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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避暑胜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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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气象厅死活不肯宣告梅雨季节开始,进入七月一周以来,东京却是一滴雨都没下过。太阳高悬空中君临天下,不断把金黄色的热波倾向地面。坐在上午十点由东京站出发的超特急车上,看着狭小窗户外的光景,盛夏的感觉早就惹得人不耐烦起来。

    我的身体落在坐不惯的豪华头等车厢座位上,却被能放倒后背坐卧两用的宽敞座椅弄得很不舒服。我的座位靠着通道,靠窗的邻座没有人,不过到轻井泽之前说不定会有别的乘客来坐,这期间如果我占了那个位子睡觉的话,会给双方都造成麻烦的。

    我是个很谨慎的人——不,这并不是与生据来的素质,而是修炼的成果。在组织生活里伺候任性的上司,任谁都会练就出来的。

    在下名叫泉田准一郎,三十三岁,职业是地方公务员——更准确地说,是警视厅刑事部参事官,级别是警部补。

    “哇~,警视厅的刑警?好有型~~”

    听到我的职业,或许会有人这么想,如果他不知就里的话。我自己也曾经有过这种想法,刑警考试合格的那天竟还高兴得一蹦一跳。想我肉身凡胎,又没有预知未来的能力,岂能听得见通向地狱的那扇漆黑的门就此开启的声音?

    列车该出发了吧?正想着,上野站的月台向后滑过,列车又开始疾驰了。当然,车窗紧闭,玻璃的另一边火焰山一样的大都市风景冷漠地飞逝而去。

    突然,几个巨大的文字闯入视线,是东京都政府的巨幅广告:“在东京举办第二次奥林匹克!”

    我还真不理解政府是怎么想的:一方面说“东京很快就要遭遇大地震,请市民做好防灾准备”搞得人心惶惶;一方面又申请奥林匹克——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发生大地震的危险城市,真有闲心举办什么奥林匹克运动会吗?

    不管怎么说,这样倒有了抠门儿的借口。就在上周,号称作为大地震防灾对策,警视厅上上下下都进行“训练”——我被迫从练马区的宿舍走路到警视厅上班。这是为了大地震的时候交通机关统统停工,连车都不能开的时候做准备。可是平常坐地铁只要直行二十分钟的路,现在得花上三个小时才能走到。虽然是不错的锻炼方法,可是真到地震发生的时候,警视厅所有人都累散架了可怎么办呢?

    “总监倒方便,就算徒步,十五分钟也能到了。”

    ——对部下的怨声载道毫无体察,警视总监大人兴致勃勃地在筋疲力尽的部下面前发表引以自豪的最新俳句创作:

    “大地震随便什么时候来我们时刻准备着”

    且不说没有形容季节的词汇算不上俳句“随便什么时候来”可不是什么好事——无数人都在肚子里嘀咕,可身为下层,也只能带着抽筋的笑容拍手称赞。与大地震真的到来相比,还是早早停止训练的好,可是

    我的视线突然转开——一位女士来到我旁边的过道上。

    名副其实的美女,引得周围的乘客赞叹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超级模特般的身高,富有艺术性的曲线,一身米色的夏季套装一看就是高档产品。她一头茶色的短发,形状精致完美的鼻子上架着墨镜,显然在低头看我。

    在我开口之前,美女先凑近我的脸旁边悄悄说:

    “月蚀之夜。”

    “啊?”

    不管我的目瞪口呆,她接着悄声说道:

    “翡翠之塔,人狼之影。”

    “那个”

    “马尔巴哈侯爵的遗书,全文都是用人的鲜血写成的”

    好不容易调整了姿势,我口气有点生硬地小声回答:

    “您到底在开什么玩笑?其他的乘客都在看着,请您不要闹了吧。”

    戴着墨镜的美女轻轻直起身“嘁”地啧啧舌头,摘下墨镜,灵动的美眸不高兴似的瞪着我。

    “真是的,一点都不懂风趣。好不容易创造一点列车旅行的气氛,你真是一点都不理解上司的苦心呀!”

