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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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夕颜随风长老一行,用了十日的时间,从水路退回疆宁城,他们将从这里,补充供给后,退回到金真族的都城青宁。

    因为,青宁位于沙漠中央的一块绿洲之上,没有充足的供给,即便是常年生活在沙漠的人都不会轻易踏足,这也使得,三国若要歼灭金真族,必要经过沙漠这一大关。

    沙漠成了金真族最好的屏障。

    目前金真族族长是伊滢父亲庶出兄弟的女儿伊泠。风长老已飞鸽传书只青宁城内的王庭,告知伊泠大致的一切,并让她半月后迎夕颜于城外。

    因为,她的族长之位,说到底,不过是权宜之计。

    如今伊氏嫡系仍有一脉,虽未救得伊滢,却认识要按着族规,奉夕颜为族长,然后,光复苗水族。

    风长老亲率五百精兵护送夕颜回青宁。

    蚩善则暂留疆宁继续妥善安排从三国络绎避来的族民。

    疆宁往青宁不算远,因位处沙漠,若没有遇到太大的沙尘暴,至多半月的路程,也就到了。

    但,西域不必中原,几乎没有绿洲,除了沙漠仍是沙漠,青宁又位于沙漠的中央,一路行去,越往里,沙尘暴越是严重,而车辇咋这沙漠一带的地方显然是不适合的,因此,早早,他们变换了骆驼代行。

    夕颜擅骑马,马的速度虽快,却远远比坐在驼峰里要舒服,驼峰下即便铺了褥子,几日下来,还是把她腿的内侧磨出了一层伤口,因是隐蔽的部位,她只忍着不说。

    直到第五日,晚间扎营休息时,夕颜在自己单独的帐篷内,终于对前来送晚饭的风长老开口道:

    “风长老,可有金创药?”

    “族长受伤了?”

    “嗯,一点小伤——我自己上药就可以了。”

    “好,我稍后给组长送来,族长先用饭吧。”

    每日里,风长老总是亲自将晚饭端来,这一晚,当然也不列外,可,夕颜看到饭食时,不由颦了一下眉:

    “风长老,你该知道,我不吃荤的。”

    前几日,夕颜所用的饭食都是素斋,可今日,除了一碗干馍外,唯一的一碗菜,竟是卤汁烧的红红的肉。

    “我知道。”风长老将托盘放在夕颜面前的几案上“还请族长恢复食用荤食。”

    “出了什么事吗?”夕颜眉心的一颦并未松开,问道。

    “我会把这件事处理好,但,在这之前,还请族长忘记中原的一切习惯。从今以后,你只是我们的伊族长。”

    “把肉拿下去,分给大家吃吧,我不用。”

    夕颜端起那碗干馍,大口地吃着,她对食物从来不挑剔,只是,既然,做了许诺,她在这一年内,就不会食任何荤腥。

    风长老的手端起那碗肉,并没有做再劝夕颜,仅是起身,走出帐篷。

    不过一会,他再次返回时,手上拿了一瓶金创药,递给夕颜:

    “族长,您要的药。”

    夕颜已将那碗干馍用完,她吃的很快,不知从何时开始,她的觉味分辨不出任何味道,所以,除了恪守茹素的承诺之外,吃任何东西,都一样了。

    她接过风长老手上的药,颔首:

    “有劳风长老了。可否劳烦风长老替我道帐篷外守着,暂时别人任何人进来?”

