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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暗火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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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暗火降临,万事皆破灭;血腥战争起,狂乱魔法兴;屠戮无因由,厄运总不休。

    引自塔陆坦旅者白昼偶思圣物贤者卡得罕赫史露坦出版于月落之年恐怖兄弟达拉克罕。

    字样周围有一个圆环,跟他手臂上交错的疤痕和鞭伤相映成趣,搭配完美。他曾用血浆、神庙里漆神用的黑灰,还有尿液混合在一起,涂抹在伤口上,让皮肤结成蜈蚣一般扭曲拱起的黑疤,永远不会消逝。他在神庙祭祀典礼上的狂热,很多人都还记得。

    在这个晚上,吹拂过夏亚的风又干又热。他总是期待能在宁静的夜晚,找一个冷冷的地窖,跪在冰凉的石板上,衷心地祷告。但他首先得完成一项秘密的任务:根据恐惧之修女凯拉拉尔的命令,赶紧把这盘子食物和红酒送到圣夜屋最里面的大厅去。

    “我真为你感到兴奋,恐怖兄弟。”她冲着他的耳朵吹着气,接着照惯例在他脸上狠抽了一耳光。他跪在地上,用比通常更激情的狂热,紧抓着她的脚踝,砰砰的心跳不断在他胸腔中激荡。

    他觉得这残忍的修女主人瞟他的眼睛比十多天前更靠近了些;难道他的机会终于来了?等一个人的时候,他赶紧修补好身体周围的碎片斗篷,把它紧紧地往大腿之间压,如此一来碎片就能吸取他更多的血,而不是像通常人那样小心地照料伤口。然后他高高地举起盘子,像所有在世的神明做了一道无声的祷告。

    喔,圣莎儿神,请原谅我的假设,但我会侍奉您,如同暗夜中的风,如同有倒钩的黑剑。但我希望,您对我的鞭笞和信任的手,都绝非凯拉拉尔幻想出来的神庙傀儡。

    “圣莎儿神,”他大声喘着气,以免背后的面板有人在窥视他,会以为他在颤抖和做白日梦,而不是祈祷。他把盘子升起又放下,做了个举手礼,精神勃勃地穿过昏暗的大厅,光源来自墙壁上忽明忽暗的火把。他赤裸的双足踩在光滑的黑色大理石上,冰冷冰冷。血从他身体里汩汩地往外涌动,他的四肢不住地发麻颤动。

    他昂首阔步地朝前走,从没回头打量。在他后面,赤裸的新人正蜷缩在地上,舔着他滴落在地上的血。沿路走过的房门之后,传出各种嘟哝声,呻吟声,用布包住压抑的尖叫声,那是圣夜屋的僧侣们正在让向圣圣莎儿神献身,让自己的痛成为神的供品。但他没流露出一丝一毫为之所动的表情。

    从即将进入的内入口,他听见远远传来大鼓敲响的隆隆声,兴奋之情几乎在他身体中形成无法忍受的唱和声。这是一场未经宣布的至高圣典,大出人意料之外,而他即将成为它的一部分。

    恐怖兄弟达拉克罕。噢,是的。终于,他将获得神的力量。终于,他将踏上通往伟大之路。

    达拉克罕绕过最后一根柱子,大步走向拱门那里站着两个女祭司,手里握着锋利的黑剑,两剑交叉成十字,挡住他的去路。他抬高盘子,露出胸口,两把剑在他身体上轻轻划了划,退了回去。啊,今夜她们都会向他示好,达拉克罕停下脚步,轻轻颤抖,接受着她们最后的赞美。她们让他尽情观看,同时用剑尖从他身上挑下一捧血,用双手捧着喝下喉咙。