    没错,这位美女是我的上司,名叫药师寺凉子,二十七岁。职位是警视厅刑事部参事官,级别是警视——世之所谓“career官僚”是也。

    我从座位上站起来,请凉子坐到窗边的座位上去。美貌的上司几乎是“呼”地一声猛坐下去。

    “很遗憾,不过这可不是十九世纪二十年代的东方快车号,而是二十一世纪的长野新干线。只是个连窗户都不能打开,与旅愁和旅情毫不相干,仅仅能够大容量移动、一下子就赶到目的地的金属箱子罢了。”

    “我知道的啦!”

    我的上司在座位上交叉起双手——这么长的腿,在普通车厢的座席间隔要很委屈的缩起来吧?

    我再度坐下,对上司提出我的疑问:

    “我可没想到您也会坐火车呀这是吹得什么风啊?”

    “什么嘛,我坐火车不正常吗?”

    “不是这个意思,不过我以为您会开车去轻井泽呢。”

    我脑海浮现出凉子开着深红色的jaguar在高速公路上横冲直撞——不,飞速行驶的样子。

    “我本来都忘了,现在是汽车年检的时间啦。”

    “哦,是这样啊。”这个理由我倒理解,不过新的问题又涌上心头:

    “不过,您拥有的也不只一辆车啊?”

    “不要诘问得没完没了呀!”

    “这并不是诘问啦。”

    “罗嗦。反正有原因就是了嘛!”

    凉子的视线移向窗外。有什么原因呢?总不是为了吃车站便当吧?明明开车只要一个小时左右就能到轻井泽了。

    我心里琢磨着,不过任何推测说出口都可能引来上司的不快,所以保持着沉默。窗外地势平坦,巨大都市的郊外风景无边无际地蔓延着。

    差不多在大宫到高崎中间,我又说:

    “那么,叫我来做什么?”

    “还用问吗!”

    “话虽这么说,可是案件的概况还不完全清楚呢。”

    “案件?”凉子故意似的重复了一句“什么案件?”

    在车里卖东西的乘务员从过道走过,好奇的视线投向我们两人。

    “不是因为发生了案件,才专门赶去长野县的吗?”

    “才不是这回事儿呢。”

    “那是为了什么?”

    “还用说吗,休假啊!我已经拿了假期,到轻井泽的别墅去度假,专门叫你陪我。还不谢谢我啊!”“我可没有心情休假。”

    “哎呀,你怎么一点都不明白上司对你的体贴!”

    “体贴?!”

    “把你从东京那个灼热地狱里救出来,让你到气候凉爽风景优美的轻井泽度假,这是多么细心体贴啊!”“跟上司一起算不上度假啦!”

    “真是任性的家伙。”

    我的上司故意蹙起美丽的双眉叹了口气。

    到底是谁任性嘛?拜托谁来教教我“任性”这个词的正确意义好了——虽然想这么说却没说出口的功夫,列车已经到了高崎站,很快又继续前行,从平野向山间部驶去。

    穿过第二条隧道的时候,我已经决定放弃追问了。既然没在高崎站踹开座位跳下车,我就算输了——不管怎么样,只有先陪她到轻井泽再说了。

    ii

    踏上站台的同时,令人身心舒爽的凉气立刻包围了我的全身——果然,凉气还是天然产物为好。刚才新干线车厢里流通的,不能叫凉气,最多只是“冷气”罢了。

    我一手拎着自己出差用的旅行包,一手提着凉子的意大利高级皮包——虽然到底什么牌子我也不懂。正跟着凉子往电梯方向走,突然间:

    “milady!"

    两个人影站在高原夏季的天空下,向我们挥着手。她们的清新美丽仿佛让凉风中又添了一缕香气。两人都是一身t恤热裤的打扮,很适合高原的天气——我对她们也并不陌生。

    “是玛丽安和露西安叫我们吧?”

    “当然啦。怎么能把她们俩扔在跟热带夜晚一样的东京呢!”

