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书网 > 十景锻 > 第67章

第67章

推荐阅读:宇宙职业选手斗罗大陆V重生唐三万相之王星门剑道第一仙雪中悍刀行剑来一剑独尊牧龙师临渊行

奇书网 www.qishu7.net,最快更新十景锻最新章节!

    文渊虽看不见韩熙做了什么,但是听骆金铃的几下声音,已经约略猜到,脸色沉了下来。紫缘、小慕容看着韩熙这般举动,心中均感一阵悚然。华瑄脸色发白,颤声道:“你你”韩熙轻声道:“看吧,华师妹,我说了不会杀文渊,就真的不会杀,也不让人杀他。来,相信我吧!”

    华瑄看着文渊,泪水缓缓横流在地,不知如何是好。韩熙缓声道:“华师妹,倘若情非得已,我也不想胁迫你。你可知道,我多希望你开开心心地投进我的怀抱,而不是这样哭哭啼啼的?怎么样,跟着我吧?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只要你跟着我,我可以不杀这小子”

    华瑄身子一颤,道:“当当真么?如果我听你的,你就不再伤害文师兄了?”韩熙面露喜色,道:“当然!不过,你也不能再跟文渊有所来往。你肯答应的话,我为什么还要杀他?”

    紫缘见华瑄神色不定,似为韩熙言语所动,急忙叫道:“瑄妹,别做傻事!

    文渊他不能失去你,何况,这人他也不会遵守诺言的!”韩熙睨视紫缘,怒道:“你胡说什么?”

    紫缘回望韩熙,道:“既然知道你如此善于作伪,难道我们还能相信你不成?瑄妹,你想一想,一想就明白了!”

    华瑄呆呆地看着韩熙,脑海中闪过“颜铁”的形象,铁面具、铁护甲、嘶哑的声音、怪异的武功、挟持紫缘威胁自己时的情境,那与“韩熙”所拥有的形象,泾渭分明,压根儿是两个人。

    她又看见骆金铃的尸体,不知为何,华瑄想到了一个模糊的梦境,突然之间,似乎醒悟了什么,不自觉地摇了摇头,却也忍不住再次落泪,轻声唤道:“文文师兄!”

    韩熙见她满脸绝望神色,心中顿时怒气大炽,大声吼道:“你不相信?连你也不相信我?”

    华瑄哭道:“我怎么信你?你你戴上面具,就对我那么坏,欺负我,又欺负紫缘姐姐你一直在骗我,那么过分,我怎能相信你?”

    这几句话刺入韩熙心头,登时使他哑口无言。转瞬之间,韩熙眼中杀气大盛,心道:“今日身分已然败露,华师妹再也不可能真心待我,事已至此,唯有除掉文渊这小子,直接将华师妹抢过来!”

    如此一转念,韩熙杀意已现,蓦地大喝一声,掌力直劈文渊脑门。文渊一声不响,顺势低头矮身,掌势快,他身法更快,身形压至无可再低,陡然回腰转步,巧避掌劲,掌力打空,激得地板隆然震动。趁着韩熙错愕,文渊步法又变,舒膝斜弹,顷刻间由蹲势转为斜飞,掠过韩熙腰际,顺势重重送上一掌。

    一掌打下,文渊已然飘开一旁,只听铿然声响,回荡不绝。韩熙没能避过,丹田吃了重招,猛地气血翻涌,极欲作呕。他惊怒交集,急忙转身盯住文渊,恶狠狠地道:“好,想不到你还能动,算我失策!接下来这几招,定要取你性命。”

    文渊抚胸急喘,满身血污,形势恶劣已极,听得韩熙此语,却摇了摇头,道:“韩师兄,你最好趁早住手。若不是铁甲护体,这一掌就可以让你躺下。真要打下去,你必败无疑,我我并不想杀你。”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尽靶愕然。韩熙先是一凛,跟着哼了一声,双眉高挑,一字一句缓缓道出:“我必败无疑?笑话,做你的春秋大梦!”

    铿铿两声,韩熙猛冲出掌,倏地铁指成爪,转出机关利刃,十道锋芒挥向文渊,如组罗网,刹刹有声。文渊猛一转身,指刃擦身而过,只差寸许,便是开膛破肚之厄。韩熙喝道:“哪里逃?”紧跟着追击三招。文渊左右移步,如御风云,犹如顺其自然,一一避过狠招。

    韩熙吃惊万分,心道:“这小子纵然未瞎,在我全力进逼之下,也不该能如此轻描淡写地与我交手,何况他已受重伤?这这是怎么回事?”