    他低声对她们致谢道“以圣莎儿神之意愿,”接着走进继续前往内入口,前面的鼓声更加响亮了。

    他很惊讶地发现,入口居然无人守卫。在空荡荡的入口拱门处,一张黑色的门帘挂在暗色的圆形平面上。达拉克罕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所以放慢脚步,过了一会,他决定依照所有侍神者日常的训练程序来做,也即参照普通情况,没有特殊事变发生的流程。

    他停在入口,晃了晃手肘,最后一次用力往身上猛击碎片,然后双膝着地,让碎片跌在地上。他伸直双臂,把盘子高高举起,同时低下前额,在冰冷的大理石上碰触着。

    轻盈的手拿走了盘子,其余的手则轻轻一挥,砍下了他的头。

    一只圆润的长手抓住他的头发,提起这颗还在淌血的头颅。一具涂满橄榄油的身体站起来,把达拉克罕的头甩进一口黄铜火盆,火焰哧哧地沿着油脂攀沿而上。“最后一个,”那人低语道,因为剧痛,声音显得有些吐字困难。

    “安静,恐怖之修女,”另一个声音说,用一根上下冒火的淬火棍抚摸着她。大鼓响了最后一声,紧接着归于宁静。一只指甲长长的手打了个手势,十多个黄铜火盆里立刻呼啸出黑色的火焰,一同噼啪作响,纠结混乱地燃烧。

    圆环内的每一个火盆里都放着一个烧得焦黑的头颅,而每一道暗火的火舌,都扭曲着呈圆柱形,往上腾跃,舔噬着上方悬挂的黑色圆球。

    莎儿神的圣殿——圣夜屋里最神圣的房间,现在挤满了人。莎儿神所有残忍和强大的高等级女祭司,全都穿着黑袍紫袍,站在混乱的圆球阴影之下,聚集在此地。她们所有人都满身是伤,血往下流,但她们的眼睛全都因兴奋而异常明亮,她们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头顶上的圆球,它越来越大,足有六个人那么高。

    在圆球之中,有东西短暂地出现在她们视线之中:一只人类的手臂,苗条的女人的手臂,雪白的肌肤,正徒劳地抓扯着什么。很快手肘出现了,再接着头和肩膀也出现了,是一个虚弱无力的人类女子。所有人都看到她全身赤裸,被火焰所吞噬,似乎眼睛已失明。她脸上铭刻着绝望的表情,她的眼睛是两团漆黑的湖泊,她嘴巴张开,不停地尖叫着,但一点也听不到声音。

    女祭司中传出迷惑和惊讶的嘟哝声,其中最高的一个,穿着深紫色的斗篷,黑色角状头饰光华璀璨,她从人群中往前走出,手里的鞭子向下用力一抽,残忍地落在圆球下跪地男人的裸背上。汗水四面八方地溅落,他全身湿透,闪着水光。

    “至高恐怖兄弟,请给我们解释,”圣夜屋的黑夫人下令道,她的声音异常尖利“你曾允诺过我们,而且暗火夫人亦曾亲自给予我们信号,你的尝试会带给我们最强大的力量和最顺利的时机。虽然这个婊子是费伦大陆上最有权势的女王,但除了能够得到一片国土和金钱——这些只是凡人污秽的愿望!我无法看到这里还有什么别的的力量和机会。快快给我们合理的解释,否则——”传教士抬头看了看圆球里挣扎的人影,双手左右张开,精疲力竭地扑回大理石地板。他喘息着,但围观的女祭司都看到他脸上露出得意的微笑。