    黑发的玛丽安和栗色头发的露西安都是凉子的侍女。别看这两个巴黎长大的女孩拥有天使一般的笑容,其实她们都是武器和电子机械方面的天才,功夫身手足能对付一打软弱无用的男人。在不远的将来,凉子征服世界、需要展示实力的时候,这两位美少女会成为她最得利的尖兵助手,这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了。

    话虽这么说,对生长于巴黎的她们俩来说,最大的难敌既不是美国海军也不是北朝鲜特种兵,而是亚洲季风地带的暑热和潮湿。

    “我打算让她们俩在轻井泽一直呆到九月末。东京的残暑可够顽固的呢!”

    女王陛下为侍女们考虑得还真周到。把凉子看做神、称之为“我的女主人”的两位侍女,对我也露出热情的笑容。

    周围射出的目光像针一样刺得我皮肤发痛——不用说,我被误解成“簇拥着美女到避暑地享受的好运气臭小子”了。

    再说,日本本来没有“避暑”这种传统。历史上无论何等权威赫赫的人物,夏天都在热得要死的地方挥洒着大汗珠子。无论足利义满还是丰臣秀吉都没有想过在六甲山上建豪华别墅,轻井泽也好箱根也好,还有日光中禅寺湖,都是直到明治时代外国人才“发现”的避暑之地。

    走出检票口,右侧是南左侧是北,方位关系如是。凉子毫不犹豫地向左侧走去。北出口方向从过去就是别墅区和商店街,南出口方向则是巨大的购物中心和高尔夫球场。

    现在还没放暑假,很少有中小学生的身影,不过周围已经有很多男男女女走来走去了。一群中年妇女似乎要去购物中心,热热闹闹地朝南出口方向移动着。跟她们方向相反,我们下了相当宽阔的螺旋楼梯,来到车站前的广场。

    所谓轻井泽,包含的范围相当大。明治以来的传统地区称作“旧轻井泽”这一带从jr长野新干线北口开始,一直算到向北两公里左右的地方。从那里开始再向西三公里左右,以铁道中轻井泽站向北的周边地带都算“中轻井泽”jr线路向南一带则是“南轻井泽”

    到此为止的地区都算长野县轻井泽町,不过再向北前进,越过浅间山东麓,直到群马县长野原町,这一段地区都属于“北轻井泽”——也就是说,北轻井泽其实在群马县。(译者注:所以柯南里轻井泽的案子也有群马县警出场啊orz)这样看来,旧轻井泽区是不存在的“东轻井泽”不过对这个有着古老传统、血统高贵的别墅区来说,其他地方只是“伪轻井泽”而已吧。

    要说药师寺家的别墅在什么地方呢——自然是旧轻井泽区啦。而且是跟旧轻井泽银座商店街和万平米饭店同样的一等一的高价地皮。药师寺家拥有全亚洲最大的警备保安公司jaces,这点财产不足为奇。

    jaces所有的疗养所在南轻井泽地区。轻井泽站西南方向,在那过于庞大的高尔夫球场西侧,绿宝石般郁郁葱葱的森林深处。

    “那附近的土地平坦,也不太潮湿,狗熊猴子都不常出没,比旧轻井泽可好多啦。那一片全都是样子差不多的疗养所,很容易找不到路呢。”

    “哦。”

    “回答的一点都不上心!我打手机叫人来接我们,你得等我一下——你没什么怨言吧?”

    要怨言多少都有,不过说了也是白说。我还是两手提着行李包,露西安、玛丽安跟我说了句什么话,就来接过凉子的包——看来是要帮我拿吧。

    我正想跟她们道谢的时候,几辆巡逻警车开到面对广场的租车公司旁边停下来,一堆人从里面涌出来——都是我们的同行,穿着夏季制服。站在最前头的中年男人摘掉帽子用手帕擦着头上的汗,圆圆的脑袋光芒四射。看到这情景,凉子咕哝着:

    “哎呀,那不是长野县警本部长嘛。”

    我还来不及去阻止,凉子的高跟鞋已经响亮地踏着石铺地板,来到穿制服的人群跟前。我的同行们似乎吃了一

    惊,停住了脚步。

    “好久不见啦,本部长。”

    “那个你是?”