    他心中一急,出手更狠,金铁鸣响之声绵绵不绝,有如沙场吧戈迸击。

    然则不论韩熙的招数如何凌厉,文渊却都能规避拆解,越来越得心应手,趋避自若。他已经看不见任何事物,拆招之际,心中却一片雪亮:“他的真功夫的确厉害,照这攻守路数,是将西域武功和本派的武术相结合,似是而非,似非而是,我眼睛看不见,难怪先前应付不来。换作其他对手,我定会败阵,可是他却有一个绝大弱点,那就是铁甲碰击的声音。”

    要知道文渊精通音律,自从与穆言鼎一战,于万物音韵领会更多,韩熙大小招数,定有金铁撞击声响,焉能逃过文渊双耳?文渊既已失明,迫得以耳代目,本来极不熟习,但是这金属声音实在太清晰,不似与常人过招,只能细辨对方手足所带风声,这对明辨万音的文渊来说,实是最佳指引。文渊冷静拆招,全心发挥武艺,十余招后,忽然出掌反击,正是韩熙守势破绽所在,再一次击中他的小肮。

    韩熙丹田受创,登时真气大乱,逼得他痛苦不堪,脸色惨白。文渊轻声道:“韩师兄,住手罢。”

    韩熙咬牙道:“住手?你不杀了你,我誓不罢休”

    这一掌着实打得厉害,韩熙决计料想不到,文渊的内家功夫精妙若此,铁甲几乎已无助于护体,而自身的功力,竟也不足以抵挡。反观文渊,虽然先前中招极繁,却没有再添重创,令他受累的,仍是胸膛那一刀,两人在内功造诣上的差距,已是显而易见。

    韩熙握紧双拳“铿”地踏出一步,一时却踏不出第二步。文渊抢先上前,单掌劈胸,韩熙招架不及“当啷”几声,仰天而倒,嘴角流下一丝鲜血。

    局面至此彻底扭转。文渊按住胸口,勉强微笑了一下,已经止不住伤处流血,一手撑着墙,缓缓滑坐下来。

    一阵模模糊糊的思虑,令文渊逐渐困倦了下来,耳边听着的声音似乎也模糊了。他听见开门的声音,接着有人叫着他,不知是紫缘、小慕容、还是华瑄的声音;胸口的伤处,多了一些温柔的触感,清清凉凉地,敷上了什么东西。迷迷茫茫之中,有少女哭泣的声音,以及旁人安慰的语调。

    完全陷入昏迷之前,他只听见有人大喊:“不好了!皇陵派、龙驭清他──”

    在一阵剧痛下,文渊醒了过来。在那一刹那间,他感到有点错愕,因为他虽然醒了,却睁不开眼睛,眼前仍是一片黑暗,随即想起,他的眼睛已受创而盲。

    他正感茫然,忽听耳边一个温柔的声音,说道:“醒了吗?”听声音,正是紫缘。

    文渊轻声应道:“醒了。”他想要坐起身来,但甫一挺腰,胸膛便是一阵疼痛。紫缘连忙扶住他,柔声道:“别起来了,养伤要紧。”文渊道:“不碍事的。”

    依然坐了起来,手按胸口,伤处已然包紮妥当。

    紫缘轻声问道:“觉得怎样?胸口难受么?”文渊微笑道:“放心,我没事。倒是你怎么样?那骆金铃可有伤了你?师妹和小茵呢?”

    紫缘道:“我没受伤,茵妹的伤也还好,正在邻房休息。瑄妹没受伤,可是她”欲言又止。文渊急忙问道:“师妹怎么了?”紫缘轻轻地道:“瑄妹她她一直在哭,哭了好久。”

    文渊虽然看不见,但听紫缘语气,也猜想得出她此时的愁容,心中难过起来,叹了口气。紫缘默默不语,只有几下轻轻的鼻音传来,声似低泣。

    文渊柔声道:“紫缘,别哭!”紫缘摇着头,轻声呜咽:“我我我没法子你的眼睛”

    文渊柔声道:“至少我人活得好端端的,只是看不见东西罢了,别哭成这样。”循声伸手,摸到了紫缘肩头,想把她抱过来,却不料伤后虚弱,手上无力。紫缘挪到他身边,轻轻搂着文渊,轻声泣道:“渊,你当真看不见了?这怎么成呜、呜呜”

    就在这时,小慕容的声音隔着墙板传来:“紫缘姐,他醒了吗?”紫缘声音微微提高,道:“醒了!”

