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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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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日,杭州城让一个传言炒翻了天。

    不!不是传言,它曾是传言,不过已得了证实而后张贴公告,用好大的红纸写上好黑的大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贴在城中几处大榜上。

    “陆府绣球招亲!喝!了不起,咱们这些光棍终有出人头地的一天。”这汉子此话一出,马上引起茶馆里众茶客的回响。

    “正是,公告上详细写着,凡家世清白、无不良嗜好,年及弱冠且未有妻小的男子,皆可一试。唉唉,此时杭州城内多少男儿正摩拳擦掌,就等着招亲那日拚个你死我活。”邻桌书生模样的男子摇扇说道。

    “咱们男子娶妻当然是找个乖巧温驯的,那陆府的苏管事我见过,是个精明干练的角色,年岁也算老了,娶这姑娘我瞧日子不好过啊”有人提出异议“不好过?有啥不好过的?那不是姑娘,是白花花的银子,是一座好大的宝山,待娶到手,要她站她不敢蹲,要她往东,她还敢向西吗?这天下到底是咱们男人出主意啊!”“大爷,这茶有问题吗?”茶馆伙计持着长嘴大壶在茶客中穿梭,忽见临窗独坐的灰衫男子饮了口茶,温朗眉心却跟着皱折。

    男子放下盖杯,微微牵唇。

    “这是狮蜂龙井配上虎跑清泉,会有什么问题。”他声音温和徐缓,淡淡瞥了眼兀自议论的人群,收回视线,将杯盖揭开搁置一旁。这是个回冲加水的动作,那伙计见状,赶忙举起大壶让热水高冲低行。

    原来是个雅客。伙计暗自揣度,以为男子喜静,不爱受扰。

    “饮茶以客少为贵,客众则喧,喧则雅趣少矣。”茶馆待久了,几句文话倒也上口,他卖弄一番,连忙又说:“大爷若觉这儿人多,咱们二楼设有雅座,是一个个独立隔间,价钱贵了点,不过十分清雅,包君满意。”

    “不用,这里很好。”他态度平淡。

    “是啊!咱们这儿也不错,喝茶归喝茶,还能听免钱的时事消息哩。”伙计顺着他的话,抹布往肩上一甩,原想再聊两句探探底,正巧其它的茶客扬声要茶,他只得过去招呼。招亲的话题仍在茶馆内流窜,发言的人似乎更多了,整间茶馆闹得沸沸扬扬。

    “要是老天眷顾教我抢到绣球,我马上抱着美人亲个嘴。那苏管事年岁是大了点,那又如何?脸蛋是脸蛋,身段是身段,轻轻一笑教人酥到心坎里去,有回在街上瞧见了她,我暗暗跟在后头,那时便想,若是这美人能让我抱在怀里,心里可不知有多快活哩!”这男子抚着胸,双眼微病埃桓碧兆砥渲械纳裉?br>

    “嘿嘿,未免太贪心了吧?”另一茶客挤眉弄眼“我要求不高,只要让我握着苏姑娘的小手、亲亲嘴、闻闻她身上的香味、说几句情话,那就满足啦。”

    “你们怎这般说话?简直有辱斯文。”那名摇扇书生不满其它人的淫秽言词,忍不住出口说教。

    “哟!你清高嘛,咱们瞧也是假的。男人有谁不爱白花花的银子?”

    “外加白嫩嫩的美人儿?”有人补充。

    “嘿嘿,黄酸老兄”男子不怀好意拍了拍书生肩膀,力道之大,差些教书生摔下板凳。“你嘴边说一套,其实也想来一较长短嘛!”

    书生欲辩难言,领子被人暗暗扯紧,脸登时涨红一片。

    “说中心事啦!不羞不羞,咱们想法一致。要不,你若想较这长短──嘿嘿”他诡笑着,刻意打量书生,缓缓摇头。

    “你嘿个啥动啊?”旁人笑骂。

    “自然是老子的比这黄酸书生来得长啊!”他话带隐喻,茶馆内哄堂大笑。

    接着是乐极生悲。

    连番哀喊凄厉地响起,一切皆是眨眼间的事,没人瞧见那些筷子打何处飞来,定眼一看,方才几个愈说愈不象话的男人,双颊上各穿透了一根筷子,一边刺入另一边刺出,口子小遍小,却疼得要命。

    “哪个王八恙子敢暗算唔啊!”双颊受伤还要骂,半句都说不全,脸颊又追上第二根竹筷。这一下,教他不闭子诩不行,和刚刚口沫横飞、满嘴淫言相差天壤。

    众人见状,谁还敢说话?