    “这就是成功,尊贵的黑暗之女,”隔了一会,他说“这是女神蜜斯特拉的一个凡人化身。虽然这凡人身上的魔力远不及她平常所能,但我们必须一同使出我们所有的魔法,试试看能否控制她。否则我们无法伤她分毫。可是,当她处于这种陷阱之中,我们同时可以吸取她身上的魔法,获得强大的法术力量——如同术士那样。这个化身,和班恩神有过轻薄之举所以一定会留下永远无法恢复的弱点,我深深相信这一点。”“够了,你以后再继续这些冥想吧!”黑暗夫人安佛娜坚定地说。她的声音依然冰凉尖利,可她脸上的狂热之情,还有她用力抽打自己大腿(比先前抽打至高兄弟南肯德还用力),全然暴露了她的兴奋与赞许。“那么高无我这些法术。让我们像法师那样坐下来学习,充实我们的思想——接下来呢?”“要等到这个俘虏开始碰触魔法,否则,那些记忆碎片中无法传来强大的力量。”大传教士抬起头来迎上她的脸,回答道“而这大概要等几个小时才会发生。因为这是它天性中的精华所在,所以必须十分努力,才可——”“那么我们能让它保持这个状态多久?”安佛娜打断他的话,用鞭子指了指头顶上方的圆球。

    “这些黑暗母亲的信奉者,他们头颅能支撑多久,我们的陷阱就能维持多久。”“这些人,想叫多少来就有多少。”黑暗夫人嘴角稍稍露出一抹微笑,但很快又变回她原先的冰冷模样,就像是封闭墓地所用的水银。“他们都知道,我们在进行一场圣神东征。”“啊,尊贵的黑暗夫人,”大传教士南肯德也微笑道“是的,我们是在进行圣神东征。”“在人类语言里,这叫做了望树。”月之精灵坐在一片巨大的树叶上说。树叶迅速蜷曲起来,像一只巨大温柔的手,在他身体周围形成一张舒服的躺椅。

    尤姆贝伽望着巨大的弧形树枝,它们从中分开,往更高更冷的空中伸展开来。“诸神哪,”他慢慢说道“那是云彩!我们正往下看着云彩!”“它们只是天空最低的那种云彩,”堕落星微笑道“啊,你知道吗?随着高度的不同,云彩的形状也不同呢。就像水下的鱼儿,生活在不同水位的鱼,也会有不同的形状。”“鱼——?”人类法师咧嘴笑道“您可别介意:但我们的话题偏离了我一开始的问题啊。”堕落星也冲他笑道“现在你明白了吗?人类在迷斯卓诺学习了上百年,但很多人都只学了很少一部分法术。而最精妙的知识,他们从来都不曾留意到。”尤姆贝伽摇摇头“啊,迷斯卓诺啊,”他渴望地自言自语,小心翼翼地坐进另一片大树叶。树叶把他托在中央,他只来得及惊讶地叫了一声,就发现自己已舒舒服服、端端正正地坐在叶子温暖的怀抱里。

    “哇,啊,”他诧异地开心叫道,堕落星则吃吃一笑。

    “舒服,非常舒服。”尤姆贝伽看着堕落星的椅子,它仍旧生气勃勃地往上生长着,不停地盘旋着,轻轻松松就到了黄昏树的顶端,而且似乎还在继续上升“我猜,除了在精灵皇庭,别处再也没有如此舒服和奇异的椅子了吧?”“是的,没有了,”堕落星裂开嘴,笑着说“真抱歉,只有这里有。”尤姆贝伽开玩笑地哼着说“你的话听上去一点抱歉的意思也没有。啊,为何我们要这样慢慢地升上去,而不是用飞翔魔法呢?”“因为树们需要了解你。”精灵主人解释道。“要是你是个坏人,你刚才一坐进去,那叶子就会像把大弹弓,把你弹出九霄云外你知道,如果是那样,今晚我就没有人类客人跟我聊天了。”尤姆贝伽一想到被弹进空荡荡的天空,而自己对此毫无还手之力,忍不住颤栗发抖,他会从半空中落下,掉进“啊!”他赶忙用手把脑里的幻想扇开“诸神啊,走开,走开!让我们回到先前的谈话上!我想知道,刚才我们吃饭时,哈,那些树叶果子冻!真好吃!不,等会我再问那个我要说的是,为什么你说,伊尔明斯特正面对着巨大的危险?而为什么我们也面临着更巨大的危险?这是什么意思呢?”堕落星遥望着远方缩小成一条绿色直线的群山,过了一会,开口道:“像伊尔明斯特那样的人类法师,他寿命如此之长,光是这一点,就远远超越了他大多数的敌人。他继续活着,而那些人都已死去。然而他的长寿和力量,又使得他变成了所有野心家的天然目标,任何种族中都有这样的野心家。他们拼了命都想抓住他,获得他的法力,以及预想中的财富和宝物。所有成功的法师,都会面临这类潜在的威胁。”尤姆贝伽点头赞同,精灵主人则继续往下说。

