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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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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日积的阴云到今日全变成了雨,雨势滂沱,从白天下到黑夜,一发不可收拾。

    骆氏镖局一行人被困在小客栈中不得动弹,风势夹杂着大雨,天边暴响巨雷,天际划过一道又一道的银白闪电,山脚下奔腾咆哮的河水,看得叫人触目惊心。

    “这真是十年来难得一见的大雨,真不知要下到什么时候哟”

    掌柜喃喃念着。雨势大,过路投宿的人多,客栈里座无虚席,连一间空房都没有,他与女儿两个人替几十个客官张罗这个、张罗那个,忙得人仰马翻。

    “哇”

    一阵轰隆巨响,闪电又劈倒一株大树,一桌正在喝酒闲聊,打发时间的粗壮男子个个目瞪口呆。

    “少镖头,看来我们要延后回京的行程了。”

    彼大海与骆无峻站在客栈门栏前观看雨势,幸而他们早来了一天,占了几个房间,要不然,就得和那些没房间的人一块挤了。

    骆无峻皱着眉心,盘算着下一趟镖的时间。若明后天还不能起程,定然会影响下一笔生意。

    “骆公子、顾大爷,这个给你们当消夜。”

    云云娇羞地端来茶水,还附着一盘她亲手捏的芝麻小馒头,才一搁下托盘,不等回应就跑得不见人影。

    “这小姑娘喜欢你呢,少镖头。”两人坐下,顾大海笑咪咪地说。

    他们少镖头今年也有一十九了,生得俊俏又是英雄出少年,名满京城,所以上门谈亲事的媒婆不少,但可惜至今他未曾看中过哪家的姑娘,让他们总镖头和总镖头夫人急得很。

    骆无峻淡淡地啜了口茶,俊脸上没什么表情。

    “顾镖头,我对儿女私情没有兴趣,现只想把骆氏镖局好好经营,不负我爹的期望。”

    “少镖头,你已经把镖局经营得很好啦。”顾大海连忙晓以大义。“再说婚姻大事和事业并无冲突,所谓成家立业,有了妻儿,打拼起事业来也才有意义啊。”

    他可以说是看着骆无峻长大的,若不是自己的女儿太平凡,他还真想攀这门亲事。

    “我爹娘派你来做说客的?”他根本不必猜测就直接有了答案。

    爹娘对他逼婚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骆家只有他一名独子,只要他人在京城里,整天来往的对象就只有管宣棠和花劲磊两名未婚的年轻男子,莫怪他爹娘会干着急了。

    一下子被看穿,顾大海搔搔头。“其实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总镖头和夫人也是为了你好。”

    骆无峻皱着眉,不耐地说:“顾镖头不必再劝了,我心中自有打算。”

    “你心中已经有了成亲的打算,真的吗?”顾大海眼睛一亮。“那么你看锦绣庄的柳二千金如何?柳小姐秀外慧中、贤淑温良,柳骆两家门当户对,这门亲事再好不过了。”

    骆无峻冷眼飘出一道冷光。“我所谓的打算是,这五年内都不谈亲事。”

    彼大海倒抽了口气。“五年”

    老天!看来他们总镖头和夫人短期内是不必指望抱孙子了。

    正在替骆家两老烦恼之际,就见一颗小小头颅微微探出来,模样有点窘迫。

    “咦?楚姑娘,这边坐。”顾大海对襄儿招招手。他挺喜欢这个话不多又懂分寸的可人小姑娘。“肚子饿了睡不着吗?要不要吃点东西?”

    襄儿连忙摇头摆手。“不是、不是,我不饿。”

    为了不辜负那些替她夹菜的好心镖师,每餐她都很努力的把碗里的食物吃完才离桌,因此都是吃得好饱。

    “不饿?那你怎么了?”顾大海问。

    “是这样子的。”她小小声地说:“我房里漏水,想找掌柜借个水桶接水。”

    要不是房里真的漏水漏得不能睡,她也不会出来找水桶。

    骆无峻起身。他刚好不想再跟顾镖头谈婚事,这个话题不在他关心的范围之内。

    “我跟你换房间吧,跟我来。”

    这里只有他和她是单独一个人一间房,男人让女人是天经地义的事。

    襄儿闻言又连忙摇头摆手,十分惶恐。“不必、不必,我只要借个水桶就行了。”

    他收留她,又供她吃住,已经够恩重如山了,她怎么可以得寸进尺,还霸占恩公的房间呢?