    陆府在杭州势力大啊!说不定这茶馆内就暗藏不少陆府的手下,瞧那几个背地里胡言胡语、得罪陆府苏管事的人,下场有多凄惨。

    几个受伤的人似乎也想到这一层,惊惧若又说话,颊边将再添飞筷。连呼疼都不敢了,一个个捂着痛脸,跌跌撞撞奔出茶馆。

    “嘿嘿没事没事,大家喝茶聊──嗯,继续喝茶、喝茶”掌柜打圆场“聊天”两字硬生生咽下喉,再聊下去恐怕会出人命哩。

    时间接得真正恰好,一场祸端刚结,那话题中的女子跨入茶馆,翻下罩头的斗蓬,秀气雅致的容貌教人眼睛一亮。

    不过此非常时刻,没谁敢正大光明地瞧她。

    “掌柜的,请问张老板在不在?”那声音斯文雅气,以为是个娇弱姑娘,一旦面对面,便让她眸中精锐而智慧的光芒吸引。

    “原来是苏姑娘,贵客、贵客。”张老板正自后头出来,赶忙向前拱手寒暄。“六子,去顶柜取些碧螺春,我与苏姑娘同品。”

    “老板”

    “磨蹭什么?还不快去!”张老板催了一句。

    “是。”那伙计掉头跑开,他原想提点老板别太亲近苏姑娘的,待会儿也来个“一筷串双颊”那就不好啦!可惜老板不领情,身在祸中不知祸。

    “张老板不必麻烦,那碧螺春极是珍贵,您该自己品尝。”涤心有礼地微笑。

    “唉,苏姑娘这么说就客套了,贵茶配贵客,咱们二泉舍还得靠你关照呢。况且,每回为了争购茶叶走往陆府,也不知喝了陆府几百杯佳茗,现下,你跟我计较这个?”张老板故作责怪。

    涤心笑意加深,诚恳道:“那涤心有口福了。”

    “走走,咱们上二楼雅座,有些茶叶的事还得向你请教。随你来的四个轿夫让他们都进来吧,这么冷的天,喝杯茶暖暖身子。”他率先朝楼上去。

    涤心道声谢,只得尾随上楼,浑不觉众客之中,一双眼温柔似水、悄悄注视着自己。

    出了二泉舍茶馆,涤心遣走轿夫,也不怕外头天寒地冻,她拉拢罩袍,将一株植物护在怀里,独自漫步街上。那是她特意托张老板由边外弄来的白雪芽,运回中原仅剩一株活种,涤心自然倍加珍惜。

    今年的冬特别寒冷,杭州街上卖热食的摊子不少,她打量了一会儿,压低罩帽,缓缓踱至卖肉包的摊子前,朝那小贩道:“这位小扮,烦劳给我二十个。”

    那小贩笑脸应声,掀开热气滚滚的大蒸笼,快手捡出数目,做了买卖。

    接着,涤七又在其它摊子买了零嘴甜食,什么松子花糖、桂花糕、酥奶饼、龙须糖等等,全都捡了些包起来。

    东西有点沉,她快步绕进一处不起眼的巷弄,三个迎面而来的小乞儿见着她,忽地跳了起来,扬声喊着:“姑娘,你的病好了吗?”他们身上肮脏,心中虽说欢快,却不敢扑抱涤心,只是雀跃地在她身边跳着。

    涤心怔然,接着美眸一病啊!澳忝窃谡舛鍪裁矗拷裉觳挥蒙涎寐穑俊?br>

    三个孩子嘻嘻笑。

    “天太冷,文先生嘴唇冻得直流血,学堂休讲三日。”个子较高的男孩拨搔头又道:“茶园这几天没开工,学堂也放假,咱们嘿嘿,便拿着破碗重操旧业,打算出去赚点外快啦!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其它两个孩子跟着猛点头。