    “换句话说,越成功的法师,就越引人注意,敌人也越多。你觉得这个推论可以成立吗?”尤姆贝伽再次点点头,急切地往前靠了靠“您是要告诉我,现在伊尔明斯特面临许多神秘而强大的敌人,是这个意思吗?”堕落星微笑道“你想起了什么,##锥体魔,马劳姆阴影怪,甚至撒伦精怪?喔,不,我的朋友。”尤姆贝伽皱眉道:“什么锥体魔——?”堕落星咯咯笑着说“要是我跟你说过这些东西,它们不就不再神秘了么?而且你以后的有生之年都会生活在恐惧之中,没人会相信你所说的话,那些关于它们的传说,不,没有人会相信你。而且每次你提起它们,都极有可能让它们的成员感到十分有必要让你住口——噢,尤姆贝伽的生命就这样残忍地被结束掉了。算了,赶快忘记它们。对法师来说,忘掉那些吸引自己的事情,这是个很有益的训练,这样能活得更久远。”尤姆贝伽蹙起额,张开嘴巴准备说点什么,但最终合上嘴巴。等他好不容易再度张开嘴,他几乎是有点生气地说:“那么好吧,我们别再说什么神秘敌人了。可伊尔明斯特到底面临着什么特别的危险呢?”堕落星手肘下展开一片小小的蜷曲树叶,两支玻璃杯立在叶片上,里面装满了水样的液体。他把其中一杯递给尤姆贝伽,两人一同举杯饮了。

    确实是水,尤姆贝伽这辈子喝过的最清冽最冰凉的水。水流冲过他身体里的每个角落,他突然感到自己非常清醒,充满生机。他转过头,正想大叫出自己的感受,可一看堕落星的眼睛,却发现那里充满哀伤。

    尤姆贝伽迟疑着没说话,故意等到月之精灵自己开口解释道:“他最大的危险就是他自己。”“他自己?”诸神啊,他怎么变成了一道回声似的?这是他在这里跟堕落星的的几个晚上?第六夜?还是第七夜?是啊,他就像个不懂事的小孩子,却参加了一场成年人的谈话,第一次明白他周围整个费伦大陆更为长远的历史,甚至是更为黯淡的将来。尤姆贝伽用力一挣,咬紧牙关住了口,靠上前凝听着。堕落星无声地笑笑,算是赞许,又接着说:“伊尔明斯特所有的朋友,爱人,敌人,甚至他年轻时生活的国家,都一一凋零,他会感到孤独感迅速在心底生长——是的,这就是你们人类的方式,孤独感。如此一来,他便会执着于他能掌握的东西,那就是他的力量,以及他在魔法上所取得的造诣。接着他会迁怒于他年轻时和神所定下的契约,因为那契约制约了他,很多事情他本该完成,却因为这契约而无法完成。——我再说得简单些,在侍奉蜜斯特拉的过程中,他渐渐感到不满和不安。”“可我记得你自己说的:爱情——”“你应该知道,人类,”堕落星平静地继续往下说“还有我们所有这些生命,在人生的不同阶段总是互相矛盾,前后并不一致但现在我自己离题了。总之简要地说,作为一个成熟的法师,而不是一个冒冒失失的、容易心烦意乱的年轻人,他将要接受来自外界的诱惑。”“诱惑?”“那就是不受约束地使用他的力量,倘若他认为合适,他就使用,而不需要任何人的吩咐。只按照他自己的心愿,而不顾及结果的对错,毁掉任何敢于反对他的人。或是因为一时的奇思怪想,便用魔法轻而易举地完成这些念头。”“那么就会?”“那么就会——当他这样做的时候,整个拖瑞尔的生物都会畏缩地藏起来。也许这个结果尤姆贝伽或许会很喜欢,因为要是他去阻止这个偶然经过的伊尔明斯特,他的内脏或许在几分钟之内就变成一个漂亮的玩具,甚至一餐美味的晚餐呢。”精灵的话静静地悬在半空,似乎是专门等着尤姆贝伽反驳。