    “当然可以。等族长上完药,我在替族长换背上的药。等到了青宁,我会安排一个姑娘来照顾族长,毕竟,我们都是男子,还是多有不便的地方。”

    风长老说完这句话,往外行去。

    自她中了箭伤后,因着苗水族的族规,族长的伤势,都需要由长老治疗,以防别有用心之人借机使坏。

    而她毕竟是女子,不似以往族长和长老都是男人一样可以无所顾忌。

    但,她却平静地褪去一半衣裳,背向风长老,由他上药包扎。

    整个过程,她没有喊一声疼,也没有发出一点的呻吟,一如,在他覆住她的手,拔出那支箭时,她连哼都没可有哼一声。

    除了上任族长之外,苗水历任族长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虽都是面对伤痛,不会轻哼一声的汉子,然,这一切,发生再像夕颜一样看似娇弱的女子身上时,终究是让风长老面具后的眸底,蕴了一丝的笑意。

    这个女子,果然坚强到,让他更为期待。

    今晚,她要求自己上药,那么只说明,这一处的伤,是在她不方便示人的地方,对于这一点,身为长老的他,仍是要遵从族长的意思。

    或许,安排一个贴身婢女给她,对她,对他,都好吧。

    只是,要等到了青宁再做打算了。

    他退出帐篷外,看到,今晚的沙漠,很安静,因为除了守兵,大部分族兵都已早早休息,为了明日的继续赶路。

    可,这份安静的空气里,有着一种不该有的暗流在涌动。

    他望向围绕在数顶帐篷外的篝火,熊熊的火焰外,是未知的,属于沙漠的黑暗。

    今晚,没有月亮。

    夕颜盘腿坐在地毡上,身上着的是金真的服饰,这种用蚕丝,青红土羊毛织成的服饰精致无比,因着在沙漠行走,又加上肩部有伤,她并没有戴苗水族的银质头饰和披肩,只在腰际,束了银腰带,这种腰带,又是个音菩萨分两排缀在布制的要带上,陪上银制的纽丝状的脚饰,分外亮丽。

    现在,她稍稍掀起腰带下的白色短褶裙,果然,腿内侧的细腻的肌肤早红浊的不堪睹。由于她背部的箭伤,虽不算很深,可左手那侧仍是几乎使不出力来的,她只能用一只右手涂着蹭伤处,药膏涂上去,伤处,有火辣辣的灼痛,不过,算不得什么。

    但愿,今晚能恢复得快一些,否则,明日再骑骆驼,无疑又是一种煎熬。

    “进来吧,风长老。”她上完药,放下百褶裙,唤道。

    帐篷的帘子掀动声传来,风长老进得帐篷内,躬身:

    “我替族长换药。”

    “好。”她不多说话,背对他,拉下左肩的衣服,肩上的绷带处,有隐隐的黄色漫出。

    风长老解开绷带,他修长的指甲触及下面的伤痕时,面具后的脸,还是瞥了一下眉,看来,连日的赶路,加上沙漠高温的炙烤,这伤口非但没有回复,还化了脓。

    “族长,或者,我们驻扎在此,休息两日在赶路吧。”

    “不比,我想,以现在局势,根本不容再多歇息一日吧?”夕颜说出这句话,道“伤口不碍事的,早日到青宁,就好了。”

    “是。”风长老应道。

    她不只坚强,还聪明,从今晚的荤食就看出,却是,出了问题。

    今日,负责托运粮食的那八匹骆驼突然在下午那场沙尘暴后就是去踪影,那上面有着行走沙漠所必须的水和粮食。

    他相信,绝对不是,这八匹骆驼在沙尘暴中迷失了方向。

    一切,或许真的如这几日的沙漠一样,变天变得太快了。

    是以,今晚,他明知夕颜不吃荤腥,还是让厨子将傍晚时分族兵狩到的羚羊烤了奉给她。

    毕竟,沙漠里,需要的是体力,她受了伤,再只吃干馍的话,他怕她会受不住。

    可,他忘记了,她十分倔强。

    他不想强迫他,至少,现在,不想。

    上完药,包好伤口,外面,突然响起一阵骚动,此时,本该是休息的时间,除了帐篷四周的守兵外,不该再有任何的骚动。

    除非——

    风长老率先一步走出帐篷,夕颜将衣襟合拢,起身,随他一并来到帐篷外。

    但见,熊熊的篝火外,正压来一批黑压压的动物。

    是灰色的狼群。

    沙漠里,和缺水一样,令人惧怕的事实,他们遇到了狼群。

    这批狼群,似乎并不畏惧篝火,正逐渐压上。

    很快,随着一声嚎叫,整批狼,冲向篝火,他们的眼睛,不是正常的绿色,而是泛着血色。

    风长老迅速唤帐篷外的守兵,但,纵然大部分帐篷内的族兵都已出来,可,显然,都是从初睡的梦里被惊醒,睡眼惺忪间,又怎敌得过这群饿狼的袭击呢?

