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涅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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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晴儿拿着病历，眼睛湿润地看着同军。他从她手中夺过那张“催命符”晴儿已经把它揉成破碎状，可他还能认得出病历上无情的墨迹。
姓名：苏同军 性别：男 年龄：32岁
病象报告：患者体内的恶变细胞(白血病细胞)不断地在体内增殖积聚，由造血组织漫布到血液和全身多种脏器，无阻拦地侵犯人体的各种脏器，影响脏器功能，甚至会导致全身衰竭而死亡。
同军半躺在病床上，晴儿就坐在他身边。她趴在床边说：“我不相信这是真的，你不可能得这种病的。”她边说边哭了，她把病历彻底的撕了，好象连疾病也不存在了。
同军说：“晴儿，别哭。医生说我能活在现在也是个奇迹，我已经很满足上天给我这么多天的时间了。”
晴儿哭得更厉害了，从同军住院的这三个月以来，晴儿所受的苦，甚至会超过他所受的苦。她每天早晚都要接山山上学放学外，其余的时间都在无微不至的照顾同军中度过。同军无限怜惜的看着她：“晴儿，你瘦了。”说完，递给她一块手绢，说：“你看，都哭成什么样子了，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嘛。”
晴儿抹干了眼泪，可是眼泪还是止不住的往下流。她说：“你别说了，别说了，我要你好好的活着，我们永远都要在一起的。”
同军抚摸着她的头“好好好，听你的，我们永远在一起，别哭了，好吗？”
他帮晴儿擦干了眼泪，说：“去接山山吧，她该放学了。”
“恩，好的，我马上回来。”说完，晴儿离开了病房。
晴儿走后，同军的眼睛也潮湿了。他在担心晴儿，如果他走后，谁来照顾她们母女俩？她会为了他好好的活着吗？
3号床病人问同军：“同志，你住多久了？”
3号床是新来的病人，他和同军是一样的病。他是个刚结婚不久的小伙子，看上去那么年轻，可是不幸的是
同军伸出3个手指头。
3号床说：“三天？”
同军摇了摇头。
“三个星期？”
“都说错了，三个月啦！”
3号床用诧异的眼光看着同军“三个月？你怎么还不出院？”
“刚确诊病情。”说完，他不再说话了。他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了，三个月对他来说已经足够。
3号床似乎看出同军的心事，他也不再说话了。
彼此的沉默像是和死亡赌气，然而无论如何终究是赌不过死神的。
同军望着天花板，竟然睡着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是被护士叫醒的，护士说要输液，他习惯性地把胳膊抽了出来，任凭一刹那痛的感觉漫布全身。
护士是刚从医校毕业来实习的，她的穿刺水平还不过关，同军的手臂成了她的牺牲品。
痛就痛吧，他已无所谓了。既然死亡都不会在乎了，这点痛又算的了什么呢？
“我还能活多久？”他问正在给他再次穿刺的护士。
“最多半年吧？”看来，这位护士的穿刺水平不怎么样，理论上的知识也过不了关。
“半年？能不能多给我一点时间？”
“你这人真好笑，就像谁让你死似的。”护士不耐烦的说。
是呀，就像是谁让自己死似的，是谁呢？是病，是疾病把他折磨成这样，甚至于每天都在死亡的恐惧中度过。
窗子开了，是他让护士打开的。窗外一片明媚，阳光温柔而透明，折射在满地的碎玻璃上，发出的一种耀眼的光芒。他顿时被那种景象迷住了，就那样呆呆的望在那一片流光。春天来了，生命是多么美好啊！