    果然,过了一小会,人类法师再也忍不住了“那么照您所说,”他轻声道“我们、我,或是别的什么人必须现在出发毁掉伊尔明斯特,以拯救整个托瑞尔?”堕落星感到有些疲倦地摇摇头“为什么人类总是这么喜欢这个字眼?‘毁掉’!”他把手里的水杯放回叶片上,微笑道“那么要是你成功了,你成功地消灭了伊尔明斯特,圣尤姆贝伽,你来告诉我:又是谁,谁能抵抗你的意愿,来保护托瑞尔呢?谁又来阻止你的为所欲为呢?”如果我是个潜伏的杀人者,我一定会想找一个“窝”“甜蜜的蜜斯特拉啊,”伊尔明斯特微笑着轻声说“不管您想要我做什么,先阻止我成为一个吟游歌手的狂念吧。”他沿着废墟倒塌的围墙往前走了一步,靴子踩在地上枯萎的落叶,发出微微的沙沙声,但在这空阔的森林中,周遭全笼罩在怪诞的宁静之中,这沙沙声就显得异常的——震耳欲聋。

    不知什么原因,他知道这倒塌的围墙,必然跟附近动物和村民被杀的事情有关。从海边沿岸的路上,他已经清楚地感受到这一点,这种直觉把他一直带到了这里直觉在召唤他他停下脚步,张望着地上覆满苔藓的石头。难道说是有人在这里施出魔法,把他拉过来的?他确实感到有什么迷咒,又或许是暗示难道不是吗?突然,伊尔转过身,迈着稳定的步伐,朝陷落的小桥走过去,方向正和废墟相反。他回头看了一眼,只是为了确定身后没有什么东西跟着他。但一切正和先前一般安静。尽管如此,他始终觉得,自己被人监视着他打量着利齿般的废墙好长时间,没有什么东西挪动,也没有什么东西发生变化。伊尔耸耸肩,再次转过身,朝大路走去。

    没走多远,他就看到了那个东西——在他眼角以外的一个角落。他有所预料,但并非完全吻合他的预料——一个女人在两棵黄昏树之间打量着他。他转过身朝树走去,但那里并没有人。他又慢慢掉转脚跟,四周察看,但这次他没有看到任何监视他的人类,也没有任何人在树林中游荡,也没有任何人蜷缩在什么树洞之中。——他只听见枯萎落叶的沙沙声。

    伊尔抿嘴笑笑,不慌不忙朝大路走去,沿着这条路,很快就能回到海岸边。他猜,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再次看到那张窥视的脸——果然如此,她确实出现了。她不是一个人,而是一颗头颅,连着脖子。她大概是一个悬浮之鬼魂。

    要是她是个杀人者,那就能很好地解释大公爵领地上村民和生物的离奇失踪。杀人者杀人,总有固定的习惯她在前面一棵树边瞅着他。这一次,伊尔并没有冲上前去,而是慢慢转过身,朝周围各个方向观察着正如他所料,那张在身后一棵树后看着他的脸,朝废墟飘过去,时间长得足可让他们四目交接。