    随着几只‘敢死狼’用自己的身体扑到火上,熊熊的篝火点燃他们的皮毛,发出令人作呕的味道,接着,后面的狼群迅速的窜上,顷刻间,与族兵厮杀在一起。

    血肉横飞。

    人的,狼的,都有。

    风长老一手护住夕颜,一边命令族兵:

    “保护族长!”

    顿时,有百名族兵后退至夕颜跟前,团团围城一圈,筑成人墙。

    夕颜和风长老,就立于人墙之中。

    当,狼群不怕火,这已经很怪异。

    当,狼群的凶猛,犹胜过精心操练的族兵时,变更透出一种危险的讯号。

    纵然,族兵奋力拼杀,可随着狼群里那声尖锐嚎叫的再次发出,狼群越来越凶猛。

    上演的,不过是人狼同归于尽的局面。

    “风长老,以你的箭程,能否射中那嚎叫的来源?”夕颜突然问道。

    “族长的意思是?”

    “那边,应该就是嚎叫发出的位置,若有火箭探路,加上迅速另发出一箭,该能射中那嚎叫的狼。”夕颜的手一指左前方,道。

    狼群必有狼王,号角的,无疑是发号施令的狼王。

    但夕颜所指的位置,由于黑暗一片,并不能断定狼王在何处,误射箭,定会打草惊狼,所以,先以火箭探路,再去诶大牛股目标后,旋即射出另一支真正的箭,倘射中狼王,群狼无首,这一劫,也就破了。

    要的,不仅是射程,速度,还有,眼力。

    风长老立刻道:

    “那我的箭来。”

    一旁早有族兵奉上弓弩。

    他手持*****,火箭破弦而发,破空处,但见一毛色白雪白的独狼立于远处的沙丘上,引颈而叫,不容他第二声发出,另一支箭追着那枚火箭,直中它的颈部。

    血,绽出,染红了他血色的皮毛。

    空气里的血腥气越浓,可,失去嚎叫指引的狼群,渐渐不敌,悉数被屠于族兵的手下。

    一切,很快,恢复了平静。

    有族兵手拿被屠的狼奔至风长老面前,喜道:

    “长老,我们接下来几日的火势不成问题了。”

    风长老的声音带着笑意,然,落尽人的耳中,分明带着一种寒冷:

    “你们可知,倘食了这狼肉,必会疯癫致死。”

    “啊?”族兵一吓,将手中的死狼挣扔于地,狼血却没有见发鸟。

    “这些狼都吸收了夤花的花粉。”

    夤花是沙漠里的花,凡被花粉被动吸入,必会疯癫若狂,但,因其花期较短,又远离水源,是以,很少有动物会靠近它。

    可,若是有人安排狼群接近夤花,那么,则另当别论。

    苗水族的族民,都精通一花一草的作用,也借着这些自然的植物驯养牲畜,不过,若非作战需要,一般族人是不会接近这些凶残的动物。

    即便是作战,除了鲨鱼生活在海里的猛兽外,类似狼这类同样生活于陆路的猛兽,族人都是不会轻易去驯养的。

    因为,都生活在陆路,始终还是太危险。

    “你们去吧那雪狼拿回来考着用吧,它应该是没有中花粉毒的。”