3号床的小伙子已经睡去了，他的妻子就坐在他的身边。
到了晚上，山山和妻子晴儿来了。山山一进门就喊着爸爸。山山已经五岁了，是个聪明伶俐、天真活泼的女孩。
“山山今天有没有得小红花？”
山山摇着头，玩弄着手指。
他的妻子说：“山山的老师说今天下午山山没去上课。”
山山耷拉着脑袋。
“山山，是吗？为什么不去上课？”同军满脸严肃的看着山山。
山山一把搂住他的脖子就哭了。
山山从她的小包里拿出一个紫色的小熊塞到同军的怀里，她还边哭边喊着：“爸爸”
同军和晴儿都疑惑了。
“山山别哭，告诉爸爸怎么回事，爸爸不怪你。”
晴儿站在一旁。
山山说：“爸爸，我知道今天是你的生日，今天下午我拿着我攒的零用钱给你买生日礼物了。”
晴儿惊异的看着她的宝贝，对啊，今天是同军的生日，每天忙碌的日子让她完全忘记了时间，想不到山山竟然还记得。
“今天是我的生日？我都忘了。”同军的眼睛潮湿了。
这个小熊，便是最好的礼物。
窗外的霓虹灯亮了，自从生病以来同军便喜欢上了这个窗子。窗外是人生的一道风景，他在窗内看着外面的世界，窗外的风雨使他感到室内的温馨。
山山躺在他的怀里睡着了。他对妻子说：“你回家吧，山山在这里会着凉的。”
晴儿点了点头，抱着山山走了。
同军独自一人躺着，邻床的几个病人已经进入了梦乡。
洁白的床，洁白的墙，浓浓的来苏水味让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夜已深沉，窗外的灯绚丽又宁静。
二、
3号床的小伙子是个京剧演员，他唱苏三起解，打鱼杂家，在这个5个人的病房里，他是个中心人物。
5号床问3号床“你今年多大？”3号床说：“28岁。”
5号床感叹着说：“28岁，唉，那么年轻就躺在了这里。”
5号床是个老人。
3号床说：“等出了院，单位还有我的演出呢。”
5号床说：“那你现在就哼唱几句？我是个京剧迷。”
3号床就唱起了苏三起解，他的声音很洪亮，完全不像一个病人。
“宛叹个红颜薄命
宛叹个惨惨戚戚
恨不能拿命去
换个玉碎也不瓦全”
3号床唱完就问怎么样。可5号床那边没了声音，他的家人急忙摁了急救铃。护士和医生匆匆忙忙地赶来了，给5号床做了一个简短的检查和急救措施，然后摇摇头走了。
5号床病人死了。
他在死之前还那样健谈，他说他喜欢京剧，可是3号床唱完一段之后他就走了，走的匆匆容容不留痕迹。
一个房间的5个病人都是同样的病。5号床的病人走了，5号床位就空着。之后四个人就不说话了，屋内是静的窒息的沉默。同军害怕了，死亡离自己那么近，似乎已向自己走来，就在眼前。
病房的气氛始终都很压抑。晴儿从门外进来，望着被推出去的5号床病人，说：“他怎么了？”
“他死了。”
晴儿的脸变白了，手中的杯子掉在地上，瞬间摔的粉碎，只留下满地的玻璃碎片。
3号床又唱起了苏三起解——
宛叹个红颜薄命
宛叹个惨惨戚戚
恨不能拿命去
换个玉碎也不瓦全
3号床说这是为5号床送行的曲子，虽然曲目不对，但他还是希望这曲子能伴随他在另一个世界一路走好。
同军问3号床：“你害怕吗？”
3号床没有说话，同军猜想，他知道死亡在随时等着他。
许久他回过头来，说：“不怕！怕死不是好汉，死算什么？”
他的妻在一边抽泣。
“你有小孩吗？”
3号床说：“没有，我们刚结婚没多久。”说完，他看着坐在他旁边的妻子。
3号床说：“在京剧团，我刚当上副团长，可是因为这病，我就辞职了，我妻子也辞职了。”
小伙子对生命还是抱有希望的。同军安慰他：“只要你有战胜疾病的信心，你会好的。”
3号床说：“我会和疾病斗争到底的，我有信心，我会出院的。”
病房的四人之中，有一个来自乡下的小姑娘，大约十三四岁。小姑娘不太爱说话，也许她是一个可爱活泼的小女孩，又是因为疾病，使她失去昔日的欢声笑语，继而被满脸的愁云取代，整日以泪洗面。另一个是个老妇人，她的儿女从没来看过她，偶尔有一个年轻人拿着鲜花来过一次，只是立即便走了。可能这个老人没有儿女，独孤一人。