    伊尔慢慢地笑了,朝先前那棵树走过去。在离它只有几步之远的地方,那鬼脸突然出现在一棵高大的树木上方,跟他对视。这棵树离废墟更靠近了。

    这一回,伊尔明斯特朝她快活地挥挥手,顺从她的意图,被引回废墟。他越是能尽快弄清楚这件事,就越能尽快在天黑之前离开这里,去完成蜜斯特拉布置给他的重要任务。

    他来到废墙的另一个入口,从砖块露出的缝隙里,朝里面打量。那里头是一间巨大的房间,还似乎有家具。他小心地踏过脚下混乱的矮灌木和乱石堆,怀疑地观望。

    “在这里!”一个声音咆哮着——人类的声音,粗糙得很,而且距离不太远。他赶忙蹲下身,转头一看,同时听见利箭飕飕射来的熟悉声音。

    ——那些箭的目标正是他。

    毒勒恩塞塔琳在震惊的岗哨前牵住缰绳,举起空闲的那只手“我为和平而来,”他张嘴道“一个人——”话未落音,一串标枪已朝他甩过来,树林四周全是拔剑在手的士兵,一脸恐慌诧异的交战之色。“精灵!”有人大声喝道“我早就跟你们说过,那是精灵——”精灵无奈地叹了口气,念了一道黑暗之咒,四周顿时漆黑。他趁机脱下斗篷,掉转马头,退到路旁。一道意外的猛冲劲力,他知道,一根标枪一定在他转马之前,射在马鞍上,重重地栽倒在地。枪头离毒勒恩只有数寸之遥。精灵艰难地翻过身,这辈子他再没做过这么困难的事了。马凌乱地跺着马蹄,颠簸着他未曾受伤的那边屁股——但它现在也肯定被颠得开花流血了。

    可恶的人类!难道就不能让他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穿过树林,别遇到什么白痴一样的冒险者,居然会把宿营地安扎在道路中央!可真够狂妄无知的!毒勒恩跌跌撞撞地从马上下来,好不容易站稳脚跟,赶忙跑到一棵树背后,气喘吁吁地靠着。人类被困在他制造的小小夜色之中,互相乱砍——当然!那些笨蛋!他们惊恐地大声喊叫,把周围的帐篷和树木弄得一团糟。要是那杀人者就在此处,他们的表现可真够不称职的哦,对了!他们一定就是一支受雇而来的剑客团——对!他们以为他就是那杀人狂呢。

    好吧,那么在夜色的笼罩下,只有毒勒恩塞塔琳才看得清楚。他观望了一阵混乱的打斗,屏住呼吸,探出头观察是否有足够聪明的法师和随团牧师,有能力终结他的魔法。因为一旦他使出另一道法术,黑暗就会像斗篷一般落下,所以他必须保证魔法的效力。

    这支愚昧的队伍里,已经有两人死在自己人手里。毒勒恩咬着嘴唇往下看。第三个人被两根标枪刺穿身体,尖叫不断。另一个更强壮的队员用力推着标枪,把他钉在一棵树上,让那可怜人归了西。精灵厌恶地摇摇头,继续打量啊,在那边!帐篷边蹲着一个人,正弯腰翻阅卷轴。毒勒恩准备好法术,接着从地上拾起一块石头,眯着眼睛仔细瞄准,把它扔了出去。石头打在油壶上,它翻倒在火堆之中。

    翻卷轴的男人猛地抬起头,惊恐地看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另外两名冒险者也从树林里跳出来,在一片咒骂声中,冒出两声“怎么了”的询问。

    真是一队棒小伙子。现在,在他们全都逃跑之前!毒勒恩重新在树干上靠靠身子,不慌不忙而又谨慎安静地放出魔法。与此同时,那人类法师大声喝道:“嘿!伙伴们!快住手!听我说!”片刻安宁之后,七个古怪的冒险者顺从地停下怒骂和打斗,像雕像一般站着一动不动。黑暗突然散去,半空中突然卷来一阵齐腰高的钢铁旋风,把他们全切成两半。在那之前,有几个人刚好看到精灵正靠在一棵树后,正在嘲笑他们呢!但随即,他们已是身首异处。