    夕颜说完这句话,转身走进帐篷。

    是的,当看到那毛色雪白的狼时,她就知道,它不是狼王,因为它的颜色太特殊,之余会狼群,无疑是异族。

    可,它既然能像狼王一样用嚎叫指挥这群疯狼,只说明一点,是和花粉一样的刻意安排。

    那么,在这份安排里,它必定是没有中花粉毒的。

    “去吧,另外,把这些疯狼尽快焚烧掉。不要留下任何痕迹。”

    风长老说完,随夕颜一并走进帐篷内。

    帐篷内,夕颜转向风长老,凝着他的面具说出这句话:

    “看来,我们要连夜启程才好。”

    他的面具看起来,是封闭的,可从刚刚的箭无虚发来看,这张面具后的视线,锐利道并没有受到任何的影响。

    她本来以为,终归是有点影响的。

    她突然对这张面具有些好奇,不过,仅仅是好奇罢了。

    眼下,局势的变化,恐怕才是她该放在心上的。

    “是的,可族长你的伤势——”

    “没有关系,吩咐下去,连夜拔营。”夕颜笑着说出这句话。

    风长老颔首,复走出帐篷。

    确实,一步一步的设计,带着绝对的可以安排。

    先夺去他们负责粮草的骆驼,在安排中了疯毒的狼群围攻,倘若他们误事这些狼肉,那么,不费一兵一卒,对方就可将他们悉数歼灭。

    毕竟,狼的发疯是很容易被忽略的事实,假使,没有人注意到那血色的兽瞳。

    而,他们打着的是金真族最高的旗号,玄黑红月旗,若那些别有用心的人,用兵力围诛之,必将受到金真族其余各部落的集体攻之,更何况,蚩善还带着大部分的金真族兵再疆宁。

    所以,无非能使得,不过是这些卑劣的手段!

    哪怕青宁同样是龙潭虎穴,总比在沿途的路上继续领教这些卑劣的手段要好。

    毕竟,一个在明,一个在暗。

    不仅夕颜明白。

    风长老定也是明白的。

    他立刻下令,连夜兼程赶赴青宁。

    剩下的路程,不过十日,连夜兼程,自然能缩去大半的日子。

    况且,他们手上仅剩下的干粮,大部分都是傍晚时捕捉的羚羊晒成的肉干,干馍都不过两三个。

    这些,也不容许他们再按着常规行路。

    待到第二日的晚上,夕颜已经停食了差不多半日。因为,干馍都用完了。

    用饭的时候,她没有下骆驼,而是风长老走到她跟前,递过来一小块晒干的肉干:

    “族长,沙漠里,光靠水,是撑不过去的。”

    族民历代生活在沙漠里,寻找水源还是不在话下,只是,仅依赖水,又怎够呢?

    “不必。我不能违背自己之前说过的话。”

    “你让我不问你过去的一切,是不是就和这有关?族长,你的坚强和聪明,让我很欣赏,可,你不觉得,在生死攸关的时候,还坚持一个承诺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吗?”

    “我就是这么迂腐的人。人,总归要坚持一些什么吧,哪怕,那些并不是全对的,我想,至少对自己是个交代。”夕颜淡淡一笑,她恹恹地倚在骆驼的驼峰里,脸色苍白。

    很饿,加上连夜赶路,得不到休息,伤口的发炎,她的情况并不算好。

    甚至于,她现在觉得浑身很烫。

    说完这句话,她抓住缰绳的手骤然再握不住,人径直跌落下骆驼。风长老滞了一下,还是旋即接住她落下的身子。

    手触得到她身子的灼烫。

    不是正常的烫。

    她,还是发烧了。

    在沙漠的极地气候里,这不啻是危险的。

    他抱着她,就地席坐下来,离他们最近的族兵已纷纷下骆驼,未成小圈掩护着。

    他接下身上的水囊,并将一枚药丸塞进她的口中,但,她的齿光闭着,根本塞不进去,他捏住她的下颔,强迫她张开嘴,把药丸额着水一起送了进去,这要对散热还是有着一些作用,希望他能快点好起来。

    接着,他吩咐族兵就地扎营。

    刚把夕颜抱紧帐篷,却看到她蓦地眉尖一颦,把适才的药丸都吐了出来,莹白如玉的脸上,起了点点的红疹子。

    她对这药过敏?

