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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着棺材转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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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论起渊源来,围着棺材转的人应是法师之末流,故称之为法师亦未尝不可。但比起削发的法师来,他们确只能算是承其余绪者。他们有家有室,喝酒吃肉,戴发而不修行,只是在有人家办丧事或为鬼魅所祟时才披上珈裟,戴上僧帽,咿咿呀呀地念上几段连自己也不懂的经,歪歪斜斜划几道符,在屋子里打上几个小时的转,算是完事。然而,你们确也不妨称其为“集大成者”因为他们所做的法事确乎有点集儒释道巫四者之大成者的味道,是一盆不折不扣的“大杂烩”虽说如此,他们却是吾乡不可或缺的人物。

    凡人有生必有死,但在吾乡,死似乎是比生更为重大的事情。这从吾乡民俗中对祖先之崇敬与丧事之隆重可见一斑。彖曰:“履霜坚冰”对死人的重视渗透到人们生活中的方方面面,也是很自然的事儿。正因为如此,法师在我们生活中的重要性是可想而知的。法师的职责在于把人们引入一种神秘的气氛之中,令人感觉到死人或祖先之神圣。因此,法器与繁琐的仪式在法师是不可少的。我国号称礼仪之邦,对于礼仪能产生神圣感这一点,应该不会有什么异议。礼记云:“凡礼之大体,体天地,法四时,则阴阳,顺人情,故谓之礼”于此可见我们古人对“礼”的理解可谓冠冕堂皇。维持古人对帝王的崇拜而不少衰者,恐怕就在于帝王的仪仗与繁琐的礼节。从这一点看来,帝王者,实乃法师之流亚也。闲话少讲,还是回到吾乡的祖先崇拜这个问题上来吧。但是祖先崇拜与丧事之隆重是二而一的事情,而且祖先崇拜是我们的国粹,所在皆有,倒不如只谈谈吾乡之丧事与围着棺材转的人更为切题:

    在吾乡,喜事可以不大操大办,甚至不办,但丧事却不可不办,而且花费往往要超过办喜事。人死了,当然不可不埋。既要埋,便要埋得风光,埋得热闹,一来见得后人有用,二来可以见出后人的孝顺,于生人或于死人,都是大有面子的事,何乐而不为呢?故即使因办丧事弄得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的人往往大有人在。一则人言可畏,谁也不想背一个“不孝”之名,二则人人都存着一个求祖先保佑自己升官发财,兴旺发达之心,所以即使是在生的时候虐待父母的人,这时候也变得慷慨起来。

    灵堂搭好了,棺材陈列在灵堂的中央。这时节,法师或法师们(请一个法师还是多个法师往往视主人的经济状况而定)便应主人之约带着法器赶来了。法师在灵堂四周悬上画有地狱的种种变相的图儿,其中除了十殿阎王与判官及地狱的各种酷刑外,亦有赵公元帅或寿星或玉皇大帝之类的神。中间挂的往往是释迦摩尼像,下面便是供桌,铺着一块绘有双龙戏珠与丹凤朝阳的红布,上面陈列着死者遗像与神主,还有数位招魂使者,中间供着香烛。在香烟的氤氲与清空的木鱼声中,穿着僧帽伽裟的法师便念念有词地做起法来。这时,法师便成了围着棺材转的人。披麻带孝的孝子贤孙们低头做悲哀状,跟在法师的后面,亦步亦趋地转着。法师作揖,也跟着作揖;法师下跪,也跟着下跪;法师叩头,也跟着叩头。长长的一串,煞是壮观。每每睹见这一幕,笔者往往要生出吾乡实实是一个大灵堂的感慨来。如此的仪式,一般要举行好几天,其间烟酒,饮食,工役,花圈,纸钱,香烛,鞭炮,乐队或戏班之费不知凡几。完了以后,始吹吹打打,浩浩荡荡地送上山去。而这时法师已在准备另一家的丧事了。一台丧事下来,虽然对苦主来说是破了财,但却也养活了不少人。如卖棺材卖纸钱卖香烛卖花圈卖鞭炮卖烟的,吃闲饭的打短工的跑龙套的唱戏的搭台的。当然还有法师们,但他们也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但无论对苦主还是外人,大家都可谓各得其所,皆大欢喜,不亦乐乎。

    笔者对此等陈规陋俗曾深恶而痛绝之,常有移风易俗之志,但却因此而碰了不少的壁,终于也有向金人的“三缄其口”的万世不易的名言屈服的意向了。有老于世故的人告诫我说:“只要世上还有以死人为获取名利或权势的手段的人存在一天,围着棺材转的人就不会被消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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