    “忘了吗?在下是药师寺。”

    “啊,驱魔娘娘?!”

    本部长说漏了嘴。那是凉子的别称,意思是吓得“连吸血鬼都退避三舍”的怪物。

    “你、你、你也来休假了啊”本部长的声音起伏不定,好像在用真假嗓子换着唱歌。真可怜,看起来这人也是驱魔娘娘暴虐的受害者,也不知道被抓住了什么把柄。凉子就是靠驱遣自己的情报网,捏住那些要职高位的人的小辫子,牢牢掌握了不正当的显赫权势。

    确切地说,凉子就是在猎物面前舔舌头的食人狮子,或者抓住了浮士德的梅菲斯特,不管怎么说,她身上充满了邪恶的气息。

    “是啊,虽说是休假,不过看情形,任何时候都可能改变计划呢。这才叫随机应变嘛,哦呵呵呵。”

    周围的男人——准确地说,长野县警的职员们都一脸疑惑地在凉子和本部长脸上瞟来瞟去,人人都在心理揣测或邪想着这位不同寻常的美女跟自己的上司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与坦然自若的凉子相比,狼狈不堪的本部长显然出于下风,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本部长亮光光的秃头反射着高原的阳光,好不容易才重新端出架子,郑重地咳嗽了一声:

    “总、总之,你不要动不动就说不合时宜的话,也不要有什么过激的行动啊。一不小心就可能造成国际问题呢——到时候都要你自己负责啊。”

    “在下明白。”

    凉子答道,同时绽放的笑容与其用花朵形容,不如用食虫植物来的更确切一些。

    “如果让世人得知这里发生了什么不幸事件,好不容易在警察厅弄来的席位就泡汤了呢。请只管努力去出人头地好了——哦呵呵呵——那我告辞了。”

    凉子敬了个礼之后,本部长像不知道几十年前的老式机器人一样不自然地迈着僵硬的步子,率领部下走远了。

    她一边从形状完美的鼻子发出哂笑一边走了回来,我向她问道:

    “有什么外国要人来这里吗?”

    “有啊。”

    “谁?”

    “梅拉罗特里奇。”

    我在脑海里的人名录里搜索了一番,只知道是个女性的名字,貌似既不是美国国务卿也不是英国前首相。我当然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人物,最终还是闭了嘴。

    过了不久,赫然来了一列车队——六架豪华车,五架黑色奔驰,还有一架是闪闪发光的银色劳斯莱斯,车型设计的古典风格是超高级名车的标志。像好莱坞动作电影似的,几个戴着墨镜身穿暗色西装的男人从奔驰车上走出来,在劳斯莱斯旁边围成半圆。

    劳斯莱斯后部坐席的门打开,一个女子从里面走下来。大概她对身边的警备和欢迎早就习以为常,神态自若。

    “那位女士就是梅拉罗特里奇吗?”

    “没错。她已经五十八岁啦。”

    “哦,一点都看不出来呢。”

    梅拉罗特里奇女士看起来几乎比实际年龄年轻十五岁左右,拥有金褐色的头发,明亮的碧眼和红润的肌肤。白色两件式套装的打扮显得年轻而富有活力,自然也是昂贵奢华的高级品牌。

    白色两件套的周围是黑色的铁壁。从上到下一身黑的强壮男保镖们簇拥在女富豪的身边,这一群人在路上移动的样子恰似群蚁围着蚁后的情形。

    “这些保镖大概还带着手枪吧?”

    “那倒不会。”

    “是吗?”