    他抱着她的手,觉到分外的沉重。

    甚至于,在那一刻,他有了犹豫,可,他还能犹豫吗?

    将她放到褥上,他的手下意识地将她侧抱着睡,以防她碰到右肩的伤口,这一抱,她就着这样的姿势,竟陪了她整整一个晚上。

    沙漠的夜晚是寒冷的,他尽量把被子捂紧她,逼着她用最土的法子发汗,再不敢给她服用退烧有的的药。

    倘若,他没记错,木长老在世时和他提过,前任族长伊滢对一味药剂芥过敏,看来,这份遗传倒真的传给了怀里的女子。

    伊汐,这个名字,其实真的很配她。

    也很好听。

    用齿间温柔吟出这俩字时,心里,莫名地会起一丝的悸动。

    伊汐,作为伊汐的她,会完全属于他吗?

    他在面具后的唇角轻轻地勾起,修长的指尖,柔柔地抚过她虽整日在沙漠的烈日下行走,依旧莹白光洁的脸。

    伊滢的父亲,先任族长在将族长之位传于伊滢时,曾立下一道新的族规,今后,当继立族长为女子,年满十六岁后,将会由族中的长老迎娶,以诞育下一任的底细血脉。

    因为,男性的族长可以拥有不亚于三国皇帝的王庭后宫,纵然,前几任族长都只娶了一位族妃。

    但,这第一任女性族长伊滢,先任族长对她是有所顾虑的。

    源于,他希望能有人继续代替他真诚地守护她。

    只是,他虽想到了这层顾虑,颁下的这道族规,却因着伊滢在十五岁就被三国锁至旋龙山的龙脉洞做罢。

    可,它的效用还是在的。

    阖族剩余的族民也都知道。

    只是,眼前的女子,或许还不知道。

    今年,她该满十六了吧。

    而他身为即将再现的苗水族唯一长老。

    不像昔日,是木长老和火长老并立。

    他的手停在她瘦削的下颔处,如果可以,在这一切结束后,他愿意许她幸福,不带任何利用的幸福。

    他愿意!

    普天之下,并非轩辕聿能许她这份幸福。

    他,也可以!

    轻轻俯下身,他的唇映在她的眉心,仅仅是眉心,不带任何欲念。

    干干净净地映在她的眉心。

    这样的纯粹,他有多久没有体味到了呢?

    面对她时,忽然能改他这份安宁的感觉。

    真好。

    夕颜再次醒来时,黄昏的落日最后一道余辉正洒进帐篷内,她动了一下身子,有些酸软,但,灼烫的感觉确实褪去了。

    “醒了?喝点东西吧。”

    他递来一碗粥汤。

    “这”“喝吧,你不能用荤腥,喝粥总归可以的。”

    “这里哪来的米?”

    “想要,一定是有的。不然,这几日,你昏迷,不靠这些粥撑着,怎么熬过来呢?但,别问我怎么得来的,一如,我不会你的过去。”

    她看不见他面具后的脸,只看得到,他青色的衣襟上,笼了一层细灰。

    接过粥碗,还是温热的。

    她慢慢地喝着,哪怕尝不出任何味道,她也慢慢喝着。

    知道最后一口粥喝完,她轻声对他说了一声:

    “谢谢。”

    “应该的,你是族长。”

    风长老接过粥碗。

    “可以启程了,我没有问题。”

    “已经到青宁城郊了,今晚,族长可愿随我先行回到王庭?”

    先行回到王庭?

    夕颜淡淡道:

    “好。”

    她知道,他又在望着她,在这张冰冷面具后的脸,是否真的为她所熟悉呢?