    彼大海笑道:“楚姑娘,我们少镖头说跟你换就是跟你换,不必推辞啦。”

    “这样”她脸红了红,福身行礼。“谢谢公子。”

    骆无峻率先踅往客房,襄儿连忙跟上去。他的步伐好大,一步可抵她三步,她要小跑步才跟得上。

    真看不出五官这样斯文优雅的男子会行步如风。两人到了她房门口,她已经气喘吁吁,扶着门框喘息了。

    “怎么了?”骆无峻扬起眉,丝毫没有察觉她的累。

    “没什么。”襄儿很快的摇摇头。

    推开房门,骆无峻立即皱起了眉头。

    她真是客气了,这能叫漏水吗?房间里简直就在下雨。

    “这里不能睡人。”他简单地说。“把东西收拾收拾到我房里,我今晚跟顾镖头、莫镖头睡就行了。”

    “好。”

    她柔顺地动手收拾包袱,相处了两天,她隐约明白他的个性。

    他不喜欢把话说第二遍,也不喜欢旁人置喙他的决定,他说什么,最好是照着他的话做就对了。

    这一点又跟她惟一认识最久的男子她爹,大大的不同。

    她爹总是听听大娘的话,又禁不起二娘、三娘、四娘、五娘的鼓吹软语,一个主意一改再改,早上说的话到晚上就不算数了,完全拿不定主意。

    “好了吗?”他就站在门外,没有跨进她房里。

    “好了!”

    她赶忙挥走脑袋里的胡思乱想,拎着包袱走出去。

    属于她的东西少得可怜,就只有那件新娘嫁裳和那顶凤冠,除此之外就什么都没有了。

    出了房门,照样跟着他又快又大的步伐,这回来到他房门外,她照例是气喘吁吁。

    “进来。”他推开房门,房里井井有条。

    襄儿拎着包袱,拘谨地站着看他收拾东西。他的包袱也很简单,只有几套换洗衣物和一把银鞘的青铜宝剑。

    “我就睡在隔壁,要是有事就大喊。”他淡淡地对她交代。今夜客栈人多混乱,难保不会有不肖之徒。

    “知道了。”她用力点头。再次体会到他淡漠的面孔下,那颗极细腻的心。

    他走出房间,竟见她也跟着出来,反身掩上房门。

    他突然停步转过身,她差点撞上他。

    “你该不会现在要去洗澡吧?”他盯着她。

    她羞涩的低下头。“今天客栈里客人太多了,柴房一直没空着,所以我”

    雨天和空气里的闷意都使人身子黏腻,还是洗个澡比较好入睡。

    他直视着她,眸光与她相对。“你可以明天再洗。”

    深夜,荒郊野岭中的客栈,位于后院的僻静柴房

    她似乎不知道何谓危险。

    “可是”她垂下长睫毛,咬着下唇。“我想洗。”

    一个极没有说服力的回答。

    其实她想说的是,要是明天雨停了,就得赶路,莫镖头告诉她,接下来要赶的路都是山路,可能都要露宿荒野。

    所以她才想,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可以再洗澡,不如趁现在可以的时候,再多洗一次也好。

    这些话原该是理由充足,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一面对他那张冷峻的脸,她就全都说不出口。

    看来她很坚持现在得洗澡。骆无峻撇撇唇,知道自己无法说服她。

    他转身,声音传到她耳际。“夜深了,我跟你到柴房。”

    “哦。”她一愣,连忙跟上他的脚步。

    虽然依然是用小跑步追赶着他的身影,但她心里暖烘烘的,有种安心、踏实的感觉。

    狂风暴雨持续了两天,直到第三天的中午时分,雨势终于停歇。

    “可以继续赶路喽!”

    镖师们都松了口气?г谡馐裁炊济挥械男驼焕铮媸前汛蠡锒济苹盗恕?br>

    这趟镖走了一个多月,他们个个也都挂念着京城里的家人,再说,过不久就是清明了,一直困在这里可不成,要赶回去祭祖哩。

    上路之后,襄儿依然和之前一样,与骆无峻同骑一骑,山林路可比荒野小道美多了,沿途林木苍翠,鸟叫虫鸣,因此她觉得很舒服。

    她知道他的马儿名叫飞箭。它是匹极有人性的聪灵骏马,看得出骆无峻很爱惜神采轩昂的它,就如同他重视他的宝剑一般。

    “阿善,你娘子快生了吧?”顾大海轻驾胯下的黑色坐骑靠近,笑盈盈地问。

    “是呀。”名叫夏善的镖师想到即将临盆的妻子,古铜刚毅的脸不由的露出温情笑容。

    这种由衷开心又温存想念的神情,襄儿可从来没有在她父兄脸上看过。

    她的八名异母兄弟都妻妾成群,她出嫁的前两天,她最小的姨娘才为她爹产下一名可爱美丽的小女儿,可是爹连去探望一眼都无,照样流连在百香阁的温柔乡里。

    而她的兄弟们在买醉寻欢后,总是对那些妻妾拳脚相向,每当又新纳一名小妾时,便对前人无比冷落轻视,所以她的嫂子们多半独守着空闺。

    见多女子成为人妻之后的落寞,其实她相当害怕自己会步上她们的后尘,更不相信世间还有所谓的亲情可言,她就是最好的例子。

    楚家的女儿都是爹的商品,结合财势的筹码,他不惜把女儿一个个嫁给那些年过半百的痴肥商贾。

    原以为世间的情分就是这样冷淡了,然而此刻她心中却起了微妙的变化。

    那位阿善镖师跟他妻子必定很相爱吧?