    蹲在地上的法师脑袋被砍掉了,鲜血喷在他手中的卷轴上,身体往前,倾倒进灰土之中。看到此情此景,毒勒恩再不关心那些死者的情况,而是专心倾听依然活着的人所发出的声音。嗯,至少还有两个,也有可能是四个,还潜伏在附近。

    有一个人刚好从精灵身边跑过,但他并没留心精灵,而是惊讶地尖叫着,快步跑进沾满鲜血的帐篷里。哦,森林之神啊,难道人类都是这么愚蠢的吗?显然,他们的确如此愚蠢:另两个人也跟第一个人一起,哭泣着颤抖着叫喊着。毒勒恩叹了口气。哪怕是这样的蠢货,也很快会发现树后站着一个一动不动的精灵。他有些抱歉地放出魔法,干掉了那三个人。

    惨叫声还在森林四处回荡,毒勒恩却听见身后传来靴子踏地的轻微刮响,他赶忙转过身。三步之外,站着一个惊骇不已的人类战士,手里举着剑,正朝他走过来。

    “你就是那神秘的杀人者?”那人脸色苍白,指关节也握得发白,声音有些颤抖地问道。

    “不是,”毒勒恩退回树边,对他解释道。

    那人有些迟疑,但继续小心地往前走过来“那为什么你要杀掉我的弟兄们?”他大声咆哮,另一只手同时抽出一把匕首,双剑齐出,恶狠狠地逼来。

    毒勒恩又退后一步,让树挡在两人之间,耸肩道:“你弄错了,”他对人类说。两人环着树,瞪着彼此的眼睛。“我沿着小径,骑马而来,我向你们说明我并无恶意,所为和平。但你们却攻击我,而且是近乎是以十攻一。强盗?匪徒?我没时间想太多,也没时间跟你们解释。我所做的只是要保护自己。挥剑之前多考虑一下,会避免不少流血牺牲呢。”他嘲弄地笑道“你走出树林的时候,可得小心点。这附近太危险了。”这话果然取得了他预期中的效果:人类的行为总是这么好预测。那武士一声怒喝,狂怒地挥剑就砍。毒勒恩让树干挡住大多数攻击,过了不久,武士的剑刃就陷在树身之中。精灵趁机伸手向前,一把抓住那人握匕首的那只手,朝他脸上压下去,同时放出能夺走他性命的法术。

    烟雾从武士身体中冒出来,他跪倒在地,血流汩汩往外冒。

    他发出绝望的呻吟——他知道自己就快要死了——他奋力抓扯着自己如泉水般流逝的身体——他将消失在空气之中。

    “说实话,我可真不想把你们都杀死,”毒勒恩轻松地对他说“看看你们浪费了我多好的一匹马。”他退后一步,扭头往周围看了看,以防还有残留的冒险者,或是什么神秘杀人者(天知道它是什么东西)朝他靠近。

    目前似乎并没有类似的危险。

    武士发出最后一声窒息的声响,终于陷入沉寂。

    “毕竟,”毒勒恩对他道“人们告诉我,这里叫做‘死地’。”精灵走回宿营地,在帐篷之间穿梭着,看看还有什么东西可供他使用。没走几步,他停下脚步,张望着死掉的敌人们,有些僵硬地弯下腰,在枯叶之中捡起一把精美的长剑。

    “只是为了以防万一,”毒勒恩告诉那死去的尸首,剑主人的手指再也无法伸直,能够握紧他的宝剑。当然,此刻剑也并不在他手中。

    精灵拔出自己的剑,砍下血淋淋尸首身上的剑鞘,很是快活地又说了一句:“你该明白,谁都不知道,一把好剑会在何时派上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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