    不一会儿,文渊便听得开门声,两个人的脚步声走进来。文渊轻声道:“是小茵和师妹?”紫缘点了点头,随即想起,轻轻地道:“是。”

    小慕容看着文渊,见他阖着双眼,心中一阵激动,喉头微发哽咽。华瑄坐在床缘,紧握文渊手掌,哭道:“文师兄你你的眼睛”

    文渊耳听一片饮泣,心中亦感酸楚,叹道:“师妹,不要哭了,你这不是更让我难过么?”

    华瑄仍是啜泣不止,道:“可是可是我忍不住嘛文师兄,文师兄”

    小慕容走近文渊身边,伸手抚摸他的脸颊,指端轻触他的眼皮,顿时无法再忍,也跟着哭出声来。文渊苦笑道:“小茵,怎么连你也哭了?”小慕容强忍泪水,用力抹抹鼻头,道:“我我没哭,你也不想要我哭,对不对?”话虽如此,却是声带呜咽。

    文渊叹道:“是啊,你们这样哭,心里自然是很难过我不希望你们难过,可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事实上,他眼睛重创失明,所受打击更非旁人可比,此时此刻,文渊更是想哭。他眼眶一热,猛地剧痛不堪,眼眶中竟似万刀攒刺,肌肉紧绷,竟流不出泪水。他涩然一笑,心道:“人道是”欲哭无泪“,我却是有泪哭不得。连哭也哭不出来,看来我这眼睛是当真完了。”

    只听小慕容低声道:“我去问大哥,求他把江湖上的名医都找来,一定要医好你的眼睛。”文渊道:“这等伤势,只怕救也救不成。”小慕容亦知此举极难,眼睛受伤,不比手脚皮肉,武林中从未听闻有人眼睛受了外伤失明,而又治癒,重见光明的。但她总是不愿放过一丝希望,道:“不试试看,怎么知道?等大哥回来,我马上问他!”

    文渊听了,正自摇头,忽然觉得奇怪,心道:“何以小茵说是”回来“?”

    问道:“慕容兄来过了么?”小慕容道:“来来过了,刚刚又出去了。”

    文渊一听,暗自疑惑:“以小茵的个性,一见慕容兄面,就该问了,怎会没问?”忽然之间,他想起了昏迷之前,耳里听到的零星片段,当下问道:“紫缘,小茵,师妹,在我昏倒以后,发生什么事了?”

    三女面面相觑,默不作声。文渊不闻回应,心里一愕,情知事态有异,急忙问道:“到底怎么了?”手在床上一摸,忽然又觉得不对,道:“这床不像是于大人府里的,不是我睡过的。这是哪里?”

    紫缘轻声道:“这是白府,云霄派那位白姑娘的老家。”文渊道:“白姑娘家?为什么到这儿来?”这话一问,又是寂然沉默。

    文渊更是不安,叫道:“说呀!为什么没人说话?”

    华瑄忽然大叫一声,哭道:“是是龙驭清他造反了,打进皇宫去了!

    卫高辛、葛元当带着一群人包围了于大人家”文渊心中大震,叫道:“包围于大人家?那,于大人的家眷──”

    小慕容轻声道:“都逃出来了。云霄派的两位柳姑娘,发现皇陵派的人马攻向皇宫,又去封锁城门,把于大人的兵马挡在城外,连巾帼庄的人也进不来。她们想起我们住在这里,赶过来通知,本来想要我们一同去阻止,却没想到我们都受了伤”

    文渊听着,不由得大为震惊,道:“后来?”小慕容道:“要是跟卫高辛他们硬拼,现下我们只有死路一条,所以我请两位柳姑娘带路,连着于大人一家老小,都先躲到这里来避难。好在白嵩在京城名望不小,看来龙驭清大局未稳,不欲节外生枝,也没发现我们溜过来,还没派人来找麻烦”

    文渊喝道:“大局未稳?要给他稳了,那还得了!没有人阻止龙驭清么?”

    小慕容道:“大哥翻越城墙头,进城来了。我把他找了过来,他知道了情况,已经赶去皇宫了,那白嵩也同云霄派的几位姑娘去了,可是他们功夫称不上顶尖,单凭大哥一个人”随即一阵默然。

    文渊急道:“慕容兄武功虽高,但是皇陵派人多势众,龙驭清又是绝顶高手,如何能敌?不成,我得”话未说完,华瑄和小慕容已同时叫道:“不行!”

    紫缘轻声道:“渊,你别管这事了。你你受了这样的伤,怎么去跟皇陵派打?你这样牺牲,无事无补啊。你不也说了,不希望我们难过吗?”