    只有相爱,才会珍惜牵挂,也才会有那般温暖的神情出现。

    她真羡慕,好羡慕

    “顾镖头,传令下去,前方休息。”

    骆无峻的声音在襄儿头顶上方扬起。

    她的情绪都纳入了他的眼中,清澈的大眼微微因激动泛红,小拳头紧紧交握着,视线的方向落在夏善劲瘦的身上。

    怎么?她对夏善有意吗?现在得知夏善有妻,妻子又即将临盆,所以反应如此激动?

    夏善确实是骆氏镖局里最年轻有为的镖师,一身扎实的武艺,性子沉稳内敛。他正在培养夏善独立护镖,希望日后可以帮忙分担几间镖局的重任。

    她眼光不错。

    他利落翻身下马,伸臂接她。根据之前抱她上马的经验,她的身子轻得像飞燕,楚腰不盈一握,恐怕还不及他两掌相接的尺寸。

    襄儿把手伸给他,脚尖儿一落地,粉颊也跟着微微嫣红。

    “谢谢。”她羞赧地看着鞋尖,根本不敢与他眼光相接。

    每一次他抱她上马下马时,她的心都跳得像擂鼓,要十分、十分的努力,才可以让自己对他道谢的声音不颤抖。

    骆无峻以扯动唇角作为回答,径自走过去与镖师们在大岩石坐下,莫镖头取出一袋馒头分给每个人,大伙儿开始吃起简单的午餐。

    襄儿仰起脸蛋,享受着阳光的洗礼。

    此山坳树木清幽,流水淙淙,有道泉水从山壁倾泻下来,大岩石处阴凉无比,青绿的树叶随风沙沙作响,让人心旷神怡。

    她小心翼翼的走到山泉溪旁,掬起水拍拍面颊,滑卷的衣袖露出半截白皙粉嫩的手臂,皓腕纤细,就如同她的楚腰一样,姣美无比。

    “楚姑娘,吃个馒头吧。”一名年轻镖师一马当先,拿了个馒头来献殷勤。

    他还没有成亲呢,或许这趟可以娶个美娇娘回家。若这位天仙似的姑娘对他也有意,他才不介意她的身份是个没嫁成的新娘哩。

    “谢谢。”襄儿笑了笑,露出一排整齐美丽的贝齿,又把一干大男人看呆了。

    美

    大伙屏息凝目。

    除了这个字,他们这些习武的粗人再也没有第二个字可以形容她了。

    除了有家室的顾、莫两名镖头和两个已成家的镖师之外,剩下五名未娶妻的镖师都明显流露出对她的爱慕。

    就像现在,那些未成亲的镖师们都贪婪的盯着她看,每个人脸河邡热、心跳一百。

    襄儿浑然不觉自己引起的騒动,秀气的撕着馒头,一个馒头吃完了,她觉得有点渴。

    蓦然,一只水壶递到她面前,一张腼腆的男性面孔已经涨红了。

    “楚姑娘,你你喝喝水,这壶干干净的。”镖师范荣结结巴巴的说。

    年近四十的他仍是光棍一名,但人老心不老,乍见襄儿惊为天人,觉得自己还是有跟小伙子竞争的实力,也不是真的对她有非分之想,只是想试看看自己有没有魅力。

    女人嘛,谁不喜欢稳重点的男人呢!光是这一点他老范就占了上风。他年纪是大了点,但只要是有眼光的姑娘都会选他的!

    襄儿笑容可掬地接过水壶,灿烂的笑容挂在唇角边。“谢谢你,大叔!”