    “阿大,你用了一个成语耶!重操旧业,呵呵”涤心惊奇地眨眨眼。

    斑个儿男孩想了想也觉不可思议“是啊,我竟然会用成语哩。”他傻傻笑,瞧见涤心大包小包,还抱着一株奇怪颜色的树芽,赶紧伸手帮忙提拿。

    “阿婆知道你来,肯定很高兴。”

    涤心跟着孩子们在巷中又打了两个弯,来到一处简单朴实的瓦房,未进屋,阿大已高声喊着:“阿婆,姑娘来看您啦!带了好多糖果包子哩!”

    “好啦好啦!东西拿去吃,我自个儿找阿婆去。说好,回房温习功课,谁都不准出门重操旧业,要是教我知道了,吃的东西全给我赔来。”

    三个孩子仍旧嘻嘻笑,一溜烟不见踪影,也不知是不是回房念书。

    涤心摇摇头微笑,转身步入瓦房,一个满头银丝的老妇柱着拐杖正欲步出。

    “姑娘,你来啦。”她双眼毫无焦距,皱纹遍布的脸安详和蔼。

    “阿婆,小心。”涤心放下树芽,轻缓扶住老妇,将她带到火炉边坐下。

    “阿大他们呢?”

    “刚刚跑开了,要我去唤他们来吗?”才要起身,一只枯老的手握住了她。

    “不是。”阿婆瞎了双眼,瞧不见,耳力却较常人好上许多,她歪歪头侧耳倾听,疑惑问:“姑娘,你带了人来吗?怎不请他进来坐坐,外面冻得很啊。”

    涤心闻言怔了怔,随即笑开。“没有啊!阿婆,只我一个。”

    “咦”老妇虽觉困惑,也不再多说什么,忽而话题一转,她缓缓开口“我听孩子们说,你打京城回来后重重病了一场。现下,身子可有好转?”

    “没事的,只是感染风寒,又没好生处理,发了几天烧,烧退了一切都好了。”涤心不知不觉抚住胸口,那痛感悄悄来袭,她太熟悉了。

    “那就好、那就好。”老妇点头,微微笑着,心中却打了个突。

    在外头的到底是谁?原是在门边,好像又移至更近的窗边,若不是人,难道是野猫野狗?可声音不像呵。

    “阿婆,我带了些茶叶,待会儿我把它搁在柜子里,想喝时,吩咐孩子们替您煮。”涤心拉回她的思绪,小手覆在老妇微褐的手背上,柔声道:“阿婆,我要离开陆府了,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帮您偷渡茶叶。”那些茶是上好龙井,是陆府茶园的极品,她这叫“监守自盗”哩。

    “呵呵呵阿婆知道,姑娘要嫁人了。”

    “唔”涤心苦笑,绣球招亲的事已满城风雨,她再辩解也是多余。

    “你心这么好,谁娶到你是三生有幸。当初若不是你菩萨心肠,见咱们老的老、小的小,安排了这房子,让三个孩子上学堂,到茶园见识学习唉,真不知会如何。”她反握住涤心的手,语气无比真诚“姑娘会嫁个好郎君,这是老天的意思。”

    炉中的火光映在秀容上,涤心无语,方寸深处辗转低回。

    她曾经能拥有美好姻缘,却是得而复失,她握不住,由自己的指缝流散,而那男子呵她一刻不曾忘怀

    老妇瞧不见女子的神情,耳畔却捕捉了长长的叹息,一声幽然在前,一声轻渺似近,重重迭迭,不自觉间交换多少情思

    夜深人静,陆府偏厅里烛光如常,照映着女子纤瘦身影。

    傍晚回来,府内一片欣喜,原来是海棠有了身孕,这几夜,涤心与她常一块处理公事,如今海棠身子不比平常,涤心早早便把她赶回房歇息。而陆阳今日也不回自己宅第,打算陪着妻子在陆府调理身体。

