乎也在其中。但他不会顾虑这一条禁忌,他的妻子因为肚子越来越大、胎动越来越频繁,每晚在这张小床上睡不安稳,换床已是势在必行之事。“再过一个多月,孩子会更大,这张小床,不好睡;就换张大床嗯?”

    她没意见,柔荑抚摸他的脸,手上的龙形链刮着他的肌肤,宝石的红光掠过他每一处五官——这个男人,就像魔女所讲的,过俊。“冠礼——”她叫他。

    他低头凝视她。

    “你会一直住在我这儿吗?”她突然这么问。

    他神情一敛,定定地看着她,久久,道:“你要赶我走吗?”

    她一凛,胸口泛疼,血色慢慢自脸上褪去。

    “傻瓜,”祭冠礼一把拥紧她。“你当然不会赶我,更赶不走嗯——”

    “我以前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有家庭、会有丈夫”她嗓音颤抖,恍若有很多积蓄在内心深处的话要说,到了口中却又吞下,趴在他胸膛,静静不动,漆黑的双眸含着泪。

    “怎么不说完?”祭冠礼抚着她的背,温柔的语气不是在逼话,而是充满耐心的宠溺。

    贺则云仰颈抬头。他的俊颜占满她双眼,这一刻,她内心既不空虚,也感觉不到寂寞。脸蛋和唇瓣红润了,绝伦的五官染点着幸福色彩,她坐起身,美丽的长腿垂在床沿,柔荑抚着白皙的肚皮,笑了。“是得换张大床了——”

    祭冠礼下床,绕到她身前,凝视她许久,俯身吻一下她的唇。“明天就叫人送来。你在家等着,别去开店。”

    明天?!“这么快?”她圆睁美眸。

    “我安排好了。”他抱起她,走进浴室。“餐桌上有补身补胎的药膳,洗完澡,一定要吃嗯。”“你也吃,我才吃。”她不太甘愿,耍赖地要求。

    祭冠礼一笑。“我可不是‘juir’里的阿诺呀,我的妻——”他是自我解嘲,还是在笑她?!

    贺则云瞪他一眼。“可以补身”

    “你对你丈夫哪里不满意?”他故意问。

    她脸一红,转开头,肚子里的孩子突然踢了一下。祭冠礼感觉到这个从她腹侧传来的力量,是针对他这个父亲。

    “这小子——”他摇头,朗朗笑出声。

    不知道今晚电影台会播“哈姆雷特”还是伊底帕斯神话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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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灯照射着玫瑰白的床幔,贺则云从梦中捂着肚子醒来,无法再入睡。这张床架挑高的法兰西式大床真的太大,自送来后,祭冠礼只睡过一次,床被没留任何属于他的神秘香味,他彷佛像影子一样淡出她的生活——记不起他哪日开始没回来,似乎是在她要求他解下龙形链的隔天?

    那是一个胎动比往常更剧烈的夜晚,孩子像是有意不让她休息,用他的小手、小脚那小小身躯所能用的一切,捣乱她的子宫,闹得她醒来,那时,丈夫不在身边,她知道他又在书房彻夜工作了。她下床,走到书房外,看着里面那盏日式桌灯透出来的光,晕在门格的丝绸上。

    “则云?”丈夫即时即刻都能注意到她。

    她拉开门,朝他走去,像只美丽的母兽,伏在他大腿上。

    “睡不着吗?”丈夫的大掌抚着她的背,一手仍俐落快速地在电脑键盘上移动。

    “爸爸不在身边,孩子不让我睡。”她像在对他撒娇。

    他笑了,低头看着妻子绝美的脸蛋。“委屈你了。”

    她摇摇头,问他:“肚子饿不饿?”

    “有一点。”他答道。

    “吃海鲜面好吗?”她柔声说。

    “我可以让饭店外”

    “我想煮。”她打断他,伸手抚着他刚毅性感的下巴。“你不想吃我煮的吗”

    祭冠礼唇边笑纹慢慢地扩大,手掌覆住她柔荑,下颏贴紧她掌心,轻轻摩动。“我美丽的妻子要为丈夫烹调‘爱的消夜’?”他低沉的嗓音,是夜里最柔软的安眠曲。

    “冠礼——”她欲坐起,怕在他怀里多待,很快又被睡神破坏她煮消夜的计划。

    祭冠礼吻一下她的腕。“别烫伤或切伤手指嗯。”有了但书,才允许她下厨。

    她在他的协助下,站起身,走向门口,又旋回他眼前。

    他抬眼凝视她。

    她伸出戴有龙形链的左手。“帮我解下好吗?它让我不方便做事,可能会受伤”