病房大多数的时间是安静的，每个人不愿向死亡透露多少。不管年轻气盛还是孤寡病残，在死亡之下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又是一个好天气，金色的阳光在金色的草叶上的露珠里闪烁。同军对护士说想到病房外走一走，起初护士并不同意，但他说反正离死亡不远了，想多看看几眼阳光下的世界。护士沉默了一会，便答应了。
同军戴上口罩，他的妻子扶着他，到病房外。
晴儿扶着他走进了电梯，从8楼到1楼，用了1分钟，足足1分钟。同军突然想：从8楼往下跳，也会有几秒钟吧？几秒钟就可以结束一个活生生的生命。
外面树也绿了，也有小鸟在树上吱吱咋咋的叫。阳光暖暖地照在每个人的身上，让人昏昏入睡。多么美丽的风景，因为疾病的纠缠，原是美丽的草地在同军眼里竟然显得异常的荒凉。天是蔚蓝的，蓝天的色泽，在同军的眼睛里可以看的见天堂，天堂的生活中也有如此的美景吧？
他们走在林荫小道上，同军想，人来到世界究竟是为了什么？苦也好，悲也罢，其实什么事情都很简单，唯一不简单的便是那一点点的杂念，功名利禄只不过是过眼烟云，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只有生命才是最值得珍惜的，才是最宝贵的。与其去追求一些生命之外的一点点虚假，不如好好地珍视生活，珍视身边的人和事，珍视平平淡淡的每一天。
“活着真好！只有在面对死亡时，才知道生命的可贵！”同军不由得发出感慨。
“你会好起来的，你说过，我们要永远在一起。”晴儿的声音哽咽了。
“我已经很知足了。上苍让我拥有你和山山，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只是我唯一的遗憾就是对不起你。你要答应我，我走了以后，为了我，你要好好的活着。找个自己喜欢的人，好好照顾山山，这样，我也能好好地瞑目了”
“不要说了，我不要你走。”晴儿趴在同军的身上大哭了起来。
“晴儿，医生说我只有半年的时间了，我想在这几天内回家，我不想把生命里的这些天在医院里浪费掉。”
晴儿两眼红红的望着他“依你。”
“我还想跟你商量点事。”
“什么事？”
“等我最后的几天，我想安乐死。没有任何痛苦，一走了之”
三、
3号床这几天病情不断的加重，他已经快支撑不住了，但他强忍巨大的痛苦，依然坚持。
3号床说：“当年我要是学医该多好。”
同军奇怪的问他：“那有什么好？疾病不会因为你是医生而远离你。”
“医生说我活不了多久了，没几天光景了。如果我是医生，我可以让自己减少点痛苦，然后根据自己的病情，制定出可以治愈这类疾病的药物，让患者没有任何苦恼。”
同军笑了笑。真是个心肠好的人，在死亡的面前居然还可以为别人着想。“我和家人商量好了，在生命的最后几天，我想安乐死。”
“安乐死？”
“对，我不想让我的家人看到我即将死去时被痛苦扭曲的面容。只要家属同意，在病人和其亲友的要求下，经医生认可，用人道方法使病人在无痛苦状态中结束生命的过程，这就是安乐死。”
3号床沉默了。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清晨，3号床清嗓高唱；4号床朗诵英文；1号床梳妆打扮；同军出院回家。临走前，他微笑着和大家告别，徘徊于生死之间，这次告别，也许是永别。
晴儿在一旁催促“同军，走吧，我们回家吧，山山在家里等着我们呢。”
同军走到3号床前，拍着他的肩膀“记住，永远不要让疾病支配自己，也不要认输和妥协，一定要坚强，和疾病斗争到底！”