    “他们要带的话,少说也是机关枪,说不定还有火箭筒呢。”

    我的上司一边含着恶意说着,一边伸出修长的手指用指甲轻抓嘴角。

    iii

    罗特里奇家族在美国也是数一数二的豪富之家,总资产达到百亿美元之巨——哦,了不起——我只能如此应对。我自己虽然连资产的边儿沾不上,光身边这位有钱大小姐已经够我受的了,什么富豪之类的听着就敬谢不敏。

    “是ufa的所有者哦,罗特里奇家族。”

    “这个名字我倒听说过。”

    ufa是食品和农业方面全世界最大的集团企业,咖啡果汁罐装饮料麦片巧克力火腿香肠他们的产品无所不包。据说一半以上的美国家庭每天早上吃的都是ufa生产的麦片——美国成年人也有一半以上属于医学定义的过度肥胖群体,只怕ufa也有几分责任吧。

    近期,ufa一口气收购了很多日本著名的集团企业。它们从大正时代创立的纺织品公司入手,此后不仅参与纤维纺织业,还渗入食品、化妆品、医药、连锁餐厅、高尔夫球场等各行各业。可是那些企业在泡沫经济破灭的时候无一幸免,几乎全都负上了巨额债务。政府也曾动用上千亿日元的公共资金,用于辅助它们的经营重建,最终还是失败放弃,让外国资本放开手脚收购一空。这样老掉牙的故事在二十一世纪的日本一年也要上演好几回,早就不稀奇了。至于ufa仅用五十亿日元就完成了收购,也算不上怪闻奇谈了。

    因此,美国财政界有头有脸的人物梅拉罗特里奇坐自家专用的客机来到东京,几天前完成了并购的签字仪式。接下来她到访轻井泽,打算停留几天。据说她包下了一整座饭店。

    某种想法刺激着我的神经:

    “难道”

    “怎么啦?”

    “难道,您是知道梅拉罗特里奇的事情才特意跑到轻井泽来的吗?”

    凉子用指尖把墨镜拉下一点,从镜片后不怀好意地瞪着我:

    “为什么我非这么做不可哪?”

    “不,要说为什么吗”

    “总得有些根据,才能向上司请教吧。你倒说说看,有什么理由?”

    确实没有什么理论根据,我本来打算老老实实宣布投降。但是,上司这种欲盖弥彰的态度让我更加确信,这件事里面肯定有什么内幕。

    两位侍女兴味津津地看着我,我回答:

    “根据嘛,就是您的兴趣。”

    “哎呀,这是怎么说呢?”

    “因为您的兴趣就是平地里裹乱,静水池里扔石头啊只要能在水面上兴起波澜,哪怕石头的重量把池底砸穿也无所谓。这样的事例我见过不知道多少回了,想必这次也不例外吧”

    什么东西掩住了我的嘴。是个长方形的信封,纸张非常优质精美。我把那个东西从嘴边拨开,盯着上司:

    “什么呀,这是?”

    “一看就知道嘛,请帖呀。”

    的确,上面写着“请柬”两个大字,跟英文的“letterofi女itation”并排。

    “梅拉罗特里奇想在日本财政界广交人脉,趁着企业并够的机会,打算在这里召开盛大宴会呢。”

    “您果然是为了梅拉罗特里奇才来轻井泽的呀?!”

    “凑巧啦,凑巧!”

    我试图侧面攻击:

    “那梅拉罗特里奇为什么要邀请您呢?”

    “废话,我是jaces的下一任所有者呀。”

    “原来如此,您是以继任者的身份来的吗。”

    “是呀。”

    “也就是说,您是作为个人、民间人士受到邀请的对吧?”

    凉子微微眯起双眼,这是旁若无人的女王陛下提高警惕时的表情。

    “既然如此,您应该叫jaces的总务部或者秘书室的职员陪您前来吧?我身为公务员,您为什么要我陪同呢?”

    凉子似乎有点会错意了,让我产生了一种错觉,竟然以为我是这场斗争中的胜者。

    “为什么,请您回答我。”

    “泉田君,上司的意志你一个一个都要抗逆,这样很乐在其中吗?”

    “没什么乐趣可言啊。”

    “没什么乐趣是吧。”

    “我已经说了呀。”

    “那就不要再抗逆了!”

    “啊?!”

    “没乐趣的事情何必要勉强做呢?”