    文渊苦笑道:“我还没说完,你们全料到了?”小慕容道:“当然了,你你就是心肠太热了,也不顾一下自己!看你看你弄成这样”

    说着说着,小慕容又哭了出来。华瑄也含着泪水,轻声求道:“文师兄,拜托你,别去跟龙驭清打你看不见东西了,怎么能跟他动手?我我不要你死啊!”耳听三位红粉知己劝阻,文渊又何尝不知凶险?他自知功力不及龙驭清甚远,便即无伤在身,也不能胜,何况此刻他外伤未癒,双目失明,一旦去与龙驭清交手,无异自寻死路。但他内心交战,又决不能让龙驭清谋反成功,要知此时瓦剌大军未退,一旦龙驭清杀了景泰皇帝,京城就此变天,那时他大开城门,与也先军队内外夹攻,于谦一军势必战亡,江山易主,中原不知会乱成盒等模样。

    想到这里,文渊实在无法坐视不管,奋然起身。但小慕容马上挡在他前面,叫道:“不可以!不管怎样,我们绝不会让你去的!”华瑄也拉住他的手,哭哭啼啼地,只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文渊万般着急,道:“你们哎,你们可不能把我一人的性命,看得比天下人还重啊!我要是不去”却听小慕容叫道:“问题是你去了也没用啊!就算你要跟龙驭清拼命,现在你伤得了他吗?光是我跟华家妹子就可以把你挡在这里,你还想怎么跟他动手?你可不要白白送死”说着说着,话声里已泛着哭音。文渊心中一软,也知小慕容说得不错,叹了口气,说道:“紫缘,你也你也这么想?”

    紫缘幽幽叹气,轻声道:“我们束手无策。我知道你很着急,可是你这样平白牺牲,真的于事无补。现在,我们也只能祈求慕容大哥他们好运了。”

    文渊黯然坐倒,按着自己的双眼,不住摇头,神情丧气已极。华瑄抹了抹泪水,轻声道:“文师兄,这是没办法的啊”文渊仍是摇着头,状极痛苦,道:“当真没有办法?只因为少了这一双眼睛,我什么也做不到了?慕容兄他们正在力挽狂澜的时候,我只能在这里空等”

    紫缘和小慕容互相对望,心中均感不忍,却也想不出话来安慰,何况她们也尚无法摆脱爱人失明的悲痛,只能在他身旁,默默相陪。

    忽然“砰”地一声,房门摔开,一个女声叫道:“文渊,文渊!”脚步急响,冲到文渊身边。文渊呆了一下,听那声音,不禁脱口而道:“韩呼延姑娘?”

    紫缘、小慕容、华瑄同感愕然,看着这突然闯进的女子,一身金色斗篷,满室闪耀,不是呼延凤是谁?然而只有文渊、紫缘二人知道,其实她本来该叫做韩凤。韩凤脸上隐有泪痕,看着文渊的脸,声音发颤,道:“你你真的瞎了?”文渊苦笑点头,道:“呼延姑娘,你怎么”

    却听另一个粗豪声音叫道:“韩师兄教出来的好儿子,晚点儿再教训他!文兄弟,你现在能动么?”文渊闻声,更是惊讶,同时带着狂喜,叫道:“任任师叔?您也来了?”听这声音,分明便是任剑清,只不知他何以会与韩凤一同来到。任剑清道:“我也来了?当然要来!好,你招子废了,顺风子还行,这就没问题了。”

    忽然,另有一个苍老的声音传入耳来:“事态紧急,无暇多说。任老弟,你动作要快。”这一人的声音,文渊听得更是大惊,心道:“这可不是穆言鼎?祖陵守陵使穆言鼎?他他竟然也来了?”果然听得紫缘语气惊异,道:“穆穆老先生?您怎么”

    只听穆言鼎语气甚和,道:“紫缘姑娘,你不必担心,老夫虽然老得糊涂,尚分得清恩怨是非,今天我不是来与文公子为难。”

    这三个毫无关联之人同时出现,简直稀罕,文渊正感惊奇,却听任剑清道:“不错,大难迫在眉睫,有话晚点再说。”话才说完,陡地大喝:“历代宗师在上,皆为见证,不肖弟子任剑清,今日斗胆,僭三师兄之位传命。华玄清座下二弟子文渊,跪下听令!”

    文渊心中凛然,二话不说,随即跪地。他听任剑清不称自己“文兄弟”突然极其严肃地论起辈分来,心知事情绝非寻常。却听紫缘、小慕容、华瑄同时轻呼,彷佛看见了什么惊人物事。

    任剑清盯着文渊,目光炯然,喝道:“文渊听了!从今日起,你已获传本门”寰宇神通“人字诀信物,本门不论尊长,不得异议!伸出手来,接下信物!”