在回家的途中，同军在想：每个人都需要承担苦难，谁也逃不了的，关于希望与绝望，关于恐惧、苦难与救赎，每个人都需要承受，而每个人也都在随时开始和结束一种身份，一种生活。既然知道生命已经无路可走，无处可逃，那就恢复以往的勇气和鲜活，在痛苦虚空中尽力保持快乐和沉静，虽然不知道还有多少个日子能看见清晨的第一缕阳光
一、
晴儿拿着病历，眼睛湿润地看着同军。他从她手中夺过那张“催命符”晴儿已经把它揉成破碎状，可他还能认得出病历上无情的墨迹。
姓名：苏同军 性别：男 年龄：32岁
病象报告：患者体内的恶变细胞(白血病细胞)不断地在体内增殖积聚，由造血组织漫布到血液和全身多种脏器，无阻拦地侵犯人体的各种脏器，影响脏器功能，甚至会导致全身衰竭而死亡。
同军半躺在病床上，晴儿就坐在他身边。她趴在床边说：“我不相信这是真的，你不可能得这种病的。”她边说边哭了，她把病历彻底的撕了，好象连疾病也不存在了。
同军说：“晴儿，别哭。医生说我能活在现在也是个奇迹，我已经很满足上天给我这么多天的时间了。”
晴儿哭得更厉害了，从同军住院的这三个月以来，晴儿所受的苦，甚至会超过他所受的苦。她每天早晚都要接山山上学放学外，其余的时间都在无微不至的照顾同军中度过。同军无限怜惜的看着她：“晴儿，你瘦了。”说完，递给她一块手绢，说：“你看，都哭成什么样子了，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嘛。”
晴儿抹干了眼泪，可是眼泪还是止不住的往下流。她说：“你别说了，别说了，我要你好好的活着，我们永远都要在一起的。”
同军抚摸着她的头“好好好，听你的，我们永远在一起，别哭了，好吗？”
他帮晴儿擦干了眼泪，说：“去接山山吧，她该放学了。”
“恩，好的，我马上回来。”说完，晴儿离开了病房。
晴儿走后，同军的眼睛也潮湿了。他在担心晴儿，如果他走后，谁来照顾她们母女俩？她会为了他好好的活着吗？
3号床病人问同军：“同志，你住多久了？”
3号床是新来的病人，他和同军是一样的病。他是个刚结婚不久的小伙子，看上去那么年轻，可是不幸的是
同军伸出3个手指头。
3号床说：“三天？”
同军摇了摇头。
“三个星期？”
“都说错了，三个月啦！”
3号床用诧异的眼光看着同军“三个月？你怎么还不出院？”
“刚确诊病情。”说完，他不再说话了。他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了，三个月对他来说已经足够。
3号床似乎看出同军的心事，他也不再说话了。
彼此的沉默像是和死亡赌气，然而无论如何终究是赌不过死神的。
同军望着天花板，竟然睡着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是被护士叫醒的，护士说要输液，他习惯性地把胳膊抽了出来，任凭一刹那痛的感觉漫布全身。
护士是刚从医校毕业来实习的，她的穿刺水平还不过关，同军的手臂成了她的牺牲品。
痛就痛吧，他已无所谓了。既然死亡都不会在乎了，这点痛又算的了什么呢？
“我还能活多久？”他问正在给他再次穿刺的护士。
“最多半年吧？”看来，这位护士的穿刺水平不怎么样，理论上的知识也过不了关。
“半年？能不能多给我一点时间？”
“你这人真好笑，就像谁让你死似的。”护士不耐烦的说。
是呀，就像是谁让自己死似的，是谁呢？是病，是疾病把他折磨成这样，甚至于每天都在死亡的恐惧中度过。
窗子开了，是他让护士打开的。窗外一片明媚，阳光温柔而透明，折射在满地的碎玻璃上，发出的一种耀眼的光芒。他顿时被那种景象迷住了，就那样呆呆的望在那一片流光。春天来了，生命是多么美好啊！
3号床的小伙子已经睡去了，他的妻子就坐在他的身边。
到了晚上，山山和妻子晴儿来了。山山一进门就喊着爸爸。山山已经五岁了，是个聪明伶俐、天真活泼的女孩。
“山山今天有没有得小红花？”
山山摇着头，玩弄着手指。
他的妻子说：“山山的老师说今天下午山山没去上课。”
山山耷拉着脑袋。