    “呃,那个”

    “既然违背我的意思没什么乐趣,就是说,顺从我的意志才有趣是吧。你只要做有趣的事情就可以了,这样的人生多幸福啊!”我的嘴张了两次,终于还是哑口无言。在她的诡辩陷阱面前,我总是一头栽进去的败北之狼——不,最多是个小狐狸而已吧。

    “这并不是有乐趣没乐趣的问题吧”

    “啊,总算来接我们了。”

    凉子悄无声息地抹杀了我徒劳的抗争,挥了挥手。男女两人几乎从停在我们面前的古董车里连滚带爬的掉出来。

    “大小姐,我们接您来晚了,太对不起您了!”

    他们冲凉子鞠了不知道多少躬,不用介绍就知道,这两人是别墅的管理人。

    “辛苦了。不用抱歉啦。”

    “真是对不起,不知为什么,一路上到处都有盘查的,又绕路又堵车,比平常多花了几倍的时间。这些警察真是的,光会给人填麻烦”

    “就是嘛。那行李拜托你们了。好了,大家上车吧!”

    我的上司丝毫没有为警察组织辩护的意思。警察拥有很多jaces集团所没有的特权,这一点就很让她不满吧。不过,想不到她对诚惶诚恐的管理员夫妇一句斥责都没有,简直让我佩服了。

    车子开动起来,从车站前向东再向北。金黄的阳光从一片翠绿的森林中倾泄如注,仿佛闪烁耀眼的金币点缀在无数散乱的绿宝石之中——不知道这样形容是否恰当?

    绿色的浓度每秒都在增加,车窗外拂过的凉风清澈无比,像魂灵似的如烟如雾——就算是错觉,这样的错觉倒也不错。

    车子开了十分钟左右,穿过一座架在溪流上的石桥,便可看到木制的门柱了。门柱上只刻着四个别墅编号而没有所有者姓氏,这里正是药师寺家的别墅。汽车停在一座蒂罗尔民居似的二层建筑前,这是玄关。

    管理人从驾驶座跳出去跑到玄关大门跟前,弄得钥匙哗哗直响。厚厚的橡木板大门上锁着上中下三道大锁。大门敞开,石板铺就的玄关内是宽敞的大厅,有小学教室般大小,陈设着巨大红砖砌成的壁炉和沙发、躺椅等家具。管理人的太太帮我们把拖鞋摆在我们面前,我们踏上室内的地板。几乎就在同时:

    “小凉!”

    朗朗的男低音在高原的空气中震响。窗外,好几只鸟从树枝上惊慌地飞走,大概只是巧合吧?

    “嗨~,jackie!”

    凉子夸张地挥着手,故意回头看我一眼:

    “泉田君,怎么,你好像想赶紧藏起来似的?”

    “啊,不,没有”

    我只能毫无意义地应答。

    “哎呀,阿准,你不是被太阳晒晕了吧?不戴帽子可不行哟!别看空气温度低,高原的直射阳光可比东京强多了呢。来来,快到沙发上坐吧。”

    他的话很亲切,声音之粗却只有帕特农神庙的圆柱才能与之相比。

    这位从屋子里面出现、大步流星踏得地板直响的人,本名叫若林健太郎。他是个魁梧的大男人,此刻却扑着粉涂着眼影染茶色的头发,身着珊瑚粉色的夏装裙,好一身威风堂堂的女装打扮他总是自称jackie若林,是凉子的朋友。

    “那、那个,jackie兄怎么在这里?”

    “不要叫我‘jackie兄’嘛!你呀,真是个死板的孩子。不过,小凉就是喜欢你这一点呀!”

    一边豪快地哈哈大笑着,jackie若林跟我解释:

    “其实眼下轻井泽要举办全国大会呢。”

    “与财务省相关的会议吗?”

    “哎,怎么会呢,什么财务省,爱怎么样怎么样,跟我真正的人生又有什么关系呢。当然是女装爱好者团体的大会呀!”

    jackie若林的表象,是财务省的精英官员,将来早晚会成为次官——对此人的主流评价就是这样的。

    我偷眼看了一下两位巴黎女孩,玛丽安和露西安,她们没有露出丝毫惊愕的表情,看来早已知道jackie的存在了吧。

    “这也有统一团体啊?”