    说着右手一挥,蓦地里一声铮然巨响,雄浑醇厚,回荡不已。

    这几句话说来,一字一雷霆,文渊正惊讶万分,茫然不知所以,忽然听到最后这一声响,那是他熟悉不过的声音,陡然间心神大震,脱口大叫:“文武七弦琴?”

    文武七弦琴早已落入龙驭清手中,理当不会在此出现。可是听那弦上之音,刚柔兼备,达于极致,除了文武七弦琴,再无别琴可替代之。

    文渊惊疑之际,依言伸出双手,接过那琴。任剑清这才放松紧绷的脸孔,笑道:“好极!万事交代妥当,接下来该我去拼命了。”

    文渊轻抚琴身,察其形制,果然便是他熟悉不过的“文武七弦琴”他右手轻撮,左手不动,琴弦铮铮微响,有如老友重逢,互相呼应。文渊面露微笑,轻声道:“看是看不见,好在还听得见。久违!久违!”

    他随即起身,道:“任师叔,这琴如何回到你手上?”任剑清道:“这可要多谢这位穆尊使了,是他偷出来的。”文渊一呆,道:“什么?”

    紫缘亦感惊奇,轻声问道:“穆老先生,这张琴,是你”穆言鼎一捋白胡,道:“正是。老夫亦是爱琴之人,不忍名琴蒙尘,藏诸陵墓之中,是以趁掌门在外,夺了它出来。”

    文渊脸色大变,道:“但是如此一来,穆前辈您岂不是违背了皇陵派?”

    穆言鼎哈哈大笑,道:“正好相反,老夫此举,正是为了皇陵派的声名。”

    文渊奇道:“此话怎讲?”

    穆言鼎神色肃然,慨然叹道:“皇陵派之所以创立,乃是镇守大明天子陵墓,责任在安邦定国。掌门之位,统领全派,更应以身作则。老夫所见四代掌门,武功一个比一个强,德行却是一位不如一位!”

    文渊听了,心中一动,正要接话,穆言鼎又道:“龙掌门倒行逆施,意图谋反,老夫劝谏不了,但也不能眼睁睁看着皇陵派声名扫地,坏在他的手里。文公子,这张琴原本是你的,老夫听闻卫高辛、葛元当率人袭击于大人宅邸,想是冲着你去的,当即带琴赶过去,一方面制止这两个蠢材,一方面也是还琴给你,不料老夫到时,于府空无一人,倒是在离开路上,遇见了你这师叔,和这位呼延姑娘,引老夫来到这里。如今物归原主,老夫也已心安。”

    任剑清笑道:“我赶来京城,本是要制止我那浑蛋师兄,可没想到会再见到本派宝琴。我还担心这与大师兄一战,顶多拼个同归于尽,这件传承大事来不及交代,那可麻烦,这下可解决了!”

    文渊道:“可是任师叔,这张琴你早就送给我了,为何还要如此慎重,重给一次?”任剑清道:“这可就说来话长。”他微一凝神,竖耳倾听,道:“外头兵马纷扰,只怕宫中已然大乱,不能多说了。总而言之,这阵子我到了云南一趟,探访了韩师兄的老家。文渊,华丫头,你们可记得?当日在京城外客栈,你们韩师伯曾言,要在你们成亲之后,带你们去见一个人。”

    文渊应道:“记得。”华瑄点头道:“嗯,我也记得。”这时来了外人,她不好意思再哭,已经擦了眼泪。任剑清道:“虽然韩师兄没说是谁,不过我这人就是忍不住好奇,亲自去探了一探。这一探可好,给我知道了”文武七弦琴“的另一个秘密。嘿嘿,这琴跟了我二十年,我竟然不知”说着微露自嘲之色,道:“也难怪我任剑清武功不精,脑筋如此之钝!文渊,本派”寰宇神通“,向来同辈之中,仅传一人。但那是指一般而言,此时局势大不相同,包括你师兄向扬在内,加上龙腾明、韩熙,已有三人身具此功”

    小慕容插嘴道:“不对啊,韩熙并不懂得寰宇神通罢?”任剑清嘿了一声,道:“不懂?才怪!若非寰宇神通”天字诀“奇效,他如何能修持两门迥然不同之内功”说着猛一挥手,道:“此先按下不提。文渊,本门”寰宇神通“,博大精深,共分”天“、”地“、”人“三套心诀,你同辈三名师兄,所学均是”天字诀“,专重内功,但是你师兄向扬未得太乙剑之助,恐难领悟”天字诀“精义,又先修练了”九通雷掌“,未成天下雷行之势,若不能克服瓶颈,难有所成,你务必告知于他。”