“山山，是吗？为什么不去上课？”同军满脸严肃的看着山山。
山山一把搂住他的脖子就哭了。
山山从她的小包里拿出一个紫色的小熊塞到同军的怀里，她还边哭边喊着：“爸爸”
同军和晴儿都疑惑了。
“山山别哭，告诉爸爸怎么回事，爸爸不怪你。”
晴儿站在一旁。
山山说：“爸爸，我知道今天是你的生日，今天下午我拿着我攒的零用钱给你买生日礼物了。”
晴儿惊异的看着她的宝贝，对啊，今天是同军的生日，每天忙碌的日子让她完全忘记了时间，想不到山山竟然还记得。
“今天是我的生日？我都忘了。”同军的眼睛潮湿了。
这个小熊，便是最好的礼物。
窗外的霓虹灯亮了，自从生病以来同军便喜欢上了这个窗子。窗外是人生的一道风景，他在窗内看着外面的世界，窗外的风雨使他感到室内的温馨。
山山躺在他的怀里睡着了。他对妻子说：“你回家吧，山山在这里会着凉的。”
晴儿点了点头，抱着山山走了。
同军独自一人躺着，邻床的几个病人已经进入了梦乡。
洁白的床，洁白的墙，浓浓的来苏水味让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夜已深沉，窗外的灯绚丽又宁静。
二、
3号床的小伙子是个京剧演员，他唱苏三起解，打鱼杂家，在这个5个人的病房里，他是个中心人物。
5号床问3号床“你今年多大？”3号床说：“28岁。”
5号床感叹着说：“28岁，唉，那么年轻就躺在了这里。”
5号床是个老人。
3号床说：“等出了院，单位还有我的演出呢。”
5号床说：“那你现在就哼唱几句？我是个京剧迷。”
3号床就唱起了苏三起解，他的声音很洪亮，完全不像一个病人。
“宛叹个红颜薄命
宛叹个惨惨戚戚
恨不能拿命去
换个玉碎也不瓦全”
3号床唱完就问怎么样。可5号床那边没了声音，他的家人急忙摁了急救铃。护士和医生匆匆忙忙地赶来了，给5号床做了一个简短的检查和急救措施，然后摇摇头走了。
5号床病人死了。
他在死之前还那样健谈，他说他喜欢京剧，可是3号床唱完一段之后他就走了，走的匆匆容容不留痕迹。
一个房间的5个病人都是同样的病。5号床的病人走了，5号床位就空着。之后四个人就不说话了，屋内是静的窒息的沉默。同军害怕了，死亡离自己那么近，似乎已向自己走来，就在眼前。
病房的气氛始终都很压抑。晴儿从门外进来，望着被推出去的5号床病人，说：“他怎么了？”
“他死了。”
晴儿的脸变白了，手中的杯子掉在地上，瞬间摔的粉碎，只留下满地的玻璃碎片。
3号床又唱起了苏三起解——
宛叹个红颜薄命
宛叹个惨惨戚戚
恨不能拿命去
换个玉碎也不瓦全
3号床说这是为5号床送行的曲子，虽然曲目不对，但他还是希望这曲子能伴随他在另一个世界一路走好。
同军问3号床：“你害怕吗？”
3号床没有说话，同军猜想，他知道死亡在随时等着他。
许久他回过头来，说：“不怕！怕死不是好汉，死算什么？”
他的妻在一边抽泣。
“你有小孩吗？”
3号床说：“没有，我们刚结婚没多久。”说完，他看着坐在他旁边的妻子。
3号床说：“在京剧团，我刚当上副团长，可是因为这病，我就辞职了，我妻子也辞职了。”
小伙子对生命还是抱有希望的。同军安慰他：“只要你有战胜疾病的信心，你会好的。”
3号床说：“我会和疾病斗争到底的，我有信心，我会出院的。”
病房的四人之中，有一个来自乡下的小姑娘，大约十三四岁。小姑娘不太爱说话，也许她是一个可爱活泼的小女孩，又是因为疾病，使她失去昔日的欢声笑语，继而被满脸的愁云取代，整日以泪洗面。另一个是个老妇人，她的儿女从没来看过她，偶尔有一个年轻人拿着鲜花来过一次，只是立即便走了。可能这个老人没有儿女，独孤一人。
病房大多数的时间是安静的，每个人不愿向死亡透露多少。不管年轻气盛还是孤寡病残，在死亡之下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又是一个好天气，金色的阳光在金色的草叶上的露珠里闪烁。同军对护士说想到病房外走一走，起初护士并不同意，但他说反正离死亡不远了，想多看看几眼阳光下的世界。护士沉默了一会，便答应了。