    “没有啦,统一组织团体什么的,这种提议本身就是邪恶的大男人主义想法嘛。”

    “这、这样啊”“不过,实力比较强大的团体每年都会提议一两次集会的。”

    “什么叫实力强大的团体?”

    据jackie若林所说,会员人数达到一千以上的大团体一共有三个,百人以上的团体则有五十个以上。三个大团体分别叫“皇国女装爱好家同盟”、“新服装文化创造会”和“玫瑰色女王(rosecolorqueens)”第一个自视高贵拽得不得了,第二个主要聚集一些不受欢迎的设计师,第三个一听就知道,是个妖冶艳丽的团体。至于jackie若林属于那个团,我连问都不想问。

    jackie兴致勃勃地继续这个话题:

    “暑假一开始,轻井泽的饭店就会爆满呢。要不提前预约,到时候根本进不去。以前总是这样,多亏小凉帮忙让我住下。不过真没想到,竟然在这里遇上阿准了呢!”

    “啊”“一定是命运把我们召唤到同一个地方来的吧,好棒~喔~”

    我可不是兴高采烈地的接受了这种命运的召唤而来的哎。

    要怎么办才能逃出这恶梦一般的窘况呢我拼命思考着。凉子刚才走进房间深处去了,好不容易才趿着拖鞋回到大厅里。

    “罗特里奇家的宴会是六点吧,得提前准备一下哦。”

    “我也非出席不可吗?”

    我实在不喜欢什么宴会——想必宴会也不怎么喜欢我啦。在下愚钝,既不会社交辞令,也不会翩翩起舞,凉子明明早就知道我的底细,为什么还要我出席呢。

    “你只要站在我身后就行啦。既然长了一副适合英式西装的身材,就体面地穿上礼服摆出笑脸来吧。”

    “可我没带礼服呀。”

    “要正确使用日语。你是没带礼服还是根本没有呢?”

    “根本就没有。”

    作为社会人士,西装和黑白两色的领带是必不可少的,礼服却大可不必。(译者注:日本人参加婚礼或葬礼必戴纯白或纯黑色的领带,确实必不可少。)

    “不出所料呀。”

    “啊?”

    “我就猜到会这样,早就准备好礼服啦。借给你到时候穿上陪我出席。”

    “哦。”

    “你没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

    现在再说什么也没用了,我索性如此回答。上司美丽的眸子里仿佛要冒出雷火似的,狠狠地瞪我一眼,转身又往里面去了。玛丽安和露西安跟在她身后。

    “不行呀,阿准。这种时刻,你应该问‘您会穿什么样的礼服裙’才对。”

    被女性时尚的权威教训了话虽如此啊——我一边想着,一边抬头看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脑海里突然浮现一件事——

    罗特里奇家族我虽是头一次听说,ufa这个企业的名字却早有耳闻了。对这个企业算不上有好感的印象来源于杂志的新闻报道。

    大约十年前发生过一件事,美洲中部某个小国家的原著居民村子被烧毁,男女老少共八百零八人被杀害。据说是ufa为了将五千公顷(译者注:一公顷是一万平米)的热带雨林夷为平地,在土地上建热带水果果园和榨汁工厂,杀害了反对该计划的原著民。后来ufa被告发,它们一方面矢口否认此事,另一方面在那个小国发动政变,把该国调查此事的内务大臣赶下了台。新任的内务大臣声称,没有证据表明ufa与事件有任何关联,以此为由中断调查,大果园和工厂立刻开始动工建设

    事情就是这样的。

    “罗特里奇家族啊,小凉她在想什么呢,gat吗?”

    jackie若林交叉双腿的姿势充满阳刚之气——好在他剃掉了腿毛,算是有良心的证明吧?

    “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gat呀,g、a、t。”

    “这是什么缩写?”

    “‘黄金天使寺院’(goldenangeltemple),美国上千个基督教派中的一支,一个新兴的宗教团体。”

    “信徒很多吗?”