    珠笔疾飞,在厚厚的留言簿上加注圈解,涤心忙着整理手边事务。几千几百条的生意往来,每笔茶叶的出货运送,她详加记载,希望将来接手的海棠能花最短的时间进入状况。

    眼睛酸涩,她揉了揉,双目交睫片刻,心中不由得叹息。

    她想离开,想同爹娘一起过活,陆府的担子该交还真正的陆家人,但现下海棠怀有身孕,她若这么走了,唉陆夫人哀求幽怨的表情浮现脑海之中,涤心知道她是故意的,摆明要自己内疚不忍。

    她是吃软不吃硬。陆夫人自主搞了个绣球招亲,无非是想逼她留下,可涤心不理这套,她表面不动声色,暗地已有思计,招亲大会照办,但当日绝不会有抛绣球的新娘。

    可是,老天似乎偏袒陆夫人多一些,海棠恰巧怀孕,这变成了对付涤心最有利的武器,人家拿幽怨可怜的眸子瞧着她,涤心便不行了。

    起身捶了捶肩颈,步伐盈盈朝角落的盆栽步近,是她带回来的白雪芽。尚不确定该如何培植,涤心暂将它护在盆内,心想,若离开陆府,这株树芽亦会同她离去,届时,再将它植在阿爹庭前的小茶园里。

    第二回的尝试。四年多前那些珍贵品种教大雨冲毁,她抢救不了,还因而生了场大病。涤心抚着叶芽,记起那日狮蜂的夕阳和男子背上的温暖,方寸的酸痛再度兴起,秀眉淡淡皱着,她咳了咳,胸口的郁结仍退化不去。

    逃避。她对他有愧,无颜多说一句。只能逃避。

    每每午夜梦回,她不忘向上天祈求,要那男子平安顺遂,一生欢快。

    为何仍不懂照顾自己窗外那男子暗暗轻叹,微弱月光下,他灰衫身影晦暗不明,由沾湿穿了洞的窗纸望入,里头的情景尽收眼底。

    偷窥非好汉行径,但他已瞧了她一整日,再添这一笔早无关痛痒。

    有感觉的是心。他眼中不自觉流露温柔,忆及两人之间的绵绵情意、误解、不舍与争执,继又思起她的不告而别和那个教他先是发怔、而后发怒、再来发狂的绣球招亲,他心跳急促已难按捺,直想冲入将涤心抱在怀里,看谁敢来相抢。

    正待移动脚步,耳边突生劲风,他太关切厅中的人儿,竟在对方发招后才感受到来者气息。

    反手一档,他身形迅捷潇洒,甫交手已知对方身分,原要敛式收拳,可那人不放过他,掌风绵绵而来,逼得他出手奉陪,只在解招并不进攻。

    月夜中,彼此斗得几回,竟是毫无声息,他藉势反勾扣住那人双腕,将对方一张大脸拉到自己鼻前,温朗眉目暂且隐居,他细病捌鹧鄣勺拧?br>

    “嘻嘻,大哥,我什么都瞧见啦,你把纸窗弄破了。”大脸对他笑,用气音说话。

    武尘不语,眼神更加深沉,其中有警示意味。

    “娘料得真准,你真的回来啦!为啥不正大光明走前门,尽在这里偷瞧人家?”陆阳“威武不能屈”只是将自个儿的头尽量往后仰,免得同那张峻颜鼻子碰鼻子。

    “今逃邺泉舍的事我听说了,心想八成是你。你再不回来,涤心就被娘给嫁掉啦,到时琵琶别抱,你岂不成了伤心人?不不,是两个伤心人,涤心那日由京城回来,刚踏进门人就晕了,大夫过门诊治,说是受了风寒又郁结在心,外加过度劳顿,所以一病不可收拾,那丫头足足昏迷两日,又发烧又呕吐,吓坏咱们一家人哩。”

    武尘的手劲微松,脸上的神色复杂万分。

    “海棠说昏迷时,她一直喊着你的名字。”瞧那神情,陆阳胆子更大了些,食指一伸,戳住武尘挺俊的鼻子,两道浓眉拱起。“大哥,你怎地欺负涤心?”