    妻子这么一说,他哭笑不得,体贴地解开那个只有他会解的精密爪扣

    那恍若已是很久的事了,贺则云回过神,望着轻轻飘动的床幔,起身下床,走到隔壁书房。拉动滑门,一片黑暗从里窜出,她按住墙上的灯键,天花板洒开一层光纱。雕花的日式矮桌边,没有熟悉的身影,她打亮桌灯,凝视着灯下一个月没开机的笔记型电脑,上头似乎蒙了尘。

    她纤白的指不由自主地划过那外壳,哪里有一条细小的纤维尘埃,恐怕连丈夫的指纹也不容存在,这个高科技产品莫非也奈米化,任何痕迹难以附着。

    她趴了上去,泪水泊泊地淌流。多少年前,那些疑问在她心里挥之不去,女人为什么是情感的动物?为什么母亲要在父亲无情离去时,仍把那条感情线系在身上,让那男人的影子吸取自己的脑汁、血液、生命力!感情这么可怕,我们应该当孤儿的,不要有朋友、家人,不要对任何人事物动心,不要有快乐,就不会痛苦——她早就打定主意抛弃情欲、愿望,当一个淡泊清心的人,偏偏那个男人闯入她的生命

    “冠礼”她的眼泪沾湿了他的电脑。她随时会临盆,她的丈夫却在此刻消失,现在她才知道自己需要一个人陪伴,现在她才知道人类不会是坚强的,现在她才知道她抗拒他太多事,以至于她只知道他叫祭冠礼,是个从来不生病的左撇子她从不问他的事,他自然不需对她说,她不知道他在哪儿——

    这一夜,她注定要为他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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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祭家饭店大厅,一名绝色女子穿着碎花长袍裙,仔细一看,那碎花是白玫瑰,衬映的青绿底很能彰显女子白皙的肌肤。女子是个美人儿,微卷的长发像波浪,脸蛋恍若镶嵌在贝壳中的无瑕珍珠,略带焦急的神情楚楚动人,罗悦已透过监视器看了无数次。

    罗悦走出饭店的保安中心,到达大厅。

    “罗先生。”柜台人员很快注意到他。

    罗悦举举手掌,天生带笑的俊脸,相当受人欢迎。“那位美丽的女士有什么需要吗?”他努努下颏,视线瞥向采光井下、巨大飞龙画毯的方位。

    领班经理与女子在那儿交谈。

    “那位女士”柜台人员顿了一下,道:“她要找冠礼少爷。”

    “喔!”罗悦挑挑眉,走了过去。

    “他告诉过我,他住在这儿”女子微喘的娇腻嗓音,听来快哭的样子。

    “对不起,女士,我无法帮您这个”

    “怎么回事?”罗悦的声音插入。

    领班经理转头。“罗先生。”恭敬地称道。

    “你去忙别的吧!”罗悦遣退领班经理,和善地看着女子。刚刚在监视器里看不清——原来这位美人儿是名孕妇。他扬唇,微微欠身。“有荣幸能为女土效劳吗?”

    贺则云看着眼前的笑脸男子,一种奇怪的感觉涌上心头。“你能帮我找到祭冠礼,对不对?”

    罗悦唇角拉高。“女士跟冠礼少”他停一下,眯细双眸,探询的嗓音继续道:“您跟祭先生是什么关系?”

    她愣住,眼神恍了恍,然后专注,嗓音清晰缓慢地传出。“我是祭冠礼的妻子。”从来没对任何人讲过这话,她首次强烈体认自己是祭冠礼之妻的身分,泪水竟不由自主地流下。

    罗悦看着眼泪自她沉定的黑眸底涌出,静默了好一阵。不用问,孩子一定是“祭冠礼”的!以往,女人到祭家饭店找祭家男人,一年总会发生个几次,今年来,倒是少有的第一次.罗悦万万没想到,这次会扯到他主子“名上”而且对方还是个孕妇!

    “好吧!”罗悦像是做了某项重大决定,转身面朝飞龙画毯,突然一问:“女士知道画毯里的图饰吗?”

    贺则云抹去脸上的泪,虽不知男子的用意,但还是回答:“是条腾空飞翔的龙。”

    “您看得出来!”罗悦讶异地回头,瞅着她。

    贺则云颔首。那画很抽象,可她看进眼里,却具具体体是条巨龙,跟丈夫先前缠在她左手的链饰同一条。

    “请您跟我走吧!”罗悦弯身恭请她。心想,爱惹女人让兄长背黑锅的“那个少爷”这回算是惹对一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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