    文渊道:“是。可是任师叔,当时向师兄修练时,你何以不说?”任剑清苦笑道:“要是当时我知道,早就说了!唉,详情日后慢慢说与你知。”天字诀“尚可口传,修练”人字诀“,就非靠文武七弦琴引导不可。”说着拿出一本书来,说道:“文渊,你对此琴用法,早已知晓,现在再传你这份琴谱,必可领会”人字诀“奥秘。你虽然双目失明,但是紫缘丫头懂得琴艺,由她口述教你亦可。此曲实乃寰宇神通人字诀的入门关键,你务必钻研透彻。要是我当真死在龙驭清手下,你们师兄弟两人便是肩负本门兴灭的传人,兹事体大,不可轻忽。”

    文渊接过琴谱,道:“文渊定会努力,但请任师叔请莫说不祥之话。”

    任剑清笑道:“生死有命,说几句话,影响得了什么?”伸手一搭文渊脉搏,道:“你内伤虽然不轻,但真气尚称匀顺,瞧你气色,外伤重于内伤。你待在这里,好好练功养伤,千万别跟来逞强。三个丫头,你们可要看牢这小子。”文渊苦笑道:“她们已经看得牢之极矣,任师叔无须担心。”

    任剑清哈哈大笑,转头说道:“穆尊使,你可要同去?”穆言鼎道:“自然要去。但老夫身为皇陵派守陵使,虽然违背掌门,但终身不违皇陵派。

    任剑清,老夫此去,可不能助你。”任剑清笑道:“也就是说,到了皇宫,也许你我还要一分胜负?”穆言鼎道:“琴上分胜负。”

    文渊顿时想起一事,问道:“穆前辈,您的指伤可治好了?”穆言鼎道:“亏得友人救治,已然痊癒。”

    紫缘忽道:“穆老先生,您那位朋友,可能医治文公子的眼睛?”

    穆言鼎脸色一沉,微微摇头,道:“我听说文公子的眼睛,是遭韩熙双指插入而盲,如此创伤,只怕寻尽天下名医,亦难医治。”紫缘黯然低头,轻轻握住文渊的手。

    此时街道上嘈杂之声,已传得满屋可闻,任剑清和穆言鼎先后出了房间。韩凤看了文渊一眼,这一看,蕴意万端,文渊却不能见之。韩凤忽道:“文渊,我也得去帮秦师妹她们。你可要等着,等我回来,我我有极要紧的事告诉你。”

    说完便即转头,一披金翅刀,出了房间,轻轻关上了门。

    文渊心道:“想不到韩姑娘突然回来,还将任师叔、穆前辈一起带过来。莫非她已经解决了那寻父之事?”随想之际,文渊将琴谱挥了一挥,道:“紫缘,你看一下,这是什么琴曲?”

    紫缘拿了琴谱,低头一看,道:“书皮上没写字,我看看”翻开谱本,便是密密麻麻的文字。小慕容凑过头来看,见文字稀奇古怪,似是汉字,却又不识,不禁问道:“那是什么?”紫缘道:“这是减字谱,一个字代表左右手的指法。嗯这曲子是慢商调!这真是稀罕了”

    文渊内心一震,道:“慢商调?”古琴七弦,宫弦为君,商弦为臣,所谓慢商调,是商弦音调降低,与宫弦同高的曲调,有以臣犯君、以下犯上之意,文渊所学琴曲虽多,却尚未弹过这种曲调,而因为其意忿抗,古来琴家也不弹如此曲调。他微一思索,忽道:“紫缘,慢商调的曲子,就我所知,古来只有一首”

    这时紫缘轻轻翻书,甚极出神,竟未回应文渊。华瑄和小慕容看在眼里,茫然不解。

    紫缘看完全书,阖上琴谱,吁了一口气,声音竟微微发颤,轻声道:“是真的!”文渊身子微震,道:“什么?”紫缘道:“广陵止息这首曲子,是”广陵散“!”

    文渊忽然大叫一声,小慕容和华瑄吓了一跳,齐声道:“怎么了?”却见文渊神情兴奋,叫道:“当真是广陵散?是哪一份谱?”紫缘道:“这份我没见过,跟跟一般琴谱中记载的不同,这种指法嗯,真的,这是最古的那一份”广陵散“琴谱!可是,这只有三十三拍。”

    华瑄问道:“紫缘姐,广陵散是什么?”紫缘微笑道:“是首琴曲。”

    华瑄脸色微红,道:“这我知道,我是说,这这很希罕么?”