    风水轮流转啊!小时候,总是大哥扯住他的领子斥责:阿阳,你怎地欺负涤心?呵呵,没想到他也有这个机会训人。

    掐住陆阳双腕的力道再泄几成,武尘仍是无语,眼眉俱有柔色。

    “你真喜欢人家就早早行动吧,我已知会了你,别说我不顾兄弟情谊喔。我那群朋友里,好几个对涤心丫头倾慕已久,我在其中穿针引线,也省得胡抛绣球乱招姻缘,那些男的家世好、人品好、有学问有抱负,跟涤心挺相配──哎哟!”最后一声喊得震天价响,肚子吃了武尘一记重拳。

    “你、你”陆阳揉着肚皮,戒慎恐惧地盯住武尘“你你你”这是近距离攻击,若非他皮硬,肯定要肚破肠流。

    来不及说话,窗户咿呀一声由里推开,小小头颅探了出来。

    “阿阳,你在跟谁说话?”

    “啊?”陆阳掉头瞧瞧涤心,又赶忙掉头回来,方才赏了他一拳的人不知隐身何处。太卑鄙啦!“这么晚能同谁说话?我在替你赶猫哩。”

    “赶猫?”

    “是啊!是只思春的公猫,爪子又利又狠,脾气又凶又恶,瞧,牠把窗纸弄破了,急着要跳进厅里,牠的母猫肯定在里边。”

    “是吗?我没瞧见母猫,厅里只有我一个啊。”涤心奇怪地看着他,关心地问:“你做啥捧着肚子?”

    “我肚痛,想拉屎。”他说得咬牙切齿。

    天气甚好,冷归冷,空气中已有淡春气息。

    今早,涤心将白雪芽移至园外,她昨夜伏案而眠,不知怎地梦见了武尘,他身上的温暖如此清晰,还有似真似幻的叹息,心一拧,在梦中竟又落泪。

    是日有所思吧,因那一株树芽勾起心中对他恋恋难舍的情意。

    待得醒来,肩上正披着一件灰衫罩袍,那是男子的款式,她很疑惑,以为是如意丫头替自己盖上,可何来这件灰袍?而且那味道那味道涤心不敢细想,或者是驼鸟心态,她将这莫名之事抛诸脑后了。

    迅捷地盥洗梳妆,涤心往陆夫人的厢院请安,刚绕过回廊,笑声已由房中传来,想必是陆阳和海棠也在里头。

    “婉姨今天心情极好呢。”面露微笑,涤心扬声轻问,脚步跟着踏入。

    “涤心,快瞧谁回来了?”

    陆夫人欣喜的话语伴随涤心瞬间苍白的面容。

    房中,婉姨、阿阳、海棠,还有一个坐在婉姨身边,嘴角淡淡噙笑的男子,涤心盯住他,霎时间脑中全是空白,有欢快有幽怨,方寸柔柔情愫,然后是对他满满的愧意。

    阎王寨一别,涤心走得匆促,贺兰安排了人护送她回三笑楼,但当时冲突造成两人之间难堪的局面,无论如何,她断不能在三笑楼待着了。隔日,她收拾好行李,同会馆众茶商辞别,只称说有急事待办便返回杭州,一路上浑浑噩噩,心好似教人挖空,某部分的灵魂飘走了,连自己怎么回到陆府,她也没了印象,等清醒过来,她已在床上躺了几日。

    他该是不想见她吧

    涤心内心涩然,尽力控制情绪,静静地,她回他一抹笑,声音持平有礼“大郎哥。”

    她瘦得下巴又细又尖,脸白若纸,眼下有淡淡黑晕,武尘心中一痛,不由得思起昨夜。她累得睡着了,自己不敢惊动她,只能伴着她直到天明。

    涤心受不住那两道别有深意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撇开脸,朝陆阳和海棠点头微笑,接着转向陆夫人,将挂在颈上的铜算盘取了下。

    “婉姨,这东西该给海棠,我不能再戴了。”

    “呜呜你怎地这么狠心,人家人家现在不比平常,你顾也不顾我,一点同情心也没有,这么重的担子人家怎担得起,涤心姐,你好狠心,呜呜你好狠的心啊”抢先发难的是海棠,说着说着,她忽地干呕了起来,不知是真是假,倒急坏了陆阳,对妻子又是拍背又是安慰。