    一阵哈哈大笑不客气的此起彼落,回荡在山谷之中,范荣顿时黑了半边脸。

    “老范,你别不自量力了,人家楚姑娘叫你大叔哩。”顾大海取笑道。

    襄儿不明白他们在笑什么,喝完水,弯身准备将壶洗干净还给好心的范荣。

    “啊!”她突然低低的惊呼一声,半蹲的身子僵直不敢动,浑身泛起鸡皮疙瘩。

    “是蛇!”莫镖头眼尖看到了。

    一道身影比莫镖头的声音还快,顷刻间就飞掠到襄儿身边,白色的剑光一闪,蛇身已经被宝剑射穿,固定在岩石上。

    骆无峻在襄儿身边站定,将她扶起,发觉她身子犹自颤抖不已。

    她真是吓坏了,那条蛇又粗又大,不要说是女子,若是没有武艺的男子见着了也会害怕。

    “晚上有蛇汤喝啦!”顾大海笑咪咪的拿着水壶去装蛇,这方面他经验老到。

    一听见有蛇汤喝,镖师们也兴致勃勃地跟着围上去观看,啧啧称奇大蛇的肥美。

    “你没事吧?”骆无峻盯着襄儿,她的脸色十分苍白。

    她紧紧咬着红唇,摇了摇头,却止不住香肩的颤抖。

    “少镖头,楚姑娘看起来很不对劲。”范荣人虽然粗鲁了点,但心思还颇为细密。

    骆无峻剑眉一紧。“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她又摇了摇头,小手紧紧揪着胸口的粗布衣,娇小的身躯摇摇欲坠。

    镖师们的注意力又从大蛇转到她身上。

    “奇怪,她怎么一直在发抖?”有人开口。

    一名镖师接口“不只呢,她牙齿也在打颤。”

    大伙研究着她的异状,纷纷说出自己观察的所得。

    襄儿觉得晕眩,身边的声音十分嘈杂,而她的胸口非常的闷。

    她紧紧蹙着眉心,想开口却不行,两眼一闭,在众人的惊呼声中,身子直直往后倒去。

    襄儿醒来,发现自己安然的睡在柔软舒适的床铺上,房里静悄悄的,窗外隐约透着月光,而骆无峻就坐在桌旁,他在看书。

    她没有忘记昏倒前的事情,那条蠕动的动物令她作呕,她拼命克制想吐的感觉,却还是没用的昏倒了。

    是谁把她抱来这儿的?

    她的视线本能的落在骆无峻身上,脸蛋蓦然烫红。

    是他吧?

    当时距离她最近的人是他,现在守在房里的也是他。

    她不由的端详起他俊挺的侧脸。

    他看书的模样十分有书卷气,颀长挺拔的身躯玉树临风,冷漠的神态似乎是他惯常的保护色,相处久了,她知道他并没有那么难以亲近。

    “醒了。”骆无峻察觉到她的目光,合上书册,身不离椅的一转,黑眸与她相对,看着她清秀的小脸。

    襄儿吓了一跳。她连动都没动,只不过睁开了眼睛,只不过把视线落在他身上,他怎么就知道她醒过来了?

    她慌忙垂下翦水双瞳,心儿犹自怦跳不已,口里结结巴巴的说着“骆公子,我我真没用,耽误了你们的行程。”

    她真有说不出的自责,明知道镖师们归心似箭,偏偏又得为她再度耽搁。

    “我已经让他们先上路了。”骆无峻轻描淡写地道。镖师们赶着回家,尤其是夏善,急着回去看大腹便便的妻子,但依他的判断,她根本无法承受日以继夜的赶路,所以他当机立断,要其余人先走。

    襄儿瞪大眼睛。

    什什么?

    这么说,接下来的几天,就只有他们两个同行喽?

    “那那就好。”她心头狂跳,好半晌才慢郎中似的轻吐出这句无意义的话来。

    “我问你,你身子向来很差吗?”他端详着她。如果不是天生弱骨,不会看到一条蛇就昏倒。

    “不不!”她连忙摇头,怕他不带她走,急着解释。“我只是没看过那么可怕的东西,一时反应不过来才会昏倒。”

    “那叫蛇。”

    她又打了个寒颤。

    对她来说,这是很陌生的一个字,但却是很恐怖的经验。

    “现在饿了吧?”注意到她不自禁的打颤,他转移话题。“这里有碗粥,你喝了,好好休息,明天我们就上路。”

    她望过去,看见桌上一个小小炭炉以最小的文火热着米粥,不晓得温多久了,就等着她醒来随时可以吃。

    她突然感到胸口一阵暖。想她在家时无论欢快或悲伤,从来没有人闻问,更别说何时有人替她温热一碗粥了。

    “夜里风大,喝完粥,拴紧门窗再睡,我在隔壁。”骆无峻假装没看见她的情绪波动,交代完就离开。

    襄儿掀开棉被下床,盛起米粥来喝。

    热腾腾的米粥不但暖和了她的四肢,也温暖了她的心。

    她满足地把一大碗粥喝得涓滴不剩,照着骆无峻的吩咐拴好门窗之后,安心的上床入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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