    紫缘道:“嗯,倘若这是真本,那可是千古难寻的至宝呢。”

    “广陵散”琴曲,相传是魏晋之时,竹林七贤之一的嵇康所作,曲用慢商调,正暗喻司马一家掌权,谋逆曹魏的行径。又有传闻,是嵇康夜宿华阳亭时,鬼神所传,真相如何,后人多有臆测,总无定论。嵇康才华洋溢,却是性情刚烈,得罪了当权的司马昭,后来被处死刑。受刑之前,嵇康抚琴一曲,说道:“昔袁孝尼尝从吾学广陵散,吾每靳固之,广陵散于今绝矣”意思是袁孝尼曾向他要求学广陵散,嵇康总是拒绝,而在他死后,这一曲广陵散亦成千古绝响。

    然而后世相传,袁孝尼曾于嵇康弹琴时偷听,学得了三十三拍,便被嵇康发现。原本广陵散有四十一拍,袁孝尼领会其意,自行续了八拍,然终与嵇康所奏“广陵散”不尽相同。

    又有一说,据东汉蔡邕“琴操”记载,言“广陵散”即为“聂政刺韩王”之曲,所言内容,是春秋战国之期,聂政身涂油漆,以生恶疮,吞炭使声音沙哑,改变形象,刺杀韩王,为父报仇的故事。然而依司马迁“史记”记载“漆身为疠,吞炭为哑”的是豫让刺杀赵襄子时的举动,而聂政刺杀的是韩国宰相侠累。

    有人认为“琴操”并非蔡邕所着,亦不能成定说。

    这些故事,文渊、紫缘自然知之甚详,小慕容和华瑄可就不甚了然,紫缘略加叙述,方才明了。文渊道:“”广陵散“之名,略通琴艺之人无不知晓,却是谁也不能说定它的来历。本朝朱权编有琴书”神奇秘谱“,里面收录的”广陵散“,恐怕也不是最古的谱。可惜我看不到这份琴谱,无从断定。”紫缘道:“嗯,这只有三十三拍,难道这谱便是袁孝尼所传的那一谱么?可是这少了”止息“的部分渊,我把谱告诉你,你来弹弹看。”

    当下紫缘将整份“广陵散”琴谱,巨细靡遗地说给文渊听。其中用了许多琴艺术语,小慕容固然不懂,华瑄也是毫无头绪,索性坐到一旁,两个人轻声细语,谈自己的话。

    小慕容道:“妹子,你猜你那任师叔,到底遇见了什么人?”华瑄道:“我不知道啊。”小慕容道:“那定是与你们门中有莫大关联的人,否则他怎么会知晓这么多事?”华瑄脸色迷惑,道:“应该应该没这种人我爹说,他的同门长辈都已过世,也没听说有其他弟子。”

    小慕容沉思道:“嗯,这可古怪了。还有,他怎么会跟呼延凤碰在一起,这也奇怪的很。”

    华瑄道:“碰巧罢。”

    小慕容见她无精打采,知道她心情仍是极差,自己觉得没趣,也跟着静了下来。

    那边文渊已听全了“广陵散”曲谱,端坐抚琴,准备练弹。

    他暗运内力,心道:“久久未弹文武七弦琴,一弹便是在负伤之时,不知尚能驾驭否?且先试上一试。”

    轻轻拨了两个音,自觉指上劲力去而复返,并无阻碍,当下深深蕴劲,奏起曲来。

    琴音一起“慢商调”的杀伐之气,顿时满布四周,肃穆凶险。商为秋声,欧阳修“秋声赋”云:“商声主西方之音,夷则为七月之律。商,伤也;物既老而悲伤。夷,戮也;物过盛而当杀”文武七弦琴,乃天下琴中极品,这慢商调的兵戎肃杀之意,更是表露无遗,整个房间似乎成了另一个世界,绝望而了无生气。

    小慕容和华瑄听闻此曲,脸色同时静了下来,心中说不出的紧迫,竟然有茫然自失之感。紫缘精晓琴艺,却也不料这“广陵散”之曲,竟是如此气象。文渊弹奏其曲,心境同受感受,更是震撼不已。

    世人空闻广陵散之名,不闻真声,便即胡乱揣测,有说是中正平和之音,有说是气势雄壮之曲,此时文渊心中,却感到绝大的冲击,那是一股哀痛、沉郁的气氛,如同细微的火星,慢慢扩张,烧成了一片火海,耳中轰隆轰隆地响着倘若“广陵散”仅是一首动听的曲子,无论如何,称不上这千古绝响之名,嵇康亦何必坚不传人?其中关节,文渊似乎隐隐约约地体会到了。

    他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了,而在这一片黑暗之中,文渊突然看见了一道白光,不知从何方来,不知往何方去,只在那一瞬间划破了黑暗,有如一柄纵横万古的神剑,却在倏忽间消灭于无形。在琴音中,突似有一个人声问道:“汝为何人?”