    可,她并不认识多少男子啊。

    她的手突然触到他的面具,他没有阻止。

    时间,凝顿。

    空气,滞缓。

    只要,她的指尖用一点的力,那么,面具脱落,他的脸就会出现。

    然,不过一瞬,她不过轻轻用指尖拂去面具下的一隅灰尘,道:

    “脏了,我昏睡的这几日,有劳风长老带我上路了。”

    她是冰雪聪明的女子。

    从字里行间,从他衣着的尘土上,早就知道,他抱着她上路,而她一点感觉都没有,反而昏睡的十分踏实。

    如果不是她病得太重,失去知觉,就是他的小心翼翼,没让她觉到颠簸之苦。

    她觉到他的一怔,莞尔一笑,苍白的脸上绽开最纯最真的笑意:

    “风长老去安排晚上进城的事吧。”

    “是。”他从怔愣中缓过神来,躬身退出帐篷。

    他们扎营的地方,这一次,是在临近青宁的沙坑处,待到了晚上,早有族兵牵过一匹骏马。

    不是长途跋涉,又毗邻绿洲,自然,骏马于骆驼是便捷的。

    他纵身跃上马,手递给她:

    “请族长委屈一下,和我共乘一匹马。”

    她明白他的意思,她的身体没有复原,他怕她驾驭马时有所意外罢了。

    她又怎是这么娇弱的人呢?

    哪怕在娇弱,不过是王府里的纳兰郡主。

    而现在,她是伊汐啊。

    纵然纳兰这一姓氏,她不会忘记,毕竟,纳兰敬得予她的养育之恩,她不能忘。

    可,伊,才是她真正的姓氏。

    只是,这个理由,真的是她心里真是的想法吗?

    或许,不过是逃避。

    纳兰夕颜,是轩辕聿的醉妃。

    今时今日,无论怎样,她再不会是他的醉妃。

    她不再是!

    她的手指深深地嵌进指腹觉到疼时,她的腰已被风长老俯身抱起,横坐在骏马上。

    “这么坐,比较不容易碰到伤口。”

    “你——”夕颜脸一红,难道,她昏迷的这几日,她看到她的那些小蹭伤了?

    “我没有做过任何逾越的事,请族长放心。只是——”风长老的声音有些讪讪,他一驾马,喝道“驾!”

    他怎能告诉她,他是另外吩咐人替她上的药,才知道的呢。

    现在说,不过是增了不必要的麻烦。

    夕颜没有再问,她的手去握那缰绳,他的手无意识地往后握了一下,突然碰到她的。

    这一触,她竟滞了一下,恍惚地,身后坐的那人,似乎就是轩辕聿。

    那一日,他也是这样带着他,奔驰于旋龙谷中。

    他的体温,他的呼吸,仿佛还在她的耳边缭绕。

    她哪怕心里有着欢喜,偏要做出那样的迂腐样子来,知道她的手触到他的心跳,他才觉得,他和她的距离,其实是那么地近,那么地近。

    一切可以装出的迂腐也在瞬间或成心里的甜蜜

    心里仿佛被沙漠入夜的冷空气呛了一下,她摒去这些念头,手从缰绳处收回。

    相同的姿势,她不要再用一次。

    不要。

    他觉察到她的些许细微动作,只用手稍稍拢紧,却并不碰到她,这样,在他的手臂范围内,除非他落马,否则,定能护得她的周全。

    包括,即将去到的苗水族王庭,哪怕波云诡异,他都要带着她一起去。

    他只有在这一次次地锤炼中,变得越加坚强,以及用她的聪明识破所有围绕她的阴谋,她才能真正配上这个姓。

    风长老策马并没有直接进入青宁,凡是在郊外的一处简易庙宇前停下,她随他进入庙内,这座庙内看来空弃了许久,遍布着蛛网。

    更为奇怪的是,整座庙内没有供奉任何菩萨,只有正中一颗古樟树的树枝上系着五彩经幡。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风长老走到树下,语音低缓:

    “这是古樟树神,里面是通往王庭的密道,历来,只有长老和族长知道。”

    “今日,你带我来此,该不仅仅是告诉我密道的所在吧?”夕颜望着这苍老的古樟树,道。

    “是,,因为我发现守城的军士不再是我的亲兵族兵。”

    “你怀疑伊泠不舍放弃族长之位,所以叛变了?”