同军戴上口罩，他的妻子扶着他，到病房外。
晴儿扶着他走进了电梯，从8楼到1楼，用了1分钟，足足1分钟。同军突然想：从8楼往下跳，也会有几秒钟吧？几秒钟就可以结束一个活生生的生命。
外面树也绿了，也有小鸟在树上吱吱咋咋的叫。阳光暖暖地照在每个人的身上，让人昏昏入睡。多么美丽的风景，因为疾病的纠缠，原是美丽的草地在同军眼里竟然显得异常的荒凉。天是蔚蓝的，蓝天的色泽，在同军的眼睛里可以看的见天堂，天堂的生活中也有如此的美景吧？
他们走在林荫小道上，同军想，人来到世界究竟是为了什么？苦也好，悲也罢，其实什么事情都很简单，唯一不简单的便是那一点点的杂念，功名利禄只不过是过眼烟云，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只有生命才是最值得珍惜的，才是最宝贵的。与其去追求一些生命之外的一点点虚假，不如好好地珍视生活，珍视身边的人和事，珍视平平淡淡的每一天。
“活着真好！只有在面对死亡时，才知道生命的可贵！”同军不由得发出感慨。
“你会好起来的，你说过，我们要永远在一起。”晴儿的声音哽咽了。
“我已经很知足了。上苍让我拥有你和山山，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只是我唯一的遗憾就是对不起你。你要答应我，我走了以后，为了我，你要好好的活着。找个自己喜欢的人，好好照顾山山，这样，我也能好好地瞑目了”
“不要说了，我不要你走。”晴儿趴在同军的身上大哭了起来。
“晴儿，医生说我只有半年的时间了，我想在这几天内回家，我不想把生命里的这些天在医院里浪费掉。”
晴儿两眼红红的望着他“依你。”
“我还想跟你商量点事。”
“什么事？”
“等我最后的几天，我想安乐死。没有任何痛苦，一走了之”
三、
3号床这几天病情不断的加重，他已经快支撑不住了，但他强忍巨大的痛苦，依然坚持。
3号床说：“当年我要是学医该多好。”
同军奇怪的问他：“那有什么好？疾病不会因为你是医生而远离你。”
“医生说我活不了多久了，没几天光景了。如果我是医生，我可以让自己减少点痛苦，然后根据自己的病情，制定出可以治愈这类疾病的药物，让患者没有任何苦恼。”
同军笑了笑。真是个心肠好的人，在死亡的面前居然还可以为别人着想。“我和家人商量好了，在生命的最后几天，我想安乐死。”
“安乐死？”
“对，我不想让我的家人看到我即将死去时被痛苦扭曲的面容。只要家属同意，在病人和其亲友的要求下，经医生认可，用人道方法使病人在无痛苦状态中结束生命的过程，这就是安乐死。”
3号床沉默了。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清晨，3号床清嗓高唱；4号床朗诵英文；1号床梳妆打扮；同军出院回家。临走前，他微笑着和大家告别，徘徊于生死之间，这次告别，也许是永别。
晴儿在一旁催促“同军，走吧，我们回家吧，山山在家里等着我们呢。”
同军走到3号床前，拍着他的肩膀“记住，永远不要让疾病支配自己，也不要认输和妥协，一定要坚强，和疾病斗争到底！”
在回家的途中，同军在想：每个人都需要承担苦难，谁也逃不了的，关于希望与绝望，关于恐惧、苦难与救赎，每个人都需要承受，而每个人也都在随时开始和结束一种身份，一种生活。既然知道生命已经无路可走，无处可逃，那就恢复以往的勇气和鲜活，在痛苦虚空中尽力保持快乐和沉静，虽然不知道还有多少个日子能看见清晨的第一缕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