    文渊一呆,愕然不知所以,手上的琴声却不曾稍停,心中竟没去想这句话,内息未乱,脑子却感到剧烈的疼痛。他又像听见了那声音:“汝欲何为?”

    文渊咬紧牙关,只觉头痛欲裂,琴声却仍不停。在极度诡异的感觉中,那声音又响起来了,又远远的隐去,彷佛问道:

    “汝能止息乎?”

    文渊突然一惊:“三十三拍全弹完了,再来呢?”后人所传的广陵散,虽不知真伪,总之是完整的,这琴谱所载,却是未完的。琴曲已近尾声,到了颠峰之际,难道就此戛然而止?

    “汝能止息乎?”

    文渊心中剧震,手指微一颤抖,琴声顿止,余音缓缓飘扬,渐渐隐没。

    音韵将断未断之际,突然有另一个声音响起,温柔而充满关怀,问道:“怎么了?还好么?”

    是紫缘、小慕容、还是华瑄?一时之间,文渊竟然听不出来。他突然精神大振,轻声道:“放心,我很好!”铮铮瑽瑽,落指再弹,琴声未曾断绝“汝能止息乎?”

    不知为何,这声音又飘进了文渊脑里。文渊嘴角一扬,道:“何以不能?”

    右手五指挥弹,左手吟、猱、绰、注,诸般指法,变化莫测,泛按散三音,发挥得淋漓尽致,这首未完的“广陵散”赫然绵绵不绝地奏了下去。

    文渊似又看见,那一道光华再次穿破黑暗而来,盘旋四方,照耀虚空,猛地化作了万丈豪光,黑暗成了一片明亮,在他耳中响起了不可思议的声音不知何时,琴声止歇,文渊回过神来,只觉得有人摇着自己身子,耳听华瑄叫道:“文师兄,文师兄──”声音急切之极。文渊道:“嗯?怎么?”华瑄声音忽停,似乎呆了一下,道:“你没事吧?”文渊微笑道:“没事,怎么会有事?”

    只听紫缘说道:“渊,你你刚刚弹的是什么?”文渊道:“刚刚弹的是广陵散啊?”

    紫缘道:“不,我是说,第三十三拍之后,那那是什么?”文渊一愕,道:“之后我我弹了什么?我全忘了,是随便弹的,自然而然就弹出来了。弹得怎样?”

    三女各不说话。

    文渊目不见物,不知到底如何,又问:“紫缘?”只听紫缘尴尬地笑笑,轻轻地道:“渊,你别生气。老实说,那那接下来的曲子,弹得实在我真想不到你会弹成那样。”文渊道:“弹成那样,是指什么?”小慕容道:“什么也不是,乱成一团!”连华瑄也说道:“文师兄,你真的没事么?我从没听过你弹这么不好听的琴曲!真的是乱七八糟,像发疯一样,我还以为你内息岔了,走火入魔!”小慕容道:“是啊,瞧你满身大汗的,一弹完就坐着不动,我我还真以为你怎么样了!”

    文渊心中大奇,道:“当真很难听?可我刚才弹得顺手极了。”微一运劲,但觉真气充沛,经脉畅通,内伤竟比之前好了不少,神完气足,哪里有半分不妥?

    只有一点特异,便是丹田气海之中,似有一股火气,热烘烘地,宛如温阳。

    这股纯正雄实的内气,与九转玄功路子不同,凝聚在丹田之中,缓缓运转。

    却听紫缘又道:“虽然不好听,可是那琴声之中,刚毅之气很强。整体曲调虽乱,但是有一股不曾断绝的清音贯穿其中。那一股音走得很正,带起了整首曲子,那才像是你的琴声呢。其他的,可真的不像话”又微笑道:“不过,这还是我第一次听你自发机杼,弹没谱的曲子呢。”

本站推荐:万相之王总裁的替身前妻我在精神病院学斩神凌天战尊飘渺之旅风流岁月之活色生香半城风月花颜策神武战王桃李无言,下自成蹊

十景锻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奇书网只为原作者方寸光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方寸光并收藏十景锻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