    “不是怀疑,这,就是事实,属于你的族长之位,你必须亲自去把它拿回来。”

    他带着面具的脸转向她,鹰形面具衬托着这棵古樟树,是别样的雄姿盎然。

    他将古樟树下的草拨开,一块木板赫然映现,他打开木板,里面是一条森冷的通道。

    纵然森冷,她相信,在没有什么会比旋龙山洞里的一切更让她觉得森冷了。

    她率先一步一步走下去,百褶裙和护腿只见裸露的肌肤,能觉到咻咻地凉意,可,只是微凉而已。

    “这条密道建了百年,建成之日,施工的族民悉数被赐死,现在的普天之下,除了你母亲,知道此处的,惟有我,或许,还有火长老。不过,他早就失踪很久了。”风长老在她身后轻轻说着。

    “是吗?”夕颜反问道。

    她的鼻子在这里,变得分外的敏锐,她能闻到,这处密道有一种胭脂味道。除了六月初六那晚,她再未用过胭脂,所以,这个味道当然不是她的。

    既然味道如此清晰未散,也就是说,不久前,有女子来过。

    能来此处的女子会是谁呢?

    夕颜淡淡一笑,这一去,只有他和她,前途如何,应该是艰险的。

    不过,她不会怕。

    族长之位不是他必要的东西,却是她证明自己的东西。

    那个位置要的不光是聪明,能力,更重要的,是胆魄。

    既然,风长老带她至此,他不相信,他会出卖她,譬如,把她交给伊泠。

    唯一的解释就是,一如他说的那样,希望她得到锤炼。

    足下越来越软,似乎踩在软软的东西上,还发出隐隐的沙沙声。

    可,密道很黑。

    对于足底的一切,她看不真切。

    秘道的尽头,没有任何路,可,他们的头顶,却不在市场森冷的土壁。

    恰能见到悬挂在墨黑苍穹的一轮弯月。

    此时,这轮弯月柔和地将月华洒下他们站的地方,形成一圈小小的光晕。

    她这才发现,脚下,解释绵绵的白色粉末。

    她觉到足底松软时,原来,是走在这层粉末之上,唯一不同的是,此处的粉末更为厚重,足才下去,没及小腿。

    那些粉末蹭着裸露在外的肌肤,是奇怪的氧酥感。

    “这是王庭的枯井,王庭中,所有死去的人被焚烧后,骨灰都会被撒在这。”

    风长老的话语骤起时,他的声音在这一刻仿似被冰水所渗,起初不会觉得冷,慢慢地,方觉到这一层寒意顺着她腿部被粘到的那些白色粉末一并沁进骨髓,让她觉到难以名状的寒冷。

    任何一个代表尊贵的地方,背后都是不为人知的阴暗。

    任命在这种地方,是根本不值得一提的。

    死了,不过是化为一捧灰,被撒于枯井。

    但,正因此,没有人会想到,这里,有一处通往宫外的密道,不是吗?