    涤心又好气又好笑,暗自叹息,双眸一瞄,发觉武尘深深凝视着自己,方寸荡漾,脸不由得嫣红,又急急定下心思。

    他是什么意思?不恼她?气她了吗?涤心暗自思忖,用力掐着手中铜算盘。

    “你嫁了人,一样是陆府的管事,做啥不要这铜算盘?”陆夫人说得好响,眼角有意无意瞥向身旁之人。

    她当然知道涤心为何不要铜算盘,说到这儿,心中不免对武尘怨怼,这小子不帮忙家中大片产业和生意也就算了,还教她损失了陆府强而有力的支柱。

    当初她慧眼识英雌,打出“美男计”硬生生将涤心留住,才没让这等人才跟着苏泰来夫妇归隐山林,如今倒好,美男计不中用啦!也不知那绣球招亲管不管用?能不能给点刺激?若大郎还无动于衷,这出戏便是玩完啦!

    “该给海棠的。”涤心一脸坚持,对那孕妇呼天抢地无动于衷,径自将铜算盘置在桌上。“这阵子府里的生意和茶园我照常看着,待海棠身子稳定些再说,这铜算盘有其特殊意义,海棠迟早得扛下来。”

    到时,她便离开陆府,谁教她心软,只能选这缓冲之法。

    “涤心有要事先行告退,你们慢聊。”说完她转身便走。

    “丫头,你早膳用了没?”陆夫人在身后大唤。

    涤心匆匆走出厢院,只听她扬声回答“不饿!不吃!”跟着身影完全消失。

    不敢再瞧武尘,也不敢猜测他为何回来,她自知是理亏的一方,对武尘有愧疚、有歉意,该要诚挚地说声对不起,但心是这么飘摇不定,她的勇气早在小碧湖畔,在他绝望地说出“你走,我不想见你。”之时,崩坍得灰飞烟灭。

    “你这丫头!唉”陆夫人兀自叹气,突地神色一变,狠狠转向武尘,两道目光既锐利又阴沉,幽幽地问:“知不知道咱们家要办个全杭州城最盛大的绣球招亲?”

    “已有耳闻。”武尘静静回话。

    “知不知道这可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招亲大会?”

    “当然。”

    “知不知道届时将有数以千计的青年才俊辈襄盛举?”

    “嗯。”“知不知道是谁抛的绣球?”她语调拖长,又幽怨又可怖,脸忽地逼近。

    “嗯。”“知不知道该怎么做?”

    “知道。”他点头,语气不疾不徐。

    “咦?”这个问题答得有些快,陆夫人脸色一弛,试探又问:“该怎么做?”

    那答案不假思索、不拖泥带水、简单明确,只有一个字。

    “抢。”

    饼午,武尘终于详尽答完义母每个刁钻尖锐的问题,大大满足了她的好奇心。

    涤心没有回府用膳,他决定化被动为主动,同寿伯问起涤心今日的行程安排,那本留言簿当真好用,寿伯随意翻了翻,已寻出答案。

    “今天京城来了大官,与杭州茶商相谈边外的茶马贸易。哪,涤心这儿写着呢。”寿伯将本子趋近老脸,病捌鹧勐晕3粤Φ厍谱牛鹱帜畛觯俺绞保谇煨寺ッ坊u筇凼滓樘浮!?br>

    “京城来的大官”不知怎地,武尘心头微微不安。

    “是啊,当然得派大官啦!那茶马贸易是新政,跟边外的蛮子做买卖哩,咱们给茶,他们给马,互换互利各取所需,呵呵这也是涤心丫头解释给我听的。”

    武尘想知道的不是这个,心脏急促跳动,下意识觉得不对劲了。他猛地握住寿伯,焦躁低问:“知不知那大官姓什名啥!”

    寿伯不懂他为何这么大的反应,搔着头支吾其声“哦嗯涤心丫头说过,好似叫吴什么的吴”

    “吴光宗!”武尘厉声喊出。

    “是啊是啊!就是这个人!大少爷,匆匆忙忙去哪儿啊?发生啥事啦?大少爷──”

    武尘身似狂风,一眨眼,人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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