    “只有五万人左右吧。”

    “但人数并不是重点——是吧?”

    “对,重点是他们的资金和影响力。”

    jackie若林持着一把可能是中国造的扇子点着下颌仰起头,白檀木的香气阵阵袭来。

    “罗特里奇家族是他们的赞助者吧?”

    “不止如此,二者几乎已经一体化了呢。”

    他又轻摇折扇,浓妆的香气盖住白檀香扑面而来。这还不至于不可忍受,好歹jackie若林还没穿旗袍呢。

    “gat的教旨是什么呢?”

    “我不是很清楚,不过好像奉行的是极端的基督教原教旨主义。据说他们认为,世界末日很快就要将来,到那时耶稣会复活,亲身降临杀死所有的异教徒。”

    我忍不住怀疑自己的耳朵:

    “耶稣会复活?!”

    “对啊。”

    “这个,可是,那也太”

    也太不科学了吧?

    “对,太那个了嘛。不过,其实相信耶稣会复活的可不只gat呢。哎,宗教信仰自由嘛。”

    就算耶稣真的复活,要如何才能证明如此宣称的那个人是真的呢?耶稣又没照片,指纹、齿形、dna一概没有保存。

    一提到原教旨主义,立刻会想起伊斯兰教的过激教派,但基督教中也有排他性的原教旨主义。实际上令人意外的,美国正是这些人的巢穴,类似的东西层出不穷。

    英国有部著名的幻想小说纳尼亚年代记,还被拍成了电影(译者说:田中真是与时俱进啊orz)。这部作品基于相当保守的基督教世界观,有些描述很明显的体现出对伊斯兰教的敌视和对女性的偏见。欧美社会对这些地方都有批判之声,日本却毫无反应。日本在宗教方面的问题往好了说是态度开放自由,往坏了说是迟钝冷淡,纳尼亚年代记这样的作品只是作为单程的外国幻想小说被接受。至于魔戒的作者托尔金不喜欢纳尼亚也好,美国的基督教右派利用此书达成政治目的也好,跟日本人一点关系都没有。故事本身蛮有趣的,如此而已——这才是成年人应有的态度吧。

    凉子回来催我了。经过装修成谈话室模样的阁楼房间,我看到紧挨的寝室和浴室门。与其说早有预想,不如说早有觉悟,我果然被分配在jackie若林的隔壁。这房间是屋顶阁楼的样子,但床很宽敞,窗户也足够大,统一的欧洲民间艺术品装饰也无可挑剔。

    “可以让我一个人散一会儿步吗?”

    “一个人散步?”

    凉子的柳眉拧成两道不高兴的曲线。好在jackie若林插嘴:

    “不行哟,小凉,偶尔也要让阿准放放风嘛。”

    凉子没办法似的点点头:“是吗。那好吧,泉田君,从午饭开始到下午四点之间,你可以自由行动。不过你要迷路了,我可不会救你哟。”

    虽然还有很多话想说,这时候我只有满脸堆笑,守护着那一点散步的权力。散步的时候不需要警察手册,就留在床头柜的抽屉里好了。

    面包、四种风味的炖菜和六种不同的果酱,吃罢这样一顿午饭,我在上司许可的情况下,出去散步。

    拜托,可千万别出什么乱子啊。

    一边走我一边祈祷着。不管是神是佛是妖是魔,只要能把凉子和灾祸之间的亲密关系斩断,我一定对他笃信无疑。

    不过,我的祈祷并没有应验,也不知道是没有向固定的对象祈祷的结果,还是祈祷的内容本身太不现实所致,抑或者唯物论者是正确的,神佛根本就不存在?

    到底什么原因无从得知,不过我想的太天真了。事件早在宴会举行前就拉开帷幕,而且恰恰发生在我自己身上。

    走出药师寺家的别墅,沿着两侧种满落叶松的小路走了才三十秒左右。

    突然,背后传来响声,等意识到那是急刹车的声音时,我的身体已经飞到空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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