    “现在,上去么?”她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到,没有一丝的波澜。

    风长老的手握住她的手腕,他很欣慰,她的手腕并没有任何灼烫感。

    他的烧终是退了。

    他更欣慰,她的胆魄,或许,并不会比先任的族长逊色。

    即便,她母亲的胆魄是不尽如人意的,可,彼时,在面对阖族的危难之际,她母亲依旧是舍弃懦弱。

    苗水一族的嫡系,真的,真的他期待。

    他携着她的手,用力一起,俩人纵身跃出枯井。

    枯井外,金真的王庭,气势是恢弘的,没有想到,在这沙漠中的青宁城,会有这样丝毫不输于巽宫的王庭。

    他们正置身在这王庭回廊中的一颗不知名的葱郁的树下,回廊上,赫然是手持长矛的族兵。

    此刻,这些族兵突然分开两排,回廊的彼端,走来一女子,她带着硕大华丽的银质头冠,那些繁复的银质珠花垂在她的额前,额下的脸美艳的,和夕颜相似的五官,可以想象,一笑一颦间是怎样的勾魂夺魄。

    她就是金真的现任族长,伊泠。

    伊泠的目光凝着风长老,微微启唇:

    “你回来了,风长老,我等你好久,总算是回来了。”

    她的声音里,是和此时的气氛有些格格不入的柔情。

    “我的飞鸽传书,你收到了吧。”风长老甫起唇,却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味道。

    伊泠的语音里,随着风长老的这句话,夹一些苍凉:

    “我没有想到,逼我让出族长之位,会是你。”

    “伊泠,从木长老将族务交给我开始,这就是不可逆转的事实,金真族的存在,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如今,苗水族的嫡系已找到,当然,金真族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何论是我逼你让出族长之位呢?”

    “多冠冕弹簧的话啊,风长老,她给你的,我也能给你,我希望你重新考虑一下,毕竟,我对你,是有感情的——”伊泠悠悠地启唇,话语里带着哀怨之意。

    “伊泠,我奉木长老的托付,唯一辅佐的是苗水族族长,你说的这些,对我,没有任何的意义。”

    “意义?谁不知道,身为长老,按苗水族的族规,若族长为子,待她满十六岁后,就可以随时迎娶。你要的,恐怕正是借着身边的那个冒牌货,得到苗水族族长的位置吧!风长老,我说了,只要你全力为我中心,明日我就可以嫁你!金真族,从此以后,有一半就是你的!这难道不比你去扶一个冒牌货的族长,更让人信服么?”

    “伊泠,从沙漠时,你布下狼局,到今日,再布下这个局,只能说明,连你都知道,她就是真正伊氏嫡亲的血脉。”

    “那些狼不过是让你尽快回到青宁,我不喜欢你和这个冒牌的女子在一起!”她顿了一顿,继续道“区区的夤花粉,你一定看得出来,为了避免沿途再受到不必要的侵袭,没有什么比回到青宁更安全。不是吗?”

    风长老沉默。

    这使得伊泠再启齿时,声音里近乎带着哀求:

    “你知道吗?我喜欢你,从来金真的那一天起就喜欢你,这六年来,我对你的喜欢,与日俱增着。可,你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呢?金真族是我阿妈的心血,我一定要替他守着的。”

    “伊泠,六年来,我们见面的机会并不多。还是,你以为,用所谓的感情能让我放弃对木长老的承诺呢?”

    伊泠的面色一变,她头上的银制饰物发出簌簌的声音,她整个人更如同风里的叶子一样脆弱。

    突然,她指向夕颜,几乎声嘶力竭地道:

    “把这个冒牌伊氏的女子给我杀了!”

    那些举着长矛的族兵将长矛对准夕颜,冲将上来。

    夕颜本沉默的看着这一切,现在,她只用目光扫向这群族兵,语音清冷:

    “你们,都要背叛长生天么?”

    那群族兵滞了步子,伊泠的声音却继续道:

    “我命令你们,啥了这个冒充伊家嫡系额女子,否则,你们才是真正背叛长生天。”

    夕颜突然笑了起来,她望向伊泠:

    “寄希望在一个男子身上,注定,你会失败。这世上,我们女人能信的,只有自己。可惜了——”

    她住了语声,轻描淡写地道:

    “风长老,既然你都部署好一切,现在就结束吧,我累了。”

    说完这句话,夕颜骤然转身。

    她突然很不舒服,有些干呕的感觉让她不禁用手捂住唇。

    真的,很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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